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刺》 第1章 [现代情感] 《欲刺》作者:橘子皮炒牛肉【完结】 本书简介: 苏悠是内阁副相之女,因为香政变故她爹蒙罪,成了落魄孤女。 大朔用香盛行,苏悠靠着调制香方养活自己,也独特香方拢获了京中贵妇的喜爱,她企图攀权势,来替父翻案。 那日她探入香典司,临走时,一柄刀尖抵在了脖颈,那声音熟悉到她心头一颤:“擅闯香典司,乃是重罪。” 四年前的变故,她决然撕毁了与周沅的婚书,看着他卑微挽留,她头也不曾回。 而如今他夺权成了太子,从边关回京。 . 香典司贪污牵涉旧案,周沅负责查案,苏悠无奈,厚着脸皮,百般相磨,要与他联手。 他迈着步子一点点走近,目色凉薄:“在你做出那些事之后,当真以为孤会宽容你吗? 虽然嘴硬,但最后还是答应了她。 从香典司到旧案,她利用周沅太子身份揭露贪腐,逼得凶手自绝于銮殿。一切事了,她及时抽身,干脆利落。 周沅找到她,抓着她的手,青筋泛起:“利用完就把孤一脚踢开,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从前在一起时哪怕牵手都担心握疼了她,眼下却是抓住机会便紧缠着她,恨不得咬碎了她。 惩罚似的,朝她腰间掐来,随后肩膀又落了一排齿印。 苏悠疼得眼泪冒出来,把脖子往前凑,视死如归:“殿下既然这般恨,干脆直接掐死我吧。我绝对不会怨殿下半句。 周沅不理她:“你想得美,孤哪能让你这般痛快。” 【恋爱脑发疯日常】: 洪灾泛滥,前去捐献物资的官商不少人被大水淹没。 寺庙变成灾民营地,周沅撒疯离京寻苏悠,对着一具无名盖脸尸体,跪地反笑道:“你这般讨厌孤,那便将你的把骨灰放至孤的床头,日日相见,夜夜共寝。” 苏悠捧着一碗杂粮粥在门外,瞠目。 他在说什么疯话?! # 文中出现的香方翻自《香乘》《陈氏香谱》 # 女主重逢后很理智,清醒大义,搞事业。 # 男主恋爱脑,吊死在女主一颗树上。 内容标签: 强强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甜文 he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悠,周沅 ┃ 配角:隔壁预收《金雀钗》---狗世子很能装! ┃ 其它:预收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恋爱脑前任:老婆求你看我! 立意:公者千古私者一时 第1章 婚约 春繁如锦,和暖怡人,倚在园墙的海棠花半含着朝雨,莹莹如碎玉。 绿水中映着岸边台榭,廊下人影绰绰,都忙着候汤煮茶,一会儿奉去那西园的正厅里。 今日宁远侯夫人顾氏在西园设了个花宴,请了不少官家夫人前来。虽说是观花饮茶,可实则都是为了顾氏的美容香方而来。 大朔香品盛行,除去佩戴熏香及香药,近年来的美容香方也颇受京中妇人们喜爱。而顾氏作为一个痴迷香方的人来说,能入得了她眼的香方,那必是极好的。 但今日一瞧顾氏,便见她的肤色何止是极好,说是容颜回春都不为过。 “夫人这肤色白净如瓷玉,方才走来可真真是与那二八娇娘无异!” “可不,竟养得这般好肤色,叫我们险些不敢认!” 众人围着顾氏左瞧右瞧,无不惊叹羡慕。 回想半年前顾氏因小产亏了气血整个人憔悴蜡黄,仿佛老了十岁。可今日再见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细纹黄斑瞧不见,整张脸白里透红十分的好气色,哪里瞧得出已是年过四十的妇人。 众人略略寒暄几句,便都忍不住追问道: “夫人快与我们好好说说,这到底是何种香方竟有如此奇效!” 顾氏坐在上方,身着青莲团花长褙子梳着高髻,眉目含笑仪态娴雅。她嘱咐众人先别急,然后卖关子道:“说来你们都应该认识的,且我敢保证她所调香方,在这京城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众人闻言,愈发被吊起了胃口。 宁远侯府的香方香品大部分是宫廷调香师调制的,能得顾氏这般高的评价,确实说明对方是个顶厉害的。 但还没来得及细问,顾氏右侧的粉衣女子突然开口:“姨母可是在沁香阁得的香方?” 整个京城也就只有沁香阁最受欢迎,里面的面脂、香油、香方最受京城女子喜爱,甚至连宫中的贵妃娘娘都在用,香方出自那儿应该最有可能。 顾氏却摇头,笑说:“沁香阁的东西虽好,但我用着都无功无过,到底不如你们年轻用了好。” 碍于这沁香阁是王语然外祖家产业,顾氏说话留有分寸,但其实她心里对沁香阁是嗤之以鼻。 香本为雅,可沁香阁的香只为利,失了本性,便只剩了些富丽淤泥之味。 顾氏又解释道:“‘咳唾千花酿,肌肤白和香’,我近来所用的香品名为十香丸,出自前朝的叶氏一族,据说前朝的淑嘉皇后终年都用此香方,到五十岁缠绵病榻时仍是一副花信年华的样貌。” 叶氏一族的制香年历已有两百年之久,是前朝宫廷制香师,而十香丸便是当时盛极一时的宫廷香方。虽然前朝亡国已经有五十年之久,但一说起叶氏香方却无人不知。 听闻顾氏得了叶氏香方,众人心情无不激动:“果是如此,夫人定要给我们也引荐引荐!” 第2章 “好东西自然要与诸位同享。”顾氏犹豫道:“只是这般唐突,不知她愿不愿意……” 正说着,外头的婆子来回禀,说人已经在偏厅候着了。 顾氏一喜,忙道:“快快请进来。” 前院的偏厅,女子身着白茶色窄袖褥,淡绿百迭裙,丝带束髻左只一支莲花簪为饰,玉面淡拂,静立在廊下。 郑婆前来唤她:“苏姑娘,夫人有请。” 苏悠点头,道了谢,便跟着郑婆穿过花廊往西园里去。 宁远侯府的西园名传京城,园中凿泉脉为池,砌石架舫。又以苓藿、丁香为树,灵璧为山,花厅的房梁柱以黄檀制成,白檀为桌,内置一架大檀木落玉屏风,而旁边的大方桌则是沉香木雕和薰陆垒的城郭。 这般穷奢极侈的以名贵香料打造府园,在公卿大臣中是独一位。 不过这园中香物皆是宁远侯与先皇平定外藩所获,先皇知宁远侯爱香便尽数赐予他,而当初打造西园时,当今皇上还亲手在那檀木屏风上绘了一副《落玉图》,可谓是恩宠至极,因此能来此游园的也无不是京中贵族。 苏悠从前倒是与人来过一回,只是时过境迁,如今再踏入这西园时,她早已不是当初的身份。 穿过花廊,府中婆子将她领进屋内。 她向顾氏福了身:“夫人安好。” “甚好甚好!”顾氏忙拉过苏悠的手,喜道:“难为你今日肯来,快坐。” 婢女端来座椅就放在了顾氏的身边,而厅内的诸位位夫人们则无不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苏悠是谁,京中无人不知。 她的父亲苏景修生前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而苏悠又与当时还是皇子的太子两情相悦,两人一早就订下了亲事。 不过那都是以前了,自苏景修获罪以后苏家就落败了,苏悠又被传是个八字凶煞害亲缘被赶出了苏府,怎么突然与顾氏这般亲络了? 众人掩嘴私语,而一旁的粉衣女子则面色色难看到了极点。 粉衣女子是荣国公的嫡孙女王语然,亦是当初太后亲定的三皇子妃,奈何彼时还是三皇子的太子只一心要娶苏悠,故而王语然十分怨恨苏悠。 厅内一阵安静,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悄悄地打量着苏悠。 都说苏悠早几年沦落街头过得十分清苦,可如今这容色姝丽倒是出落越发标志。 不过她如何会有叶氏的真传香方?还能亲手调制? 众人抱有一丝怀疑,王语然却沉不住气,直接问道:“苏姑娘这香方是何人帮你调制的?” 她是无论如何不信一个流落市井的苏悠会调制香方,八成是有人帮忙,想借机攀上宁远侯府。 “此香方乃叶氏所出,你莫不是邀他人之功?” 王语然能来参加今日的花宴,苏悠一点儿也不意外,她对上那充满讥讽的眼神,不躲不闪:“王姑娘误会了,香方是出自叶氏,但也确实是我亲手调制出来的。” “哦,那你有何证据?”王语然不依不饶,颇有些为难之意。 “王姑娘一向这般揣度人心吗?”苏悠面容清冷,反问了她一句。 “这还用想吗?若真是你调制的,你早该拿出来炫耀了,何必等到今日!” 