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芳心一寸金》 你那未来夫婿,他叫文逸 上京,明文街。 “大理寺办案,统统闪开!” 一声急令下,马群呼啸而过,一阵阵马蹄声如惊雷穿破闹市,将偌大一片繁荣喧嚣踏成齑粉。 “闪开闪开,大理寺的!” 街上百姓们唯恐避之不及,流水似的两头窜行。马遇路障,欲快不快,一双双前蹄更流水似的踢踩货物,一个看不住儿,“我的果”“我的绿豆”“我的草鞋”“......”便是人仰马翻,呼声四起。 “今儿个是怎么了,大理寺追着大理寺?” ——哗啦 一条鲫鱼自水盆飙出,砸在街中跃尾挣扎。 “文逸!你竟篡改证词,替罪妇销毁凶器,该当何罪?”彼时群马奔腾,队列已然分明,若干黑马正紧追前头那单骑的白马。 白马挥鞭横冲,如过无人之境,“你有什么证据?当心小爷告你污蔑。” “证据确凿,本官以大理寺监寺的名义正式逮捕你!” “有本事,你到端王府拿我。” 高头白马昂扬雄壮,始终领先,黑马们奋力相扑,乌泱泱、乱哄哄的冲出街头。 人马走罢,却有家丁奴仆模样的人登场,提着钱袋子,不住给街市摊贩赔发银钱,只道是:“明国府的,明国府的。” “舅妈,他们说明国府?” 避在巷子口的一架马车上,有一姑娘问她的同车人。 啪—— 被唤舅妈的贵妇人登时把车帘按紧了,平素一贯镶在脸上的好笑容乍然凝住,连忙道:“无事无事,许是他府里的下人不知轻重,在街上惹了事,不打紧打不紧。你且坐着,待我下去打探打探情况。” 说罢就下车,只留姑娘在车里。 姑娘头戴幂笠,肩披长长软袄,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手,一路自青州上码头登船,到这繁华帝京落地登车,共十几日的路程,也没能叫任何外人瞧出来过她的相貌。 她打青州来,姓汪,闺名臻臻,这是第一次来上京。 来和那个素未谋面,但早在二十年前便有了婚约的未婚夫成亲。 都说天子脚下富贵繁荣,到处都是时新玩意儿,臻臻一路却未识得,只听方才那些人说大理寺,还有明国府甚么的。 那不正是她未来夫家,上京赫赫有名的敕造明国府?还有,她听说未婚夫婿也正是在大理寺里当差的。 莫非,方才打马而过的人里,有她的未婚夫? 马车就停在街上,臻臻几次欲撩开帘子看看,却怕跟车走的仆人发现了,嘲笑她小地方来的没规矩体面。可她心里又着实好奇,正踌躇间,车内忽而侵入一道风,她伸去车窗的手只好快快放下。 “方才那群人马是大理寺的,在缉拿要犯,”舅妈回到车里,微喘了喘气道,“前面的路也乱成一锅粥,我看我们这群车马怕是不好过去了。不然这样,你先到我家安置,我容府虽不及国公府气派,倒也宽敞,姑娘暂住几日调养生息,再由我夫家妹妹下帖请你上门做客,正式见面前,彼此也好有个准备不是?” 此次两家远道结亲,请的便是准新郎的舅妈钱氏保媒。钱舅妈亲去青州接来了臻臻,又妥善了嫁妆采买等一梭子琐事,水路十几日来更是把臻臻照顾得无微不至。 臻臻受宠之余,却不敢忘了本份,一路上只顾谦卑温顺,问她东的,她不敢答西的。 此时初来京,人生地不熟,更深知自己即将寄人篱下,自然也不敢多问下一站去处。这下,臻臻只顾点头答应便是。 只仍有一事,臻臻轻声唤了舅妈,声音里有些不合时宜的担忧:“我父亲托我给文家老大人带了支百年人参入药,这人参可金贵,我们水路十几日怕是它要受潮了,须早日送过去,叫人煎了给老大人用才好。” 钱舅妈暗中诧异,定睛瞧了瞧姑娘后,搭上姑娘的手,亲热道:“你这孩子还顾得上这个,真是心地善良。不过你放心,这人参呀,还是你亲送去的好,这两三日我便领你上门,好叫你未来公婆瞧瞧你。自然,还有你那未来夫婿,他叫文逸,超逸出尘的逸。见了面,你定喜爱他到不行,他呀,长得可是英俊了!” 话落敛住笑意,提声叫道:“叫大家都掉头,带上姑娘的嫁妆一同先去容府。” 作者有话说: 喂?接通电话中—— 你还记得......那个谁吗? 与他婚配,岂非错付? 容府乃世代儒门,三代里榜上甲子数十,男子皆好读书,个个是文人雅士,女流也不堪示弱,不止儿媳钱氏一位京都有名的“一派好心肠”、“八面玲珑心”之媒婆红人。府中还出过一位以才情秉性而备受赞扬的嫡女,正是今嫁到明国府当国公夫人的容杳。 容府里,钱舅妈把远道而来的汪家姑娘好生安置了,又马不停蹄地登车出门,赶往了明国府。 才进主屋,就被等候多时的容杳夫人扑个正着。 “好嫂子,你可来了!把我给急死了,姑娘呢,可安置好了?”容杳夫人急道。 钱舅妈叹气,“我真忙得像个陀螺!安置好了,我和姑娘就快到府上了,正遇上你家老二被追拿,闹了一条街都知道。只好谎称路不好走,把姑娘安置在容府,过几日再来国公府拜见。府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此事说来,不过是老二当差不善,被人拿住了把柄,串通做起了文章。他倒乖觉,知道跑出去,若在府里被缉拿了,更是一场闹剧。先不管这个了,说说汪家姑娘——”容杳夫人平住心气,领钱舅妈进屋饮茶,“嫂子的法子很是周全,姑娘没发觉什么吧,你一路见她,模样、脾性可都还行?” “模样倒比不上文涛文颢家这两位金娇玉贵的嫡小姐了,又生来贫苦,自小节约惯了,不爱穿红戴绿,喜欢素衣扎辫,但这脸蛋儿,也顶清秀标致的。最要紧是脾气秉性可真是好!一家子忠善,我说先到我家住着,姑娘还急着给你家老爷子下药用的人参。我刚到青州下聘那日,汪家夫妇二人在席位上,突然听见动静,那汪大夫脱了新做的袍子,撇开一众宾客就跑了,后来一问,原来有病患突发恶疾,他赶着去医治。医者仁心,可真不一般。”钱舅妈急急说完,端起茶杯便饮。 容杳夫人细细品着,心中明白了一二,微颔首,道:“上京是不缺模样好的人儿,只是我家老二,可恨他名声已坏,纵然不指望能许配多好的姻缘了。我如今只担忧这汪家姑娘是千般好,我满意极了,却也很难过逆子那关。” 夫人的声音忽而变小,“你不知道,他一直反对这门亲事,上次跟他父亲顶嘴,险些被踹窝心脚,我好不容易给拦下了。这次他若再闹起来,不肯成亲,连同他当差不善在大理寺惹的祸,在他老子手里,他非掉一层皮不可。” 钱舅妈自是见识过这位大将军妹夫的厉害,眉宇间亦露出了担忧之色,低声道:“若真如此,两家结亲这事可急不得,须徐徐图之。要想个两全的法子,一来缓解父子关系,二来能让文逸乖乖成亲。法子,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容杳夫人黯然旁观。 入了夜,明国府中各房各院的灯一盏接一盏的熄灭,更深露重时,只余当家主母的屋里灯火通明,案几备着茶水,等候屋外来人。 “将军来了,”容杳夫人见着自家夫君进门,高兴迎上前去,“赵姨娘,她可好些?” 主君文英光撩袍落座,“没什么要紧的,吃了药便好了。” 晚膳前,侍妾赵氏闹腾孕身不适,又是请郎中来瞧,又是派家丁去校场寻他回来,待郎中开方,煎药吃了,赵氏却紧紧拉住他的衣角不舍放开。女子有孕,为府中添丁是大事,只好把赵氏安抚了,待到夜深,文英光才能抽身来正室夫人的院子。 其实他已年近半百,与发妻育有一双儿子,如今活下来的那个都已年过二十,这忽而却让侍妾有了身孕,他面上实在有些难堪。 且素来,他与发妻恩爱和睦多年,若不是近日为了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他们也不堪落得个中年夫妻,相顾无话的地步。 “赵姨娘初次有孕,又遇着这个年纪,着实难为她的身子了。前些日子我让王婆子寻了两个经验老道的稳婆去姨娘院子里伺候着,不知可还能对付过来?生孩子这事可马虎不得。”容杳夫人给文英光奉上一盏茶。 “不必那么兴师动众,还有好几个月,”文英光掀开茶盖,只轻呷了一口,又道,“不说这个了,文逸呢?躲哪去了?今日同僚问起我,我乍一头雾水,同僚却以为我窝藏起他来了。” “倒不是什么大错,只是案件有些不明的地方。这孩子,也是怕连累了府里。二来,汪家姑娘已到京,安置在我娘家府上了。他也是怕吓着新娘子,才不敢归家的。不如将军明日去端王府说个情,让端亲王保他一保,先撤了缉拿的人。若此事闹大,传到汪姑娘耳里,怕也......” 文英光听罢,面上已布乌云,“夫人说得好轻巧,每回那逆子惹了事,都要我去求端亲王的情。那王爷还是看在世子的面上,几次出手救了这逆子。可王爷到底代表皇家的颜面,能偏私一个府门贵子几回?且近年来,朝中党派力争,你也素有耳闻,再这么下去,我文家即便不向端王府投诚,亦会被他人视同一党!”甩手把茶杯放下了。 见夫君动了气,容杳夫人低眉顺眼,只作柔顺派,“是,官人说的是。我一介深闺妇人,又哪里懂朝堂之事。只是一片愚心,只想为了自己亲生儿子罢了。” 话落拧着眉头,捂住心口,假意咳了几声,“也都怪我,没能教养好他。他小的时候害病,我不该放任他不管不问,让他离了家,记恨咱们,我当时就该陪他一起上道观去,一辈子不再下来。” 文英光拥住夫人摇摇欲坠的身子,叹一口气,道:“这与你有什么相干,那个孽障,本来就是祸害父母,祸害家族门楣的。他闯下这样的祸,还怕被人知道?我看汪家都是纯善之人,汪家女儿与他婚配,岂非错付?还是把姑娘送回青州,请人做媒,许一门富贵良善人家罢!至于这逆子,没得叫他眼热的,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管他的婚事,叫他打一辈子光棍。” “可这是公爹与汪老太医定下来的婚事,怎能违背?公爹一直盼着汪家姑娘进门做孙媳妇儿,况且,二哥儿可是官人唯一的嫡子了,官人难道不想要个嫡孙子,为文家开枝散叶?”容杳夫人倒在夫君肩头,已有哭腔。 文英光别开了脸,不答。从前他家从未论过什么嫡庶。 “怪我没把他养好,我的话,他是不愿意听了。但我看这孩子,还是很尊重师长、孝敬他爷爷的,当然也容易被父亲之威严所震慑,不如......”容杳夫人对他耳语一阵。 “荒唐,荒谬!”文英光怒斥。 作者有话说: 文逸的故事是重新塑造的,虽然和《碧好》里的背景及人物有相同、相似的地方,但不能完全对上,所以大家要当成独立篇来看哈。另外,我曾经写过的旧文人物也会悉数出现,都是和文逸有亲戚关系或比较密切的人,比如李漠,文颢,文涛等夫妇cp。 ps:新文发表求人气,请宝宝们多些发评论让我捕捉捉。 在逃新郎文二郎记1 容杳夫人直起娇弱的身躯,面上的柔怜不再,平静中反添了两分绝然,“官人若不应允,我便与老二带上公爹一同上道观养老,永不下山,届时,这明国府可真成了满京城的笑柄了。” “你——”文英光愤然拂袖,垂头想了想,却又道,“好罢。好罢。” 算是勉强应下了。 可入睡前,又猛然想起儿子此前的种种恶言恶事,文英光被气得登时捶起了床。 “这孽障,他若再闹个人仰马翻,我死之前也要先拧了他脖子。” “阿嚏,阿嚏——” 接连几个大喷嚏将旧仓房里的灰尘扬了又扬,文逸挥扇挡了挡,轻飘飘的,又将扇子抵在鼻间,仰头复躺在身后的米袋上。 身上的一席墨竹白袍已然沾上污秽,正所谓贵公子落难,优雅之风度不能多,不能少,就这么碎发盖脸,衣襟沾灰,轻微战损整整好。 只是逃跑时偶然也会有些狼狈。 那群儿酒足饭饱的蠢货,竟敢真的下令追拿他,等世子漠回来,定有他们好看的,不急不急。 文逸躺在米袋上闭目养神,忽闻窗外两声口哨,实在难听,本想捂住耳朵继续假寐,一忽儿,却见窗外鬼鬼祟祟探出个人头,又鬼鬼祟祟爬进来。 哪知身手着实臃肿不便,“砰”的一响,竟直直从窗台砸落下地。 “二爷,二爷?我来啦。”自地面发出声音。 “来就来,那么大声!”文逸没好气地把双臂枕在脑后,“说吧,外头,什么情况?” 小厮任四摸了摸鼻子,爬起来,蹲在文逸跟前道:“大理寺,还有咱们府里,两边都在派人拿你。对了,表小姐,已经到了!住在容府呢,听容府的人说,她的嫁妆带了几十个大箱子。” “哪来的劳什子表小姐?” “二爷,这位表小姐是您即将迎娶的新娘子,您这么快,就忘啦?” “胡说!我几时说要娶妻了。” “可府里已经在采买红罗绸缎,准备酒席了。难不成您这当新郎官的,一直躲着不回家?” 文逸轻哼一声,吊儿郎当的,“世子爷快回来了,等他回来给我做主,别说大将军,就是皇上也不能拿我怎样。到时我再回家也不迟。至于那什么新娘子,谁爱娶谁娶去。” “那爷打算去哪儿?” “还用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在这大理寺旧仓房躲一天了,他们只管在外面找我,定想不到这儿。白天我就躲在这,晚上趁他们都睡了,我再出去觅食。银子呢,拿给我。” 任四伸手摸向缠在腰上的包袱,嘴里嘟囔着:“那可不一定,我刚进来时,就有值夜的卫兵认出我来了,我好说歹说,答应下次请他喝酒,他才放我进来的。请酒的钱,二爷可要还我。” “你什么?”文逸作势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却没打起来,急里忙慌地单手撑着米袋爬起,一脸惊愕相,“你进来被人看见了?那你还进来!” 说话间,窗外隐约传来了走动声响,文逸竖起耳朵听,越来越响,一起来的,还有火把火光,小黑屋被照得越来越亮。 “三清真人耶,坏事临头了,”文逸情急之下不忘对着天上拜了一拜,拜完回身指着任四,“你个蠢东西,跟着我那么久也不学点聪明的,我又要逃命了,快,银子。” 任四被唬得腿软,双手并用地开着包袱,可他一路骑马来怕摔掉怀中银子,便将包袱打了好几个结,这一时半会儿,越急越打不开。 听得脚步声越发近了,外头有人在喊:“你,进去里面搜!刚才分明有人看见他的贴身随从进来了。” “二爷,这,这这......” “闭嘴,别出声!”文逸急得在小仓房左顾右盼,也不等银子了,推开一堆杂物,翻身便从对窗跳了出去。 狼狈,实在狼狈。 几番绕屋绕墙,文逸凭借对大理寺地势的熟悉,好不容易逃到了大街上。 彼时已过宵禁时辰,街道空空荡荡。他进大理寺前,为避人耳目,把白马栓在了附近一条小巷子里,倘若回去取马,凶险可不小。 罢罢,弃马罢! 就用身上仅存不多的碎银,敲响一家小酒肆的门,劝服老板收留了他一宿。 第二日,明文街开了早市,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文逸趁着大理寺上下仍在操练的时辰,摸索着上了街。 瞧他本是富贵公子哥派头,但一夜未曾梳洗,又是独立独行,隐入人群中,倒不怎么扎眼了,一路竟没人认出他来的。 他熟门熟路来到端亲王府门前。 “哟,这不是文小二爷吗?怎么大清早的来了,这是一晚上没回家?”端王府的总管大太监在门口相迎。 文逸在下沿看高处的大太监,一身玫红太监服,一只如同他身体般瘦削的帽冠,像一只蔫了的茄子上供着高高的香案。 老东西,八成是在取笑我来着。 文逸忍住不动气,只往门上去,“大公公果然料事如神。想必你也听说了,我前几日游园,作了一首好诗,答允了要拿给王爷评析。王爷上朝去了,我便先进去等罢。” “且慢,且慢,”大太监俨然化身拦路的笑面虎,扯出个又瘦又皱的笑脸,面向文逸道,“小二爷有所不知,王爷半月来政务繁忙,又要替陛下督促世子南下巡盐之事,每日处置急报,不计其数。近日实在无心谈论诗文,小二爷不如择日再来。” “我是熟客,何必拦我?”文逸有些恼羞,咬着牙低声说了一句。可瞧着笑面虎还是不肯让步,自己就只好在面上找补回些尊重,文逸换了话茬儿,对着蔫茄子干笑道:“无妨,我也许久没和二郡王、三郡王下象棋玩儿了,还有林姨娘,她上次托我买的胭脂水粉盒,我正要拿给她。” 说着就要越过去,自己推门进王府。不曾想,把门一推,忽然乌泱泱的就从门里出来了几个手持大棍的家丁,个个怒目圆瞪,生生把文逸吓退一步。 “你们,好大胆——” “小二爷,息怒息怒,”大太监连忙作揖赔不是,拉着文逸到了一角,“这王府今日您是进不去啦。昨夜你家派人来王府报信,让王府万万不可收下你。不止这王府,其他与你交好过的公子哥家,也都如此,二爷,事到临头,您还是归家吧!” “我不信!”文逸一时气不过,想自己一个将门嫡子,要体面有体面,要尊贵有尊贵,怎可落得个丧家之犬地步? 离开端王府门前,便恶狠狠地撂下句狠话。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等世子爷回来,你给我记着今天。” 一日光景,云卷云舒,很快,光明被夜幕所吞噬。 夜晚宵禁后的街道,仍是空空荡荡,昏暗的灯影下,一道踉踉跄跄的身影来到昨晚留宿过的小酒肆前,抓起扣环,用力撞了撞。 在逃新郎文二郎记2 一日的登门被驱赶,再登门再被驱赶,已然耗尽了他将门贵公子、上京第一美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文家小二爷的所有精气神。 什么叫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不过等待老汉开门的功夫,文逸已像一条被剃了骨头的鱼,软绵绵地贴在门上。 所幸,还有一丝叫唤的力气。 “老伯伯,是我呀,昨晚来过的穿白衣的小伙子。