见他如此说来,嫣如接口道:“段叔叔,你别见怪,嫣若是气不过到手的功劳平白被你们白旗门拿走罢了。其实我们姐弟把这女孩子邀到身边,为的也就是用她去跟笑阎罗交换红蝶姐姐,您既然来了,交给您带回去也是一样。嫣若,不许再使小性子,都是为了咱们五色缸,有什么好争?”这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对弟弟说的了。
碧落立在窗外愕然无语,嫣如口气太真,她有一刻简直动摇了,几乎转身便要逃离,此后永永远远的再也不来与这对姐弟相见。但是片刻之后她心绪平定下来,醒悟到嫣如有此一言,全是为了稳住那姓段男子用的,那男子是什么白旗门的人物,知晓了自己在此,便要擒了回去,用以威胁魍魉山庄,让他们放出红蝶小姐的。此刻碧落心中突突乱跳,手心几乎被自己掐出血来,一时半会也来不及弄明白自己是哪里被人家看中了,竟有用作人质的资本?她将气息放得尽量缓尽量长,生怕被屋中那人发觉,但心里又隐隐浮出一个念头——自己与他们五色缸无怨无仇,纵然真被擒住,能顺顺当当换回红蝶小姐似乎也不错,还省得自己一路辛苦去岳阳询问了呢……
正想到这里,那男子声音再度响起:“此计虽然可行,我只怕魍魉山庄那小鬼头已经自顾不暇了,还有空理这妖女的事情吗?”
嫣如似乎略一犹豫,道:“看这动向,七星会和鬼庄多半会有一场血拼,咱们若要救人,需得赶在这两败俱伤的局面之前,否则……难保红蝶姐姐周全。”
那姓段男子叹道:“这回,罗家若肯出面那是最好了,咱们……”说到这里一顿,想是觉着此言太堕自家威风,便哼然一声找补道:“不错,得尽快去办。我看他鬼庄是没多少日子可以威风了,那小鬼头竟敢杀了杨堂主,踩到霍老大鼻子上去,七星会这回……”
此言一出,碧落陡然抽了口冷气,后半句话是什么全听不见了,心中只有一个声音轰然震道:他说什么!?杀了七星会堂主的人,是、是……
微然一动而已,屋中那人竟已有了知觉,他暴呵一声:“谁!?”跟着一掌寻声劈到。薄薄一扇窗子登时被他气劲掀了开来,碧落惊骇当中不及多想,身子向后一倒,足下踢出,借在窗下的一蹬之力瞬间退开丈许。
那姓段的是个长脸汉子,此刻手臂跟将出来,一抓之下扑了个空,眼见月夜下正是碧落衣袂展动的身影,他怒气顶起,回身呵道:“嫣如,怎么回事!?”
屋门霍地打开,嫣如身影一掠而出,来到碧落面前不由分说,挥掌便往她肩头击落。碧落心中慌乱,但觉着无论如何不能跟嫣如姐姐动武,手臂一隔,抽身便要跃开。而足尖刚刚点地便感背心一股劲风袭到,她百忙之下已不及折身,只得手在腰间一晃,抖开五尺云龙,风鸣电闪般向后扫去。
背后那姓段的男子颇有身手,仓促之下抹肩闪过锁链来势,手中银光一晃,单刀已然出鞘。嫣如身飞如燕,拔起身来便有两掌拍到,男子抢上夹攻,刀势沉重,刚猛异常。
碧落银链展开,各人眼前只见一片云雪翻滚,嫣如与那男子退退进进间各寻破口,而这丫头轻灵纵跃,链风严密,一时片刻竟无破绽。只是此刻她心中惶然不定,她不知嫣如是如何想法,这番与自己相搏,看她用的竟是真力——难道说旁人在侧,掺假便会被其发觉吗?如此说来,自己要怎么办……碧落到此已然无限懊恼:方才睡房内,嫣如姐姐既来报信,便定是要我悄无声息的走了便是,可那时我不明白,非要跟来看个究竟,现在被人发觉了,要怎么脱身才是?
此刻院中吵嚷,早有十几个护院、伙计冲了出来,眼看嫣如和那姓段男子与人相斗,纷纷提着兵器呼喝而上。不必说,霓云斋内均是五色缸中人物,这般群起而攻,碧落纵然身负萧茗真传绝艺,却也难以招架。
眼看局面如此,她毕竟女孩家家,难免怯意,心神一分,登时让姓段的那人逞了个破绽,钢刀削下,直望她手臂而来。碧落大骇,长链走势疾转,“哗啦”一下缠上钢刀,跟着一顿一扯,那人对这寸巧力道猝不及防,险些兵刃便要脱手。
却在此时,嫣如欺身上来,一掌向碧落胸口急速拍到。碧落再无闲暇,满眼错愕之中只得拼着口真气受她一击。转眼间,掌风落到,碧落为了卸些力道身子向后跌去。然而这一掌软软绵绵,仿佛只是一推,碧落后退两步,心中登时宽了,欣喜之下脱口便要问一声:“姐姐,你要我怎么办?”