王语然见到苏悠就冷静不下来,恨不得上前去撕破苏悠的脸皮。 可顾氏眼色一沉,示意她这般言语无状会有失了身份,这才冷哼一声,冷讽道:“苏姑娘能调制此香方,倒真不失一个攀上权贵的手段!” 苏家落魄,苏悠要是能攀上宁远侯府,那可是不愁未来。只是,有王语然在,这关系恐怕不那么好攀。 众人喝茶看戏,只将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 面对明晃晃打量和鄙夷的目光,苏悠淡然而坐,柳眉下的双眸无波无澜没有丝毫怯懦。 依靠权势又如何? 她能走到今天靠的都是她自己,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她也根本不在意别人眼下如何看待自己的,她只知道这些官夫人们别的没有,就是钱多。而她不妨抓住眼下的机会,把叶氏香方的名气扩大出去。 苏悠没有过分谦卑,只是认真回道:“我幸得叶氏香方,只想着将香方调制出来讨个营生便是,无其他愿想。” 都说相由心生,苏悠这般柔毅不屈的模样,倒是让众人生了几分恻隐之心。曾经的高门贵女沦落到靠手艺讨生活,也是无可奈何罢了。便是有心攀顾氏,也凭的是真本事。 倒是荣国公府的王语然自小被骄纵惯了,言语无状说话是个尖酸刻薄的。 有夫人便同情道:“难为你愿意做这些活。” 面对王语然这般羞辱,苏悠仍能从容应对,顾氏心底里也多了几分欣赏,这才接了话:“是这样说,苏家那几个妇人见识短浅,瞧瞧多标志可人的姑娘,竟也能狠得下心。” 苏悠的母亲曾经为顾氏调过香治理过她多年的失眠之症,故而对苏悠也一直带有几分好感,不过她更欣赏的是苏悠不畏人言,清风独立的性子。 她道:“‘咳唾千花酿,肌肤白和香’,你们方才急着要的方子,可就是出自苏姑娘之手,多亏了有她,我这脸色才能一日比一日好。你们也不知,就连那礼部侍郎蔡大人家的夫人也从她这取了个香方,人家两口子浓情蜜意的,没两个月便有了喜事。老来得子,可真是听着都叫人高兴。” 第3章 顾氏这一番话,可把各位官夫人们的心彻底给说急了。 顾氏容颜回春,连徐氏用了香方都怀孕了? 要知道那礼部侍郎蔡甸是个老顽固,年少不愿成亲,挨到三十多岁好不容易娶了一个年轻媳妇,却日日埋头朝政之事让媳妇独守空房,这十余年过去一直无所出,急得老太太焦心害病,都闹到皇上那去了。 可苏悠给了个香方,就让徐氏怀孕了? 众人蠢蠢欲动心道,这叶氏香方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她们表面上都是风光富贵的正室,可抵不过岁月无情,各自的夫君又偏爱那年轻漂亮的,三天两头往侍房里钻,她们心里憋屈却又无可奈何。 再退一步讲,即便已经看开了此事,可试问有哪个女子见自己容颜衰退会不伤感哀愁呢? 便有人先忍不住开口问道:“苏姑娘心思灵巧,可帮我来瞧瞧,我这肤色暗黄还有得救一救?” 这个也走上前拉着苏悠的手急道:“苏姑娘也帮我看看,我这皮肤老爱长豆粒儿,这如何调?” “我这脸上的黄斑……” “还有我……” 有人起了头,几位夫人们争先恐后的要苏悠调制美容香方,苏悠不敢擅自做主,瞧了一眼顾氏向她请示。 顾氏看着弯眉笑着,回了苏悠:“烦劳苏姑娘了。” 郑婆方才端来笔墨,又耗费了半个时辰才详细记录好了各位夫人的需求。 待园会结束,诸位夫人一一拜别顾氏并对其表示万分感谢,顾氏得了面子心里甚喜,转头便又去夸苏悠。 苏悠忙道:“女子肤色要好多取决于内调心态,外养睡眠。这原是夫人与侯爷恩爱有加,保养得当之功,苏悠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如此谦虚不居功,顾氏越看越觉着喜欢:“今日园会可是累着你了。” “苏悠该多谢夫人才是。” 言毕,苏悠便又蹲身一拜。 今日顾氏特意帮她,她心里是感激的。 但她也明白,天下没有白帮的忙。 顾氏忙扶起她,拉着她的手,笑弯了眉眼:“没得这些话,我呀,偏生就喜欢你这样的可人儿。” “……”顾氏的热络,苏悠还是有些不适应。 王语然称顾氏一句姨母,按理顾氏应该也会讨厌自己才对,何来的帮她呢? 就和当初主动找她一样,令人想不通。 许是瞧苏悠不太自在,顾氏便派人送她回去了。 她起身也准备走,王语然突然屏风架后面出来,一脸闷气:“姨母为何对她那般客气!” 顾氏劝道:“你这气性倒是真要改改,苏悠如今的身份你还有何可记恨的?” “姨母难道忘了?”王语然也不管旁边的丫鬟婆子在场,冷着脸直接道,“她是个克星扫把星,姨母与苏悠来往,就不怕被她那煞星坏运给影响了吗?她这样抛头露面的女子,都不知道在市井里养成了什么不良品性,姨母可莫要被她欺骗了!” 顾氏不以为然,笑说:“本夫人行得正坐的端,且侯爷一心为政又爱行善积德,日后有的是好运享!” “可太子殿下都被她克得行霉运去了边关,姨母就不怕她也害了宁远侯府?” 这话听着就像是在诅咒她宁远候府一样,顾氏脸色不太好看。 虽说王语然称顾氏一声“姨母”,可却并未是亲的。顾氏与王语然的母亲赵氏曾是闺中密友,但自从顾氏母家被贬官还牵扯上一桩贪污案,赵氏便与她断了来往 直到顾氏高嫁宁远侯,才逐渐有了来往。可顾氏心中明白只不过是权势使然,如今她更不喜目无尊长被骄纵坏了王语然,只是碍于有太后宠着,不得已维持些表面功夫罢了。 顾氏清冷冷地回了她一句:“太子去边关是圣意,你说太子行了霉运便是在咒圣上?” 王语然一惊:“姨母、我明明说的是苏悠!” 顾氏笑了:“苏悠又到底能影响你什么?这些年太子去边关,你不也早就移心了吗?我倒是觉得,你应该庆幸没与太子订下婚约。” 继苏家倒台先太子病逝,圣上虽说重新立了太子,可太子去了边关,如今朝中已然是五皇子独掌权势。而荣国公府向来见势转舵,王语然这般虚情假意实在让人见笑。 见顾氏陡然沉脸,王语然方才后知后觉说话有点太没顾忌了,软声撒娇道:“姨母,是语然一时糊涂……只是苏悠那样的人,姨母还是小心为好。” 顾氏没了与她说下去的兴致,一脸乏色:“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母亲近日身子不爽,也早些回去陪她吧。” “母亲已经好多了。”王语然见顾氏没同自己生气,松了一口气,也想起来今日来宁远侯府目的,她道,“姨母,那我去看看璟哥哥。” 不等顾氏回话,王语然领着丫鬟径直往南院走了。 郑婆站在顾氏的旁边,一脸担忧:“夫人,这王姑娘未免太不计较男女之防了。” “如今五皇子虽得势,却也终究只是个皇子,赵氏这是怕有朝一日太子回来秋后算账,巴结我宁远侯府,留一点后路。” 赵氏的算盘打得很好,一边附着五皇子,一边又想她宁远侯府当后备,可谓是不要脸皮。 不过顾氏一点不急,自个儿子压根就看不上那王语然,只吩咐道:“趁璟儿还没从国子监回来,派人去传话,让他好好温习没事别回府了。” 第4章 然后坐下抿了一口茶,想起很快就要回京的太子,心情大好,又吩咐道:“去库房挑些礼给苏姑娘送去,让她有需要就来宁远侯府找我,平日也派人多去照拂照拂。” 第2章 再遇 有了顾氏的引荐,十香丸的香方传遍了京城,苏悠回去后忙了大半个月。 林城街尾的一座小院落,西侧的香房亮着数盏灯火,案桌前的人儿眼睑微垂,有条不紊地在戥称上称量香料,她的面前摆放了十几种香料,都是即将调制十香丸的。 此香方确实是出自制香闻名百年叶氏一族,但前朝一亡叶氏香方便都失传了,却谁也不会想到叶氏一族最后的传人会嫁进了苏家,成了苏悠的母亲。 而苏悠从小受母亲影响也爱制香,被赶出苏府后依靠幼时母亲所教的香方讨起了生活。起初她只是调制了些寻常香方,攒了些钱在临街开个了小香铺。 可她的铺子刚开张便不断有人深夜来砸门砸铺子,报官不通,还反被警告她得罪了权贵,要夹起尾巴藏着度日。 但即便如此,苏悠依旧没有放弃制香。 香之为用,从上古以。不仅权,贵文人雅士喜香,寻常百姓也会以香料入药疗疾,或调制香膏,佩戴香囊,雅室内熏香,沏饮香茶,沐浴香汤……诸多用处,已为传统雅制。而叶氏香方乃是凝聚先人智慧的古典香文化,历代相承,日趋繁复。 用父亲的话来说,香事虽小,却大有可观。如今的大朔内外治安,强大富庶,香品的用量产出远逾前时代,若能推出香料香品海上贸易的新政,便能推动大朔的农田开垦,解决农力剩余以及穷苦百姓的温饱。 