就是长得特俊俏的那一个,我刚从城外办事赶回来,特求老伯伯再收留一晚......” “咚——” 随着他虚弱声气落下的,竟是门里重新合上门匣的声响,咚!顿时把文逸无力将要合上的眼皮震醒。 “老伯伯?” “好汉,饶命哇,我上有九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我老汉年纪也很大了,一辈子没干过坏事。英雄高抬贵手,绕过我吧......”自门里传出老人哆嗦的声音。 “什么?”文逸不解,“老伯伯,我是好人啊,你昨晚上见过我的,我是好人儿。” “......你,你快走吧。” “操!”又碰一鼻子灰的小二爷,看中旁边一根柱子,上去便是一脚。 就不信了,今晚竟找不到个容身之地。 文逸抖了抖白袍,欲去旁边一家店碰碰运气。 “有人在家吗?我是来买酒的,有——” 此时传来开门的“嘎吱”一声,然,声音不是出自他敲的这一扇门。 “你别敲了!隔壁家的是一个寡妇,难道你忍心欺负一个寡妇不成?这一条街哇,可都不敢给你开门,你还是赶紧走吧,求你了!——咚!”打开一条门缝,才说完话,方才那家小酒肆的老伯伯急忙又将门合上。 回想起白天的光景,老伯伯吓得蹲在门后牢牢抱紧自己的身躯。 白天,来了一群官兵,拿出一张画像,那画的分明是他昨晚才收留过的小伙子。可那群官兵说:“他是大理寺要犯,别看他长得俊,十恶不赦他是,谁敢收留他,当心活不过明天!” 乖乖呀,这么俊的小伙儿竟是要犯来的?幸好幸好,昨晚他来,只是要了水喝,没吃我家饭。快走吧,可别再来了。老伯伯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心口。 夜,越来越深了,夜雾带来的薄薄凉意已悄然入侵肌骨。 文逸颓然地在街上走着,走得极缓极慢。 难道今夜,真要露宿街头? 平日里结交的不论是谈诗论赋的文人雅士,亦或是跟在身后巴结的抹嘴帮闲,都不计其数,可到今时今日却无一人相助。 果真世子不在,他就如落地平原的虎,不如犬?若世子漠在,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文逸不住叹了一口气。 路过一个巷口,却见有个人影正杵在那,将双手套在袖管里,一动不动的似乎有点傻。文逸不露声色地走过去,发现那人确系在看自己,便抬眸瞅上去。 “二郎!真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了呢?”那人影高兴上前。 文逸看清此人,名叫郭锐,正是世子漠的侍妾林姨娘的大伯娘的娘家的亲戚。算起来,林姨娘该叫他一声表哥。此人是个清贫书生,家境一般,听闻父母双亡后,他独居一所。 那今夜住宿可不就有着落了? 文逸心上一喜,拉着郭锐便往巷子去,“是我,到你舍下再说话!” 这郭锐家徒四壁,为人却是热心肠,进了屋便给文逸张罗茶水、饭食。文逸坐下歇脚,却只顾饮茶,“我出家当道士时,习得一门子功,不易饥饿,喝水便是。” 郭锐呵呵笑道不解,转身去铺起了床,“二郎,我这只有一张床,委屈你今夜和我同榻了。” “无妨,那就抵足而眠吧!文人书生的惯例,我与世子同窗时,也经常这样。”文逸咕噜噜把一壶茶水喝了一大半,直至再喝不下,捏着茶杯思忖片刻,回过头对郭锐道:“你这茶杯我用过了,改天我赔你一套新的,这个,你就别再用了。” “无妨无妨,我回头洗过还能用,没有那么讲究。”郭锐道。 文逸道:“不,你切不可再用了。明日我把它砸碎了,你别问为什么。” 郭锐只好答应了,自顾先拖鞋上了榻,给文逸空出一半的位置。文逸一日奔波,早是疲惫不堪,此刻也顾不上挑三拣四,摸索着也上榻躺了。 他与郭锐分睡一头。 不想郭锐这小子是个碎嘴子,竟打探起了他即将成婚之事。 “怎么,难不你也想成亲了?”文逸有一句每一句的搭话。 郭锐却笑得贼兮兮的,用腿攮了攮文逸,“我不呢,我至今不对姑娘动心。” 文逸心道:就你?还是先好好读书混出个人样吧。可人家毕竟收留了自己,也不好口出狂言、一派贬低,便忍下心中这番话,只说行了行了,早些睡罢。 夜间文逸欲起夜,郭锐告知屏风后有痰盂,文逸瞧也没瞧,起身穿靴,“不,我还是去外面找个墙角。” 到了外头一角,文逸将方才饮茶的茶杯放在墙角,解开了裤腰,深吸一口气,正欲—— 忽而发觉身侧有异样目光,转头一看,被郭锐那做贼中又带点惊奇的神色吓一跳。 “你作甚?”文逸急忙把裤腰系上,吓得急意全无。 “你为何有痰盂不用,要用这么小的茶杯?你?”郭锐却也佯装被吓一跳,直直盯着文逸裤腰处道。 “没什么没什么,不用你管,回去睡吧!”文逸不耐烦地将郭锐提回屋中。 与郭锐又分头睡下了。 “二郎,还没解出来不舒坦吧,真能睡着?” “二郎?” 听着叫魂似的声儿,文逸亦是睡意全无。更何况那厮跟得了痒痒病似的,一直用腿攮他。再过一会儿,好像攮他的不再是郭锐的腿,而是手了,文逸“腾”的从床上坐起。 “你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病?”文逸再也顾不上寄人篱下要谦卑尊重的道理,猛踹了郭锐一脚。 郭锐被踹得委屈,低着头,一五一十地招了。 “什么,你竟是——?”文逸被气得眼冒金星,一个翻滚便下了榻,离得远远的。 郭锐却不死心,“可别人,别人都说,你也是!” “我是你娘!”文逸怒气冲冲,复上前去,掀开郭锐的被子,“你下来,你给我下来,你敢污蔑本大爷!” 郭锐本就一介穷酸读书人,没习过半点武,被文逸这气势吓坏了,顿时趴倒在床上哭诉求饶。 “别人还说我什么了?你给我说!” “说你,你,你生得比女人还好看,自然人人垂涎。但因为你是世子的人,又不敢太垂涎,只敢暗暗肖想。还说,你跟世子自小一块长大,同窗多年,你便是传说中用屁股顶缸的书童......” “我顶你爹!竟还敢污蔑世子!看——打——” 文逸提起郭锐的衣襟,电光火石般的给了他啪啪十几个大嘴巴子。打得他屋顶震颤,马棚传来嘶哑,等会儿,马棚? “你有马?”文逸停手问。 被打得脸肿嘴肿的郭锐早忘了反抗,勉强从牙缝中发声:“有......” “借你马一用,记住了,今晚之事,若敢让第三人知晓,我送你进宫当太监!” 文逸离了屋,到马棚牵马,再取走郭锐一只灯笼,连夜策马跑向了枫山太极观。 作者有话说:就,有点梦幻联动,郭锐表哥=猥琐小人,在《碧好》里也被文逸打了一顿。被打原因一致。 臻臻初进府(增) “昨夜可有人收留二爷?” 明国公府内,当家主母容杳夫人坐于厅中,正对着底下排成几排的婆子、丫鬟、小厮们训话。 伺候二爷院子里的十几位仆人们,却自成一排,站得也最为靠前。 “回禀夫人,昨夜没有人家敢收留二爷,可是有人看见,二爷他骑马往枫山去了。”昨夜前去大理寺寻二爷的任四被人扣下审了一宿,天大亮才被放回来,今日便没派他当值。这会子回话的是二爷身边的另一位小厮,任五。 容杳夫人又问:“哦?他是如何出的城门。” “二爷拿出了刻着端亲王府令号的腰牌,说是替王爷出城办急事,城门看守二话不说便放人了。” “嗯,大夜走的,出了城往枫山去,最快也要天亮了。他一路无水无粮,定是吃了苦头。”容杳夫人说着心疼儿子的话,面上却仍淡淡的。 夫人身旁的贴身嬷嬷接过了话,替夫人训话道:“表小姐今日就要进门了,你们可都警醒点,不许向表小姐以及她的随侍透露二爷的行踪。若问起,便说二爷去京郊当差了,过几日便回。若有人打探二爷的品性为人,只管往好的说,往长相英俊,气度不凡了说。容府那边也是一样。若有人说漏了嘴,说了我们二爷半个字不好的,可仔细着,府里可用不起这样背主忘恩的人。” “是,夫人。” “散了吧,各自做事去。” 日头高照时,国公府上下扫洒庭院,修剪花草,添灯添瓦,纷纷都忙活起来。不到中午,老嬷嬷来喊话,表小姐的轿子快进门啦。 一群好热闹的小丫鬟又连连放下手上的活儿,结伴前去,都想一睹这位表小姐、府里未来二奶奶的真容。 “呀!真是个标志的人儿。” 臻臻落轿由钱舅妈牵进门时,还未敢抬头见人,便已听到有人在说自己。 “臻臻拜见各位夫人。” 低头瞧着几抹颜色各异的裙裾锦鞋,臻臻弯身行大礼。 “快起来,好孩子,让我看看。” 一双纤细的手递来跟前,臻臻起身,伸出双手搭上去。抬眸,便对上了一张小巧秀美的面容,正对着自己柔柔地笑。 “这便是明国公夫人了,恕我嘴快,臻臻,这是你未来的婆母,她掌管府里上下,你倘若有什么不如意的,只管向她秉明,以后都是一家人。”钱舅妈笑道。 臻臻心中有些诧然,此前她与钱舅妈相处多日,以为京中贵妇都生得如舅妈一般丰饶体阔,带着富贵人家特有的精明和伶俐。而眼前这位体态娇小,虽达中年,面容却仍有几分娇柔,显得精致年轻。臻臻乍还以为是文家嫂子婶子的,断想不到她竟就是自己未来婆母。 当下不敢马虎,垂着头又拜了一拜,“容夫人。” “快别拜了,我可算盼着你来了。一路上可还顺利,到了京城吃的住的可还习惯?让你远离父母独自一人到此,真是委屈你了。”容杳夫人扶起姑娘看了又看,又抬手摸摸她的齐刘海和垂在肩侧的一绺齐整发辫。 臻臻连忙答:“样样都好,只是有些叨扰舅妈了。” 容杳夫人看了一眼钱舅妈,不住笑道:“哪里的话?嫂子与我说,你懂事极了,让人心疼,谁都想好好疼你。来,我带你见过几位亲戚。” 臻臻一一见过:住在明文街北园的王景香夫人,是文逸的大伯母;北园府里的侍妾刘姨娘与约莫十来岁的庶子文菡;住在西园的李华碧夫人及儿媳甄氏,是文逸的堂婶子与堂嫂。 原来一条明文街住着三个文府,以明国公府观景花园为中心,往北、往西各开辟了小道,因此三府之间来往都不算远。 但三府中的人丁着实不算多,只看女眷也就来了这几位。想必来之前母亲交代的“文家人丁不旺”确系真的。臻臻思忖。 尽管她一时半会儿也没记住谁是谁。 “家里男人们都在外边当官的当官,当差的当差,你今日是见不全了。不过不打紧,往后时日长了,便都能见到、认识了。”容杳夫人领着臻臻和众人逛起了园子。 恰逢春暖花开,园中景致颇佳,臻臻却没顾上细看,只因她被容杳夫人与钱舅妈一左一右牵着,一刻也没撒过手。又要竖起耳朵认真听讲,又要斟酌如何回话,这园子,臻臻逛的可算煎熬。 途中有婆子来禀:“赵姨娘房里来人说,她晨起身子不适,今日便不过来见汪姑娘了。” 容杳夫人面色淡然,打发道:“不来就不来罢。” 扭头就向臻臻解释:“这姨娘是我房里的,如今怀胎四月了。她父亲是跟老国公打过仗的,后来家里人都没了,我家将军才收留了她做妾。说起府里的侍妾,也就这一位,她性子孤僻不爱理人,以后你见了她,也不要理她罢。” 臻臻点头答应。 容杳夫人又道:“不过你倒放心,我家二郎从小在道观修行,至今也没有过通房丫头,更没有侍妾、外室。你进门后,是独一位的尊贵少奶奶。” 此话一出,钱舅妈和那几位妇人也笑了,她们围住臻臻,说的也都是些好听话。臻臻赧然,只顾陪笑,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儿的,又说不上来。 就这么在明国府逛了一天,吃了两顿饭,天擦黑时,臻臻便随钱舅妈回了容府。 “就没见着文老国公?”随臻臻一同来京的奶娘汪嬷嬷问。 臻臻摇头,“没,说是今天老国公睡着,没醒来,便没让我去拜见。” 汪嬷嬷倒吸一口凉气,“那不对啊,这家人好生奇怪!新郎新郎不见,向下人打听,打听也全是好话,竟没别的内事。” “嘘——”臻臻望了望紧闭的房门,旋即走去关上窗户,“嬷嬷别那么大声,这是别人府里,里里外外都是人,当心被人听见。也别再去打听,被人说我们小家子气。” “可不打听,又怎么知晓姑娘你将要嫁给何人?”汪嬷嬷跳脚急道,“来之前听说国公府公子千般好万般好,有多少荣华富贵。如今却连人也没见着,若是个丑的,残的,我们知晓了,还有反悔的余地。姑娘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可受不了你当那哑巴新娘。” 臻臻暗暗气馁,她又何尝不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只是她一个外来客,在人家地盘上,吃住用物都是人家给的,她实在没理由上表不满。 离家前母亲说的话,臻臻仍记得清楚,母亲那时道:“明国公府的文老国公可是三朝元老,年轻时就是有名的常胜将军,当年出兵打战,与你爷爷在军中有过交情,得你爷爷救了一命,两人这才立下了两家后代要结亲的约定。如今你爷爷不在了,家里又几遭沦落,汪家到你父亲这脉有多惨淡,你是知道的。可明国府在上京还是那么辉煌,府上个个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如今迎你去嫁给老国公的小孙子,成为豪门媳妇,一生荣华富贵,你为什么不去呢?” 臻臻垂泪摇头,紧握母亲的手,“女儿不舍远离父母千里,宁可不嫁。” “休说浑话,我与你父亲治病救人,忙活半生也只为生计。你不同,你有天神眷顾,本就该配个好姻缘的。只要你过得好,我与你父亲后半生便没什么不如意的了。你若担心豪门大族不好相与—— 现国公夫妇,你未来的公婆为人却是极好的,绝不凌弱恃强。你未来公爹袭了老国公的爵位,现也是大将军,最是公道正直,你婆母出身书香名门,有一身贤名。他们早年来青州,人我也是见过的,你莫担心。即便是念在你过世爷爷和文老国公的份上,这一大家子也定不会亏待你。你,你去罢!” 母亲狠心甩开了她的手,背过了身。 展望眼下,臻臻对前程无望,却也无计可施,未免自怜自艾起来。汪嬷嬷在旁等了半天,才听她轻叹了一口气,道:“这门亲事是老国公从前跟爷爷定的,如今我不来也来了。我看这里个个都是尊贵人,一路上你也见着钱舅妈多厉害,八面玲珑的,那国公府里的主母夫人更不必多说。我怎能反悔?我好像,只能认命......” “就算是厉害的国公府,也不能平白坑骗一个清白姑娘呀!我说呢,一个富贵公子,要跑到咱们青州娶亲,肯定有蹊跷。姑娘你且别管,我有我的法子,明儿个我找个厨房烧火的,外面扫院子的丫头,给他们些好处,不信打探不出个一二来。” “嬷嬷,别......” “这事你就别管了,姑娘,我拼了老命也不能让你盲嫁!” 是夜,烛光穿透窗台在屋檐洒下斑驳浅影,屋中人影随烛光摇曳,臻臻就在灯下,提笔写信: 【父亲母亲在上,女儿到京一切安好,嬷嬷也好。今日拜国公府,夫人慈爱,仆役宽厚,府中富丽堂皇,景色优美,如天上人间。待改日见到老国公定奉上药方......】 未写过半,不忍写完,臻臻托腮沉思片刻,把纸笔搁置了。 她准未婚夫,要回来了 枫山,太极观。 晨起山间浓雾未散,一圈圈缭缭绕绕的宛若仙气,沁润枫山这神秘幽深的福地洞天。 观中一静室内,饱睡一天一夜的文逸醒来,听着叽喳鸟叫声,伸个懒腰,整个人已精神充沛,神采奕奕。这个时辰班中正在上早课,文逸蹑手蹑脚从后门溜进,混入其中。 一众道士们正诵着上清宝诰。文逸自小在道观长大,对诰文当然烂熟于心,也闭上双目,全神贯注跟诵起来。直至班中忽而变得安静。 “最后一排是何人?”玄幽道长问。 有人答:“是灵空师兄。” 被发现了。文逸眨眨眼,对上一双双正回头盯着他的好多眼睛。 “师父,正是弟子,弟子回来看望您了。”文逸对着上首的师父笑了笑,又看了看那些个目不转睛的师弟们,只觉这儿似乎不太妙。 “真是灵空吗?”上首师父又问。 “回师父,千真万确是灵空师兄。已经还俗了的文家二公子。” “那尔等还愣着,还不将他拿下?” “是!” 眼瞧着一群人朝自己扑来,文逸吓得瞠目结舌,连忙跳脚,“为何,为何拿我?我犯了什么事,师父——别过来,我要见祖师,祖师救我——” 玄幽道长却稳坐上首,淡然看着,不置一言。 一盏茶的功夫,道长要抓拿还俗弟子的消息在道观传得沸沸扬扬,众多香客都为之瞩目。山顶那头,文逸上蹿下跳像只猴子,枫山地势他熟,这群师弟们更熟,他们有的甚至抄起了练家子的长剑长棍,排成阵势要将他围堵。 “疯了,疯了都,怎么我像个唐僧,他们像个妖精要吃了我?”文逸边跑边喘气,越往山巅跑,越能看清山下欲一拥而上的人群。 好多人呐。 再也没地钻儿,文逸扶着石岩壁喘大气,扯着嗓子大喊:“老白!老白!” 这两嗓子下来,底下的师弟们似有警觉,目目先对后,纷纷往后退几步。 但二十个数后,迟迟不见文逸口中所喊的救兵,他们跃跃欲试,又要上前。 “老白!你睡了么?快出来救主啊!”文逸继续扯着嗓子喊道,“再不出来,下次再不给你抓山鸡野兔,你这该死的畜——” 话音未落,只闻一声猛兽怒吼如惊雷劈山,震得山石滚落,地动天摇。 旋即,一只通体雪白的巨虎从林中跃出。 文逸大喜,得救了! “你真是个......好相处的老伙计,嘿嘿。”瞧着白虎那凶神恶煞相,文逸有时候都有点怕,只得冲它傻笑,像招猫咪似的招招手,“快来。” 白虎迈开肉爪,张开巨口露出凶猛獠牙,再次仰天发出巨吼,猛地朝文逸扑过去。文逸纵身一跳,白虎用雄壮的虎背将他牢牢驮住。 “去,把他们都吓跑,他们想吃了我!”骑在虎背上的文逸洋洋得意,高傲仰起下颚,只用鼻孔对着下首那群人。 “这,这,谁敢惹白虎啊?要不,还是不抓了。”底下的师弟们望而却步。 要知道,枫山自开辟来便有神兽白虎传闻,可近百年了,人们也只闻虎啸,不见虎踪。