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声令下,大秦焚书的烈火熊熊烈烈往六国燃烧而去。
对不属于博士馆和公学,以及官府所私藏《诗》、《书》被搜出后集中烧毁,有敢谈论《诗》、《书》的先生、学子一律处死。
以古非今的皆被秦王灭之,天下一时间禁止私学,想要学习法令的学子须到官学来学生新的法令。
不出李修元所料,话说虎毒不食子,秦王却比老虎更狠了几分。
因为在焚书之事上公子苏跟秦王争吵过几回,天子恼怒之下,终于犯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个错误。
让蒙毅、蒙恬两位将军带领大军前往边关修筑长城来抵御匈奴的入侵。
让自己的长子公子苏协助两位将军北逐匈奴,西起临洮,东至辽东修筑长城万余里,以防匈奴南进。
而这个消息还没有在皇城传开,李修元便从夫子的嘴里得知。
这也是公子苏受了王命之后,前往书院跟夫子告别之时所说。
焚书之后,李修元去山上看了夫子两回。
酒带去了不少,城里最好的酱牛肉也切了十几斤,直到淑子和小黑都吃腻了,李修元才没有再买。
两人静坐客堂,李修元黯然说道:“此一别,公子苏怕是再难回到皇城了。”
夫子闻言一时默然,毕竟公子苏是他最为得意的弟子,眼前弟子将要离开皇城,他心里十分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过了半晌才说道:“他有两位将军陪伴,想来也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李修元望着堂外渐起的春风,喃喃自语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万里长城怕是不止万道孤魂啊……”
夫子叹了一口气,双眼看着杯里的一片灵茶发呆。
“那又如何?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到这里,天子又不是圣人,便是他想做圣人,只是他手下的大臣们也会打消他的圣人之心啊。”
“若掌柜有怜悯之心,倒是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去一趟边关,就跟你陪着徐福去了一趟东海那般。”
说到这里,夫子抬起头来,看着李修元笑道:“如何?”
李修元一听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夫子您是圣人吗?我只是一个凡人,力量不足以改变这个世界。”
夫子再叹:“若是按顺天应道来说,你倒是可以试着改变某人……”
李修元幽幽地说道:“老天会生气的。”
夫子干脆跟他打起了哑谜:“天有道,君有道,这雪山之上也有道,难道说掌柜的脚下就没有道了?”
李修元闻言惊叹:“夫子应为当世的圣人,善哉。”
……
立春后的第七日,闲来后院枝头的杏花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芽头之时。
皇城里早春的桃花已经在悄悄绽放,满城都是浓浓的花香,一阵春风拂面带来的也是淡淡醉人的花香。
夫子看了皇历,说是日宜出行。
辰时不到,李修元、张良、小黑三人坐在马车来到了皇城的西门。
淑子去了书院陪夫子,今日三人却是特意赶来为将要远行的公子苏,两位蒙大将军送行。
张良得知公子苏要去边关,跟李修元抚掌长叹:“大秦完了。”
李修元跟公子苏揖手见礼,小黑却买了十斤酱牛肉送给将要远行的大师兄,他也喜欢儒雅的公子苏。
大军出行,城里百姓尽皆避易!
公子扶苏走下马车,看着张良和李修元笑道:“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还能把酒言欢!”
张良更是口出狂言,抱着公子苏在他耳边说道:“师兄,若是你做皇帝,张良便不反秦了!”
公子苏闻言大惊,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我说你这是想死么?此话我就当没听你说过,回头也不要在他人面前乱讲。”
张良呵呵笑道:“此事你知我事天知,怕什么?”
公子苏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我此去边关,也不知道何年才能归来,麻烦你有空去府上帮我照看一下青儿。”
张良点了点头,又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通,这回公子苏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想了想,却没有说话。
张良拉着李修元的手说道:“我这兄弟喜欢游山玩水,到时候我请他带着……来边关看你,放心……”
公子苏闻点揖手再拜,沉声说道:“如此,就拜托两位了。”
李修元默默地递上二瓮酒,轻声说道:“这酒是我去年春天酿的,此去且放宽心,家里我替你看着……”
公子苏接过酒瓮,递给身后随从。
跟李修元揖手道谢,说道:“且期盼他日重逢,我们再把酒言欢!”
李修元一揖到地,嗅着风中的花香,眼底却有一滴眼泪忍不住想要往下滴落。
暗叹一声,我却要在旁人的故事里,流下自己的眼泪,真没出息。
张良跟公子苏拥抱告别,两人约定了重逢之日再相聚。
三声炮响,却是吉时已到,大军将要出发!
李修元跟公子苏挥手笑道:“这春花正好,公子且一路赏花,往边关去吧。”
站在一旁的小黑忍不住问道:“公子,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男孩呢?”
已经上了马车的公子苏掀开帘子,笑道:“那家伙已经回楚地去了,三位保重,我们有缘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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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话,马车已经缓缓启程,黑压压的秦军出了西城门,迎着春风往边关而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公子扶苏,李修元轻声呢喃:“风萧萧兮易水寒,谁能知道这最后的结局如何呢?”