苏悠虽不太懂朝政国策,但却是知道母亲一辈子都在专研叶氏香方,而父亲忠心辅政最后却被人陷害贬官,到死都背负着贪财揽势的罪名。 所以她决不会放弃这一切,她会重振叶氏香方,去完成母亲的遗志,去替父亲讨一个公道。 案旁边小炉雾气腾腾,屋里香氛缭绕,苏悠不疾不徐地忙活于案前与小炉旁。 旁边的许妈将炮制好的香料逐一放进惠夷槽研磨,抬眼见苏悠两眼熬得有些泛红,心疼道:“ 姑娘可去歇会儿,今日奴婢来就行。” 逢春宴会颇多,贵家夫人小姐们都指了要十香丸,却不知十香丸工活细,只一份便要耗费四个时辰,女儿家身子娇贵又如何能这般没日没夜地熬着。 可苏悠却不太在意:“无妨。” 调香是从小喜好,她享于其中,若能得大家喜欢,对她来说也是莫大的成就。 何况,四年都捱过来了,眼下这点又算什么。 双耳釡里的水已经沸腾过三次,苏悠将里头用油纸密封的沙蜜瓷罐取出,将瓷罐放至炭火炉上煨煎,使之散尽水气。接着再将另一头已经炼好的沙蜜与酥油倒入石臼,又把研好的细末逐一拌入其中开始合香。 有条不紊,技艺娴熟,早已不是那个被人百般娇宠的千金大小姐。 又有谁能想到明明看着如娇花一样的人儿却做着非常人能忍受的劳力,还从不抱怨半句。 许妈见了几次哽咽道:“这京中与姑娘一般大的贵家小姐们要么入学国子监,要么早早嫁作人妇富贵无忧。姑娘生得一副菩萨心肠,实在不该日日受这般委屈。” 苏悠觉得今日的许妈似乎有些不对劲,停下手,问她:“许妈你今日怎么了?” 许妈欲言又止,虽然知道苏悠肯定不愿提及从前的事,但还是没忍不住:“奴婢今早出门听外头的人都在说皇上寿辰,太子殿下不日便要回京,且回来以后不用再去边关了。” 苏悠心里“咯噔”一下。 许妈又道:“如今太子殿下要回京,姑娘与殿下的婚约皇上又并未取消,奴婢想着等皇上寿辰一过,姑娘便可回让叔老爷进宫去与皇上商议婚期。” 苏景修忠心辅政一直得皇上器重,即便当初新政出事也交代过不牵及家人,所以这婚姻也是没有取消的。 “奴婢相信太子殿下重情于姑娘,绝对不会不管姑娘。若是姑娘能进宫,便再不用留在这儿受苦了。” 一想到前些日子姑娘为了保住铺子,将那些无耻之徒告了官,却最终换来一顿板子,许妈便开始抹眼泪。 这四年来,她家姑娘受尽了苦头。先是老爷被陷害,姑娘因退婚被赶出了苏府,再后来便有谣言说姑娘人是八字凶煞害亲缘的命格。三夫人受流言影响,担心姑娘继续留在苏家会影响几个儿女的前途,以死相逼求老太太做主把姑娘赶去城西的宅子。 大雪漫了整个汴京,姑娘冒着朔风寒雪,从城东街道走到了城西,随后便感染了寒病躺了一个月。好不容易养全了身子,那三夫人说要给女儿置办嫁妆突然又把城西的小宅子全都给变卖了。 除夕夜,她搂着姑娘缩在街巷角里,看着她枯瘦的脸,从始至终都没有怨言一句,让人瞧着难受。 “姑娘若想哭便哭一会儿,奴婢在这儿。” 她没有哭,只是安静的拔下了头上的莲花簪,轻声道:“许妈咱们把它当了。” 夫人留下的唯一遗物,最后解决了两人的温饱。 那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女,落得如此境地,换作旁人早受不住了,可姑娘心性坚强,从不畏那些流言,还屡屡安慰道:“正身直行,众邪自息。若事事都听入了心里又纠结其中,岂非囚身牢笼?” 第5章 似乎无论遭受了怎样的境遇,都能不放在心上,事后也从不愿提起,仿佛都将一切都揭了过去。 但许妈知道,她这是将过往带来的教训,一一刻进骨子里去了,否则也不会决然违背当初在老爷面前发誓绝不制香的誓言。 虽说姑娘得夫人亲传,一手调香手艺独一无二,可一个女子在外抛头露面讨生活不是长久之计,总归是要嫁人的。 但苏悠依旧是安静地,不在意似的,复又去忙手里的活。 然后缓缓道:“许妈,我觉得我们现在挺好的。” 没有可能了。 她亲手撕毁的婚书,他们之间早就不可能了。 如今她有自己的宅院,清静自在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便好。 - 几日后进入了暮春,风雨骤降,院子里那一墙本该盛放的的花朵已然被大雨打谢成泥。 苏悠站在廊檐下,看着这不知下到何时的漫天雨幕,不免有些心急。 半月前她答应顾氏帮宫里的昭仪娘娘调制香方,可近来香料实在短缺,寻常采买香料的铺子纷纷关了门,而其它地方则开始以次充好的售卖。 大朔香品盛行,朝廷也因此专门设立了香典司,定制了香料的专卖制度,不管是外藩来的香料还是大朔的香料,由贵奢到普通,由大商铺到贩夫,皆有官府管实时巡查。 可观近来的香典司先是大张旗鼓的查抄涉罪商铺,后又纵容那些以次充好的商铺,实在令人矛盾至极。 苏悠心里存疑,便直接去了城西的大仓。 那儿管各处运来的香料,有时候会特许香铺的掌柜与司吏进去点货,苏悠不能表明自己是掌柜身份,但那看守仓库的司吏恰好是当铺老张的兄弟,她使了些钱,当即便允她进了仓库。 仓库内一片昏暗,苏悠取出火折子往最里的甬道走。果然,里头的货架上货物积压如山,且按月期来看有些是半年前就存下的货物。 又从货架的木盒里取下标注产自大朔万安的沉香,略一闻便发现了不对劲,气息淡,质地略有些粗糙与外头那些以次充好的沉香几乎一样,皆是真腊以及登流眉国的沉香。 虽在外番中属上品,可论品质远不及海南万安的上品沉香。 再翻看檀木香、熏陆香,龙脑……等皆有不同品级的参杂其中。虽然这些替换的香不能算差品,但只要相差一点,调制出来的香品效果就会大有影响。而且这之间的价格就是平时也有近两层的差,更别说现下这些香料价格已经翻了倍,这其中利润不言而喻。 苏悠此刻有些了然,虽说每年开春香料都会有一段时间短缺导致价格有浮动,但近几年来上涨幅度逐渐增加,百姓们虽有怨言却从未质疑过香典司。 若眼下各商铺以次充好乃是香典司授许,那这半年来不少香料价格频涨也极有可能是香典司有意为之,至于那些被查抄的香铺恐怕也是因为涉及了其中利益。 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不顾律法,其背后也定有遮天的权势。 可放眼如今的朝政,五皇子与荣国公一党势力最盛,又有谁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造事呢? 苏悠没再继续验下去,而是要将此事从长计议。 大仓内密不透风,加上偷偷进来本就有些惶然,苏悠头上已经冒了丝丝细汗,她收起火折子刚要回身,忽然感觉身后有一股无形的森冷逼近。 她蓦地顿住,下意识地,手已经摸到发髻上的簪子了,还没拔下,脖颈间一凉,有短刃架了上来。 那人站在她的身后,带着清淡的龙涎香携裹而来,刻意压低着声,极尽威胁地自她耳边说了句:“擅闯香典司,可是大罪。” 苏悠的心一沉。 不知是不是幻听,还是近来太过劳累,她竟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她拽紧了手心,先尽量保持镇静:“我只是来提前看看这些要采买的香料……” “哦,你是掌柜?” 男子手里的刀忽然又往那肌肤贴进了几分,顿顿的感觉并不锋利,而且他的声音…… 苏悠尽量不去分神,只答:“是。” 但男子显然熟悉这香典司的制令:“既是香料铺掌柜为何身边没有司吏一同点验,如此鬼祟?” “近日香料短缺,我想提前来大仓拿些货,趁势卖个好价钱......” 每年开春都会有香料材短缺一阵,不少人都会趁势涨价,是以,香铺掌柜来这大仓实在不足为奇。 但男子仍是不信:“既然是为了谋取钱财,可你绕这么一圈为何又空手而归?” 周遭昏暗无光,男子声色俱厉带着威严,问话的方式也似审问,步步相逼。 他能如此问,想必从她进来就已经在了。 或许是为查香料而来? 苏悠默了默:“没看出什么……” 本也不是犹豫心虚之态,只有刀架脖子的恐慌。 但男子却不打算放过她,将脖子上的刀陡然逼近了几分,严丝无缝地触着肌肤。 他也不催,耐心的等着,似乎还要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替自己开脱。 苏悠浅浅呼了一口气,只好如实道:“真腊与登流眉国的沉香代替了海南万安的上品沉香,紫檀木与薰陆等皆与寻常不同品级参杂其中……品级不同调制出来的香品效果也不同,那些不是我要的货。” 