就连他们最德高望重,已一百零八岁的普达祖师也未曾见过,更何况驯服此虎。 然,令人咋舌是,自文逸幼时进山来,虎啸声比往年更多,更惊奇在,文逸这小子竟声称自己时常与白虎玩耍。起初师长们都当他是童言无忌,直至文逸亲手拿出了一把从白虎背上薅的虎毛...... 虎啸便已足够骇人,此刻一只两人高大的巨虎横在路中,虎视眈眈,更叫人吓破胆。一群誓要抓拿文逸的师弟们背过了身,只往山下冲。 白虎驮着文逸,在他们背后追。 “嘿!小瞧了吧,好好的要拿我作甚呢,就问你怕不怕?”虎背上的文逸越发得意,晃着双腿,哼起了小调。 “师兄,好师兄,快叫他绕了我们吧!”山中已是一片求饶声。 “好罢好罢,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老白,放过他们吧,别追了。老白,停下?怎么不听使唤......” 白虎离人群越来越近,却没停下的意思,文逸唯恐它真伤及无辜,连忙扯扯它的鬓毛,“老白,快住爪!” 白虎回之一声低吼,一个摇头摆尾,瞬时将背上的文逸甩落,自己一阵风似的飞扑上山,隐于山间再不见踪影。 被摔得眼冒金星的文逸如做梦一般,才一睁眼,还没来得及呼唤,就被重新得了势的师弟们团团围住了。 “老白!你竟出卖我——” 后半日,道观恢复祥和宁静,山间再无虎啸。道观外,一马车奔腾上路,文逸被捆了双手关在车内,就这么被人押送回了明国府。 午后的明国府人散清净,与昨日进府不同,臻臻今日再来,只见到了容杳夫人。午饭后,来人传话说老国公醒了,臻臻便跟着容杳夫人前去请安。 屋中药气甚浓,里屋虽大,被几重珠帘、屏风围挡着却不算十分敞亮。臻臻与容杳夫人跪在蒲团上,朝床榻拜了一拜。容杳夫人起身,走到床边提声喊道:“老爷,您的孙媳妇儿到了,来拜见您来啦!” 从未听过夫人如此大声,臻臻吓了一大跳。 只见床榻上的老爷子动了动身子,眼睛都没睁开,嗓音里满含浑浊之气,比之更大声地回:“什么——” 容杳夫人捏紧手帕,跺着脚大喊:“青州来的孙媳妇儿!” 老爷子高声:“哦!过来!” 原来老人家耳背。 容杳夫人把臻臻牵上前,老爷子眼睛仍没睁开,只道:“把手放我额上。” 臻臻怔愣,不敢。夫人却一把扯过她的手,将她手心按在了老爷子额上。 “喔,我知道你,你叫臻臻,”老爷子闭目,胡乱喃喃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我跟你爷爷,可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兄弟啊!他死得早,我都没见着。我也快死了,把你叫过来,让你嫁给我家孙子,你不怪我吧?” 没等臻臻说点什么,老爷子又道:“那小子浑浑噩噩,一无所成,还整日惹是生非,虽说跟你有些不配。但你别计较,你若不中意,跟我说一声,我打死他!家业都给你......” “啊?”臻臻一下没忍住。 容杳夫人也惊着了,上前拿开臻臻的手,大声道:“老爷,您又说胡话了!” 老爷子却没听见,清了清口中的痰,又喃道:“等你有了孩子,就打死他,赶出去也行,他不是文家人,妖孽......” “来人,快来人,”容杳夫人再不忍听,“给老太爷顺顺背。” 说着就把臻臻带出里屋。 臻臻出来时发现,老国公的床沿上方挂着一面锣鼓和一根鼓槌。 外间,为老国公请脉的太医还在,臻臻表明用意后,将一纸药方呈上。 这是来时父亲交付的,乃汪家独门偏方,针对老人中风偏瘫、昏厥不醒有奇效。 太医拿着药方斟酌一番,连声道:“好方子,果真是极妙的方子。如何炮制?” 臻臻道:“捣成枣粒大小泥丸。急用时一分为二,以温水送服,隔一个时辰再服另一半。” “可带有成药?” “不曾。我父亲交代,此方因人而异,还需太医断过药方,据老太爷的病情斟酌加减,况且青州水质土壤或与上京不同,制药环节也需与当地水土相扣,便没有带。” 太医颔首,“汪太医的医术当年在宫中可是一绝,我等后生都为之景仰。想来,小姐的父亲必也继承了汪太医的一身医术。此方,可容我带回太医院,与其他太医研习后,再为老国公制药?” “制药是可以的,但......”臻臻面露犹豫,把目光看向容杳夫人。 容杳夫人一点即通,接话道:“这药方毕竟是从青州来的,京中未有人用过。太医只管给我家老爷制药,用了后,看见效如何。若不慎夸大其药效,叫旁人也服了,有效也罢,就当是行善积德的好事。若无,岂不教我等蒙上一层挑唆之祸。” 臻臻欣然,容杳夫人说的话正中她下怀。只是她自己嘴笨,这番话足够她学一年。 又听太医道:“夫人说得在理。只是拿来研习,必不外传,还请夫人与小姐放宽心。” “嗯,有劳太医了。到了太医院,也请勿说是从汪家来的药方。你瞧她一个小孩子,哪里来的药方呢?我家遍请名医,有的是药方。”容杳夫人打趣道。 “明白,明白。” 送走了太医,容杳夫人拉着臻臻的手,“方才我那样说,有我的道理,你可千万别生气。” 臻臻自是了然——来时,父亲也曾郑重交代:到了上京,她便不再是汪太医的后人,她不能跟任何人说汪太医是她的祖父。 便低声答话:“是,我都知道的。” “我方才见你跟太医说得头头是道,你是否也习过医?” “自小跟随父母开药铺,耳濡目染,知道一点点药理,但不懂诊脉看病。” “会一点也是极好的,”容杳夫人声气里满是对眼前准媳妇儿的满意,“老太爷久病不愈,平日里我们只能听太医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往后有你在,还有你家独门偏方,老太爷的病可是有望了。” 不一会儿有小厮来传话,容杳夫人冲小厮招招手,示意到耳边说。 只见夫人眉宇间那丝担忧与防备,在听完小厮的话后瞬时转变成了漂亮的花儿,好看的眉目、脸庞俱笑开了。臻臻正好奇是什么呢,夫人贴到她耳边,告诉了她。 臻臻整个人僵硬住。 ——那个,身为她准未婚夫的人,他要回来了。 已经在回来一半的路上了。 那自己,自己该......哎,哎! 初见(改) 一下午的光景,臻臻都守在老国公的院子里帮着泡药、煎药,只觉一年都没这么漫长过。 见了人,更草木皆兵,院里凡是来个男子,无论是侍卫还是小厮,都能教她吓死,惊了又惊。 好不容易到了天黑,容杳夫人仍没有放她回容府的意思,臻臻便在晚饭后,又主动请缨为老国公煎晚上那帖药。 为着方便老国公随时服药,煎药的炉子就放在屋外的廊下。臻臻拿着蒲扇,轻轻扑开炭烟,另一只手轻轻拎起药盖子察看。 “放开我,我自己走还不成?” 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年轻男子声音,臻臻的心“咚”的就如药盖子磕回去一般,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是他吗?一个叫文逸的人。她的未婚夫。 “为什么先带我来这儿?爷爷醒了吗?” 声音越来越近,臻臻立于廊下,一动不动。能称老国公为一声爷爷的,真是他...... 她应该立刻回身进屋,待夫人传唤再正式见面的。但说时迟那时快,她才想迈步,那抹身影便从门槛跳进来了。 臻臻将他的正脸看个正着。 她从未见过这般男子。 她看见他面若桃花,唇红齿白,一双桃花潋滟眼,眉若两弯新生月,一身白衣尽显俊俏聪灵。 “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臻臻只记得自己当下看呆了,过后脑海中便浮现起了句诗。 不想这句诗,也也可以用来形似一个男子。见他,仿佛见到了春日,有山有水有春色桃花。 可他—— “真醒了,要喝药啊。” 臻臻被一缕清风扑脸,回过神,那抹身影已从她身侧行过,无视了她,直接进了屋。 “表小姐,表小姐,快进屋,刚走过的便是我们二爷。”小厮来唤臻臻。 “啊,药煎好了,我先倒进碗里,给老国公送去。”臻臻道。 她有些紧张,一刻也不怠慢,倒好了药,端着托盘便进屋去。 “快放下,臻臻,这种活儿怎么能让你做呢,放下。”容杳夫人冲她招招手。 臻臻把碗交给丫鬟,发觉那抹白衣已经在瞧自己了。她眼眸向下,不敢相看。 “臻臻,这便是我家二郎。你来见过。你们尚未成婚,就先以表哥、表妹互称吧。”夫人把臻臻拉到文逸跟前。 臻臻睨着他白袍下摆的墨竹,声音极细:“表哥......” “二郎,快向你表妹问好,她叫臻臻。” 文逸进门时乍以为这姑娘是个新来的小丫鬟,不想竟是他那从青州来的......未婚妻! 他平素看惯了上京各式各样的美人,连他生母年轻时亦是风华出尘的美人坯子,此刻见这位素衣素头,毫不打扮,拘谨老旧,没细看眉眼,总之不觉得好看,也看不惯。 不情不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表妹。”文逸顺势跌回椅上坐好。 容杳招呼臻臻也坐,向臻臻说起了文逸如今在大理寺当差的事。虽未授官衔,但很受大理寺少卿的器重,今大理寺少卿便是端亲王世子,他与文逸从小一起在道观里长大的,有深厚情谊。 文逸且看自己母亲在外人面前吹嘘的得意模样,一时起了顽劣心,便想对着干,叹气道:“母亲,你可别说了。我都脸红了。不过是世子爷看我可怜没事做,才赏我一个看门放狗的职。我一无能科举入仕,二没力气充军杀敌,文武不能,简直丢了文家将门的脸。现在还被朝廷缉拿,也只有今夜能让我回家躲一躲,明日我就要被发配边疆了。对,我犯了谋逆案,家里可千万别包庇我,免得连累全家。” “二郎,休胡说。”容杳夫人脸色不佳,瞪了儿子一眼。回过头对臻臻陪笑道:“可别听他的,他就是爱说笑,想逗你玩的。” 臻臻一脸木然,不明白他的用意。 “这可不兴开玩笑,”文逸却以为臻臻被他吓到了,便一鼓作气,凑到她跟前,“姑娘,我劝你别嫁给我,嫁给我明天就要守活寡。万一我路上遇到不测,死了——你可就成真寡妇了!” 他最末一句说得大声,跟真的一般。这大嗓门,倒真把臻臻吓得往后退了退。 “我见你年轻,跟朵花儿似的,还是另寻佳人,好好过日子去吧?你也别看我家家大业大,其实已快成一个空壳子......” “二郎——”容杳夫人忍住怒火,快把儿子的衣袖扯烂了。 抬眼见到来人,夫人蹙眉,低声又斥一句:“快住口。” 是明国公文英光进门了。 文逸立刻无声,整间屋子也变得肃穆。 “你方才乱讲什么?”文英光见过了向他拜礼的臻臻,便把锐利视线放在了自家儿子身上。 这是臻臻第一次见国公爷文英光,知道他是上过战场杀敌无数的威武大将军,如今正统领宫中一派禁军,果然气势如虹。可这大将军如此硬朗粗犷,是如何生出文逸这般漂亮秀气的儿子的? 一时忘了形,臻臻便直盯着二人来回看。 文逸垂头丧气的,须臾才答:“没什么。” “我们在跟姑娘说话呢,二郎已经见过臻臻了,官人,你瞧他俩,一个衣裳上绣竹,一个扇子上画竹,可真是般配。”容杳夫人唯恐父子二人当着姑娘面起冲突,打完圆场,抬手唤人上茶来。 臻臻望向自己团扇上的小小绿竹,同时,听到一声轻嗤:“切——” 我看这门婚事成不了 是他在“切”,他好像不太屑。臻臻把团扇按在自己腿上。 文英光不再问文逸,改问臻臻几句,不外乎是她青州的家况,她父母的营生那些个。 臻臻低眉顺眼,一一应答了。 “开药铺能挣几个钱?当年你家好歹也是在京中做官的,竟如此落魄。”文逸从中插嘴道。 这话顿时让臻臻感到难堪,她是家道中落,如今来投靠明国府的,来的路上,嬷嬷就曾听到船上的人在议论她的身世,无非是说她不配。 可今日就在自己跟前,他就当着他父母的面,竟也这么说......臻臻窘迫极了,紧抿着唇,憋不出一句话。 文英光却道:“你一个从未入过官场的后生懂什么?休要议论长者过去之事。” “我只是好奇。”文逸驳道。 容杳夫人一直不忘照看臻臻的脸色,也道:“汪家乃世代医门,救死扶伤无数,有传世的美德,可不是为官做宰、家财万贯的人能比拟的。” 文逸撇撇嘴,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文英光看向臻臻,又道:“早年我和夫人一同去过青州,拜见了你家汪太爷,不过你那时还在襁褓,当然不记得。回京之前,还赶上了你的周岁宴。” “知道,”臻臻尚未从窘迫中挣脱,满是小心谨慎地回话,“听我母亲说,老爷和夫人送了我一把长命锁,母亲做成了项圈至今还替我收着。” 彼时丫鬟端来了热茶,递给臻臻一盏。臻臻伸手去接,忽而听到一句:“是多大的锁?” 她一时不知怎的就失了手,没接住茶杯,眼睁睁看着茶水泼出,又任由它哐啷啷摔在了地上。 一抬眼,对上了文逸那带着些嘲弄的目光,一扭头,又看见大将军那严厉又带着不满的皱眉。 臻臻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好奇为何爷俩长得不像,连忙弯腰,埋头去捡茶杯。 “表妹打青州来的,礼数可真是周全。” 然而头顶上响起的这声调侃,更把她的脊背压下去几寸。再次抬起头来,臻臻仿佛用了好大的力气。 “二郎,又在胡说,这儿顶数你最没礼数——臻臻,你别理他,他就是有些嘴碎,不是故意气你的。我和将军都知道你平素是最有礼的孩子了。想必你渴了,就喝我的茶吧。”容杳夫人把自己的茶递过去。 臻臻这回双手去接,接得很稳,在三双眼睛注视下把茶喝了。茶并不烫,只是听容杳夫人那般哄她,她心里却莫名有股委屈涌上来,才喝一口茶,被雾气熏了眼睛,眼里便见了抹红。 “咚,咚——”里屋传来两下敲锣声。 “快进去,隔帘跪着听。”文英光催促文逸。 文逸麻溜进去了。屋中旋即传出两个大嗓门竞争谁的力气更能冲破屋顶的谈话声。 臻臻听见是在说“你去哪了”“我去太极观啦”“哦,你又跟老虎玩了”什么的。再过几句,便是文逸高声大喊:“我不成亲!我没答应成亲!” 原本坐在臻臻眼前的文英光“腾”的起身了,大步走进去。 容杳夫人也起身,可她不是要往老太爷的里屋走,而是牵着臻臻就要出门,道是夜深了,得早些送她回去。 临到大门,夫人又叮嘱她千万别把二郎的话当真,他就是个小孩子心性,明日一早,他又会不一样了。 臻臻来不及多言,性急的车夫便抽起了马鞭,火急火燎地将她送回了容府安置。 一夜过,第二日一早又火急火燎地来容府接她。这回,臻臻踏入了据说是文小二爷所住的院子里。 “我看这门婚事成不了——” 晨起的文英光难掩心中不快,对着正为他穿戴衣袍的容杳夫人吐诉。 “这臻臻软弱可欺,管不住老二那破烂性子,娘家又不在京,气势更不足,日后恐她忍气吞声,在老二手底下过得十分不顺。那逆子如何了?若不是昨夜来人把我叫去,我定当着老爷的面打他一顿。当着你我和姑娘面,说出那种话。”文英光正燥郁,嫌夫人慢,自己个儿野蛮地把腰封扎了,又催:“帽子,帽子。” 容杳夫人心情倒尚可,也不计较昨夜偏又是侍妾赵姨娘闹身子不舒坦,把他骗走半宿的事。她踮脚给丈夫戴上冠帽,先说了臻臻的好:“在父母开的药铺里长大,懂药理,会算盘算账,而且心地纯善。虽说性格有些软弱,毕竟是外地来了难免拘束。日后时日长了,可以调教过来。” 又说起文逸并自己心中的算盘:“老二,他也就无赖两天罢了,婚期一定,府里摆上宴席,他再不情愿,为着阖府的颜面定也会乖乖拜堂。只要成了亲,夫妻磨合磨合几天也就和谐了。” 文英光道:“真如你这般顺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串通了大街小巷和太极观,才把他逼回来。我信他,过两天又跑个无影踪了。” “世子爷不在,没人敢收留他。”容杳夫人给他正正衣襟,“官人用心良苦,我这做人母的亦感同身受。最重要一件事今日要办成——官人等会儿就去找人把他在大理寺犯的事勾销了。这几日我留他在府里,门也不许出,让他跟姑娘多多相处,再好好劝劝,保准他能应下这门亲事。我若不顶用,不是还有我娘家大嫂?” 提起钱舅妈,文英光讪讪,“你娘家大嫂也忒会做媒,给我侄儿文涛做的媒,儿媳妇没见过几次丈夫面,反倒跟公公更亲近,笑掉人大牙。” “官人还说呢,你说你不中意臻臻这个儿媳,却有意跟她熟络,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老二便少看两眼,这儿媳,却是值得好好教教的,定不会让你失望。”容杳夫人笑道。 文英光不再说话,穿戴好,冷着脸出门了。见大门有马车,问了人知道是臻臻到了,便朝下人吩咐道:“好生伺候着,不准文逸跟姑娘吵嘴。就说我说的。” “梦仙阁......”那厢,臻臻进屋后便思忖进来时看见的院子牌匾。 怎一爷们儿,允许自己院子起这名字?听起来像姑娘住的。 作者有话说:刚开始见面,节奏会慢一些。为了早日上高速,我已经在用力蹬车了啦! 文中的一些名字,可能是有一些暗义的,可能。 交锋 那爷们儿好似刚起身,排场大,院子站了两排等着伺候主儿的丫鬟、小厮。臻臻落座后,等了片刻才见他从里屋走出。今日他穿一身绣松针柏叶的蓝白长袍。 “比昨天还难看。”文逸落座便说。 “哪里?”臻臻一听便知他在说自己,抬手摸摸脸,摸摸头发。 是,昨夜她不曾好睡,一闭眼就是自己当着文家人摔了茶杯出丑的场面。更有他的那声讥讽,苍蝇蚊子似的一直在她耳边回荡,让她难受极了。 天亮梳妆时,她分明瞧见自己眼底有两团乌青。 