幸而这话她是没说出来的。三人打斗中,嫣若一直立在门口,两手拢入宽大袖中,默视无言。此刻,碧落退到他身前几步,眼见一阵放松,他见机稳准,袖风一扬,蓦然间烟云兜头而来,碧落霎时看不清了方向。
她眼中一迷,随即胸肺间仿佛吸入了一把沙子,好生难受,止不住附下身来连连咳嗽。便在这时,她听到嫣若细如蚊蝇般的声音响起在自己耳侧——“晕晕晕,晕得像些!”
一愣之后,碧落恍然,不及多想,她借着方才松心之势脚下一软,真就跌倒在了地上。四周,纵然嫣如、那姓段男子和十几帮众纷纷掩着口鼻凝神注视,然黑暗当中看不分明,也全然瞧不出她乃是伪装。片刻之后,嫣若华衣翩然,来到碧落身侧出手一探,随即擎着丝得意仰脸儿笑道:“段叔叔,怎么样,这功劳还是要算给我的吧?”
那姓段男子额上已然见汗,心说魍魉山庄这小小妖女倒是难对付得很!此刻见嫣若如此小孩心眼,嘿嘿笑道:“那有什么说的,老段本也没想跟你两个娃娃争功。只不过……”他眼中疑惑,转向嫣如道:“不是说卧房中点了安神香,已经睡下了吗?这丫头难道不怕迷药?”
嫣如方才一番打斗,除了最后一掌之外也俱是真力相拼,一来是怕身边这位叔叔看出自己作假,二来嘛,也的确想试试这小妹子身手如何。到了此刻微微气喘,已是颇有些佩服的,听得段某人如此说来,她早有准备,横眼一指碧落,道:“不怕迷药,那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安神香……倒是我疏忽了,此药饮茶可解,这姑娘爱茶爱得很,多半是不知觉间解去了吧。”说着歉然道“段叔叔,是嫣如不小心,险些让她逃了,幸而有您在此坐镇呢。”看脸色,当真是十分懊悔来着。
那姓段男子心中受用,“嗯”了一声道:“这不怪你。”自己还是放心不下,将单刀上锁链除去了,来到碧落身旁,用刀尖在她手心当中轻轻一刺。
旁边,嫣如嫣若捏着把汗,嫣若更是咬着嘴唇才封住了自己一声惊呼。所幸的是碧落定性好得很,虽然手心处痛痒难当,但是纹丝不动,俨然是昏迷之态。那姓段男子这才相信,恐再生变,向嫣若道:“给她易个容,我这就带走了吧,早日把人换回来是正经。”
嫣若微有迟疑,道:“易容也需材料,大夜里的如何找去?这样,段叔叔先歇息一晚,明日准备妥贴再上路,不好?”那姓段的听得有理,“嗯”的一声。嫣如侧首向屋中唤道:“何妈妈呢?找几个婆子来把这姑娘抬回房去,你们好生守住,可不能让人走了。”吩咐罢看了姓段男子一眼:“要不要绑?”
那人沉声一笑:“不必了,青血沙她若是还能解了去,我五色缸也不必在江湖上混名头了。进屋吧,事情可还没说完。”说罢随手将刀上撤下的锁链丢给手下人,转入了屋中。
嫣如嫣若互交个眼色,被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心里都不大是味儿,暗道:照这么说,咱们往后还真别混了……只是现在不是逞口舌的时候,嫣若把锁链绕成一团,在碧落腰间一别,嫣如唇边已撇出微微一笑来:段叔叔,这可是你不让我们绑的,明早上人若不见了,你可别去怪谁……
***
连夜离开霓云斋时,碧落连随身包裹也没有带,只是匆匆拿了那只盛着琉璃杯的小木盒走。事情显然是被嫣如姐弟暗中布置过的,从卧房直至马厩,一路值夜之人全都睡得东倒西歪,使她偷逃之举异常顺利。碧落心中感激,将云雾牵出来飞身掠上、回首再看浓墨当中的曲宁镇时,她一声叹息轻轻出口——
“对不住,我不能等你们将我拿去换人了,小贼他出了事情,我、我得快些……嫣如姐姐、嫣若弟弟,谢谢啦,碧落绝不负你们。”
随后,拨马,一骑烟尘长长远远地望着西路而去。
她得快些,为什么,碧落惶惶然的不能思索。她心中乱,除了宿尘与红蝶之事,她最为担心的还是七星会和魍魉山庄之间这一场新起的风波——原来杀了七星会堂主的人是小贼……原来是他!那么他脱身了没有?他伤势这么快就好了吗?这个小子,明明已经认了错,说不会再惹事生非的,为什么又……碧落心中忽然一跳:难道是为了玄阳剑?
是了,为什么没有想到呢。碧落汗如雨下地责怪自己:他说过是要把阿黑找回来、给自己和师父一个交待的。可谁知,谁知他竟是用这样的方法!
临别那日,小贼的淡然一笑重新晃入眼来——“阿螺,回去吧,我不想再见你受伤了。”
小贼。碧落眼圈微微一红:原来那时你就已然决意要闹出这场事端了吗?可你怎么就不顾着,旁人也不愿看你胡作非为,身涉险境呢!小贼,你究竟要怎么收场才是……
多想无益,碧落索性日日将碧玉竹牌握在手里,加紧催促云雾往岳阳而去。她想着如若被人阻拦,便当即亮出自己身份,如此一来想必能够省去不少麻烦。借着师父名头四处招摇虽不是她心中所愿,然而为了快些赶到魍魉山庄,也就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