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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窥探者

    胖保安坐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他很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接着,他要求沈非把车窗合拢,掏出手机按开了一个视频并递了过来:“沈医生,你先看看这个,看完后我再给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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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海风将我吹醒,我猛地发现自己竟然睡在车子的驾驶位上,甚至车门都是敞开着的。我看了下表,7:11,整个世界都在逐步苏醒中。

    我打给了邵波,依然没人接,他的手机应该还在沙发上孤零零地躺着。跳下车,伸展着手脚,接着想起今天是周六,前天晚上和乐瑾瑜在一起的时候,她开玩笑一般说起自己周六休息,还说要利用周六到我的诊所做个兼职。

    她那张俏丽的脸庞,在我脑海中快速绽放,进而扩展成为一幅硕大的图案。突然间,我有了一种冲动,一种想要马上见到她的冲动。这种冲动在很多年前也有过,那时候我在苏门大学的校园里,脑海里满是那位红色格子衬衣的姑娘……

    我笑了,望向天空中的浅蓝色晨曦穹顶。因为有了之前的放肆泪流,我感觉自己正在迎接着一种叫作解脱的东西,驱使着它到来的,是豁然。

    我深吸了一口气,避免自己的视线再次被那高架铁轨吸引。接着,我迈上车,打给了乐瑾瑜。

    “沈医生,这么早有事吗?”乐瑾瑜的声音有点反常,冰冷到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嗯……”我不知道想要说什么了,“嗯!瑾瑜,你很忙吗?”

    “在上课。”乐瑾瑜继续着她的冷淡,说完这三个字便没再吱声。

    我没有继续,在考虑是不是需要收线了。可这时,我清晰地听到话筒另一边传来了乐瑾瑜的鼻息,也就是说,这一刻的她,手机依然紧紧地贴在脸上,等待着我开口继续话题。

    我知道那天晚上我拒绝了她的举动,对她肯定会造成伤害的,那么,小师妹耍点小脾气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你不是说今天休息吗?怎么又在上课了?”我问道。

    “关于香薰精油的课程。”她再次顿了顿,“沈医生,有事吗?”

    “没。”我语气柔和,“你几点上完课,我想叫上你一起吃饭。”

    话筒那头再次没有了声音,但我感觉得到对方情绪的愉悦。半晌,她语气缓和了不少:“11点前我会回到医院,你在医院等我吧!”

    我应着,挂了线。接着,我用力地搓了搓手,然后贴在脸上,让有点凉意的面颊感受到一丝温暖。我轻车熟路地找出了邵波放在车上的电动剃须刀,又嚼了两颗他放在前排的口香糖。

    汽车再次被我发动了,我看了看表,8点不到。我想现在就去海阳市精神病院,然后用几个小时的时间等候乐瑾瑜的归来,就像曾经在学院的我用几个小时等候文戈一样。

    我径直将车开进了精神病院,放下车窗,我开始咀嚼路上买的早餐。可能是因为经历了这几天的种种,又被昨晚岑晓那具有侵略性的孤独感袭击过一次的缘故,心境潜移默化地渴望得到温暖与美好。不过,自己作为心理医生而养成的职业习惯,又引导着这一刻愉悦的自己开始惯性的思考——这有点反常的欣喜,是否预示着自己潜意识里的某种渴望正在得到满足?

    答案很容易被捕捉到——岑晓的那个拥抱,将我砌得高高的城墙轰开了一条裂缝。她让我用医生面对病患这么一个理由,接纳了异性温热的身体。这种接纳一旦开启,也就是自己给自己划下的原则界限被冲破了一次,继而给自己一个理由,开始放肆。

    我笑了,喝了一口手里的牛奶——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一缺口而开始泛滥感情,目前还不能肯定,但是能够肯定的是,这种感觉很好,很舒服。

    就在我琢磨这一并没有太多意义问题时,从我车的后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呼喊声:“沈医生?”

    我连忙扭头望过去,只见喊我的是之前在精神病院新院区监控室见过两次的那个胖保安。只是,这次他没有穿制服,黑色的西裤配了件宽松的蓝色条纹衬衣,乍一看这件衬衣还有点像医院的院服。

    “您是……”我在脑子里开始搜索他的名字,最终发现见面两次,居然连他如何称呼也没有问过,每一次都是第一时间被邱凌吸引走了所有的注意力。

    “我是监控中心的老刘啊!你和乐医生来过我们那里两次。”胖保安凑到了我跟前回答道。

    我讪笑着:“你看我这记性,记得你人,但是一下卡在了怎么称呼你。怎么了?这会儿你不当班?”