可他这人倒还好,宛若什么事也没发生,睡饱了便起来用饭,真真是富贵公子哥,无忧无虑,意气自如。 传菜的丫鬟们进来了,把汤粥及各类点心摆上桌。臻臻小心瞥向文逸,“今日出门匆忙,没来得及好好梳洗。本以为是在夫人那边用早饭的,来了才知道是......” 文逸却不搭理,扬了扬眉,问一旁的嬷嬷:“怎么没有我的鲜鱼粥?” 嬷嬷道:“今儿个太早了,没买到好的鲜鱼,哥儿将就着用些吧。听说你一路从太极观回来,就没用过饭,这身体怎么受得住?” 文逸傲气道:“何止呢,我自打前前日、大前日离开府里,就没进过一粒米。我快成仙了,嬷嬷。” 话末,才淡淡睨着臻臻,指了指那主事嬷嬷,“这是自我小时候就照顾我的刘嬷嬷。” 臻臻见状,也看向旁侧的自己奶娘,“这是一路随我上京来的奶娘,汪嬷嬷。” “你就带了一个人来京?”文逸昂首瞅了瞅。 “是。” “喔,原来你奶娘跟你一个姓。——汪嬷嬷好!”话锋一转,只见他满脸满嘴都变得和气极了,冲汪嬷嬷笑了笑,又道:“汪嬷嬷辛苦了,请随刘嬷嬷下去用饭吧,就当自己家一样,可别拘束。我和你家姑娘先说会儿话。” 不止臻臻茫然,汪嬷嬷也怔愣住。 这新姑爷看起来彬彬有礼,而且长相俊美,并不似姑娘昨夜口中的难相与的人哇。 定是姑娘误会了。汪嬷嬷连忙摆手,陪笑道:“哪里的话,不辛苦。照顾主子是我份儿内事,应该的。” “果然是有其主也有其仆,我见你家姑娘也格外勤勉。”文逸笑眯眯地夸。 “汪嬷嬷,这边请吧。”刘嬷嬷领路。 臻臻微颔首,默许汪嬷嬷跟着去了。 虽不知他想怎样,但总觉他从小就是个鬼灵精,臻臻便提神防备着。 闲杂人等都散了,二人都未曾动筷。文逸轻唤了声:“表妹?” 歪着头,就那么不动声色地盯着臻臻看。 臻臻目光偶有闪躲,有那么两下,还是对上了他俊俏风流的面孔,清秀浓眉下的那双眼,更灼灼如花,让她心中隐隐一阵不安悸动。 “表哥,请用吧。”臻臻给他添一碗粥,挪到他面前。 “你......”文逸又出声,双眸亮晶晶地直视臻臻,眼里宛若有波光潋滟,欲说还休,似在氤氲一股神秘的力量。 臻臻被他奇怪的举动所蛊惑,伸了脖子,像那碗粥一样把自己推得离他近了些。 他想说什么? ——“貌丑!” 文逸忽然一拍桌子,整个人“霍”的蹦起来,“昨夜灯火暗没看清,今日看清了,发现你貌丑无颜,本不该配我。你一路上谨小慎微,生怕遭到冷眼苛待,是因为你出身寒微,早就没了官家小姐待遇,却要硬装小姐,缺了教习,见识不足,便凡事装作不在意,实则你根本就不懂。 你也知自己不配我,夜深了辗转反侧不得安睡。还没见到我,你的奶娘就在容府里四处打听我,到上京了还用你们老家青州的老规矩,给的赏银连下人都嫌少!我说得对不对?” “你,你怎会知道这些?” 眼看他嘴皮子张张合合,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阵,臻臻惊得眼珠子都快弹落。 文逸眉梢眼角处处透着挑衅,狂妄地笑了一声,又道:“呵,我还知道你的奶娘,她本是你家远房婶子,很多年前丈夫犯法被流放了,不堪罪妇身份,你家硬是收留她给她改了姓,说她是婆家抱来养的,是养女不是儿媳妇。她一路来,极其袒护你,你在容府住最好的院子,用最好的东西。可你的奶娘连沐浴用的香豆都不认得,以为是果子。拿来给你洗澡,也不知道用多了多少,洗了几桶水半天没洗干净。” “你!你......”旁的也就罢了,可她在房中洗澡的事,他怎么也?臻臻羞愤难堪,立刻掩面,趴倒在桌上哭泣,“你怎么可以当着我的面说这些......” “就凭你住在我舅妈家,就凭我只回来了一晚上也已经摸得门清儿,哼,你不也派人打听我来着?” “可你跟我打听到的,都不一样!”臻臻把脸埋在双臂间,几乎是吼出来。 “哟,是哪不一样?是根基不一样,还是外貌不一样,还是跟你理想中的夫君不一样?”文逸着实好奇,弯身凑近了臻臻问,“你倒说说看。” 臻臻愈发恼羞,哪有人这样取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的? 却又听见他道:“我看你我二人婚事未定,还有回旋余地,你不配我,我也瞧不上你,不如你我早早分道扬镳吧。” 原来他是这个主意。 臻臻抬起头,迎面对上他因理直气壮而更加明亮的双眸。 作者有话说: 忍着!忍着!嘴欠的文老二早晚被活埋追妻火葬场。 文逸被打二十大棍 “好。那我们——” “二爷!二爷!” 臻臻坚定地开口,不想立刻就被人打断了。 “二爷快住口吧,将军刚传话来,不准你和表小姐吵架的,”小厮任四从大门过来,谁知一进门就瞧见表小姐双眼湿湿的,鼻子哄哄的,分明是......哭了。任四愣住,忍不住质问起自己主子,“你,怎么还把表小姐弄哭了?” 文逸最好面子,怎可承认,甩了甩袖子不耐烦道:“我哪里是吵架,我是在跟她讲道理。”走到臻臻跟前,轻咳一下,又道:“你说,我打你骂你没有?” 臻臻本欲脱口而出的话被生生堵了回去,她不想在小厮面前出丑,便背过身去,不让人看。 不想文逸绕了过来,一个旋身扑到她眼前,非要看她。 被忽闪来的衣衫影子晃了晃眼睛,臻臻一仰头,就见他近在咫尺的高挺鼻梁和那粉若桃花的双唇。 “那我方才说的道理,你可有听明白?” 他一下子扑得太快,几近把一张嘴贴在了她额上。 “你......”臻臻拽着手绢抵在心口,退了退,声如蚊讷,“远一点。” 任四见状,也压低嗓音提醒:“二爷,男女授受不亲......” 臻臻的耳根子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她再次转过了背。 “你闭嘴!”文逸又绕过来,直直盯住臻臻的脸, “你只管说,你是不是也不满意这门婚事?你只要说一个是字——走,我们这到我父母面前说去!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我——” 又没等臻臻说出来,那任四便道:“今天将军休沐,遣人送了拜帖,去端亲王府了。我才碰上他出门。” “他去端亲王府做什么?”文逸急了眼,“哎!他根本就不知道内情,我要去见他。” “将军已经出门,要见,只能去王府了。” “去王府就去王府!” 文逸拎起件披风就走,临到门口,却不忘回身,用折扇指指臻臻,“你等着我,我跟你的话还没说完。” 臻臻掀了掀嘴皮子,看他走得实在太快,她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又收回去。 “表小姐,二爷有事要出去了,您还是自个儿先用早饭吧。刚才二爷说的那些话,您也千万别放在心上。就当是,看在二爷长得俊儿的份上,您看......”任四哈腰道。 想起那个人说的话着实气人,臻臻抿着唇,小声道:“也没多好看。” 任四耳朵灵光,立马提起精神,“难道表小姐还见过比我们二爷还俊的人?别的地方不敢说,但在京城里,我们二爷可是排第一的美男子。比世子,太子还俊呢。当今圣上称他为谪仙人,跟神仙一样好看的人!” 臻臻心烦意乱地揉揉手绢,“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儿是他的院子,自己可不能留太久,不如吃了早饭后去向容夫人请安,而后回容府去了。 任四道:“将军这几日不让二爷出门,派人拦着呢,今日就出不去。这会子估计翻墙去了。” “你不跟着你们二爷?” “二爷嫌我身手不利索。不像任五有功夫在身,平时出门都是他跟着二爷。” “那你们二爷,近来是犯了什么错吗?”臻臻问道。 任四为难地挠挠头,二爷总说他蠢笨,可他也是知道要为主子保守秘密的。 臻臻见他不吭声,便学着容杳夫人平日里对仆人说话那般,“嗯。你不说,我也猜到了一二。你们二爷,犯的事也不小。不然前几日也不会躲着不见我。” 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在察觉小厮那吃惊中又带着点刮目相看的神色后,臻臻方才被气哭的小脸,瞬时舒展开了。 “别蒙我,我早晚会问你们老爷夫人的。”臻臻不慌不忙地补了句。 梦仙阁里满院种的都是绿竹,此刻春风稍作,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加之又是阴天,臻臻在院子逛了逛便觉有股凉意。比前几日要冷上许多。她早上从容府来得急,没带披风也没带暖袄,不多时便去向容杳夫人拜别。 夫人慈爱,也不舍得她走,唤人拿出来一件自己新做的软金丝密织长袄,暖金光闪闪的一件,上头还绣了凤凰和牡丹,又华贵又大方。容杳亲手给臻臻披在肩上。 午后二人去了老国公院子里请安,臻臻请缨煎药,又和夫人喝喝茶、说说话,一下午的光景便过去了。只是到了傍晚,小厮任四急匆匆跑来说二爷被将军提溜在马上,抓回来了,正要动家法呢! “夫人快去救救二爷吧,二爷叫喊个不停,他们骑马回来,整条街都听见了。” 只见平素端庄温和的容杳夫人露出急迫之色,撇下臻臻,慌忙地带人去了。 臻臻愣在原地,也不知自己要不要跟去看看,可她不认识这里的院子,又是外人,踌躇一番后便想找个眼熟的嬷嬷,说自己先告辞。可才走出老国公的院子,臻臻便听见有小丫鬟在议论:“将军这回真动气了,听那边说已经打了,把二爷打了二十大棍......” 作者有话说: 文逸:只要我嘴皮子够快,她就会被我唬得同意取消婚事!(此招虽险,胜算却大。严肃脸) 任四:嘻嘻,二爷,我比你更快! 文二爷摸着疼痛的pp:爬! 都怪你,害我被打成这样 旋即,本欲告辞的臻臻也被迎面而来的嬷嬷,领到了容杳夫人的主屋。 到了院外,碰上转角而去的大将军文英光,他背着手阔步走得飞快,只看那背影也俨然一副怒气未消的样子。身后跟着他的婆子正絮叨叨:“将军可算得空了,赵姨娘午后便说身子不适,一直要见将军呢。” 臻臻没碰上他们正面,看他们走了,她进了屋,却隔帘听见容杳夫人的低泣声。 儿子被打受了伤,做母亲的难免会心疼吧。 臻臻直等里头的哭声没了,才轻唤了声:“夫人,臻臻来了。” 容杳夫人红着眼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好孩子,你都知道了吧。我家二郎被他父亲上了家法,打得血肉模糊的,正请大夫过来看呢,你替我去梦仙阁看看二郎,我这做母亲的委实见不得孩子伤痛。” 臻臻道:“好,我会去的。”话落垂眸犹豫一下,臻臻忍不住,又道:“表哥,他与将军不睦,想是起了口角冲突,这里头可有我的缘故?或者,是表哥和我的婚事......” 容杳凝神,须臾后看向臻臻,“是,但又不完全在你。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二郎在大理寺当差,管的便是审讯时确认证物,签字画押之事。但有一门案子,是一个妇人杀了她的丈夫被提审。二郎他竟把凶器给扔了,把原先确认好的证供给改了,想把那妇人按无罪释放。此事闹起来,大理寺上层的官便以二郎贪污受贿来治罪。他前几日正为此事困住,所以没回来见你。不过你放心,今日事已平息,我们文家明国公府,这点小事还是能够摆平的,二郎过几日便又能回大理寺了。他父亲打他,也只恨他处事张扬,不听训,打他几下出出气罢了。” 夫人拍拍她的手背,又道:“其实他昨夜当着你的面,说的那些话,也只为气大将军,实则并非不喜欢你的缘故。你才来,他对你何来敌意呢?” 臻臻低眉,微微颔首。心里暗暗道:可我分明还是感到有敌意的。 一旁的汪嬷嬷见自家姑娘这副神色,自己心里倒也有了一份揣测。等路上没人时,汪嬷嬷对臻臻道:“姑娘,我看就是文家二郎他怕自己惹了事,又要娶你,把怕罪责连累到你身上,才故意那样跟你说话,想跟你撇清关系的。我也见过他,也在府里打听了关于他许多,连他母亲都这般说,可知这爷们儿本性真的不坏。” 臻臻脚步不停地朝梦仙阁走去,“嬷嬷只见了他一面,哪里知道他背地里跟我又说了什么。” “那便再观摩观摩,先不要急。我看他不丑不残,又没病,能嫁得,能!”汪嬷嬷连声道。 梦仙阁内,臻臻见丫鬟们端着水盆进出,有的水盆里头是沾了红色的,汪嬷嬷见了,没忍住发出“嘶”的一声。片刻,一名郎中走出来,刘嬷嬷和小厮跟着听医嘱。臻臻顺势进了门。 此刻文逸正趴在靠窗的软榻上痛呼吸气,臻臻上前去,站在他背后瞧了瞧,见他只穿着里衣,腰下被薄褥盖着,看样子是被打了后臀。 以大将军那魁梧身躯,又是练家子的,这二十棍打下来非皮开肉绽不可,但也不至于伤着筋骨。臻臻自幼见父亲医治伤患,伤到露出森森白骨的都医好了。估摸他这二十棍,用些上好的金疮药,修养几日,也就能下地了吧。 “哇......娘!你终于来了,你儿子快死了!”却不知怎的,榻上的的爷们儿大喊着哭诉起来。 “你男人好大力,把我的屁股都打开花了,疼死了!娘,你快看看你好儿子的屁股!”文逸一手放到自己腰上,孩子般拽了拽衣角,另一只手在软枕上捶了两三下。 臻臻:“......” “我的屁股好疼哇......” 早上还在耀武扬威,又蹦又跳的,怎么眼下哭成了孩子样?臻臻有些不忍,上前一步,“表哥。是我,臻臻。” 榻上的人犹垂死梦中惊坐起,正欲一个翻身,但背后实在太疼没翻过来,便使力扭头回看,“怎么是你?你怎么穿我娘的衣服?” 他那头的侧边有面镜子,能窥到身后来人的衣裳样式。乍一见金衣绣牡丹,以为是母亲来了,谁知是—— “谁准你进来的?我没穿好衣裳呢,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你知不知道。” 文逸恼羞,背过了脸发泄怒火。 他平日里长这么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一朝失势失了尊荣,竟被被这乡下来的小土包子瞧见了,真是丢人!前所未有的丢人。他要把她叉出去,叉! “表哥,你别恼。我出去便是,你身上盖着被子,我看不见的。我这就出去。”臻臻往外撤。 “那你站在窗户外边!” 臻臻听话,站在了窗外听里头的他说话。烛火明亮,她在灯下的影子恰好映在他的窗上,是一抹纤细优雅的剪影。 文逸不满道:“都怪你,害我被打成这样,你看着我这样,你可满意了?” 臻臻努力以一种不会惹怒他的语气,缓缓道:“表哥为何这般说?你受伤,于我,没什么可满意的。我才来几日,不懂这府门谙事,只一点,方才听夫人道来,才明白一二。” “哪点?”没想到她的口齿竟也是有些伶俐的,文逸望向她的影子。 “原来表哥是在外面有了难事,才引起大将军不满。” “是又如何?我在外面杀人了,你怕不怕?我劝你别跟我成亲!” 臻臻心头震颤,到底还是被他的凶恶口气刺到了,底气也不再足,磕磕绊绊道:“可这并不怪我......若说是因为我,你跟将军才吵起来的——这是为什么?我不明白。你是本来就...讨厌...不想我来吗?” 答应了取消婚约 里头的文逸先是静了静,接着又傲气道:“还说你不明白,你不挺明白的吗?凭什么我要娶你,你我素不相识就要成亲,又岂合乎情理。你打青州来一趟也不容易,我不想叫你伤心,早早让你断了这个念头。倘若你回青州,我替你买好船,还取百两银子给你做盘缠使,你旁的还要什么,我想办法弄给你。只要你能到我父母面前说清楚,咱俩,就取消这门亲事。” “银子什么的我不要,”臻臻连忙道,“我家虽不及从前,但父母一直教养,绝不受嗟来之食......你的意思,只要我跟将军、夫人说明不愿意和你成亲,你就能买船送我回青州吗?” 文逸道:“买船事小,我给你疏通便是。”话落盯住窗上剪影,心上将信将疑的,“那你这话是,答应了跟我取消婚约?” “是,那便......” “那现在就去!” “现在?表哥身上有伤,不如明日一早。”臻臻听他声音格外振奋,只恐他忘了伤势,起太猛了又嗷嗷痛叫。 “不行,现在就去,说去就去!任四任五,你俩把我抬到老太爷的院子里,刘嬷嬷去请老爷夫人,说表小姐有要事相商,快快!——你,表妹,也快步跟我来。”文逸疾声呼道。 点盏灯的功夫,梦仙阁里已乱作一团,任四任五两个小厮用担架把文逸抬起就跑,文逸只顾趴着,嘴里还叫:“快,快呀。” 刘嬷嬷带着丫鬟们风风火火冲向主屋,嘴里声声念道:“三清真人耶,今夜又有大事发生,三清真人保佑......” 夜色下的院子刮起阵阵大风,像即将下一场大雨,臻臻跟着文逸的担架跑了几步,眼看跟不上,她拎起裙摆,顾不上看路了,追着前头声音盲走一通。 耳畔除了飒飒风声,还有紧跟着的汪嬷嬷痛心疾首的一番话:“姑娘怎可答应取消婚事呢?他那是气他父亲的疯话!我们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婚事不成,回去怎么见人?被人知道你是国公府看不上的,被赶回去不要的,满青州谁又还敢娶你?钱夫人到青州下聘那日,大街小巷人尽皆知,连知府大人都给几分薄面过来祝贺。我们就这么回去了,怎么跟全族交代? 姑娘难道忘了父母及汪家族老给你送嫁时的情景吗?他们可都盼着姑娘风光嫁入高门,光宗耀祖的。这偌大国公府,高门大户,又岂止荣华富贵,姑娘再没别这更好的去处了。更别说是,畏惧姑爷犯了事要被治罪才逃离,以汪家祖训,即便明日就要发配流放,该嫁的还是要嫁,除非等夫家另做谋划。姑娘,快止步别去了!” 臻臻却不肯停,但也不说话。 