第6章 怕面前男子不理解,她又解释: “真腊的沉香气息不怎么腥烈,香味短燃烧起来有尾焦。虽然一直有供应,但大朔近年来较为推崇的是万安的沉香,论品级,万安沉水香乃第一。” 男子略略思量了她的话,皱了眉,但却并未再继续问下去:“知道了,是个会调香的。” 然后松了手,转而又问:“你一人来的?” 话音刚落,仓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开的,苏悠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拉着身前的人就往物架后面躲。 身前这一排的格物架靠这墙,间距不宽只能容下一人,若是两人便有些挤了。 男子猝不及防地被苏悠拉着,就这么被迫挤在了一处,唇边也覆来一掌,又听她紧张兮兮地低声地说了句:“委屈一下。”他便也当真没出声。 外间的进来的两个司吏只略略巡视了一圈便走了,根本没有走到两人的货架前。 见人都走了,苏悠才从那货架后面出来,她第一时间便是将地上的帷帽摸寻回来,带好厚,才对身后的人说了一句:“多谢。”然后准备往外走。 不料,仓门又一次被打开。 而这一次,不等苏悠反应,男子迈腿往外走,至门槛时,见后头人无动响,才回头道:“苏姑娘不走?” “……” 苏悠僵在那儿。 一别四年,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遇见周沅。 而她还天真的以为刚刚他拿刀架脖子上应该是没认出自己,又还将人拉起来躲藏,却不想他早就听出来是自己了。 苏悠很尴尬,温温吞吞地挪了两步,还未从昏暗中走出去,手腕忽然被人抓住:“不走,等着被关?” - 等从那场狼狈囧况回过神来时,苏悠人已经在御成街的芙蓉古玩铺了。 刚才从大仓出来时,周沅并没有为难她也没问及其他便上了马车,只是他身边的随从跟他解释了一下说是碰巧路过,然后便离开了。 苏悠原本还以为要解释一下,但根本没必要,因为从出来后周沅都没有再看她,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便也当作无事发生。 可精明如老张,自苏悠一进门他就瞧出了不对劲,瞧着那无甚血色的脸,递来一杯枣茶,神情凝重,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苏悠抿了一口茶缓了缓,转而问道,“对了张伯,日前那副《江山图》可有人收了?” 香料价格上涨,她没有现银只得变卖些古玩字画,希望还能淘到一些所需的香料。 “收了!昨日有个官家子弟到我这来看,二话不说直接给收走了。” 老张抬起右掌,比了个数:“他出了三千两,一个子儿都没压。” 这个价格是在苏悠的意料之中的,若不是急着用钱,她还能再等几年出手。 见她这般淡定,老张笑道:“我说你这丫头运气忒好,那前朝名士瞿溪的江山图有人寻遍大江南北都没找到,竟是让给你捞上了,藏得可够深的!” “都是巧合……”苏悠谦虚道。 那江山图原名《大兴江山图》,是两百年前大兴名将依据当时的江山地貌描绘的,因图中包含了甘州边境以及胡人地界的山地,遂一直收藏在国库嫌少人知。 大兴亡国时胡人曾经掠夺大兴国库非常多宝物名画,以至于现在胡人每年来朝献贡时都会各种倒卖。恰好苏悠的父亲又爱钻研古玩字画,而她耳濡目染也都了解,所以在没传出皇上也寻江山图之前,她就已经在各个典当行古斋留意过这画。 她犹记得当时是花了一百两银子买的画,因画不算名家之笔,店家还是以紫檀木盒矜贵喊的价,而江山图完全是附送的…… 苏悠轻轻呷了一口茶,又与老张商量着要转手其它的古玩字画,直到日暮才起身离开。 走时也并未走大门,而是从后院小门回的家。 苏悠以为自己留了个心眼,却不知街道不远处的马车,至她进了当铺就一直停在那。 予良探来消息,躬身回道:“苏姑娘似乎......去当东西。” 马车内,没说话。 “自从苏大人离世,殿下又去了边关,苏姑娘就被赶出了苏府,原本是住在城西的宅子里,后来……” 予良哽了哽。又何止被赶出了苏府那么简单,好好的名门闺秀一连遭受那么多打击,谁看了不得怜。 但他斟酌了一下,尽量不用那么让人觉得凄惨的词,免得他们殿下听了心里不好受,遂道:“苏家落魄,苏姑娘近年来的日子确实过得有些辛苦,不过苏姑娘有一手好的制香手艺,近来专给那些官夫人们制香,也算是自食其力。” “至于苏姑娘今日擅自去大仓……许是怕得罪人。” 听及此,周沅才掀眸问了一句:“何意?” 予良回:“如今苏家处处受排挤,何况苏姑娘一个在外的弱女子呢?她靠着制香讨生活,可如今香料价格不断上涨,她又不敢得罪那些官家贵族的夫人们,自然得想办法活下去么。” 周沅默了片刻,今日见她冒着风雨奔走街市就为去贩卖香料,甚至如今被人驾刀威胁都能镇定从容,想来这四年里没有他,也不过如此。 亏她当初撕婚书,信誓旦旦说会回宁州老家,寻一个富庶子弟嫁人,也绝不要嫁他这个无能护她之人。 第7章 周沅掩去眸底沉色,又问:“那这当铺又是何人?” 先前在仓库里经历这么一遭,能想到先避一避,倒还算没有变笨。 与苏悠来往的拢共就那么几个,打探起来根本不用费功夫。予良早就知道太子殿下会这么问,一并都打听好了,他忙解释道:“回殿下,苏姑娘现下住的宅子就是从这芙蓉铺那掌柜那买下的,那掌柜夫人亦十分喜爱苏姑娘制的香,故此来往。” “嗯。” 马车内轻应了一声,没再问话。 予良瞧了眼天色,远天云霞渐渐暗沉,华灯挂满了长街,酒楼铺子喧闹肆起。 再有一刻钟城门便要关了,他略有些担心道:“顾侍卫还未进城,想来是又绊在路上了,殿下提前回京,恐怕也已经走露了风声。” 从甘州回京的这半个月月,大大小小的刺杀十几次,而临近汴京的这几日更是眼都未敢合。他本以为殿下是想早日回京,没曾想急着回来见人。 周沅半阖着眼眸,一脸疲累:“等诏,明日再进宫。” “是。” 予良调转了车头。 . 第3章 破碎 入夜,苏悠沐浴完坐在书桌前,亵衣外头罩着轻薄长衫,半干的青丝垂落在肩,身侧案几上置有绿釉博山香炉,炉中漫匀出清婉幽雅的梅花香。 她伏在案前提笔写了封信,准备明天让许妈送去给张伯,让他把能出的古玩字画都出手了。 答应诸位夫人们的香方不能再拖了,否则砸了叶氏的招牌也失信于人,更重要的是香铺的事她也要重新着手准备了。 借势而行总强于默默无闻,只有香铺立足于京都,她才能将叶氏香方好好传扬下去,将来不论贵族还是百姓皆能受用,而不是只为图利盘横在贵族之间,最后落得失传的下场。 一切都尚在计划之中,可苏悠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今日香典司一遭,果然与她猜测的一样,是有人想从香料中谋取利益。回想当初父亲提出的香料航海交易的新政将“香典司”改为“香舶司”而遭到反对,或许就是因为触及到这些人的利益,所以才惨遭陷害。 忠心为政为民却落罪而死,真正吸民脂民膏的贪污奸臣却依旧权势滔天逍遥法外,这又如何让她平静下来呢? 可她深知女子无法涉及朝堂之事,仅凭自己孤身一人也绝对不能揭露仇人的真面目,需要借助他人之手。 她有想过周沅,但却不敢冒险。他以命相博携军功而归,五皇子独揽权势在一旁虎视眈眈,他的处境并没有好太多。 何况当初自己那般无情,他只会恨她,甚至根本不想见到她。 他便是那样的人,爱时能倾心相待倾其所有,恨时也决不会再多回头一眼。就像当初新政一案牵涉贪污,他仅凭半个月便以新政连坐之罪让圣上废黜了先太子,又以雷霆手段处决了其党羽,自己登上了太子之位。 百官视他为暗夜蛰伏的狼,无不畏之。 可苏悠却知,周沅那样的人从来不只是众人口中温雅谦和、克己复礼的三皇子,他心有谋略有权势,只是差一个机会。 窗外有风沙沙,清幽的梅香缕缕迷漫在侧,本该是宁神助眠的,苏悠却睡得并不踏实。 她梦见了四年前与周沅的最后一面。 雪飘进窗户里后细碎成了粉末,迎风而舞,而随之落地的除了被撕碎的婚书,还有他卑微的挽留。 父亲为证清白自缢在大理寺,她看着姗姗来迟的周沅,冷笑出了声:“父亲被害,你做了什么?” 周沅对她便似藏于呵护的珍宝,总是想她所想,事事迁就。得知父亲进了大理寺,不怕牵连为父亲求情而触犯了圣怒,可他毫不顾及甚至愿舍弃一切,在勤政殿外跪求了整整一夜。 