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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热衷阴私事的又会说,曹丕之所以下如此狠手,是因为曹植与甄氏有如何如何的情愫,说不得连曹叡的血统也十分微妙了起来;

    还有些更离谱的说法,声称魏武王亦是被自己这个逆子所弑,至于曹操在军中自有亲卫层层护卫,曹丕如何下得了手,这又是邺城百姓毫不关心的事了。

    毋庸置疑,曹丕夺得了王位之后,百般苛待自己这个亲弟弟,甚至数次想要陷他于死地,《七步诗》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怜上天庇佑,令东阿侯平安无恙,活到现在,而夺了幼弟王位的兄长却作了短命鬼……这是否是一种暗示呢?

    那位沉默而的魏文王已经入土为安,不能再开口为自己分辨。

    但他留下的臣子还强撑着一口气,并未入土为安,而且有格外顽强的斗志来面对这个早有预料的场面。

    自从魏王亲征洛阳开始,这些流言便甚嚣尘上,明是谤曹丕无人君之命,暗里却是在质疑曹叡作为魏王的法统——如果父亲的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做儿子自然也没资格继承这个王位。

    谁有资格?自然是“超山越海,龙骥所不敢追”的东阿侯曹植了!兄终弟及,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

    陈群冷冷地想,文王虽提防自己这位弟弟,却给了东阿侯封邑两千五白户,曹叡继位后,又赠邑五百,哪里称得上百般苛待?

    饶是如此,恐怕东阿侯仍未死心,否则这些流言又从何而来?

    文王尸骨未寒,兄弟阋墙之事便又要重演。

    “纵有这些流言,司空亦不该迁怒于东阿侯。”

    这话说得极是刺耳,令陈群大为不快,“我如何便是迁怒了?”

    “司空派金吾卫押送东阿侯进城,全城士人百姓皆是亲见。”

    “眼下蜀魏之战迫在眉睫,魏王亲征洛阳,我这也是为东阿侯着想,才派了一班金吾卫护送他。”

    那么,燕侯曹宇也一同入邺城,同为曹操之子,为何这一位宗室却没有金吾卫护送呢?

    这样的场面落在邺城士人百姓的眼里,会作何解?

    更重要的是,落在曹家宗室眼里,又作何解?

    陈群已经老了。

    当一个人身体为岁月所改变时,心性也会随之改变。

    有些年轻时倨傲暴躁之人,年老时会变得心平气和。

    反之有些盛年时机敏而知变通的人,年老时却会变得固执。

    徐庶看了一眼这位面色阴沉的老人,并未继续劝解下去。

    这位魏国的大司空心志依旧坚如金石,手腕也依旧果决老练,但他的性格已经不适合现下魏国的朝堂了。

    东阿侯入邺城后,虽居于魏王赏赐的府邸内,却有陈群调拨的卫士层层把守,出入皆须录于简,其中深意令人不寒而栗,甚至连燕侯曹宇都为之瑟瑟,入城后便谨言慎行,深居简出,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城中亦有传言,据说魏王临行前交予大司空生杀予夺之权……这种权力是针对谁的,结合东阿侯眼下的境况,岂非不言而喻?

    徐庶端起了一盏酒,饮了一口。

    司空府布置古雅而不奢靡,但所用皆为天下珍品,一盏浊酒亦能沁人心脾。

    因此纯为浊酒而来,徐庶倒也并不反感,但他喝了人家的酒,原本是想要好心劝诫几句的。

    近日里种种传闻,未必是曹植令人散布的。

    反而陈群为了种种流言而这般对待曹植,反而更似佐证了流言的真切可靠一般。

    就算魏王予他生杀予夺之权,难道能用来将诸夏侯曹杀个干净不成?

    徐庶叹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口闷酒。

    某种意义上讲,这位开府治事的曹魏老臣若真如人讥讽那般“从容之士,非国相之才,处重任而不亲事”倒还好些,他只要拟订大略,琐事由文臣府吏去执行,那般官吏总还会用几分优容手腕,不至于将这事办得太过蛮横……

    他忽然又想起那位年轻时的好友,同样也在开府治事,亦为君主赐予生杀予夺之权,现下离邺城甚至也已经不算太远……也就八百余里?

    据说那位好友也是喜欢凡事亲力亲为……总不至于这般意气用事吧。

    此时的诸葛丞相倒是没有事事亲力亲为,他主要忙的也就是春耕,而且丝毫不会意气用事。

    偷袭箕关的小计谋失败后,现在蜀军基本已经过了潼关,在渑池布下了连绵如丘陵般的营寨,而张郃郭淮也已在新安布好营寨,蜀军身后有蒲坂和潼关两条路保持补给线,魏军则有箕关、汜水关、宛城三面的支援。

    在几次前锋试探性的交战过后,魏延并没有占到便宜,于是丞相下令转为守势,既然魏军不主动进攻,蜀军也不主动进攻,大家就这么隔了几十里地,专心致志的发起呆来。

    当然,没有哪一方是真的在发呆。

    每天对内要忙着操练兵马,整顿军纪,要清点辎重粮草;对外还要派出大量斥候探查对方营寨如何布局,前军如何,后军在哪,左右翼各有多少人马,骑兵多少,步兵多少,运粮路线又是哪一条等等。

    在等了十数日后,丞相拿到了一份魏军布防草图,虽然十分粗糙,但也还算够用。

    ……对丞相来说够用,对你来说不行,你根本看不懂,陆逊没给你上过这种课。

    “此营内圆外方,中军居中,六军在外,及乎变化制敌,则纷纷纭纭,斗乱而法不乱。”丞相一边看一边跟姜维嘀嘀咕咕,“伯约可看出什么章法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