直至汪嬷嬷的声音停住了,风声也止了,臻臻自己也停在了老国公的院子,站在了她煎药的廊下。 “老太爷这会儿正醒着,听说有要事,已经起身在穿衣裳了。”伺候老国公的人道。 这番动静闹得太大,容杳夫人和文英光很快也赶来了。文英光满目怒火,狠瞪文逸一眼,斥道:“又闹什么?” 文逸趴在担架上,头也不抬,带着倔意道:“我们有话要说。” 容杳夫人眉心紧锁,过来瞧了瞧文逸的后背,担忧着叹了一口气,“进去说吧。臻臻,你也来。” “我们两个不想成亲,所以想请爷爷出面,当众说清楚,取消两家的婚约。”才进屋,文逸便大声直言。 文英光怒拍一下茶案,“胡说八道!你是不是疯了?” 犹雷霆之威,震得旁站的臻臻身形一抖,攥紧了手绢。容杳夫人见多不怪,不理会丈夫,只看着文逸道:“二郎,这话也是能浑说的?还把臻臻带了过来,夜已经深了,你不顾着自己,也不想想姑娘家身子单薄,受不了这风寒。” 夫人话落就招手唤人,要把臻臻送回容府。 “且慢!”文逸从担架上翻身,侧着身子回头看臻臻,“你说句话,我们方才的约定,你答应了的。你告诉他们,我们就是要取消婚约。” “我......”臻臻心里慌张到不行,生怕大将军会像方才那般也呵斥她,众目睽睽下,她顿然语塞,连双手都不知往哪放。 “臻臻,你别怕。是不是我家二郎说了什么话吓着你了?你只管告诉我,我会替你做主的。你说,他方才是不是说了一番话,哄你来的?”容杳夫人问。 “是,是他先跟我说起,叫我来的......” “汪臻臻,你——”文逸眼看她不中用了,还反供他出来,登时气得就要爬起身对峙。 容杳夫人将他按住,“当心,你身上有伤,莫动气。” 坐在上首的文英光双目锐利,先是扫过儿子,又看了看臻臻,最终目光回到文逸身上,压低嗓音道:“行了。别做戏了,我知道你挨了一顿打,心有不平,想到老太爷跟前闹一闹,又何必拉上臻臻。你闯的祸今日到此为止,我答应你不会再跟你计较。且都回去吧,改日再来向太爷请安。” 文英光见惯了儿子闹事的本领,这下几句话打发完,便要平息。 容杳夫人一双秀目中流露出赞许,别提平日里丈夫责打儿子令她有多不满,但彼时她心里的想法和丈夫却是一致的。 只把事情模糊了过去,莫让这顽劣的儿子再生是非,更何况是成亲这种大事。 容杳夫人接话道:“嗯,都散了吧。臻臻,你也先回容府好生歇息。” 臻臻哪里敢动,她垂着双手愣站着,脖子已经低得不能再低。她小心地看向文逸,果不其然,听见他反叛的咆哮声: “不成,不成,不成!我要见爷爷,我要跟爷爷说话!” 他已翻身下地,正在地上撒泼,滚爬...... 作者有话说: 不错,他撒泼他打滚,他要被抱起来举高高,还不赶紧的? 文英光:看我不给他一脚!惯的! 臻臻的反抗 “行了行了,别闹了我的儿!”容杳夫人扑身,与文逸抱作一团。听见带伤翻滚了一圈的文逸雪雪呼痛,夫人心疼坏了,又一顿问:“哪呢,哪疼,给娘看看。” “你要当众扒他裤子不成——”文英光厉声喝道。最见不得母子俩一起做戏,他狠狠甩了把袖子,背过身去。 立时听到里间有动静,文英光又连声唤人把文逸抬到门外去,“老太爷来了,快快。” “我家信道,自老太爷抱恙后,府门前来了个老道长,嘱咐爷孙不见面。”事后,容杳夫人向臻臻说明了缘由。 彼时,老国公在两人搀扶下慢慢走出,问道:“何事啊?” 文英光是孝子,从不敢隐瞒,弯腰伏在老爷子跟前,把今日文逸如何闯入端亲王府出丑,被他抓回上家法,以及文逸方才闹的一出之原委全盘托出了。 文老爷子双目清明,淡淡扫过全堂,抬抬手,“既是不办婚事,须全家协同商议才是。人没齐,再去叫人。” 容杳夫人上前,略显为难道:“老爷,已经夜深了,不好再去北园请大哥大嫂。我看不过是小孩子家闹矛盾,我调停调停便是,不至于取消婚约的。” 文英光也道:“是,小事而已,不值得您过问。” “不是小事!是大事,爷爷,我就要取消婚约,我就不要娶她!”门外却有文逸的呼声传来。 文老爷子不动声色,容杳夫人只当他耳疾没好,没听见,便想搀扶老爷子回屋休息。偏在此时,老爷子猛地抓起一个茶杯,“砰——” 一声巨响,茶杯顷刻碎在门槛上。 “你打量我没听见?悔婚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老爷子变脸怒斥道。 文英光与容杳夫妇二人皆如惊弓之鸟,不敢多言。臻臻也同样被吓得不轻。门外的文逸......四下都安静了。 “我文家家法甚严,从容不得一个背信弃义,罔顾国法、罔顾家规礼节的,”文老爷子指着他夫妇俩,“如今你儿子,不仁不义,不恭不敬,不止要悔婚,还在我堂前吵闹,按家规,该如何处置?” 文英光低眉恭谨道:“合该杖责五十。先前,我已打过二十了。” “尔等为人父母,没管教好此等顽劣子弟,任由他撒泼出丑,又该如何?” “男八十,妇三十。” “那便到门外去,先受了这些仗责。再去着人请老大夫妇,再议旁的事。”老爷子一挥手,神色不似方才那般严厉,却也教人不敢违抗。 容杳夫人一听,霎时白了一张小脸,软绵绵地栽倒在文英光背上。 “是,父亲教训的是,”文英光将夫人搀住,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迫色,“只是夫人体弱,平日里汤汤药药的不离口,这三十下定受不住,不如就由我来替了,我来受这一百一十棍。” 臻臻听得兢兢战战,深知自己身为外人,本不该站在这里看长辈受训。可也同样不解,为何突然间个个都要挨打了? 她汪家虽也有一套家法,却从不轻易打人的。且平日她看老国公躺在病榻上,老态龙钟、面颊消瘦的,和寻常老人没甚么两样,到今日才看清老爷子站起时,身躯竟有那么高大。 虽老了,昔年叱咤沙场,撼动山河的气势仍牢牢烙印在骨骼之中。 老爷子的训斥尚未完,指着文英光二人又道:“一百一十棍也难平你昔日之错,我把爵位传给你,竟替我教出个悔婚的孙子来。你放眼看这满上京,有哪户公爵人家,传位不传长子,而传次子!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你如今官拜三品;你得封诰命,阿逸是你们唯一的儿子,你们却怎么教他的?一个只知道打骂,一个哭哭啼啼。再不要说有几个侍妾,能生几个儿子的话,生出来养大,一二十年,我老人家还能看见?” “是。是。” “来人,带出去先打这个做父亲的!再打母亲,最后我亲自教训那逆孙。” “老太爷息怒啊,息怒......”老国公身旁的人连忙道。 文逸也在门外叫:“别打我娘,我娘没错,要打就打我吧!” 臻臻再也站不住,上前福了福身子,硬着头皮道:“文爷爷息怒。太医交代您在病中,不宜动怒的,当心身子要紧。” 文老爷子见是臻臻,面色平和许多,“你这瓷娃娃,委屈你了,让你看了一场闹剧。不过这与你实不相干,他们咎由自取,不必理会他们。尤其文逸那小子,竟敢悔婚,让你失了脸面,等我罚完了他,你再跟我好好说道,他是如何胁迫威逼你,让你同意跟他取消婚约的。” 话音一落,门外好似有人动手了,又传来了文逸呼天抢地的哭喊。 臻臻听着不忍,此刻正如热锅上的蚂蚁,颈间传来一股温热,竟沁出了细汗。她紧皱眉头,连忙道:“并非胁迫。是我,我自愿同意的。” “哦?那也定是他做了说了什么狂悖之语,或有不轨,才让你不不高兴的,也是该罚。你莫着急,这小子就该吃些教训,等他过一两日悔改了,想通了,再想和你成亲,你可还愿意啊?”文老爷子问。 “我......”臻臻说不出。 “无妨,你先回去细细斟酌。这场婚事你我两家早已约定好,贸然反悔,也须与你家商量过才是,不急于这一两日。” 老爷子唤人把臻臻送走。 臻臻转身出门,神情有些落魄,罔顾了盯着她的一双双眼睛,她走得极缓。 她脑中闪过登船时,族中老小在岸边为她送别的一张张喜庆面孔。人群中,她的母亲在悄悄擦泪,她的父亲面上看不出任何神采,只是一味冲她挥手,只一双目,在远远眺望着她。 船启了,水面搅起阵阵涟漪。钱舅妈把她往船舱里推,“姑娘到了京城是享福的,尽管舍不得父母,你在京城过得好,他们也就放心了啊。” 进了船舱便听不见水的声音了,臻臻忽而一阵耳鸣,继而听到汪嬷嬷的话: “回去怎么向大家交代?谁还敢娶你?一旦回去这辈子就算完了!” 臻臻被脑海中的这股刺耳声音震得身形一晃,她已来到门上。 门外是趴在担架上仍不服输,一脸倔强的文逸与一众仆役,门后是...... 臻臻收回抬上门槛的脚,回过身,撩起长袄一角,霍然跪在老国公面前。 “请恕臻臻不能履行婚约,臻臻不愿嫁入文家。”她挺直了后脊梁,字字清晰道。 作者有话说: 文英光排老二,他袭了老爷子的爵位。 他大哥文英齐,科举入仕,当了文官,是文颢的父亲。 同辈份还有个文英达,是他俩的堂弟,为文涛的父亲。 所以文颢,文涛,文逸互为堂兄弟关系。其中文颢、文逸同一个爷爷。 文逸为什么被称为二郎?因为他前面有个亲哥哥,也是容杳夫人生的,但幼时夭折了。 可见,文家的后代确实不多了,因此臻臻的到来,是被赋予了传宗接代重大压力的。 可是我们臻臻呐,并非外表下胆小怯弱的一面,她的内心更有通透、坚毅、勇敢。臻臻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女主形象,同时也最符合现实中一个人,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孩“从无到有”、“从懵懂无知到游刃有余”的蜕变过程。 好了,求珠吧! 文逸的信:表妹卿卿 这夜,臻臻回到容府,天恰好下一场瓢泼大雨,雨点与轰隆隆雷声交织着,从天倾泻而来。向来怕打雷的臻臻这回倒不觉惶恐了,反倒来京这几日的不快、烦闷、担忧,统统都被这场大雨冲刷干净。 臻臻披衣临窗,见雨夜里只黑漆漆一片,而她心里却十分敞亮,她把此前写了一半的家书烧了,重新提笔写道: 【父亲母亲在上,女儿入京数日,遭遇变故,急需返家与双亲商议要事。双亲看到信时,女儿已在路上。一切都好,勿念。】 “姑娘,那我们什么时候回青州?”汪嬷嬷憋了许久,忍不住问。 “还不知道,明日先去问过钱夫人。” 黑暗中,汪嬷嬷深深叹了一口气。 次日一早天已放晴,臻臻才起身便看见了等在门口的钱舅妈。臻臻歉意,道自己贪睡起晚了。钱舅妈却笑笑的,说不打紧,是我来早了。 然而令臻臻感到意外的是,钱舅妈不是来责备或埋怨她的,更不是来当说客的。 钱舅妈怜爱地摸摸臻臻的发辫,道:“你这孩子,我只一心以为你有些怯弱,不爱说话。不曾想你是个勇敢,也有心气儿的。罢了,你不满意这桩婚事,连文家老太爷都答允不成亲了,此事便不提了罢!” “多谢夫人连日为我操劳,还亲自下青州接我来,我又在府上叨扰数日,这份恩情,我,实在无以为报。”臻臻有些腼腆地细声道。 “哎!这算什么?”钱舅妈爽朗地笑着,扑扑扇子,一脸精神地睇着臻臻,“还不兴撮合十对新人成婚的媒婆有一桩不成的?我能为达官贵人做的媒多了,不差你的。只一点,我要你还唤我做舅妈!还住在容府做客,若你远在青州的父母答允,我还想收你为干女儿呢!先不管文家的事了,你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我便打算呢带你好好逛逛,见识见识。” 钱舅妈言出必践,接下来的几日,她带臻臻逛起了集市,买些女儿家漂亮的玩意儿,又一起插花、品茶并吃酒楼。臻臻识趣儿,有时争着付银子,可每回都被钱舅妈拦住了。 “你一个女儿家,身上没几个钱。等你成家了,有钱了再请我。”钱舅妈道。 臻臻听着总觉得哪儿不对,心里就犯起了嘀咕:女儿没出嫁前,用的是父亲的钱。出嫁后,用的是夫家的钱。所以女儿家的这一生,除了生养孩子,好似并无更多的价值。单指银钱方面的。 二人停在一间上京有名的点心铺子前,名叫玲珑糕坊。叫伙计包了些精致的糕点后,钱舅妈不知怎的,忽然叹了一口气。 臻臻问怎么了,钱舅妈道:“我是想起了我表侄儿,也就是文家二郎,他最爱吃这家画着虎头样儿的玲珑糕了。可怜他挨了一顿打,又被禁足不许出门,只能在家好好养伤。这糕点,他是吃不上了。” 臻臻默默,她已连日没听到关于文家的消息了,只知道那晚她对老国公表明心迹后,将军和夫人他们受罚的事就不了了之了,还有文逸的五十仗,也没打成。 钱舅妈彼时又道:“不如我们买两盒,叫人送进去给他吃吧?” “好。”臻臻不假思索道。 “那么,以你的名义给你表哥送去如何?” 好心给他送盒点心,总不至于闹出什么事吧?臻臻点头,“无妨的。” 当日,钱舅妈便亲自带了人,大摇大摆地拿着点心到了文逸所住的梦仙阁。 文逸这几日养伤,瞧他这会子懒洋洋地歪在软榻上逗猫,身上穿得干净整齐,钱舅妈就知这小子快好了。 她把虎头样儿的玲珑糕献宝似的拿给文逸,“你猜猜是谁给买的?——你表妹。” “我哪来的什么表妹?”文逸用丝帕包了一块,叼在嘴里,混不吝地摇摇头,“嗯焦了,不好吃。” “数你嘴刁,这可是你臻臻表妹亲自花钱给你买的。你好歹说声感谢。” “感谢。”毫无感情的。 “你跟我说,她又听不见。不如你以信代之,给她写个话儿?” 文逸复躺下,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了二郎腿,“才不。如今婚事已经取消,连爷爷都同意了。我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瓜葛。” 钱舅妈用团扇轻轻拍他一下,“一码归一码,她也不念着你了。她送你点心,你写个信答谢,人情往来罢了。” “她真不念我了?”文逸像是想起了什么,面露一丝犹豫。 “可不是,你嘴那么坏,又会骗人,又吵又闹还当众撒泼,像个市井流氓,谁敢嫁你?她不日便回青州了,你快起来写。” “我这么英俊,怎可能是流氓?写便写吧!”文逸一骨碌起来了。 【表妹卿卿 你送来的点心吾甚喜爱,忆当日与表妹梦仙阁共席一同用早膳,表妹亦爱吾家点心。只是好几日不曾见表妹上门做客了,甚念之。表哥文逸字】 信纸辗转到臻臻手上,阅过—— “啊?”臻臻瞠目张口。 这是他,他写的? “可不就是他写的,我亲眼看他吃了糕点,就给你写了,”钱舅妈走过来,“我这有一把他落下的扇子,上面的字就是他写的,你看是不是一样的字迹?尤其这个逸字,一模一样。” 臻臻接过那把画着墨竹的折扇,对了对上面题的字,果真和信纸是一样的。可他怎么,会这般与她说话? “有来有回,他给你写了,你也给他回个什么才是?”钱舅妈立即把纸铺上,递给臻臻一支笔。 臻臻接笔,模棱两可地写了两句,折好、塞进信封。 钱舅妈欢欣极了,“好,好,我这就让人给你传信去!” 晚上又给臻臻带回一封,又是文逸亲笔: 【表妹卿卿 吾知你心意,奈何身上伤痛,否则恨不能当即与你相见,说些温言良语,以安抚此前对你的不恭敬。吾太莽撞,近日已面壁思过,恳表妹收下此环,待来日再亲手献上一顶。表哥文逸字】 作者有话说: 我宣布,搞笑的来了, 满京城第一神助攻钱舅妈可不是盖的! 我又没有瞎,怎么会看上她 “啊,这,他一爷们儿会编这花环送我?”臻臻再度咋舌,双目直愣愣地看着一堆五彩斑斓鲜花,“是否拿错了?” “你不知道,二郎他是有些爱美在身上的。谁说男人就不能编花了?二郎啊,他小时候在道观里在山上大的,花儿草儿玩多了,他在家里也爱给他母亲编花环,旁的人却不给,非得是最亲近的人才能拿到他的,连我都没有呢。”钱舅妈道。 臻臻拿起一顶花环,在镜中比着,放在头上戴了戴,转头问道:“那我给他回什么礼呢?” “依我看,你给他绣个荷包!他喜欢翠竹,你便亲自绣上。” “我,我针线不好。” “无妨!一片心意嘛,你且绣,后日我去明国府向老太爷请安,顺道替你拿给他。” 是日晌午,终于拿到了荷包及信件的钱舅妈却没急着前往明国府,而是直奔自己府里设的私塾。 “快写,不是已经学会她的字了吗?写那么慢。”钱舅妈催促教书先生。 先生正握笔叹气,“女儿家的字娟秀,不好仿。况且先前就来了这么几个字,今日要写多的,难啊。容我再写几篇,看哪篇最像。” “有劳先生了,他俩的前程全拜你的字上了,若他们能成亲,你可是有一笔功劳的。”钱舅妈帮忙铺纸。 先生埋头临摹起来,在他的手边上,恰有两封简短的信,从字迹能辨出各是一男一女写的。 男字道:【表妹送来的点心,吾吃完了,多谢】 女字道:【表哥不必言谢,近日我与钱舅妈游玩,甚是畅快,恐无暇到府上请安,见谅】 当晚,又有一封新信经人传递,来到了梦仙阁文小二爷的手中。 阅过信的文小二爷:“……” 什么玩意儿?她在说什么? 放下信,文逸“腾”的立起,顶着一头疑云在书房徘徊不定,忍不了,冲到书案又看了看信的内容。 一双手,不知何时爬上了脸颊,如爱惜初初绽放的红玫花瓣,文小二爷轻轻托住自己的左右脸,眨了眨眼。 ……她竟这么说他! 一口气跑回房中,文逸对着全身正容镜照了又照,仿佛今日重新认识了自己。 小土包子呀小土包子,没想到,她平时是这么看他的。 “二爷怎这般高兴?”任四正纳闷呢,为何二爷突然笑得那么开心?那扬起来的嘴角一点也压不住。话落才想起,刚刚容府送来了表小姐的信,难怪难怪。 文逸在镜前回首,“你,说道说道,我长相如何?” “二爷您是谪仙人,丰神俊朗,神采飞扬,俊美无比......”任四见怪不怪,用尽了陪二爷读书时学到的成语。 