得知父亲自缢,他不顾高热之症赶着风雪来见她,眉鬓结霜面色苍白,颤颤巍巍走来,轻言安慰她。 她未曾言一句,只是面色冷然,退后了几步。 他顿在那有些惶然无措,想伸手去拭她眼畔的泪,却再次被她躲开。 然后看着她的怨恨,冷笑,以及无情的撕毁婚书,那停留在半空的指尖微蜷终是地收了回去,没有任何辩驳,十分颓丧的揽下那罪:“怪我。” 在众人眼里,无论何时他都是那光风霁月的三皇子,气度儒雅无不被人赞许,可此刻几乎卑微到了尘埃。他弯下腰想从那堆雪里拾起被撕成碎片的婚书,可风却卷得更远了些,什么也不曾拾起。 她漠然看着,指节一点点攥紧,心亦如同那些碎片被割裂成一瓣一瓣,疼得有些难以承受。 便转了身,不再去看。 可身后的人却仍旧停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祈求着,或许她能回头。 但她没有。 只余阵阵的虚弱的咳嗽声,最后无了声迹。 可他的最后一句话,她还是听见了。 “苏悠,但愿你我不再相见。” 暮云低垂笼罩着整个汴京,大雪掩去了一切痕迹,她也没了回头路。 . 第二日一早,顾氏便派人来传话了,宫中昭仪娘娘调制的香方已经用完了要给续上,顺便再多调制几份送给各宫的娘娘。 可如今龙脑香和沉香十分稀缺,平时采买的香铺也陆陆续续关了铺子,苏悠不想失信于人便准备南市走一趟,那儿的南来北往的商贩居多,希望还能买到些。 第8章 夜里下过雨清早又晴了,摊铺沿街而摆,街道人群挤挤热闹的紧,苏悠雇了辆马车行到南市街头就下了车,选择了步行。 但她今日运气不佳,一下马车没走几步便遇见了王语然。 她身着粉橘襦裙,天水碧纱罗披帛,盈盈走来。打量了一眼苏悠,见她穿的衣裙仍是上次在西园时穿的,面露忍不住奚落道: “苏姑娘不好好在家里制香,跑来街上做什么?哦,倒是我忘了,你本就是这个市井之人。” 苏悠不想理她,绕开而行。 王语然却给婢女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将其拉住。 她势气凛人:“攀上了宁远侯府,便觉得自己身份不一般了?与人行礼问好不会?” 苏悠蜷了蜷手指,尽力忍住。 可王语然却愈发疯起来:“少在这装模作样!你那大伯突然进宫向圣上重提起婚约,不就是你交待的吗?” “不过,你那大伯倒是个聪明的,知晓太后不同意,便又改口说你沦落市井染了俗气品行不配太子,要帮你退婚呢!陛下也觉得愧疚,将你那大伯擢升了礼部的员外郎。” 苏悠怔然,她都四年未回苏家,以为自此断了关联,却没曾想苏家竟然还敢利用她的婚约来谋利! 王语然知道苏家对苏悠的态度,脸上写着得意,继而哂笑:“既然身份不匹,就少做些春秋大梦,你也不想想,以你如今的身份只能脏了人眼!” “呵。”苏悠指甲嵌在掌心的肉里,面色却十分平静,她挣脱出另一只被握着的手臂,也凑上前讥讽道:“那你呢?是想要当五皇子妃呢还是太子妃呢?不过,五皇子妃肯定是不行的,不然你也不用憋屈这四年。至于太子妃恐怕也是没可能,荣国公府朝三暮四的,太子瞧不上。” 四年前荣国公还是太子的属臣,如今却成了五皇子的人,而这期间王语然与五皇子两人之间互相倾心的传言不少,但也止与此。 而太子能安然回京,大约谁也没有想到,丢了西瓜捡芝麻,王语然自然少不了发疯。 但苏悠不怕她疯,眉眼带笑,附在她耳畔,直言激恼她:“眼高于顶,两头贪,终于把自己炒成了一盘没人要的剩菜么?” “你!” 王语然怒意蹭蹭地扬手就想打过去,但却被身边的丫鬟及时制止住了。 南市是京城最热闹的街道,人流混杂,几乎都是挨着挤着走,王语然将她那华丽马车停在街头本就显眼,加上她此刻嚣张跋扈的模样,很快就围观了不少看戏的人。只待她的巴掌落下,不消一个时辰,王语然的名字定然会在南市各大话堂的说书先生嘴里。 王语然气得脸一阵青红,眼眶都快憋红了。 苏悠见她一脸愤怒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笑说:“今日多谢王姑娘挂念了。” 随后转身离开,不再理会身后之人的恶毒神色,直接去了南市。 . 一个时辰后,位于喜鹊街的青云楼雅间里,一个园领锦袍的男子将手中茶杯摔打了出去,口中愤愤:“好他个赵六郎,居然敢拿个赝品诓骗本皇子!” 六皇子一想到自己花了整整三千两买的画竟然是赝品,就气到脸涨耳红,他看向一旁的男子诉苦道:“那赵六郎如今连我都敢骗,五哥可得想办法好好惩处他!” 五皇子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宽慰道:“父皇信任他赵家,且他又是太子的人,难免有些傲气……倒是你,也该长点心了。” “可三哥在的时候他从不这样……” 六皇子苦着脸,心知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叹了口气,自怜自艾道:“三哥能保家卫国,五哥聪明能替父皇分忧……而我连一件像样的寿辰礼都拿不出来。” 六皇子年纪不过十五,心性单纯也藏不住情绪,因寻了一副假画,便丧了气。 五皇子却道:“慌什么,既然东西没收到,便让他赵六郎再寻一副真迹来不就成了?” “可东西都让人送过来了……万一他反咬我一口,如何是好?” “你若直言没有,他还敢以下犯上不成?” 若是敢,那便有了由头罚他。 六皇子觉得有道理,当即唤人把桌上的赝品给扔出去销毁,随后又派人去管赵六郎要东西。 他前脚刚走,王语然便红着眼眶跑来了。 她自小就被太后带在身边,与宫里的皇子公主十分相熟。除了太子以外,五皇子算是她第二个心仪的男子。 但五皇子对她无感,见她带着哭腔进来,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眉头微皱略显不耐烦:“我忙于处理朝政难得抽空出来一趟,你哭成这般是为何?” 一想起苏悠先前的那番话,王语然就满腹委屈,决定不再矜持,直言道:“我想你娶我!” “……” 五皇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手里茶杯险些没端稳:“此事应该与你父亲商议,哪有女子提亲的,不成体统!” “可你分明答应了爹爹,会好生待我!” “本皇子难道对你不好吗?” 见他这反应,王语然气不打一处来:“荣国府弃了太子辅佐你五殿下,你这样辜负于我,就不怕爹爹他们重新跟了太子!” 周策闻言只是笑了一声,他笑面前的女子太过天真。 政权之争并非儿戏,一旦选择便不可能有回头的余地。何况周沅那样睚眦必报的人,哪里还容得下荣国公。 第9章 至于喜欢王语然更是无从谈起,她任性骄横,空有其表,实在无趣。 但他也不会去与她计较什么,只道:“本皇子没空与你在这玩闹,你赶紧回去。” 王语然还想再说什么,便见面前的男子陡然沉脸,一副不容违抗的语气,最后与她说了一句:“出去。” . 苏悠从南市出来时已经快午时了,所幸在街尾的几个香料铺寻到了需要的香料材,只急着回去便走了近路,从喜鹊巷穿过后,然便停在了拐角处。 适才有人从她面前经过,手里拿着的正是她刚卖出去装《江山图》的紫檀木盒,她下意识多看了一眼,便见那人毫不怜惜地直接将那紫檀木盒踩碎,随后扔在了拐角处的垃圾篓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木盒被踩的稀碎,里头的画卷也踩扁了。 恰巧青云楼洒扫的阿婆端来一托盘茶楼里的瓜果皮干要就要倒进去。 苏悠情急喊住:“阿婆,别倒!” 说话时,已经来不及了,阿婆已经将托盘里的杂物都倒了进去。 苏悠见状,三步作两步迈上前,弯腰伸手去垃圾篓里翻。 “哎呦,苏姑娘你……这可是污秽东西……”阿婆有些不忍看。 她也是识得苏悠的,寻常也会去苏悠那儿买花囊,对她的事也多有同情,但今日见她竟然艰苦到要翻垃圾篓,莫名有些酸楚。 苏悠没有解释,捡起那画,拨弄开黏在画卷上的果皮,仔细一辨,发现竟然真的是自己卖出去的那副。 三千两银子,竟然说丢就丢? 苏悠有些气愤,把画收起拢在袖子里,回过头说了句:“谢谢阿婆。” 阿婆欲言又止想,艰难道:“苏姑娘日后有需要帮忙,尽管来找老婆子……” 苏悠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是在翻垃圾篓被误会了。 