    “这个星期我晚班。”胖保安继续道,“沈医生今天怎么没去看眼镜那疯子?你每次过来不都是为了他吗?”

    “嗯!我等乐医生,约了中午一起吃个饭。”我笑着答道。

    “乐医生……哦!”胖保安表情一下严肃了,眼神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东西。

    “有什么问题吗?”我问道。

    “没啥……没啥!”胖保安边说边往前面走,“沈医生下次过来咱再唠唠吧,我要出去一趟。”说完他加快了脚步。

    他的反常让我意识到可能在这几天里,他捕捉到了什么在他看来有点惊人的发现,而且他的这一发现,肯定与乐瑾瑜有关,或者与邱凌有关。因为我与他的世界的交接点,只有这两个人。尤为重要的一点是,我能捕捉到他的欲言又止,也就是说,经过某种催化后,他会给我说一些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事情。

    我从副驾位置的手套箱里拿出两包邵波放在里面的烟,接着拉开了车门,对着胖保安喊道:“老刘师傅,你等下。”

    他扭头,表情依然严肃:“咋了?”

    我快步上前,将那两包烟塞给他:“没什么,就是看着你晚上值班也挺辛苦的,拿两包好烟给你尝尝。”

    胖保安应着,低头看了下烟的牌子:“沈医生,你这……你这也太客气了。你给的这烟,一包顶我抽的一条了。”

    我自己不抽烟,自然也不知道邵波藏在手套箱里的烟是多少钱一包的。我冲他微笑着:“没事,尝尝呗。”

    我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他的眼神。只见他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大脑袋不自觉地左右晃了两下。最终,他压低了声:“沈医生,有个事我想给你说说,况且这几天我想来想去,也就只能给你说了。”

    我装出一愣的表情:“什么事?很重要吗?”

    “是……是……”胖保安犹豫着,最终咬了咬牙,“是关于乐瑾瑜与邱凌的。”

    我的心往下一沉,因为之前我揣测着胖保安所知悉的秘密,肯定是关于乐瑾瑜抑或邱凌的,但是我以为只是他们两个人中某一个人的某一秘密。而目前胖保安想要说道的,竟是关于乐瑾瑜与邱凌他们两个人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平静。胖保安扭头看了看我身后的车:“沈医生,去你车上吧,我给你看段视频。”

    25

    胖保安坐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他很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上午8点多的精神病院停车场本就安静。接着,他要求我将车窗合拢,最后,他掏出手机按开了一个视频并递了过来:“沈医生,你先看看这个,看完后我再给你说吧。”

    我的心在快速下沉,因为我第一眼就认出了视频所拍摄的是监控墙上那个我最为关注的显示屏,屏幕里映射出的邱凌依然歪着头,一动不动地望向在他世界里的摄像头。而看着这段视频的我,又一次有了被他那冷冷目光注视着的不适感。

    几秒后,本来昏暗的房间一下亮了不少,邱凌的头也扭向了一边,应该是有人走入了他的病房。

    他站了起来,直面着那个方向。紧接着,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面部表情我无法捕捉到,但我有理由相信,他感受到了某种危险。

    他站住了,扭头了。

    邱凌那张并不狰狞的脸再次面向摄像头,他的嘴角开始往上扬,眸子里闪烁出让人无法琢磨的眼神。他往前,动作相当迅速也极其灵活……

    他跃起了,右手拍向我所看到的第一视觉位置的摄像头。

    镜头被打偏了,本来白色的墙壁,这一刻显示出来的是深灰。

    “进去的是谁?”我拉动着视频的读条,想要重新看一次。可旁边的胖保安却伸手从我手里将手机夺了过去。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倒一本正经地将这段视频固定在某个位置,并放大了。

    这是邱凌跃起以前的画面,画面的一角,我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这身影穿着一件白色大褂,长发披散在肩膀上。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发颤但又着急地问道:“是……是乐瑾瑜吗?”

