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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娘,是女儿不孝,是女儿辱没了顾家门庭。女儿被卖入李家,虽拼死保住了清白,但倒底是给顾家蒙了羞,连累爹爹被同僚非议,女儿……女儿……”

    顾皎喉头哽咽,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下一刻,忽然起身,一头往墙上撞去。

    事发突然,顾显宗未及反应。

    只听得砰地一声,顾皎直撞得头破血流,身子软绵坠地,她吃力地看向顾显宗和蒲姨娘,眼里全无生机,“女儿无颜活在世上,爹爹……娘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

    “啊!”蒲姨娘眼前一黑,惊叫了声,软瘫倒地。

    顾显宗不知该顾爱妾还是爱女,火急火燎地吼:“快!快请大夫!”

    “妹妹!姨娘!”

    顾明哲在国子监读书,听说妹妹找回来了,立马告假回府,哪知刚走到门口,就见此变故,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慧心院一片兵荒马乱。

    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施氏。顾皎撞墙自杀,蒲姨娘昏迷,由施氏坐镇主事,满院的仆婢婆子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相比顾家,城西的承显侯府亦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北嘉郡主也找回来了。相比顾皎的遭遇,北嘉郡主似乎更惨。

    顾皎被卖入李府后没再经历过毒打,可北嘉郡主却没有顾皎的幸运,被卖入了最南边靠近边陲之地的青楼,偏远之地消息闭塞不通,无人相信她是燕京城金尊玉贵的郡主,以郡主跋扈恣睢的性子怎甘心沦落风尘,自是受尽了折磨与屈辱,除了先前被人牙子毒打,还要经历龟奴们的打骂,以及精神上的折辱,逼她献媚接客,娼门的手段非常人可想象,北嘉郡主受尽苦楚不得不认命,就在她挂牌的日子,老鸨总算相信她是郡主。

    但老鸨害怕报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最后幸得他人相助,死里逃生,后面被寻她的官兵找到,这才顺利返回燕京。

    当然,以北嘉郡主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会轻易放过欺辱她的人。

    等到与侯府的家奴护卫会合,北嘉郡主便与官兵分开,带人返回去,将老鸨和龟奴们加诸在身上的痛苦十倍奉还,北嘉郡主太恨了,命人剜了他们的眼珠子剁了他们的手,而后放了一把火,将其全部烧死,连同青楼付之一炬。

    自然,不乏无辜死去的人。

    北嘉郡主刚踏入燕京城,初时情绪尚算平稳,可当她躺在温软的床上却被噩梦惊醒后,情绪彻底崩溃,精神恍惚,华丽的屋子仿佛转瞬变成了如炼狱般的青楼地窖,又脏又臭,老鼠虫子遍地都是,它们往她身上爬,那股附骨之疽的恶心感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害怕,她恐惧,可她更恨。

    双眸赤红充血,整个人被滔天的仇恨掩埋,发了疯般打砸屋里的物件发泄。

    一边疯狂打砸,一边痛苦尖叫:“滚!滚开!”

    “啊!我要杀了顾九卿,杀了顾桑,还有那个蠢货顾皎!”

    如果不是顾皎办事不力,她怎会落到这副田地。

    北嘉郡主瘦的几乎脱了形,早已没了在燕京城养出来的珠圆玉润,面色惨白扭曲,发癫的样状若女鬼。

    身边的婢女婆子无人敢上前,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饶是这样,依旧成了北嘉郡主泄愤的对象。

    “杀了你们,全杀了。”

    北嘉郡主举着承显侯当年上过战场的宝剑,乱砍乱挥,吓得众人四下逃窜。

    索性承显侯夫人及时出现,命护卫制住发疯的北嘉郡主,卸下凶器,又让身边健壮的婆子将北嘉郡主用绸缎捆缚双脚,绑在床上。

    “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北嘉郡主披头散发,面目可憎,凄厉挣扎,见无法挣扎不过,而又低声下气,痛苦哀求,“不,求你,求你们,放了我,我是郡主,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承显侯夫人心痛不已,命身后的婆子给她灌了碗镇定的汤药,待北嘉郡主渐渐安静,方才对着屋内的丫鬟婆子喝道:“郡主流落在外,精神略有失常,今日疯癫之举,以及郡主的疯言疯语,你们权当没看见,也没听见。但凡有一句传至外面,连坐,在场之人全部杖毙!”

    众人瑟瑟发抖:“是,侯夫人。”

    承显侯夫人挥退一屋子的人,只留下身侧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

    “去,给郡主检查身子。”

    “是,侯夫人。”

    北嘉郡主目光呆滞,当嬷嬷脱她衣物时,情绪再次激狂,她知道她们要做什么,拼命扭动身子抗拒:“不,我不要检查,我没有,没有。”

    承显侯夫人看着北嘉郡主,凄楚道:“明欢,娘知道,娘知道。”

    “没有,没有。”北嘉郡主死命摇头,并不配合。

    承显侯夫人给两个嬷嬷使了个眼色,两嬷嬷会意,一人按住北嘉郡主,一人褪去她的衣裙。

    饶是承显侯夫人心里早有准备,可当她看到北嘉郡主的身体,心神俱骇,身子摇摇欲坠,震得后退了几步。

    那是怎样一具伤痕累累的身子,遍布鞭伤针眼,除了手和脸,几无完好的肌肤。

    承显侯夫人不忍再看,扭过头:“继续。”

    听着身后痛苦呜咽的惨声,承显侯夫人心如刀绞。过了会儿,两嬷嬷躬身禀道:“夫人,郡主、郡主……”

    “说!”一声厉喝。

    “郡主非完璧。”

    承显侯夫人身子一颤,手中的佛珠被扯断叮咚落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四下安静,就连被嘉郡主也出奇的安静了下来,眼神空洞地盯着帐幔,默默地淌着眼泪。

    良久过后,承显侯夫人温柔地抚摸着被嘉郡主的头:“明欢,你想要什么?娘帮你。”

    “无论什么?”