因也不知从何解释,便只道:“……谢谢阿婆。”然后转身离去。 巧的,被五皇子唤来对质的赵六郎也刚好行至此,与他同行而来的还有一位气度不凡的蓝衣男子。 原本这事没人会在意,但苏悠方才的喊声,临近些的人都听见了,便下意识地寻声看去。 因为背对着,赵六郎并没有看见是苏悠,但他凭着风流多年的经验,只一眼便判断出那背影气质绝对是个容色姝丽的漂亮姑娘。 折扇一摊轻轻晃着,怜惜心泛滥:“如此妙怜的姑娘,怎就落到如此地步了呢……” 他的眼睛随着苏悠的背影走远,大有要去助人解难的态度。 周沅则一早就注意到苏悠了,但他只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先一步走进青云楼,催向身后的人:“找了个赝品本就是你办事不力,你若不上心,别怪我也不讲情面。” 赵六郎不知他为何突然变脸,却不敢再拖,匆匆收回视线,迈步跟了上去,笑嘻嘻道:“可不敢,可不敢。” 第4章 凑巧 苏悠拿着画卷回了当铺。她将画卷平铺在长桌上,看着那画卷上沾染的果皮印记,以及不同程度的破洞磨损,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江山图》竟然会被扔弃在垃圾篓。 按说能直接出三千两不带犹豫的买下此画,那官家公子应该来头不小,可买完又扔,难不成不识这是真迹? 旁边老张也是一脸惋惜:“这好端端的画怎么就糟蹋成这样了!” 苏悠忙问:“张伯可知买画之人是谁?” “是个不常见的面孔。”老张稍稍回忆了一下,又道,“不过,我倒是听见他身边的人都唤他赵大人。” 在朝官员中只一家赵姓,便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如此说来,买画之人极有可能其子赵六郎。 苏悠从前见过几次这个赵六郎,那时他是周沅的伴读,虽说性子有些跳脱,但到底也是书画爱好者,以他博古通今之学不至于辨不出此画真假。 苏悠一时不知该要如何处理这画,只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是这么想着,楼下便有砸东西的声音传来。 老张心知是有人闹事,便示意她别担心,然后自己下了楼。 楼下已是一片狼藉,看铺子的小厮被打倒在地上,展柜上的东西也被一通摔砸,而那为首的男子一身青色官服正是兵马司的指挥使燕郊。 原是赵六郎坚持自己买的画是前朝名将的《江山图》,可六皇子偏偏一口咬定画是假的,两人便在青云楼争执了起来,无奈之下,只得派人来当铺找老张给他作证人。巧得兵马司的人刚好路过,便领了这命令前来带人。 老张一听原由有些惶恐,他万万没想到是六皇子买了画,忙解释道:“大人,小老在这汴京数十年可从未卖过一件赝品,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燕郊道:“误会?凭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让六皇子冤枉了你?” 言毕,他一脚踹在了老张身上,那力道重得直接让老张磕在了桌柜上,鬓角鲜血直流,可燕郊却没看见似的,又喝令手下将人带走。 苏悠听见此动静急忙下了楼,见老张倒在地,怒道:“我竟不知兵马司也能以权压人目无王法了!” 燕郊抬眸看了一眼,见是苏悠冷笑一声,并不打算理她:“带走!” 苏悠却几步走上前,护在老张面前:“律法为上,便是六皇子抓人也该拿出证据来!” 燕郊顿了步子,讥讽道:“看来苏姑娘上回的板子还没挨够呢?” 第10章 半年前苏悠的香铺无端被人砸,告知兵马司后非但没有帮忙查找凶手,反而挨了十个板子,并告知她,得罪了荣国府便是得罪了兵马司。 所以苏悠很清楚,以燕郊趋炎附势狗仗人势的品行,若让他把张伯带走,不知会如何折磨到死。 那画本就是她的,没道理让张伯替她受罪。 燕郊见苏悠执意要拦,也没了耐心,突然就从旁边的兵卫身上拔出刀,不带丝毫犹豫地挥刀过去。 他本意是想吓唬吓唬,可苏悠却反应其快的握住那刀刃,不惧丝毫,一字一顿:“无凭无据动私刑,即便是到御前也当是你们罔顾律法!燕指挥使,可想清楚了!” 燕郊本就只是来带人去问话,砸铺子也是顺道的事,料想这当铺的掌柜也不敢反抗,可他却没想到苏悠会在这,还誓死护着这掌柜。 虽说苏家落魄苏悠早没什么身份可言,但近日来她是叶氏香方传人的事已经传扬开了,不仅为汴京的诸位贵人调制香方,还有有顾氏做靠盾,他就不得不顾及这些。 遂松了语气,劝道:“苏大小姐凭你现在的身份,就不要乐善好施了吧?他得罪的人,可不是你能护得起的。” 言毕,苏悠蓦地松了手。 燕郊以为她这是想通了,也收了刀,与她商量道:“今日我便当没见过你,他日这当铺掌柜落了罪,也不会牵及你,如何?” 苏悠没答,回身将老张扶起来,又嘱咐小厮赶紧去找大夫包扎。 然后又寻了块布条包扎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径直走到门口:“画是我出卖的,我跟你走。” . 青云楼离老张的当铺并不远,一来一回两刻钟足以,但眼下半个时辰都过去了,燕郊还没回来。 赵六郎知道燕郊此人常常仗势欺人没什么好口风,担心人还没请来,就已经被他先伺候一顿,便准备让自己身边的人去看看,可刚要下楼,就见人已经回来了。 燕郊先是回禀人带回来了,然后有些为难的解释道:“回少詹事大人,那卖赝品的另有其人。” 赵六郎皱眉:“哦?是谁?” “是苏悠。” “……谁?” 赵六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燕郊往旁边挪了两步,便见其身后的女子立在台阶下,正抬眸看向自己:“那幅《江山图》是我转手的。” “……” 赵六郎怔了几息,有些不敢相信,然后略显慌乱的扶手回了一句“苏姑娘”。 想起里头的那位,一脸苦笑:“苏姑娘今日恐怕来的有些不太凑巧……” 苏悠不明白其意,只道:“画是我让张伯出手的,既然六皇子疑心画是假的,我可以进去解释清楚。” “可以是可以……” 赵六郎犹疑了一下,还是弓腰作了个“请”的姿势,把人领上了楼。 雅间里,五皇子尚在欣赏一众名家法帖,六皇子则还在一旁向周沅吐苦水,数落赵六郎。 原本得知是赝品他就恼着,再与赵六郎几番争执,更是怒意腾腾。瞧见赵六郎把人带进来时,气冲冲地就从里间往往外走,直言就要把那当铺掌柜一道抓起来,可没曾想,来的是一姑娘。 破口而出的话停在了嘴边,顿了顿,才道:“以下犯上胆大包天之事本皇子料你一个姑娘家断不敢做,你且告诉本皇子,到底是何人在诓骗本皇子!” 他这话是对苏悠说的,可却瞪向后头的赵六郎,将他一起骂了。 赵六郎这下不与他争论了,走到苏悠的身旁隔开那侍从,才回身道:“我还是那句话,六殿下既然坚信画是假的,何不将画拿出来当场辨一辨!” 六皇子昂着脖子:“有何可辨,假的就是假的!” 赵六郎懒得理他,转头看向苏悠,扶手道:“苏大人博古通今,论书论画最有讲究,想来苏姑娘也尽得真传,烦请苏姑娘替在下证明清白。” 里间幕帘后的两人忽听见此话,也都顿了手中的动作。 周沅眉目微蹙,抬眼看向外间站立的人,不知她又是如何掺和了画卷之事。 五皇子倒是先搁下手里的法帖,起身走向外间,一脸笑意:“不是说芙蓉当铺的掌柜是名男子么?” 苏悠闻声抬眸,这才发觉,这雅间里除了赵六郎与六皇子,里头竟还有两人。 昨日在大仓她不敢与周沅相见,可眼下却是避无可避的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坐在那,容色淡淡没有任何表情,似是从未认识,亦没有过多的停留,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苏悠猝然对上他的双眸又些愣住,但也很快稳住声线,朝走近了的五皇子福了身:“回五殿下,《江山图》乃民女偶然所得,托给芙蓉铺出卖。” 五皇子“哦”了一句,问道:“既然画卷是在你手里的,那你又如何证明那是真迹?” 苏悠道:“若为临摹赝品,落墨设色自然不古,不难辨。