文逸离开镜子,扬开折扇哗哗乱摇几下,来回又踱几步,“你跟我太久了,见我见多了,看不出别的来。你在院子里叫个小丫鬟来,我问问。” 来了个外头做粗活儿,平日从不进屋的小丫鬟,低着头红着脸,磕磕绊绊道:“二爷,人人都说您样貌比天仙,比桃花......能比过,上京所有男子。” 文逸在她扭捏作态的身上好像看见了某人。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小土包子正杵在廊下,只顾看他,人都看傻了,真傻、真土。文逸又问:“那你认为,表小姐如何?” 小丫鬟张口就道:“表小姐温柔贤淑,生得清秀灵动,连夫人都爱夸她。” “倘若你是她,你怎么看我?” “自然,自然是英俊......迷人......”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文逸扬扬眉,手中摇着的扇子也变得缓缓的。 “二爷,怎么了,是不是想念表小姐了?”任四壮着胆子问。 文逸身形凝滞一下:“......” 须臾才回过头,暴跳如雷道:“怎么可能?我又没有瞎,怎么会看上她!” “那,那咱们还赴约吗?” 赴约,赴约?她在信里说约他在端亲王府的诗会相见—— “不是赴约!王府的诗会我本来就去,我踢完蹴鞠就去,谁怕谁!” “是,是。那小的先给您准备好当天要穿的衣裳。蹴鞠衣就按原来的,但是踢完蹴鞠要换的长袍,爷要白色的还是蓝色的?” 任四才说着,不想他家二爷又在那头照起镜子来,照完了又胡乱踱步。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作者有话说: 想好了,明天约会! 看他踢蹴鞠之英姿 上京开春来的最大一场盛会便是在端亲王府举办,据说端亲王礼贤下士,最爱结交文人雅士,不计较其出身地位,但凡腹中有文墨者皆可进府参与一些诗词雅集比拼,获得彩头。若佼佼者更有望得端亲王收在麾下,资助科举考试,亦或举荐其当官食俸都不在话下。 今日盛会热闹,分为东西两场,东边是蹴鞠赛,供王公贵族的青年玩乐,西边则是游园诗会,赏花、作诗、女眷相约应酬,偌大园子里景致颇佳,百花盛放,吸引了朝中大半的达官贵人及家眷前来。 这厢,钱舅妈领了邀帖,兴致冲冲地带着臻臻也来了。 她们到蹴鞠场,那儿已是人头攒动,里里外外围的都是人。钱舅妈使了些手段,让臻臻站到了较高的观景位,可以看清底下踢蹴鞠的人。 “臻臻你瞧,你瞧二郎!多精神啊,踢得多好!”钱舅妈指着球场里的一抹蓝衣。 臻臻放眼去看,一眼便认出了其中的文逸。他穿深蓝色的团领窄袖袍,额戴同色纶巾,腰系一抹红丝带,正扬起双臂,在绿茵茵的球场上奔跑,身形矫健,少年意气风发,果真是精神极了。 “他伤好了?” “早好了,不好能跑那么快?你看那比分,他都快赢了。”钱舅妈欢欣鼓舞。 此时场上休整,文逸正跑着,前头有个穿红衣的男子使坏,伸脚绊了他一下。文逸整个人往地面一扑,摔个正着,气不过,爬起来就是冲天一脚,将地上一团黑色的干涸物踢到那红衣男子身上。 红衣没躲过,伸脚给予还击,那团黑物便在他二人身上弹来弹去,飞个不停。 “咦——”臻臻嫌弃地皱起了眉。她看清,那东西分明是草里干掉的马粪。 钱舅妈面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呃,那是钟家的小侯爷,是二郎的发小,二人正闹着玩呢。” 用手绢擦擦额上本不存在的汗,钱舅妈心里嘀咕:臭小子,好不容易安排你表妹来看你飒爽英姿,你居然玩......粪! 眼看场上那一红一蓝要打起来,这时来了一个身姿颇为修长,看起来比他们年长的男子,比划着手势对二人调停。那一红一蓝便乖乖分开了。 “这是谁呀?”臻臻问道。 “哦,是驸马爷刘正阳。” “驸马?当朝好似没有公主。” “是先帝的公主,早早因病去了,二人成婚才不到一年呢。但陛下还是保留着他驸马爷的头衔。” 臻臻道:“原来如此,我瞧这驸马爷倒挺沉稳,一表人才,是个能当大任的人。” 钱舅妈察觉形势不对,想她专看二郎的,怎么看起别人来了?佯装不悦道:“此人不好,见色忘义。公主一死,他马上买了个姓林的歌伎养在府里,听说至今还是专宠,传出来也不怕难听。” 臻臻便不再问了,场上的比赛又在继续。文逸身旁多了一个蓝衣年轻男子,和文逸差不多高,但比之壮一点,力量感强,文气便稍减,看样子是武功了得的。 他俩一联手,配合甚妙,比文逸方才单打独斗强上不少,屡屡进球,场上几度响起欢呼声。 钱舅妈看得也是一脸高兴,介绍道:“这是端亲王家的世子,我朝数他蹴鞠踢得最好了,自然,我们二郎踢得也很好。” 臻臻眼前一亮,只觉自己又长见识了,“原来他就是李世子,我在青州的时候就常常听说他了,人们都说他文武双全,沉稳大度,十八岁起就替王爷料理政务了,在政事军事上有过人的天赋。” 钱舅妈笑容凝固,打住,打住,怎又看别人了?连忙把欲踮脚起来看的臻臻按住,舅妈不屑道:“此人是个宠妾灭妻的,为了一个林姨娘,罔顾圣旨,迟迟不把陛下赐婚给他的世子妃迎进门。我朝最恨宠妾灭妻之徒,万不能以他为典范。” 臻臻却道:“世子家的林姨娘,听说过。她是不是生得漂亮极了?听说......连太子也争过她呢,最后,却败了。” “嘘,嘘——好好看球。”钱舅妈嘴上这么说着,自己却已经没了看球的兴致。 好好的蹴鞠,这些人都来凑什么热闹,整个场子就该圈起来,只让二郎一个人在里头踢才是。 凝神片刻,钱舅妈心中又有了个主意。 “我先去更衣,看完赛你到园子里找我,不懂路你就问小丫鬟。”钱舅妈说罢就撇下了臻臻。 园子那头人最多的一角,是一众富家公子哥与姑娘们正在比试飞花令,每局胜出者可获得些钗环首饰什么的。臻臻经过时瞧了瞧,倒没有参与欲。 她幼时在县衙设的私塾上学,成绩便不出众,到了京城这佼佼者之地,更不妄想出头。只是不知,文逸读书如何?听说他在道观长大,那么读书认字也在道观里?由谁教呢? 到了一棵树下,只见红火火的树枝上挂的都是些诗文,都是不同人的字迹,像寺庙里求愿似的。臻臻踮起脚,翻开些来看,看到一句,不禁念出声: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你可知这首诗的前一句?”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是一个读书人打扮的年轻男子,打着折扇款款而来,面上露出很深的笑容。 他向臻臻行平辈礼,臻臻还礼。他又问一遍。臻臻道:“知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既是忆往昔来衬托此情此景之悲伤,姑娘为何还喜欢这句诗呢?” 臻臻瞧他不像王府里的贵人,便肯定是外头来的文人秀才,定也不认识自己。便淡淡道:“我年幼时有一场极其热闹的元宵灯会,那年,满大街满河畔都是花灯,照得跟白天似的,人潮汹涌,史无空前的热闹。我家与伯父家约定天黑关了铺子便一起逛灯会,谁知才走出来,两家就在桥上相遇了。这样热闹的时节,后来不再有过了。我也是过了很久才知,原来那年恰是端亲王巡视八省,路过我家乡,官员豪绅专程为他设的。” “盛况难得一遇,心境也如此。能让姑娘念念不忘的,定是桥上与家人相遇时的喜悦吧。敢问姑娘,是何方人士?”那男子问道。 “我从青州来。” “青州,你该不会是明国府的……” “不是。”臻臻一口否认,侧过了身子。 “都说明国府来了位表小姐,正是青州人士,要与他家二公子定亲呢。姑娘当真不是?” “自然……能与国公府公子婚配的,定是国色天香,窈窕淑女,我怎么能是呢?” “姑娘何须自谦,以姑娘花容月貌——” “郭锐!” 不知打哪来的一声响,把那男子惊得鸵鸟般缩了缩头。 “你个混账,离她远点!” “表哥?”臻臻诧异。 作者有话说: 世子家的林姨娘,名声响当当的,尽在——《碧好》。 约会!! 正是一身深蓝蹴鞠衣的文逸,他从球场过来,额上仍戴着纶巾,只是腰上那抹耀眼的红丝带不见了。 “表哥?”郭锐惶恐之余,又看了看面前的臻臻,顿然明白了。他正正衣襟,伸头朝着文逸作揖,彬彬有礼道:“原来是文家二郎,失敬失敬。” “又是你小子,你跟她说什么?”文逸几步跑过来,一把揪住郭锐的后颈衣料。 “斯文,斯文。”郭锐一面干笑着,一面将他手拿开,“二郎怎那么大火气,是蹴鞠没踢够?这位,可就是你家的表小姐?” 文逸斜睨臻臻一下,见她一袭鹅黄轻罗裙,她在信中便说:穿轻罗裙在桥上等他。可怎么会跟这厮站在一起说话?文逸将郭锐提溜到一旁,毫不客气道:“要你管,你是上次挨的打不够?还敢到小爷面前露脸。” 郭锐想起上次的一顿打,龟缩着脑袋,“岂敢岂敢。有道是不记仇者方好汉。再者,我还收留了二郎半晚,你我同床共枕,你偷......你取走我的马没还呢?这,这个,是否能还啊?” “还你便是,这么啰嗦。”文逸伸手摸腰,才发觉自己穿了蹴鞠衣,什么银钱也没带。 ——“这些,够不够?” 一双小手平摊着递过来,干净的掌心里放着几块碎银子。 “你——”文逸注意到她手边那只已掏空了的荷包,“要你给什么,等我小厮来了再给他。” 臻臻却愣愣的,仍摊着双手。 文逸不由自主地又看向她,这回是风和日丽,晴空之下,他不得不看清了她的样貌,即便只一个目光闪回,也掠到了她有双弯弯的眼睫、圆圆的眼睛,眉宇间乌溜溜的,透着清澈的亮光。 谁家好人那么挂脸,把单纯无知全写脸上了。 文逸声音低了些,“还不收起来。” 那郭锐却连忙把手伸了过来,“给我吧,给我吧嘿嘿,回头你再还给你家姑娘便是。”从臻臻手里接过了银子。 “喂,男女授受不亲。”文逸白他一眼,见二人并未触碰到,“行,拿了钱便走。记住了,不准乱说。” “二郎好歹是即将成家的人,怎还像过去那般收不住脾气,也不怕让表小姐伤心。另外,能否冒昧一问,二位婚期定在何日?”郭锐拿了好处,又挺直脊梁,摇起折扇,恢复一副正派读书人样。 文逸只道:“滚。” “走就走嘛,何须这般疾言厉色?”郭锐倒不恼羞,绕到了臻臻身后,继而细声道:“日后莫吓着了表小姐。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二郎,令尊也是盼着你从善积德的呢。得罪,得罪。” 话落泥鳅般走位,摇着扇子溜走了。 “此人不是好人,下次不要跟他来往。”文逸鄙夷地瞪了那背影一眼,转过头对臻臻道。 臻臻道:“可我觉得他挺有礼貌的。倒是你欠他钱,却……” “却对他那么凶,那么无礼?那是他罪有应得,算了,你不懂的。” 臻臻低眉不语。文逸发觉自己比她高一个头,这么俯视她,小脸小鼻子小嘴,又不说话,宛若一个乖巧小儿。 他默默把右手背在了自己身后,假装沉稳老练,时刻要跟她讲道理。 “嗯?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能跟你要回......刚才,给他的银子吗?”臻臻仰头看他,她的鼻尖迎着光,柔光洒满面颊,是一个很温和软乎的姿态。 文逸轻嗤一声,“啧,给你给你。还有我答应给你的一百两,一起给你。明天就让小厮拿到容府。” “那个我不要。不必给我盘缠,我自己有。” “嗯,随便吧!那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 臻臻轻轻摇头,过了须臾,突然道:“我在找舅妈,你看见她了吗?” “她在前厅和其他夫人饮茶。”文逸握拳抵在拳边,轻咳一声,“——你不识路吧,我带你去?” 她颔首,跟在他背后走。 走到垂杨柳旁的一座拱桥上,两抹身影一前一后,文逸一袭蓝衣,背着手行在前头,臻臻鹅黄罗裙,端团扇在后。 春和景明日,光影亦是暖暖的,洒在青石台阶上,二人行过,纶巾随风动,罗裙飘摇,似一尺新绘的丹青佳作。 “你,真没什么对我说的?”他却忽停下了,回过头。 臻臻看他下衣,他方才在球场被那团......臻臻后退两个台阶,举起扇子挡住半张脸。 得不到她回应,居高临下的文逸背着手,又道:“那好吧。本来我跟你就已没了瓜葛。但是见了面,又不能躲着不见,装视若无睹。总之你爱看我就打声招呼,不爱看见就算了。” 臻臻轻声:“嗯。” “哎,你倒说两句啊。你在信里那么,你......唉,我再问你,你什么时候回青州?”文逸顿时有股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气馁。 “舅妈说帮我联络了,还不能确定。” “也行,你有什么想要的,要带回家去?” 扇子后的臻臻摇头。 “果真没有?别到时候又说什么,怪我不守承诺。” 还是摇头。 “你别光摇头,你是不能对着我说话吗?你在信里你......” 在信里那么的柔情蜜意,婉转温柔,见了面倒像个哑巴,还巴巴地约他来此地相见。哼,装什么。 “信?”臻臻倒也觉得他信中内容过于客气,想必是怕传信途中怕有人窥见,指责他连写信都那么鲁莽。所幸,她自己也是有礼貌地回了的,便道:“信中情意,或真或假,或只能表达其万分之一,并不是所有信都若见字如面的。表哥也能感同身受吧。” 我感,我感个毛!我就不该回信,就不该来赴约!文逸懊悔地咬咬牙,一双浓眉有所叛逆地稍稍上扬,“行,行,行,你有理。咳,听说这几日我母亲有送东西给你,但你都退回了。别看我这样,我母亲倒是真心待你的。你得了空,还是到府里见见她。” “会的,”臻臻道,眼看他要走,“——表哥且慢。” “又怎么?” “你不换身衣裳吗?我看你额上出了汗。这天时,容易着凉。”她弱弱说着。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他是带着热汗跑来的,额上那抹蓝色纶巾染了汗渍。 这下他又迎面看过来,微汗下一张透着桃花色的白玉俊颜,鼻是一管高挺长直鼻,眼是一双微翘深黑魅惑眼,出汗时双唇更显红润,顶上束着发,鬓角整整齐齐......臻臻不禁羞赧,挪开了眼。 “你关心我着凉?”文逸不知她在看什么,那双弯弯眼睫扑闪扑闪,欲看不敢看的,他有些茫然。 臻臻侧过脸,拿扇子把自己脸全挡了,回避他目光,“也算是尽医家的本份,提醒表哥一下。表哥请带路。” 一路再无话,二人仍是一前一后,寻到了前厅的钱舅妈。 钱舅妈倒不意外二人会在一起,她瞧了瞧文逸,问道:“你的腰带呢?” 文逸此刻只想逃离这女人堆,“许是比完赛落在哪了。” “那还不快去找,这种贴身东西,别叫一些居心不良的人拿了去。” “是,告辞了各位。” 等他一走,臻臻问舅妈是为什么?舅妈低声道:“历来有断袖之癖的人,常常以此作为定情信物,爱慕者也可交换。我朝可不兴这个。” “那,如果是偷来的也算?” “算。若被外人知道了,有口也难辨。” 作者有话说:小二承认吧,你也很为她着迷吧? 小二爷:我...啧...(咬牙,一双浓眉叛逆的稍稍上扬) 文逸的一对宝贝 po18rr.com 文逸自桥上走一遭后便没了兴致,那些个诗词雅集比拼,若平日里他定要上去出个风头,今日却总觉得少了点意思,不玩也罢。唤了小厮任五牵马过来,二人一起去往城郊。 小青小白这两日总闹着要泡山泉水,带他们去泡泡也。 策马来到一山下峭壁处,有一小泉眼正汩汩流淌,文逸端详水中清澈,并无杂物,便解开了左手的袖口。 “哗啦——”自他袖口掉落了两条小虫,一青一白的。 不,应是两条小蛇,但着实太细太短,仅文逸的中指长,远观似条蚕虫。更奇在,这两条小东西一入水便通体透明,宛如消失了一般,若不是不断起伏的水波纹,连文逸也找不见它们,是个神奇的玩意儿。 “玩吧玩吧,快活成这样。”文逸蹲在泉眼边,折了根枯枝放水里搅它们。 两条小蛇的嬉戏声飘到文逸脑中,声音若似若无的,也仅有文逸能够听见。 文逸侧目,见任五正在山壁上放马吃草,没有往下看。他便低声对水中道:“上次你们的指引没错,那孙氏妇人本无心杀害自己丈夫,只是还手,误杀罢了。她丈夫日日酗酒、对她动辄踢打,还霸占她的嫁妆财产,本就该死。更有个黑心的侍妾,在孙夫人入狱后,派人绑架了她一双儿女,以儿女性命逼她认罪伏法,这样,就能独吞所有家产了,真是阴毒。幸好我察觉出其中端倪,拖延了时日,你们也领我找到了证据。那侍妾已被判刑,孙夫人无罪释放,出来和一双儿女团聚了。你们说,是不是美事一桩?” “是,是!大人明察秋毫,青天再世。”孩童般稚嫩的声音在文逸脑海响起。更多免费好文尽在:jile 1.co m 文逸听了大喜,用枯枝把小泉搅得水花四溅,又让两条小蛇绕着枯枝转圈,“玩,玩。以我的聪明才智,再加上你俩,我能不是个断案奇才?我早日争个官来做,惊堂木一拍,升堂——” “二爷,二爷!”上头的任五叫唤。 “何事,我在玩水呢。” “二爷,前方草里有动向,马一直伸头嘶吼,拉不住,这儿恐有埋伏。” “什么,埋伏?难道是林怀瑾对我怀恨在心,派杀手杀我不成?”文逸扔掉枯枝,慌脚鸡似的腾了几步,见一块大石头,扒拉着就要爬上去。 “嘘过来了,快趴草里,隐蔽!” 文逸岂敢不从,登时两臂一抻,趴得笔直,可他仍穿着显眼的蓝衣,在草里难保不被发现。 该死,早知道就多带一身了,活该前夜选不出来长袍颜色。一边低咒,小二爷一边努力往草多的地方蠕动。 呼,呼热死了,文逸扯纶巾抹了抹额上的汗。 