    “是她。”胖保安回答道,“那晚你们俩走后,我安排另一个值班的伙计去休息一会儿,我一个人继续看书。1点左右吧,乐医生像个幽灵般出现了,并要我将重症病房的钥匙拿给她。我也没多想,毕竟她虽然来咱医院不久,一直以来都奇奇怪怪的,做的一些事情,和其他医生不太像。但是,老院长也说了,乐医生以前是做学问的,很多我们看似不正常的行为,实际上都有她的深意。再说她拿走钥匙独自进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病房里面真有啥事,我冲进去也就十几秒,不会真有什么危险。”

    “难道你不知道邱凌手里有好几条人命吗?”我大声质问道,甚至莫名其妙地愤怒起来。

    胖保安耸了耸肩:“沈医生,我们是医院。不管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他们在我们眼里都只是病人而已。”

    我摇着头:“她为什么要进入邱凌的房间?为什么要深夜进入邱凌的病房?她想做什么?他们俩能做些什么?”

    “沈医生。”胖保安打断了我,“我老刘虽然现在混得不好,是个普通的保安。但当年在部队时也在一个叫作511的保密机构当过兵,很多东西我不会轻易对人说。乐医生虽然在专业上有点古怪,但为人处世倒是挺好。所以,这段我临时打开监控器后录下的视频记录,我当时就直接给抹了,留下的只是我手机里面对着监控屏幕拍下的这一段而已。乐医生自己应该也不知道我录了这些,因为我们平时到了晚上都会关掉负一楼的这几个摄像头。我看到这一幕后,也吓了一跳,直接冲向了邱凌的病房,结果……结果……”

    “结果怎么了?”我追问道。

    “结果我看到邱凌他……”胖保安再次咬牙,“我看到邱凌他隔着铁栏杆伸出手,一只手搂着乐医生,另一只手伸进了乐医生的衣服里。”

    我身体一软,驾驶椅的沙发靠背并不够柔软,无法让我陷入其中。

    “老刘……”我感觉身体里某些东西被抽空,这两三天来淤积的疲劳在这一刻全数到来,“老刘,你能告诉我当时乐瑾瑜在做什么吗?”

    “她……”

    胖保安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后面的话。可能我煞白的脸色让他有点害怕了:“沈医生,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努力让自己平静,可前一刻让我想想也会甜蜜欣喜的人儿,转瞬间被扯下高台,进而甩入泥泞。这种巨大的落差,让本就彷徨在某个路口的我,不知如何面对了。

    “沈医生,要不要抽根烟,你这样子有点吓人。”胖保安边说边递了根烟过来。

    我不自觉地,或者说没有多想,直接接过了他的烟,并顺从着他伸过来的火苗,将香烟点燃。我并不会抽烟,但这一刻又希望烟雾能将自己正在沸腾的情绪往下压迫几下。

    我疯狂地咳嗽起来,但干咳的间隙,我再次尝试吸入。胖保安坐旁边有点不知所措:“沈医生,早知道你有这么大反应,我就不告诉你了。”

    我将香烟扔出了车窗,扭头望向他。我的眼眶里,有被烟熏出的湿润:“告诉我,乐瑾瑜当时在做什么?她是不是在挣扎,在反抗?这不会是她自己的意愿,邱凌在强迫她。告诉我,告诉我当时乐瑾瑜在做什么!”

    “乐医生……乐医生……”胖保安吞吞吐吐了几下,最终咬了咬牙沉声说道,“乐医生当时已经将邱凌的裤子脱到了膝盖处。”

    “你骗人!”我咆哮起来。紧接着,我一把拉开车门跳下车,冲到另一边将他拉扯了出来:“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可是沈医生……”胖保安表情很为难,“得!等你冷静下来后,再来找我吧。”

    说完这话,他转身朝着医院外面走去。

    我没有拦他,背靠着车头。我的脑子里很乱,心头好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终于,我转身了,将那扇敞开的车门重重带上,并朝医院里面走去。而迈步之初,我做了一个非常无意的下意识动作——我摸了一下衬衣口袋里的那个掏耳勺。

    我穿过院区,精神病人的吆喝声与尖叫声,编织出一张凌乱的大网,将我的感官世界紧紧包裹住。我开始产生一种幻觉,觉得这一方空间里,每一个人所做的每一个事情,纵使再如何出格与无法理喻,似乎也都是正常的……