也可从画上所提的行书辨识,字迹可仿其韵难同,所幸画卷提字之人尚有文书在翰林的书阁,五殿下只需让人一查便知画的真伪。” 《江山图》因绘制着边境塞外地貌,必要时能当作军事舆图,是以当今圣上才会一直想寻回此画。可到底不是出自名家之笔,众人难以辨认,且真正知道画卷上详细绘图及行字的,也只有翰林院那帮人了。 第11章 分明一查便能知画的真假,却要先手将画毁了。 苏悠觉得,画是不是赝品其实无所谓的。有关系的是买这画的人是赵六郎,而赵六郎又恰好是东宫的少詹事。既然画毁无法对证,拿着假画卷呈御前邀功的事,最后必然会落到太子的身上。 先前出现不好的预感,此刻已经豁然。 五皇子听完此话,定睛看着苏悠:“你知道的,倒还挺多。” 苏悠却略过他的目光,冷冷道:“民女所知岂能有诸位殿下知道的清楚。民女只是觉得,假若当真有人临摹赝品,那翰林院的人无疑嫌疑最大,而非是无凭无据去当铺砸铺子伤人!” 说完她又扶手弓腰:“民女卖出的画并非是赝品,还请诸位殿下明鉴,莫要再乱伤无辜。” 苏悠便那么站在那,那包裹着的布条鲜红刺眼。 赵六郎便是猜到了燕郊会如此,却怎么也没想到他还把苏悠给伤了,心中顿时愧疚不已。 他又悄悄瞧了眼里间一直默然坐着的人,神色此刻依旧没什么波动,便也顺着苏悠的话道:“方才我便是这么说的,只消拿画出来对比一番,若那画是赝品,我自是认罪认罚!” “我……” 此番话听下来,六皇子从恼怒逐渐变得有些心虚。 画都已经让人扔了,他一时半会儿去哪儿找? 但他实在是个不会撒谎的,如实交代:“画卷被我扔了,没办法比对了!” 赵六郎闻言当即就不干了:“好嘛!六殿下都把画弄丢了还这般理直气壮,这要是找不着画,我岂非要背一辈子黑锅!” 六皇子争理道:“你方才若不与我吵,能如同苏姑娘一般好好说,我怎么会不听!” “六殿下听风就是雨……一个外行人告诉你是假的,你轻易便信了!我便是有十张嘴也拉不回你这头倔牛!” “我……我那也是想为父皇寿辰礼!” 眼瞧着两人又要掐起来,就见周沅忽然起身走来:“行了,画卷之事到此为止。” 他今早才进宫,尚未来得及述报边关军情就被唤出宫寻画,又岂能不知他这个父皇是担心他贪功有所图。所以这《山河图》终究只是个幌子,不管最后是真是假,结果都是一样。 而赵六郎便是知道如此,才非要与六皇子争个对错,甚至想骂醒他被人利用都不自知。 可如今太子不愿追究,他便也不再多言。 但偏偏六皇子心有不甘,一边懊恼自己轻易信人,一边又担心把话毁了圣上责罚,便道:“可画弄毁了,父皇定会责罚于我,三哥可要帮我想想办法!” 周沅睨了他一眼,突然问:“你将画卷丢哪儿了?” 六皇子支支吾吾,只说让人撕毁给扔了。 五皇子却道:“其实倒也不必担心,父皇只在意画中舆图,只要向父皇说明是一场误会,再临摹一副便是。” 说着,转而看向周沅,“一向听闻苏姑娘书画双绝,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如请苏姑娘临摹一副,如何?” 周沅腿已经往外迈了,仿佛没听见此言。 倒是苏悠杵在那,想着若是能重新描一副也不是不行,至少赵六郎不会被圣上怪罪,也不会牵连…… “还不走?” 苏悠的思绪忽然被打断,周沅已经折了身,朝她这看过来。 第5章 疏离 苏悠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方才五皇子提出让她临摹《江山图》时,她第一反应便是想答应下来。 可回过神来,却觉得自己到底是多虑了。他是周沅,是如今的太子,以他的能耐,恐怕没有人能加害得了他。 何况他现在与自己形同陌路,若自己冒然答应帮忙,倒显得自己太过刻意了。 是以,她尽量躲开他的视线,避免没必要的尴尬,也下意识地觉得周沅这会儿肯定不是在与她说话,而是自己旁边的赵六郎。 赵六郎也以为是如此,随即跟上了前,可周沅停在原地,目光仍看向苏悠,然后又开口道:“苏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听见唤的是自己,苏悠稍一迟疑,才点了头。 两人出来后,周沅便朝着长廊另一头的走,苏悠以为他也是因为画卷之事 ,不待进房门,便先道:“画卷之事殿下不用担忧,只宽限民女几日便好。” 青云楼今日似乎清了场,无甚宾客,但两人共处一室始终不太好。 见她杵在那,周沅也干脆停在门口:“画卷之事不用苏姑娘操心。” 苏悠不解:“那殿下喊我来所为何事?” 面前的人没答,只是将她瞧着。 而这突如其来的凝视苏悠有些不自在,见他冷森森的,内心有些踌躇,想必是要追问昨日她去大仓的事情? 她准备好了能解释的理由,却在张口之际,听得他突然开口问:“苏姑娘这几年过得如何?” 他眸色淡然,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苏悠微愣片刻,觉得还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四年时间足够淡化从前一切,何况周沅这样大人,若是真恨她,恐怕今日也不会站在此与她说话。 于是释然回道:“劳殿下挂心了,民女一切都好。” “那便好。”周沅收回了目光,顿了片刻,然后扔出一句,“孤今日一早见了苏景行,他说你这几年一直在等孤回来,还与孤商量了婚事。” 第12章 周沅似笑非笑:“孤以为,你早该跟他们说过了。” 所以苏家不仅面见了圣上,还去找了周沅。 苏悠一时僵在那,不能言语。 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因男女之防而与周沅站在门口说话,或许在他看来,是十分可笑之举。 她被赶出苏府后分明与苏家的人再无来往,可似乎无论何时,他们都能让她陷入难堪之地。 从前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苏悠跪地告罪:“民女给殿下带来困扰了,还请殿下恕罪,民女绝无此意。” 周沅浅浅掠过她的脸,眼瞧着那面色突然变得不安与惶恐,神色微动,陷入了沉默。 “起来吧。”再抬眼时眸中那抹异色已经消失,异常平静的回了一句,本该就是预料之中的话,“孤拒绝了。” 苏悠起身,却又听得他补了一句:“一如你从前一般。” 他的每个字都似软刀子一样,看着不疼,却十分扎人。 苏悠未敢抬眼,只解释道:“我与苏家已经多年未曾来往,请婚也并非我本意。但今日之事皆由民女而起,殿下若觉冒犯,民女愿受罚。” 觉得不堪的人也不止她,周沅何尝不是。 但无论如何,当初是她撕毁婚事推开了他,即便周沅恨她,她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周沅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淡淡道:“不至于。” 苏悠立时又道:“是民女小人之心了。” 她这般从善如流,卑躬屈膝的,让人瞧不出有几分真假,周沅敛了眸,转了身准备离开。 可步子尚未踏出,突如其来的热茶壶忽是翻倒在两人之间。 这长廊的两侧都有楼梯,一边是宾客上楼的,一边是小厮专门奉茶端水的,周沅与苏悠此刻站的位置恰好是送茶水的楼梯。 楼下奉茶的小厮一手提留着热水壶,一手举着托盘正上楼,他步子走得轻快,一时不查拐角出有人,亦来不及抽身,热开水壶便这么倾倒打翻了。 周沅反应倒是迅速,可他第一时间想的是拉过身前的人,无奈手落了空,连一片衣角都不曾触及丝毫,与他隔开的利落。 而苏悠因往前侧躲,裙摆一侧尽被茶水淋湿,滚烫的茶水隔着裙摆灼在脚踝处,手心的伤口也不可避免的就碰到了旁边的高几花架,传来阵阵刺疼。 她屈着身子,忍着疼。 一旁的小厮见状都被吓坏了,惶恐地跪伏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周沅没说话,视线尚落在苏悠身上,见她蹙着眉,想来是伤的不轻。 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苏悠先道:“无碍,本是我们站错了地方。” 然后朝周沅福了身:“殿下恕罪,民女此番模样实在失礼,就先行离开了。” . . 