霎时,有道异于自然的风声传来,前方草里起了一团白茫茫的雾。 有毒!文逸连忙掩住自己口鼻,然接下来—— “是何人在草里?贫道路过此地,专等一有缘人,为他唱段道情。”一道老态的声音袭来。 同道中人?文逸松了一口气,起身就见一个半头银发,手持渔鼓的道人。 “原来是位道长,小道稽首了。”文逸上前,抬手作揖道。 “还礼,还礼。”那道士停住脚步,对着文逸打量起来。 任五见状,不肯松懈,一只手正握在剑把上,随时会出鞘。 文逸也打量着道士,瞧他衣着整洁,胡须干净,身上没有带包袱。这周边道观,除了城西的三清观,更近的便只有枫山的太极观了。文逸肯定自己从未没见过此人,便问道:“不知道长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 那道士笑了,“我从遥远的地方一路寻来,专程在此等你呢。” “锵!”剑出鞘的声响。 “哎,无礼。”文逸挥手,让任五收回剑。 见那道士不恼不怒,仍微微笑着,文逸倒好奇了,“道长说等我,是为何呢?怎么不是等别人?” 道士敲起渔鼓,竟将文逸近日遇到的事唱了出来。尤其提及他将有一门好姻缘。 文逸狐疑,一双黑亮的眼睛盯住道士瞧了又瞧,忽作恍然大悟状,“哦,你定是被人收买来的。是谁?我那国公爷的爹,还是三品诰命夫人的娘?亦或,那早年在战场杀红了眼,临老了一身疾病的老爷子?” 道士泰然自若,摇摇头,又笑道:“我一不缺财,二不缺人脉来往交际,何须人收买?我只告你,若错失这门姻缘,怕你十代家业,也换不回来。你可知财也好,权也罢,人有千面,事有瞬息万变,这一切里,唯真心最难求,一寸真心一寸金啊。” “什么?”文逸尚未听懂,便只觉一阵狂风扑面。 “二爷,趴下!”任五挡在文逸身前。 天忽然就暗了,猛地扬起一阵飞沙走石,烟尘滚滚。待文逸再次睁开眼,天又明了,烟尘不再。那道士已不见了踪影。 “装神弄鬼,不过是方术!我也会。”文逸拍拍身上的灰,满是不屑。 任五背着剑,弯腰凑近地面寻了寻,“二爷,没有脚印。会不会是真的,有天神降临?您小时候不也见过神仙从天而降,是不是跟他一样?” 文逸努努嘴,自己小时候那是自己吹牛骗人的!哪儿见过什么神仙。他张口道:“谁知道呢,这地面没下雨,干巴巴的当然没脚印。我看,这就是方术。” “二爷你演个一样的方术给我看看?” “我今儿个没带家伙什,改天。” 下意识摸了摸袖口,文逸想起那两条小东西还在水里,他急忙跳下石壁,捞起它们。 骑马回程路上,趁着任五离远,文逸又低声对它们道:“刚才听见了吗?告诉我,刚才跟我说话的是人是鬼是神?” 幼童声回应:“水声太大了没听见。” 文逸:“” 他暗想不对,倒吸一口凉气,又道:“怎么赶巧就是你俩不在的时候,莫非,那是真神来点拨我的?他说的好姻缘,岂非指我和汪臻臻,还说不能错过,怪了、怪了。” 回到明国府,天已蒙蒙黑,小厮任四早在大门等候多时了,一见文逸归,便跑过来牵住了马,“二爷可算回来了,下午宫里来了位老公公,是陛下身边的,点名要见您呢,不知是什么事。” “已经走了?” “走了。但我瞧夫人神色凝重得很,将军一早也回来了,此刻都在老太爷屋里,您过去看看吧。” “知道了,换身衣裳就去。” 文逸换了件长袍便一头冲到了老国公住的常青堂,才进门就见母亲容杳愁容满面,不住地唉声叹气,父亲文英光黑着脸,沉默不语。 “阿逸,我们文家有祸事临头了,你瞧瞧这圣旨。”容杳夫人道。 我要娶汪臻臻! “圣旨上说什么?”文逸上前去。 “历来下到府里的圣旨都是喜事,你爷爷晋一等公;你父亲封大将军;我得诰命及西园北园两府宗亲被封赏。但今儿个,事关你,却不是美事一桩。”容杳夫人把圣旨握在手里,郑重其事地看着文逸,“——圣旨给你赐婚,让你择日迎娶林英侯的幺女,林弯弯。” “林英侯,那不是爷爷的死对头吗?年轻时过节颇多,他都七老八十了,还有个女儿没嫁呢。”文逸看着圣旨,眼里闪过一丝惊愕,旋即掩盖不住如雷劈头般的震惊,倒退一步,“还,还赐婚,我?” “就是林英侯晚年得的一个女儿,比你还大,今年二十五岁了,未嫁,一直养在老家,知道的人不多。据说”容杳夫人握紧了那卷圣旨,面上流露出不忍,“人称女夜叉。生得黢黑丑陋不说,脾气怪得很,凶残不仁,打跑了几十个伺候她的下人。连她的奶娘,都被她打折了腿。唉,此女,怎堪做我儿媳,还要嫁与你为妻,日日与你同榻,万一她打你,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妪怎拦得住啊” 文逸听着,觉察出不对味儿来,“母亲且慢,若真有那么个人,陛下也该听说了其人品,又怎会赐婚给我?我又没惹恼陛下。” 容杳叹了一口气,看向文英光。 文英光用手背叩叩茶案,低斥道:“圣旨就在这,还有假的不成?保不齐就是林英侯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女儿,主动求陛下赐婚,送我们家添乱的。” “那也没有强硬赐婚的道理,我去跟陛下说明——” “站住你个混账,你知道是什么圣旨?你道陛下也跟端亲王那般惯着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是一国之君,岂能朝令夕改。你,接旨吧,娶了这么个儿媳,是我文家不幸,我与你母亲商定了,你成婚后另府别住,别叫那夜叉发起横来,伤及府中无辜。你俩都是脾气坏的,要打就单独打去!”文英光十分笃定。 “那可不能,我才不娶她!”文逸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在双亲之间游移,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出些端倪。但见他们都不做声了,方侃侃道:“父亲母亲不会是蒙我的吧,因我跟汪家悔婚之事,出这主意,蒙我去娶汪臻臻。” “你个——”文英光欲言又止,被容杳的话给打断了。 “若真是蒙你,大可编个别的缘由,何故搭上林英侯一家做戏码?若传出去,败坏他家女儿名声,他家能答应?”容杳夫人复叹气,低眉扶住额头,“若你跟臻臻的婚事还作数,倒可以回绝了陛下,说你是早有婚约之人,想那林英侯也不肯让女儿做妾,就此罢了。可你如今,这是命啊,都是命。” 文逸思忖片刻,面上神情纹丝不动,“我还是不信。哪有这种巧合,就这几天内,那么多都冲我来的。” “够了!”文英光这回不再隐忍,怒拍一掌茶案后,挥手指向屋里,“不信去问你爷爷。尽闯祸的东西。” 说去就去,进屋前,文逸特意回看了双亲一眼。 厅堂静了下来,屋里也暂无动静。许久,有了,待屋里传出叫声时,却已是那快要掀破房顶的:“天呐,三清真人呐!” 容杳夫人吓得攥紧手绢,快步进屋,一见那瘫倒在地、惊恐万状的儿子,她亦软软倒下了,“我的儿呀” 一手攀住儿子的肩膀,使劲摇了摇叫他清醒,夫人一手不忘拿手绢擦擦自己脸上不存在的泪,“这是你的命呀,你命由天,天命难违。” “我不信!我不”继而回应她的仍是那冲上房梁的绝望呐喊。 “文逸今夜发疯了,叫伺候的人都小心些。” 任凭里头多大动静,文英光都置若罔闻,他出门交代了小厮一句,便背着手离开了。 这一夜,小二爷住的梦仙阁着实不太平。 文逸折腾了自己半宿才勉强入睡,而后半夜全是乱梦。梦见自己在死人堆里爬起来,身旁全是狮子老虎什么的。又见一个眼睛冒血的夜叉正拿着大刀要砍他,他便一直跑啊一直跑,身后那夜叉一直追一直追 他跑得都快断气了,终于,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到了一个光亮的地方,那儿有树有桥,还有个女子。她温柔、动人,浑身上下闪着暖绒绒的光,对着他柔柔的笑,还说:“你别怕。” 等等,此女子,好似有些眼熟? 天未破晓,在噩梦中惊醒的文逸一骨碌翻坐在榻,呼呼喘着大气。 ——“我要娶汪臻臻!” 又是一声呐喊,这回,震破的不止是房梁,还有整个明国府。 约会的二次打开方式 接连几日,住在容府的臻臻每日都能收到明国府送来的东西。 “新鲜出炉的桃酥、杏仁酥、各色糕饼,这都是我们二爷特意买来送给姑娘尝尝的。” “这是我们二爷叫送来给姑娘观赏的,真是好大一盆葵花,多漂亮。” “二爷说姑娘住在府里难免无聊,派我送些话本子来给姑娘解闷。” “姑娘喜欢猫吗?二爷院子里养的猫,他说......可以借你玩两天,此刻已经带来了。” “喵,喵......” 臻臻看着趴在桌上的一只肥白猫咪,不禁拦住小厮任四,问道:“表哥他近日是为何?” “他自打在诗会见过表小姐后,便格外想念。”任四回道。 这话可不是他编的,是二爷教他这么说的。也是钱夫人教二爷的。说女儿家左不过爱听些好听话,另外还爱吃些甜食,吃了心情便好。 “可我......”臻臻纳闷,可她并不曾对他做什么、说什么,他怎么倒转了性子。 有阴谋。找钱舅妈问问。 钱舅妈近日假借事多,避免与臻臻见面,对明国府那边的内情与用意也一概隐瞒。现下满不在乎地淡淡道:“兴许是你那日打扮得跟以往不同,他见着你俏丽,便回心转意了。他本就是爱美的,你之前的打扮,是素了些。我这两日不得空,就让我身边的女使带你去多裁两身衣裙吧。” 臻臻道:“舅妈不必劳烦,我过两日便回青州了。衣裙,容夫人先前已为我添置了许多。” “春来涨潮,水路不通,你莫急,留下来住着,这门亲事也再考虑考虑。” “我想,是不是那边府里还不肯放弃这桩婚事,迫使他这么做的?” 此话一出,倒叫钱舅妈对臻臻另眼相看了。舅妈心道:文汪这二人还不是夫妻呢,却一样的聪明,想的都在一块。但比之她这等老手,他两个小年轻还嫩着点。 钱舅妈道:“我看未必。连我夫家妹子都不提了,他家老太爷也发话了,必不能再逼迫他什么。他就是自己乐意。不信?你过两日再瞧。” 再过两日,臻臻收到了一份邀贴——文逸邀她去湖心荡舟,吃茶观景。 这日不巧是阴天,臻臻先到,坐在湖畔凉亭等文逸。他到时左右手都拎着食盒,兴致冲冲跑过来,奔上凉亭,闪到她跟前,开口便是——“吃!” 臻臻面露一丝犹豫,退后一步,“我,吃不了这么多的。” 他活像个给犯人送饭的。她又不是犯人。 文逸却咧嘴直笑着,唇红齿白,眼神黑亮真挚,似个没心眼儿的少年郎。他抖抖身上披风,指指湖心,“那我们去划船!” 不等臻臻答应,拽住臻臻的扇子,间接扯着她下到湖边。 小舟仅能载两人,他们一前一后上了去,对视而坐。 文逸道:“你会划船?” 臻臻摇头。 “那我划便是。这力气活就得让我来,毕竟我年岁也比你大。表妹,你只管观赏两岸风景,吹风纳凉。”文逸说着便划起了船。 小舟在水中扑腾几下,慢悠悠地往湖心去了,不远处有一围荷叶,他瞧见了,偏要从那荷叶中渡过。 “表妹,你可知道一句诗?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你瞧我们正处于荷叶中间,是否别有一番意境?要是有欧鹭就更好了,与我争渡。” 荷丛茂密,一张张比头顶高的荷叶,直从他们肩上擦过。有的甚至刮到臻臻脸上,臻臻难耐,举起扇子挡掉许多。 他划船背对荷叶,倒不曾刮脸。 “表妹,你瞧这又像不像,小荷才露尖尖角。嗯,你说是也不是?”文逸眉飞色舞地两手滑动船桨,见臻臻一直不答,又问一句。 臻臻再忍不住,低声道:“表哥,你踩着我裙子了。” “嗷嗷——”文逸低头一看,怪不得自己双靴底下软软的,还以为踩的是草。他放下船桨便去揪那裙摆,“还好,没脏,表妹回去洗洗?” 却不留神,揪得太高。对面姑娘“啊”的一声,伸手把自己双膝以下的裙摆护住了。 “那我赔你一身便是,你别慌。”文逸不知所以,扔下了裙摆,又去划船。 “呀,哇......” 这回的嘶叫来自他自己。 他的手心被船桨上的倒刺扎上了! 一手捏紧了那只手腕,文逸使劲摇了摇手掌,仿佛中了毒,这样可以祛毒。 臻臻被他这声激起了“医家本份”,伸了手过去,“我看看,我看看。” 她抓住了文逸正在摇晃的半个手掌。 一抹温热覆上手背,肌肤......之亲?文逸瞠目,全身定住。 是根小倒刺,臻臻毫不犹豫地从他掌心拔除,又仔细看了看,没有渗血,只是了破点皮。 “没事的,已经好了,没有血。”她从他掌心抬头。 电光火石间,二人四目相对,他黑亮的眸里倒映出她略略讶异的小动了,她亦不动了。 只余停滞不前的小舟在水上晃荡、荷叶轻扑,四下都静了。 圆溜溜,雪白白 静得......可怕...... 文逸迅速把自己手抽回。臻臻也放下了手,她的手垂在了身前,好像不对,放到脸上,也不对,索性,双手背在了身后。 她的一双眼也似双手那般无处安放。 最终弯颈低眉,瞧了瞧水的深度,心里乱七八糟地想:还好,不算太深。若真翻船了,自己也能游回去。 还有,他为什么要在春天荡舟、看荷? 一个爷们儿,被扎了那么点也叫什么大声......不过他的手指真是修长白皙,真好看,哎哎,不要再看他了。 臻臻只顾低头,却不知她的慌乱已尽数被对面的爷们儿瞧了去。 文逸看她,扑闪扑闪的睫毛,跟两把小扇子似的,噢,原来她额头也是能见人的,那层不算稀疏的刘海被风掀起来,露出一片雪白白的额,额下两笔尖尖的柳叶眉。古人有云:美人螓首。古人诚不欺人。 她刚才还关心他手了,有戏,有戏。 文逸笑了两下,又划起船来,“没事没事。我已经,不疼了。” 小船仍未穿过荷叶丛,臻臻继续用扇子挑开拂面的荷叶。她瞧天色越来越暗,想说:不如我们先上岸去吧。不料文逸又开口了。 他一本正经道:“咳咳,表妹呀,先前的事是我不对,我惹恼了你,你不会记着我的坏吧?” 臻臻无动于衷,等着下文。 “我瞧你一个人来京着实不容易,哦,虽然还有个奶娘跟着,但毕竟老了,也不能照顾你许多,不如我们还是,履行婚约,择日......” 哗啦—— 只听哗的一声,天降大雨,雨点如小石子打在荷叶上噼里啪啦作响,雨太大,湖上顷刻白茫茫一片。 臻臻小声惊呼,举起扇子挡住了头,却挡不了身,衣衫很快被淋湿,眼也睁不开。 文逸急着低咒两句,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扔到臻臻身前,又折了大片荷叶塞给她,叫她举着躲雨。 “操,该死的下雨天,坏我好事!” 他连忙扒拉船桨,一口气到了岸,再把臻臻从船上拽下来,二人一同举着荷叶,跑回亭子。 停下时,双双喘着大气,浑身湿透如落汤鸡。 “没事吧?”文逸抹了抹额上雨水。 臻臻红着眼睛,从他披风中抬起头,只一瞬,她又扭开脸,侧过身去。 被淋成这样,他倒好,仍是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样,衣衫发丝一丝不苟,抹掉额上的雨,那抹浸湿了的嵌白玉珠蓝色窄条抹额,倒像是更新净了。 不像她,这会儿定不知丑成什么样。她伸手摸摸自己湿掉的一绺一绺的刘海,还是不要被他看见的好,没得又叫他嘲笑。 “你......”文逸见她眼眶和鼻子都红红的,像哭了,他不由得心生些歉意,连忙道:“我不知道会下这么大雨,早知道就不来这了。你别哭啊。你,你是不是有点冷?” 得不到她的回应,文逸伸手往自己身上摸索,看能不能再解下件外袍给她遮遮。 “你别急,再等会儿就雨停了。哦,来人了。”文逸指着远处打伞而来的人群。 是两个婆子,两个小厮并两个丫鬟。他们来到亭子,各叁个的将文逸和臻臻分别围住。 汪嬷嬷自文逸悔婚后,便对文家人有颇多不满,这下见自家姑娘淋成这样,忍不住瞪向对面的人,“姑娘这好好的,来湖里淋什么雨啊?这下湿透了都要着凉了。” 伺候文逸的刘嬷嬷哪里听不出是指桑骂槐,她也不满这乡下来的老婆娘许多日了,立时回道:“谁知道会下雨呢,要是下雨我们爷儿也不来。都淋湿了,都要着凉。” 汪嬷嬷拉起坐在石凳上的臻臻,又道:“反正都淋湿了,不差这几步,姑娘我们赶紧回容府更衣吧。” 话落携容府的两个小丫鬟,一起将臻臻簇拥着走进雨里。 文逸不料她说话间就走了,他起身时,目光只追到她半个背,“哎,我话还没说完呢。” 算了算了,改日吧。 那头臻臻走了一半,忽而想起什么,“披风......”她把他的披风穿走了。 一场大雨,下到天黑透了才肯停。文逸回府更衣后,冒着雨乘车又去了趟端亲王府,但门房告知,世子进宫去了,并不在府里。 自世子南下巡盐起,文逸和他已有两月不曾单独见面说话了。他俩从小在一块长大,从前碰到什么事,他二人都会互诉衷肠。只是如今,唉,他的难事该找谁去说?文逸意兴阑珊地回了明国府。 晚上亦是辗转反侧的,不能入眠。 恍然间,文逸想起钱舅妈说的话:“先前话说那么难听,贬低她的是你,大吵大闹说要取消婚约的也是你。现下遇到难事,你又要拿她当工具使。你怎么不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女子说这是跟你有婚约的?” 而后,再想起汪臻臻今日淋了雨的可怜模样,文逸不自觉摸了摸胸口,顿觉胸口闷得慌,对她的愧意似乎也更深了些。 拿她当工具使,是。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如果不答应......那死就死吧,抗旨就抗旨吧! 他先死在了前头,就不会连累文家全族老小。 