    最起码这个空间里的人看起来是正常的。

    那么,乐瑾瑜在那一晚我走之后,所做出的这一举动,又是否正常呢?道德与法律是制衡我们每一个社会人的准则,我们一旦挣脱,就会受到指责与惩罚。但在精神病院里,社会常理本就变得没有太多意义。什么是道德?答案在这里算什么呢?病人的世界里,对于道德是否有概念呢?就算是法律——这一强制执行的社会准则,在无法正常思考的人群中,也没有了它应该具有的冷酷与无情。类似邱凌、尚午他们这些极度危险人物,换上病服后,他们曾经犯下的罪恶都可以变得无关紧要,甚至在这一方空间里的正常人眼里,他们还相对是个弱势群体,是让人觉得可悲并且还要接受各种帮助的病人。

    我不知道自己在乐瑾瑜的世界里到底占据着多么重要的地位,我也无法判断一个如她般的女人,内心世界里又是如何看待爱情与性亲密的。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她在那个夜晚钻入邱凌病房事件的诱因,必定是我之前站在她的宿舍外拒绝了她这一事所刺激的。但是,她……她为什么要迈入邱凌的房间呢?

    我步履匆忙,快速穿过医院的大楼。新院区的楼房是白色与浅蓝色拼接而成的,几何形状的细长板块,像精神病人身上病服花纹的放大。

    我走入负一层,正在当班的保安我之前并没见过,他们用疑惑的目光扭头看我,其中一个大个子站起将我拦在门外:“你好,请问你找谁?”

    “你们给乐瑾瑜医生打个电话吧,就说是沈医生来了,想见见4号病人邱凌。”我语气并不是很好,冷冷地说道。

    “这下面是重度危险病患的病区,不是随便一个人想进去看,就可以进去的。”对方说道。

    “嗯!”我点头,并拿出手机,直接打给了他们医院的安院长,在好几次省里精神科与心理学科的交流会上,我与安院长都聊得比较多,他的年龄注定了他对于我的职业有一些看法,但对于学术上的热忱,又让他与我建立了不错的忘年友情。

    “喂!小沈今天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了?”老院长在电话那头寒暄道。

    “安院,我想进重度危险病患的病区与邱凌单独聊聊。”说到这里我顿了顿,“之前他在看守所期间我就介入了他这一病例,现在我想跟踪一下。”

    “这样啊!”安院长想了想,“就你一个人吗?按照规定,进入重度危险病患的病房最起码得有一个我们的医生在场。”

    “就我一个人,不过乐医生一会儿要过来,所以我想自己先进去和邱凌聊聊。”

    “好吧!你让当班的保安接下电话。”安院长也并没有深究,看来,胖保安说得对,在他们所有人眼里,负一层的几个重度危险病患再如何凶残,也始终只是病患而已。

    那道坚固但是非常容易被开启的铁门被拉开了,“哗啦啦”的声音,似乎是给负一楼的四个病人知会——又有人到来。

    这条走廊其实并不短,往里有十几个病房,但目前关着人的只是前面四个而已。院里为了节约开支,把走廊里面的灯泡都拧掉了,于是,在这本就昏暗的地下世界里,漆黑的走廊尽头让人感觉诸多不可测,深邃如邱凌的内心。

    我左边的病房里传出轻微的敲打铁栏杆的声音,不知道是他们哪一位正在发出噪音。但我并没有斜视,大步往前。

    大个子保安将4号病房的门打开,他并没有选择迈入,站在门口对我说道:“安院长给乐医生打了电话,她一会儿就会过来。你自己进去吧,有啥事大声喊就可以了,再说真有什么情况,我们在监控室也盯着呢。”

    我“嗯”了一声,迈步走入。

    莫名的寒气冲我袭来。我尝试着歪头,因为铁栏杆另一边笔直站立着的邱凌也正歪着头。

    “沈医生,今天,你又是想和我聊聊文戈吗?”他嘴角往上,开始微笑,“或者,你是想要和我聊聊乐瑾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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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希腊医生希波克拉底的体液学说,可以说是我们目前所知的最早形成理论的人格学说。这位被西方尊为医学之父的医学奠基人认为:复杂的人体是由血液、黏液、黄胆汁、黑胆汁这四种体液组成的。四种体液在体内的比例不同,形成了人的不同气质:性情急躁、动作迅猛的胆汁质;性情活跃、动作灵敏的多血质;性情沉静、动作迟缓的黏液质;性情脆弱的抑郁质。每一个人,生理特点以哪种液体为主,就对应哪种气质。先天性格表现,会随着后天的客观环境变化而发生调整,性格也会随之发生变化,为后世的医学心理疗法提供了一定的指导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