三人上了马车,张良轻声嚷嚷道:“若是师兄回不来,我就掀了这张桌子。”
春色正好,淑子和小黑继续在书院里完成自己的学业,两人除了读书,还要去山上跟夫子一起修行。
李修元却让张良买了足够酿酒的材料,真着春光正美,他要将新酿的酒堆满整个闲来后院。
张良知道要酿酒,让淑子小黑请假,过来一起帮忙,说是要小黑的淑子两人也会学酿酒。
李修元看着他笑道:“话说你求人不如求己,自己学会最好。”
张良却摇摇头,笑道:“我有淑子和小黑就够了。”
小黑看了一眼哥哥没有说话,就算是他也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跟哥哥突然间离开大秦。
淑子倒是勤快,招呼小黑跟她一起从头到尾将酿酒的工艺学了一遍。
说是回到府里,也得去酿上几缸酒试试。
直到小院里已经堆满了酿好的酒缸,张良才心满意足,看着李修元笑道:“这里的酒,至少有五缸是我的。”
李修元笑道:“只要你喜欢,这一院子的酒都是你的。”
最后李修元让张良人搬了二缸送去给夫子,就是让夫子放在山上陈酿,等过些年再喝。
酒已酿完,李修元要等的人却始终没有一点音讯。
眼见皇城里的桃花谢了,杏花红了,也没有荆轲和秦舞阳的消息。
直到清明的前一天,张良才独自来找李修元,看着他说道:“我还以为那两人失踪了,没想到终于还是来了皇城……”
李修元脱口问道:“荆轲来了,他们两人能进宫?何时进宫?”
等了整整一个春天,眼见最后一刻就要到来,连张良也不由得紧张不已。
张良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沉声说道:“我从宫里打听到消息,明日辰时秦王于皇宫金殿面见荆轲。”
“这激动人心的一刻,就要来了么?”
李修元伸手接住一片街边梨树下飘来的花瓣,轻嗅之下说道:“可是谁能知道,这最后的一刻,会是怎样?”
“我们现在还能去见他一面,倘若明日进了皇宫,怕是再难相见了!”
张良咽了一口茶水,悠悠说道:“相信我,刺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修元看着他摇摇头,轻声说道:“我们都不要去打扰他此时此刻的决心,不管成功与否,他毕竟去试过了。”
张良一愣,没想到李修元会如此回他。
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人都说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却说便是头撞南墙也不回头啊。”
“那又如何?”
李修远静静地说道:“你看那夏天扑火的飞蛾,不一样九死不悔吗?”
张良有了自己的经历,认为荆轲此行很难成功,忧心忡忡地问道:“要是那家伙万一失手了呢?”
靠着桌前坐下,李修元点着了桌上的红泥小火炉。
看着渐渐燃起的火花,喃喃自语道:“那日走过易水桥,他便知道前面是一条茫茫的不归路,就算有一线生机,是向着死里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家伙竟然抱着跟我一样的心思啊?”
这一刻的张良,忽然想起了不知去那何处的大块头,喃喃说道:“皇城不是博浪沙,他一旦进去,怕是出不来了。”
李修元一边清理壶里的残茶,一边问道:“这条不归路你曾亲自走过,现在轮到荆轲了,你无法阻止他的决死之心。”
张良闻言一愣,一时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许久,才憋了一句道:“有些事情,总得死过一回,才会甘心。”
......
清明时节雨纷纷,斜斜的牛毛细雨让人很是不喜。
枝头的梨花沾上了细雨,就像心里憋了一肚子气,哭得稀里哗啦,仿佛不这样,今天天便不是清明。
早起的李修元烧了一桶水沐浴更衣,换了一件白色的长衫。这一天,小黑没有去书院,也换了一件白色的袍子。
早起的荆轲让客栈的伙计烧水,沐浴更衣,穿了一件比黑夜还要黑的黑袍,秦舞阳跟他一样,也换了一件干净的黑衣。
李修元煮了一锅白粥,跟小黑两人各吃了一碗,又煮了一道茶清心。
客栈里的荆轲跟秦舞阳各吃了两碗牛肉面,两人喝了一碗酒壮胆。
喝完茶李修元关上闲来酒肆的大门,举着两把油纸雨伞,跟小黑两人往皇城的水银湖而去。
喝完壮行酒的荆轲带着秦武阳,收拾好自己的物品、乘上马车,往皇宫而去。
打湿了整个皇城的纷纷细雨,却飘不进李修元和小黑两人的雨伞之中,也打湿不了两人如雪的衣衫。
一道淡淡的佛光,将两人笼罩起来,任这漫天风雨也不能侵其身。
皇城中的春风细雨,没能打湿荆轲如夜的黑衣,因为车帘太厚,便是一城春雨也吹不进如铁桶一样的马车里面。
清明时节雨纷纷,皇城路人欲断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