文逸一把扯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一只羊两只羊叁只羊......可汪臻臻,她真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之前没发觉,其实她打扮一下,还是挺好看的,眼睛圆溜溜、额头雪白白,不算特别特别好看,但也算挺,挺不错的了。 文逸猛地又把被子掀开,翻了身侧躺着。许久,眼前空空的榻上,不知何时躺了个圆溜溜、雪白白,他伸手一碰...... 扑了个空。 与此同时,一个不好的念头轰的在他脑中炸开:若和汪臻臻成了亲,她就会睡在这里? 天呐,叁清真人。 左勾拳,右踢腿,翻身,左右翻,上下翻,床上的小二爷焦躁地翻滚踢打起来,翻不动了便趴在枕上,狂捶几下枕头,将袖口里两条宝贝抖出来,几乎是哭丧着: “我要是成了亲,被那女人缠上了身子,你们可怎么办?” 彼时雨已经停了,明国府一夜静谧。 次日一早,有一妇人携两名幼童,来到了府门前跪拜。 作者有话说: 文家不愧是将门,文家的儿子追妻都是有些鲁莽在身上的。叁兄弟都一样,一样。 滚滚,我没那么饥渴 “正是文逸在大理寺断的那案子,那孙氏大难不死,家中的黑心侍妾又被处置了,丈夫也死了,所有财产都归了她,她带着一双儿女亲自登门道谢呢。 这会子已经传遍上京了,都知道啊明国公府的二少爷人虽年轻,但明辨事理,是个大善人,为了救一无辜妇人,不惜得罪了许多人。现下,那些人都上赶着给他赔不是来了,他正忙着应酬。恐怕这一两日,你是见不到他了。”这日,钱舅妈来到臻臻房里说起此事。 前来给臻臻送点心的任四凑上了热闹,也道:“可不是,二爷才被大理寺的同僚请去吃酒了。听说,连当今圣上都对我们二爷的事略有耳闻,今早我家将军去上朝,圣上把他留下了,说:想不到你家儿子挺有本事。将军一回府就露了笑脸,平日里他可是不见笑影的,还对夫人说当初错打了儿子,有些懊悔呢。那日是这样的——” 任四兴致勃勃地说起了那日的事发经过,还学了文逸,学得有模有样,“就在大街上,将军把他横挂在马前,一路打马回来,二爷他怕极了,一边叫,一边攀扯着将军的脖,爹,爹!你的儿要碎了。” 把臻臻连同屋内人逗得哈哈直笑。 臻臻笑停了,思忖一番,对钱舅妈道:“原来此事所有关节是这样的,从我入京那日,他打马过闹市引人瞩目,再到人人都知他挨了一顿打,现下被救的人登门道谢,也终于还了清白。但若没有此番登门道谢,岂非很多人都不知道,还会一直误会他。”声音越说越小。 原先,她也误会他了的。 钱舅妈笑道:“不错,二郎这孩子吧,是有些倔,可人品真不坏,我看着他长大的,国公府公子难免傲娇,他却从来不恃强凌弱,倘若被冤的不是孙氏这等有钱人家,而是穷苦百姓,他也一定会救的。你呢,对他是否仍有旁的误解?” 臻臻心情愉悦,歪头作俏皮状,想了想,倒真没什么大的事了,最终只列出:“我见他对同辈友人,不是太和善,经常颐指气使的。” “得看是对谁。若是有礼之人,二郎必也以礼相待的。你若怕他凶你,下回见面,我替你点明。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没有?” “不必了舅妈,”臻臻弯起唇瓣浅浅笑着,似有些赧然,“我想过两日,去明国府向容夫人和老太爷请安。” 钱舅妈高兴到拍扇子,“好,好极了。任四就在这,让他传话回去最合适不过了。” 梦仙阁内—— “什么,她说我凶?”文逸听了任四的汇报,狐疑地用手指刮刮自己下颚,皱起眉心想了想,“我哪凶了,上次以为她喜欢文人,我在湖边都跟她讲诗了,还不够文?这回又让我怎么样?” “爷,斯文斯文,就是谦逊有礼,多作揖请安道谢,和气些。像容府大爷一样。”任四点头哈腰道。 “我表哥?一个迂腐书呆子。”文逸斜睨任四一眼,立即起身,双手平握折扇,鞠了个大躬,深深作揖道:“烦请给我倒杯茶来。这样?” 任四乐呵呵地受着,“对对,差不多。” “懂了。”文逸撩袍坐下,一口气答应了。但这和气感转瞬即逝,下一刻他直接跳起来,“做梦!耍猴呢,我在皇帝跟前都不这样,滚!” “二爷,和气和气......” 两日后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为这日到来,容府里的臻臻和梦仙阁的文逸都各自准备了衣饰穿戴。 臻臻换上了新做的襦裙,是上京里时新的齐胸散花留仙长裙,钱舅妈特意让人做了她喜爱的粉、黄各两色。发式她也想改改,便让容府里最会梳头的大丫鬟给她盘发,试了好几个样式后,臻臻还是最喜欢少女流苏双环髻,显得伶俐些。 “等姑娘出嫁了可以梳灵蛇髻,衬出漂亮的脖颈,高贵淡雅,很合您的气质。”那丫鬟道。 文逸的梦仙阁那厢也是翻箱倒柜地找衣衫,任四拿了许多件长袍给文逸上身比划,都不满意,各色都试过了。选无可选,文逸索性还是穿白袍白靴,半束发戴银冠,发上一根碧玉簪。 “怎么样,够不够文雅?”文逸摇开折扇,背着手往门框一站。 任四小心叮嘱:“够够够,二爷记着,要有礼貌,温润如玉,温和。” “我就这样了,我才不给她作揖!”文逸款款走向常青堂。 到达时正碰上转角而来的臻臻。 “咳——”文逸抖抖肩,虚张声势咳一声。 “二爷怎么咳起来?可是着风寒了。”任四提声问道,想让表小姐关心关心他。 然下一刻—— “表妹安,表哥我这厢有礼了。”文逸平握折扇,弯身朝她作一揖。 臻臻被吓退半步,反应过来,只好也朝他福了福身,“表哥安。我从容夫人那儿过来,正准备向文老爷爷请安。” “那好啊,我也是来给爷爷请安的,一起吧,请。”文逸慈眉善目的,做着手势请她先进门,“表妹用过早饭不曾?天凉,进屋先喝杯热茶,上次在湖边淋的雨,可有把你冻着?” 臻臻小心瞟他一眼,原来这便是受宠若惊感,来的未免也太突兀了些。她缓缓走着,轻轻回话:“托福,我挺好的。表哥呢?” 文逸浅笑,双唇弯起一个动人的弧度,“托福,托福,我也很好。表妹,请进屋,请进。” 二人便一同进去了,只余留在门外的汪嬷嬷与任四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汪嬷嬷低声问:“你家爷,什么时候成这样了?怪吓人的。” 任四学自家主子那般傲娇,抱着双臂,斜眼看着房梁,“一直这样。先前不过是演给你家姑娘看的。现下他喜欢上了表小姐,自然不演了。” 汪嬷嬷心头大喜,自个儿呢喃着:“果真,那岂不是好事将近了,好呀,这下不用回青州交差了。” 等上片刻,文汪二人又结伴出来了,仍是相敬如宾,你来我往的。文逸叫臻臻小心台阶,臻臻便为他掀起珠帘,彼此脸上都有笑影,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对新婚的夫妇。 “表妹,我家园中景致甚妙,我带你好好观赏?” “有劳表哥。” 不一会儿的功夫,消息传遍了整个明国府,府里的小厮、小丫鬟都躲在了假山后、花丛里、大树旁看热闹。 当事二人倒是也瞧见了他们,可这对俊男佳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忘乎所以,压根是不理会旁人的存在。 臻臻的午饭便是在梦仙阁吃的,文逸挽起袖子,自愿为她布菜,又笑问:“表妹喜欢吃些什么?噢,我不该再这么唤你了,我可以唤你小字吗?” 臻臻看向门外那堆欲看热闹,又怕被发现的人群,回道:“我没有小字,只有大名。” “那我唤你,臻臻?” 门外顿时传来了“噗嗤”声,有人在笑了。 文逸听见,拧着眉头赶人,语气却仍柔和得紧,“去去去,别碍着我跟表小姐说话了。都去。——表妹,吃些鱼吧。” 这道糖醋烩鱼一吃便是两天,文逸连着两日都邀臻臻过府游园,再到他这里吃午饭,那道鱼也连上了两日饭桌。 这日午后,文逸循例送她出门上马车,顺便还叮嘱道:“表妹明日可千万要来,我母亲有要事与你商议你,要你亲口答允的。” 臻臻既好奇他为何突然变成这样,是不是有诈?但心里又很喜欢这种和睦相处的感觉,故十分矛盾。她听钱舅妈的,想着多看两日,便点点头答应了他。 但次日因大雨耽搁,她到明国府时已是晌午后。听婆子说容夫人午睡未醒,文逸又在会客,她便拿着扇子,独自在雨后清新的园子里闲逛。 走到一处与园子毗邻的院落,听见里面有谈话声,是文逸是里面。另外那个,不知道是谁。 臻臻向来不稀罕窃听,但隔得老远,她也听见有人在说“青州”,受好奇心驱使,她犹豫一番,腾挪着脚步,还是靠近了那里。 而后却清晰听见:“谁谁谁爱她了?若不是为了交差,谁稀得成亲似的,我连清誉都不要,要什么发妻......滚滚,我没那么饥渴,我又没有瞎,怎能看上她?” 他们俨然在说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汪臻臻。 震惊、羞耻、不满,共同交杂着席卷了臻臻全身,她在原地怔愣一下,而后扭头用力跑了出去。 “嬷嬷,我们走,不要在这了,我们回青州......”她急着撇离明国府。 追妻,但被雷劈(笑死) 是夜,大雨密如珠网,雷声轰鸣,划破天际的闪电光影下,有两道人影正在雨中叩门。 春水在地上四溅,叩门声又响了,一声更比一声急,就响在容府的一处院门外。 “表小姐,我们二爷来了,您开开门吧,表小姐?”大雨下,任四反复叩门。 屋檐下同样至顶至踵湿透的文逸等无可等,单手拎起被雨水拖得湿漉漉的披风,不断在门外徘徊,也提声叫道:“表妹,我有话同你说,你把门开开!” “表小姐不让我们开,她说不想见到明国府的任何人。”里头的丫鬟声气怯弱。 文逸怒视那门,提着披风又转一圈,回到门前,“那闪开,里面的人都离远点,我要踹门了!” 丫鬟的尖声,随着大门“砰”的一下破喊而出。 屋内烛火明亮,文逸几步冲进去,但见屋内情景,他的脚步当即又被胶住了,一下子进退两难,只好怔愣地看着眼前人,“表妹,我来看看你。” 正低头抹泪的臻臻见他连夜闯进来,她内心羞愤愈加,一个扑面倒在桌上,掩头便哭: “何苦来!我知道你不想娶我,也不用三番两次舞到我面前,羞辱我,践踏我!我已经不想再见到你了,往后也不会踏入明国府一步,你,你走罢——” “你,是不是听到我说的话了?”文逸急道。受紧迫感驱使,他不得不披着湿衣走近她,不等她承认,他肚子里也有了数,有了只手在抓他肝挠他心,叫他又心虚又内疚,“我那是,是,对!是我说的,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那个人是钟千陌,东阳侯府的人,他跟我是从小的玩伴,但总爱出言讥讽我,我为了驳回些面子。是我嘴太坏了,但我真不是故意说你听的。我要是知道你会听见,何必这般得罪你,我还过来跟你解释呢?” “你不是想让我听见,你是本来就那么看轻我,既然你看不上我,为何还要巴巴地奉承我,装出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我不懂!你也不要再说了,你我的婚姻就此作罢,我择日就回青州。”臻臻哭得双眼红肿,扭头便去收拾行装。 文逸两步追上她,“你别回呀——是我不好,我给你赔不是,我给你作揖!你放下,放下,有话好好说。” 他抢过她手中妆盒,却不慎跌落,钗环珠饰顷刻散了一地。臻臻见状,又趴桌上大哭起来。 “你别,你别哭!好好,我赔你,全都赔你,求你别哭......”文逸急得手忙脚乱,一边捡着地上那堆东西,一边抬头看她,“姑奶奶,你想我怎么做才会解气?你打我好了,只求你别哭,外面的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打你了。你,唉!” “你走——”臻臻道。 “我会走,但你听我把话说完,成不?”文逸喘着气,把盒子小心摆在桌面,也坐在了她身旁,“我真不是有意说那些话轻贱你,我甚至,我心里已经笃定了,要娶你。你若不信,我明儿个就把姓钟的喊来,让他跟你说明说明,我后面还跟他说了别的话。娶你的事,在我这,在我家都是已经定下了的,不反悔。你能不能,不要回青州?” 最末那句他实在谨慎,带着恳求的语气,小心地问她。 臻臻却道:“你不要再骗我了,我已经被你羞辱够了,打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知道你不想娶我,何必再耽误我?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 “可我说的是真的!”文逸一时情急,站起身便抬手发誓,“我真的想娶你,你别回青州,我娶你我娶你!我对天发誓——” 正说着,“轰隆!” 一道雷击中夜空,转瞬而过的闪光划破窗台。 “哦这,别,别打雷呀,显得我在撒谎......” 追妻,但被丑拒(臻臻站起来了) 臻臻被雷声惊到,含泪抬头瞧了瞧窗台,又瞧了瞧正对天举着三根手指,同样被雷吓到的但无比惊惶、欲语不能的爷们儿。 她复趴下,这回哭得双肩直打颤。 “你别不信呀,我是真想娶你来着。打雷我也这么说。”文逸声气渐弱,挪了凳子又坐下来,“我知道你恼了我,那姓钟的不是什么好人,知道我要成亲特意来激我。从前他便一直嫉妒我长得好看,叫人带头喊我作娘娘腔,说我脂粉气重,不是个男人。后来我在枫山学武,他又总嘲笑我剑法秀气,大老远的跟人说,有个姑娘在山上舞鸳鸯剑法。我早晚,一剑把他,叉到悬崖上挂起来!” 他说累了,低叹一口气,发觉桌上的姑娘一直趴着不回应,而她的肩膀却不住地颤抖。 “哎,你底是在笑,还是在哭?”文逸凑近她,用两根手指扯了扯她的广袖。 “表妹?”见她还是不应,他蹲下去,双目往上瞄,试图窥她埋在桌底的脸,“——你在笑,你!” 臻臻马上抬头,敛住了嘴角,不说话也不动。 好你个......见姑娘扁着小嘴,文逸只好乖乖住嘴,拾起桌上一条手绢,迭成个四方块,双手递给她。 臻臻接过手绢抹了抹眼睛,看起来已然恢复平静。文逸再接再厉,拿起茶具,“表妹,我给你倒茶喝。” 臻臻却不接他的茶,面向他殷切中又带着点无奈的眼神,臻臻道:“你不必对我献殷勤了,你这样做,无非是怕我回青州了,你成不了亲,不好跟家里交差。先前你们答应我取消婚约,不过只为打发我一两日,纵使你也是不愿的,但他们还是又逼着你来了。我说的对不对?” 一抹心虚悄然袭击文逸的肌骨,那张白玉无暇的面颊上竟有一处微微泛红了,小心盯住她,他不死心地弱声道:“可我们本就有婚约在先,不管其他那些个,最终也还是要成亲,不是?” “你非自愿,即便上百个婚约也不能将你约束。又何苦欺瞒我?其实不光是你,我还知道了你家急着要娶个儿媳妇进门的用意了。”臻臻的神情变得坚定,语气却仍淡淡的。 “是什么?”该不会知道了他被赐婚才来吃的她这颗回头草?文逸翘首。 臻臻道:“国公府声势浩大,但子孙不多,人丁不旺。娶我进门,用意有三,一是你家老太爷卧床病重已久,要有喜事冲一冲,也要有人在床前奉孝;二是你家侍妾有孕,而你身为独一的嫡子,难保他日不被庶出的弟弟威胁爵位,便要娶个正妻回来,生下嫡孙,用来制衡那幼儿。再恕我说句不恭敬的,你家如今侍妾的号令大于正室夫人,那天老太爷动怒,要给文将军上家法,摆明了是在鞭策他不要太过宠惯侍妾。” 意外之外的答复令文逸错愕,断想不到她远道而来,平日无声无息的,又胆小怕羞,却能把全局贯彻明白,最要紧是能一直藏住不被人看穿。 文逸怔愣须臾,一时说不出更多,只道:“原来你都明白,那方才为何说,你不懂?” “我本来是不懂的,但见你三番两次对我献殷勤,钱舅妈又一直哄着我,容夫人更是喜欢给我送衣服首饰,我便懂了。我还知道第三点,你虽贵为国公府嫡子,却为何要在青州那小地方娶妻?是因,你在京中名声并不大好,难娶一门良妻。再加前二缘由,只能是我这般好性情,没地位,容易被你欺负的女子了。 ” “你——你这算是报复我背后诋毁你了。” 彼时屋外雨声渐消,自屋檐一角淌下的雨水已难连成串,雨越来越小了。 屋内烛光拉长了两道人影,映在窗上,一坐一立,二者间已离得远。 文逸面向门口,看着院落淅淅沥沥的雨,不知在思量什么。片刻,他突然回头,“倘若,我承认所有,我仍想娶你呢?” 不等臻臻开口,他走近,“我虽然浑,但国公府少奶奶的身份能挺起你一辈子的尊荣。” 臻臻眼眸低垂,瞥见了他湿掉的衣摆,轻轻道:“何须如此呢,或许你还有别的难处,但我已经不能淌这趟浑水了。” 文逸道:“可我是真的笃定要娶你了,若你点头,我马上便与你成亲。” 臻臻不答,待她细细看了屋外的黑夜,“雨停了,表哥请回吧。深夜到访女子阁中多有不便。” 文逸眼中流露出失意,那对黑亮的眸子犹坠入了深潭,他面上静静的,就那么看着她,原本紧抿着的双唇不得不再次掀起: “真的不愿意么?” 他想最后问一次。 灯影下,臻臻微垂的眼睫如小小飞蛾,她道:“你等等。”转身便提起裙摆进了里屋。 再出来时,手中已拿了件他的披风。这是上次她从湖边穿回来的。 文逸看着她迎面而来,步履缓缓,裙摆轻轻,是一种很另类很温柔的神气儿。但她却道:“雨中小心。” 她把披风递给了他。 他接过披风,回身就走。走到门口,还是停住,侧目道:“哪日回青州,遣人告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