    北嘉郡主重复:“无论什么?”

    “对,只要你想要的,娘都会用尽一切办法助你达成所愿。”承显侯夫人说。

    “我、我要……骁哥哥,我不要人知道,不要……骁哥哥知道。”北嘉郡主断断续续地说,空泛的眼睛里隐约燃起一丝希望,“娘,娘会帮我吗?”

    “会!”承显侯夫人忍着巨大的悲与痛,微笑着点头。

    如果不是明欢得知宫中意图给康王和顾家嫡女指婚的风声,怎会昏了头,怎会在禁闭期间偷溜出门,又怎会遭此劫难?

    顾家嫡女,顾家庶女,一个两个都是明欢的克星么?

    承显侯夫人有意替北嘉郡主遮掩过去,封了府中护卫家奴的口,但郡主流落青楼的消息依旧不胫而走。当初率先找到北嘉郡主的人是司马睿,北嘉郡主没让他知道自己是从青楼逃出来的,但她带府兵回去寻仇报复的事,有目击者。地方官吏为了不得罪承显侯府,自是极力控制消息源头,甚至想圆一个体面的说法,但越压制似乎越印证了郡主流落风尘的事。

    只是北嘉郡主这边死不承认,咬死没被卖入青楼,反而编撰了一个说辞:原本是要被人牙子卖入青楼,但中途被好心人搭救,那名‘好心人’甚至现身燕京城力证郡主的名誉。

    承显侯府意图压制此事,不愿北嘉郡主成为燕京城非议的焦点对象,不愿再起波澜,至于北嘉郡主同顾皎为何会被卖给人牙子,侯府给出的说法是,郡主为上回污蔑顾九卿清誉的事过意不去,有意让顾皎牵线搭桥约顾九卿私下见面道歉,因为郡主与顾皎有过一两面之缘,哪知道两人竟被人牙子盯上了。

    至于顾桑,似乎无人在意,她就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顾显宗本就不愿牵扯出更多的是非曲折,自是顺杆而下同承显侯府一起将事情捂下。

    顾皎和北嘉郡主被卖的缘由,真要细究本就不是光彩体面的事,摆到了台面上对两家都没好处。何况,顾家三个姑娘牵扯其中。

    但这样看来,北嘉郡主似乎依旧是冰清玉洁的郡主,顾皎却是被卖做了通房丫头。

    昭南院内,顾桑手托香腮,目光一错不错地凝着端坐窗边读书的顾九卿,院里的梅花凌寒绽放,一支红白艳艳的梅花自窗棂斜下,恰好横亘顾九卿头顶,花好看,人更好看,傲骨凌霜的寒梅竟远不及顾九卿光华夺目。

    须臾,顾九卿放下书卷,眼尾轻挑,声音如山泉流水般动听悦耳:“好看吗?”

    顾桑愣愣点头:“好看。”

    顾九卿唇角一勾,诱哄道:“便让妹妹一辈子都看着,可好?”

    顾桑一个激灵回神,吟笑道:“梅花年年盛开,我年年看,当然可以观赏一辈子。”

    他说的是人,她说的是花。

    顾九卿狭长的凤眸微眯,声音渐冷:“字练完了?”

    “啊,没完。”顾桑坐回案几,有模有样地摆出笔墨纸砚,继续练字。

    其实,早就写完了。

    顾九卿懒得戳破顾桑这点小心机,起身倚在窗边,眸光幽幽沉沉地凝着她,似端详似沉思,漆黑的瞳孔深的不见底,顾桑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正襟危坐,手下笔耕不辍。

    她一边写一边问:“大姐姐觉得北嘉郡主真的被卖入了青楼吗?”

    顾九卿闻言轻笑:“人们越是遮掩什么,越是害怕什么。”

    那便是真的了。

    落笔的动作一顿,顾桑抬眸看向顾九卿,他的视线不曾移开,一直瞧着自己,顾桑没来由地心惊,低头躲开他的目光。

    “不是我。”顾九卿幽幽道,“我对女人,心没那么毒。”

    真该死的女人,直接送其见阎王便罢。

    他只是让人将顾皎和北嘉郡主卖远些,眼不见为净,至于卖到何处,凭的是各自的运气。显然,北嘉郡主的运气不太好。

    顾桑小声嘀咕:“我又没这么想。”

    不对,女主对她就挺狠的。掐脖子,曾经还想杀过她。

    哦,也不对。

    女主说的是毒,不是狠。

    顾九卿看着她,说:“不是她,便是你。”

    顾桑乌溜溜的眼睛轻动,随即小声道:“我晓得。”

    否则,北嘉郡主的遭遇,便是她。

    下一刻,她低眉看着纸上的杰作,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九卿懒洋洋地开口:“笑什么?”

    第37章 晋江首发

    “大姐姐, 你看。”

    顾桑献宝似的举着画纸,朝他弯眉而笑,脸颊梨涡若隐若现。

    如果只看表象的话, 一看就是那种清纯又乖巧的小姑娘。

    顾九卿将目光移到纸上,顿时忍俊不禁。

    上面画着一只小乌龟, 还是只四仰八叉肚皮朝上的乌龟。

    栩栩如生,滑稽可笑。

    他低笑:“不错,像你。”

    顾桑:“……”

    顿了顿,顾九卿又说:“过两日,我要去一趟静安寺, 约莫耽搁三天,你可不必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