知道周沅与苏悠在一起,赵六郎自觉留出空地守到了外面的马车旁,可见人出来时,一个走得匆匆忙忙,一个面色竟比去时还难看几分。 赵六郎神情顿时紧张了起来,两人莫不是谈崩了? 他瞧了眼身后的予良,试图让他给个提示,予良轻轻摇头。 要说周沅与苏悠之间的事,赵六郎是最头疼的。就好比如当初,谁也不知两人到底发生了何事,只知这位一向沉稳的主,头一回乱了阵脚,不惜任何手段,撕翻脸,公然成为人人唾骂的夺权之人。 而今日之神态,尤为相似,这就让他有些冒冷汗。 好在上马车后,这主终于肯开口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系何人提拔?” 赵六郎心知这是对今日燕郊去当铺闹事做处理了,忙回道:“这燕郊以前是京兆府尹骑射曹参军,后又被荣国公与宁远侯同举荐为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也是早两年替了指挥使的位置。这厮仗着身后有靠山,行事嚣张无所顾忌着实可恨。” 又负手称罪道:“ 今日苏姑娘受伤这个事原也赖我,燕郊的品行恶劣是我没却没多加阻拦。” 跟随周沅这么些年,岂会不知能左右他情绪的,除了苏悠没别人。 但这都四年过去了,还没放下? “只是,殿下若想将他革职恐怕是难的,顶多追究个不按章程办职……或许他都不愿承认。” 不痛不痒,压根儿起不到威慑作用,何况人家还有荣国公府,宁远侯府这两大靠山,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不值。 赵六郎心里是这么想的,却是不敢这么说。 对面的人却冷声冷气道:“那便查。” “……”赵六郎有些愣住,“殿下的意思是……”这又要开始动手了?刚回京,好歹缓缓。 周沅没有解释,只道:“昨日孤去了一趟香典司大仓,香料价格存疑,恐怕牵扯的不止一人。” 闻言,赵六郎面色也跟着严肃了起来:\quot;殿下的意思是有人利用香典司谋利?” 四年前的海上新政贪污一案牵涉了朝中一半官员,罢相废太子,累累尸骨的血腥场面尚历历在目,香典司竟又出现了贪污谋利? 赵六郎虽然外表看着浪荡纨绔,实则也是个心术聪悟之人,能立马分晓利害关系:“香典司一向由尚书令监管,他深受陛下信任,殿下若要查他必然会惹得陛下疑心。” 周沅道:“倒也不用查他,从香典司开始着手,剥茧抽丝。” 赵六郎顿了一下,忽然问道:“殿下这次想清理的人,只是尚书令或是燕郊吗?” 第13章 当初新政贪污一案乃是先太子一手筹谋,落网之人中有不少咎由自取的,亦有不少无辜受害的。而这其中最不该担罪的便是苏景修,可先太子一死,圣上便下令不准任何人再理此案。 可他知道,面前的这位主可是一刻都没有忘。 是以,他也不得不提醒一句:“比起殿下回京,陛下更不能容忍的恐怕就是此事了。” 周沅缓缓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神色异常沉静。 赵六郎缩了缩脖子,忽然又有种四年前的预感,只是这一次,这位主好像不是一时冲动。 他扯了一抹极其不自然的笑:“臣只是问问。” . 另一头,苏悠还是先去了看了老张,因为自己的画惹来这一堆祸事,她心里愧疚不已。 她决心走上这条道时,想过有一天无法再逃身权势之间,却忽略了身边的人会因她遭罪。 那种无力感忽而倾倒而来,就像当初一样,或许她就该一个人。 老张被大夫处理完伤口,这会儿正与小厮一起整理被砸乱的铺子,看见苏悠平安回来,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见苏悠整个人都没精气神,也没太过问太多事,只扶着腰从一旁的柜子里端出一个小木箱子,递给了苏悠。 “今日闹这么大,铺子估计得歇一段时间,你那些东西一时半回也出卖不了,这些钱你先拿着。” 香料价格上涨,苏悠这些日子一直忙前忙后的换银子买香料,他都知道。 不等苏悠开口,他坐下来,缓缓道:“我与你父亲相识,你这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知道你这四年挨了多少苦,也明白你做这些事,不过是想为你爹证清白。” “你跟你爹一个样,都性子倔,一旦决定了的事情谁也劝不了。但你也比你爹聪明,张伯不劝你,只是希望你别再让自己受委屈就成。” 话说完,门口的刚雇来的马车也到了。 不待苏悠多停留询问一下,张伯便催促着她赶紧回家。 苏悠抱着木箱朝张伯拜了一下,终是牵起了唇角:“把家底全都给我,想必是指着我养老了。” 她其实不是擅长于与人之间的相处往来,可却有幸到了这世间最难能可贵的倾心相待。 但似乎,她能回应的,只能是藏于身后的默默关心。 第6章 靠近 暮春的雨说下便下,苏悠从青云楼出来时就淋了雨,加上鞋袜也湿了,寒从脚入,当晚便起了热症。 但想着好不容易寻来香料,不敢拖延,灌了一碗驱寒退热的药,又将手里的伤口处理完,便去了香房。 许是白日兵马司砸铺子的事闹得太大,顾氏得知后便派郑婆来问了安好,一并还送了些伤药来,苏悠感激道谢。 郑婆忙说:“苏姑娘客气了,夫人心里头牵挂着姑娘,姑娘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苏悠点头称是,一边郑婆忽然提及起今日青云楼的事:“六皇子年幼心思单纯,让姑娘受了委屈。不过夫人说了画卷之事不用担心,她也会去想办法去禀明了圣上。” 顾氏能这么快得知此事,苏悠有些诧异, 郑婆没有隐瞒:“不满苏姑娘,那兵马司指挥使燕大人乃是夫人娘家的表兄,白日因莽撞了姑娘又得罪了少詹事大人,一回来便来找了夫人。” 燕郊将苏悠带去青云楼,见赵六郎对其恭恭敬敬,最后见太子都亲自寻她帮忙,再想想自己得罪狠了苏悠,哪里会不害怕,一放衙便着急去寻了顾氏。 苏悠还以为燕郊是荣国公府的人,没想到与顾氏也是有亲缘。 她回道:“若夫人是想替燕指挥使开罪,那想必是找错人了,应该去寻少詹事大人。” 郑婆起身,朝苏悠福了身,解释说:“苏姑娘可千万别误会,夫人并没有此打算,今日来看望姑娘,也是想向姑娘谢罪。” 这话倒让苏悠有些不明白了。 燕郊既是顾氏的表兄,顾氏不维护反倒来谢罪,还将这一切都告诉她,是为何? 顾氏这般没来由的讨好她,让苏悠有些疑心。 但她没来得及细想,许妈从外头来回,说少詹事在外头求见了,便没敢耽误前去大门口相迎。 郑婆一道去的,她见赵六郎来倒不是很意外,惊讶的是他身旁的随从,却是太子身边的人。 “冒昧打扰了苏姑娘了,今日因画卷一事让苏姑娘受伤了,这些是我们殿下替六殿下送来的赔礼。” 言毕,予良掀开马车的车帘,里面堆得满满当当。 说是赔礼,却不知哪有人赔礼用马车来装的。 苏悠没想要收,欲要推辞,赵六郎赶紧抢话道:“这里头也有我的一份,今日那燕郊行事鲁莽,伤了当铺掌柜又将姑娘伤了,理当来赔罪的!”8以48169六伞 “我已经没事了,不过你们确实应该去当铺的张伯赔礼道歉。 ” “这是自然,当铺我们明日再去,但今日这些东西你得收下。” 赵六郎也是回去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今日在巷子里见的翻垃圾篓的姑娘与苏悠的身影极为相像,甚至衣服都是同一件......他顿时就觉得闹出赝品一事真的很对不起苏悠,是以,搬了些私房物品来赔礼。 又摆出一副惨相,耍皮赖:“苏姑娘你若不收,我日后寝食难安。” 予良也极为赞同的点点头,若不收大家都寝食难安。 第14章 苏悠仍是拒绝:“民女并没有怪罪六殿下,两位请回吧。” 又拗了一阵,见苏悠执意不肯收,予良从怀里取出个小瓷罐:“这是太医院的伤药膏,一日三次涂抹,伤口能好得快一些,还请苏姑娘收下。” 为了让这两人赶紧离开,苏悠无奈只得收下了药膏。 郑婆在旁看着,也未多言,只等着两人走了,才起身告辞。 半个时辰后,宁远侯府,顾氏沐浴完坐在镜子前用花露敷脸,一旁的丫鬟则用篦子点桂花油,替她梳发。 郑婆在旁边回禀着在苏悠那遇见赵六郎以及予良来的经过。 顾氏听完,并不意外:“她这样的女子,注定不是掩在人后的。” 若是旁人,误伤了也就误伤了,哪里会有皇子赔礼道歉的,还是太子身边的亲卫去的。 不过这也证明了苏悠的特别。从四年前第一次见,她就知道苏悠是个且不一般的女子,也以过来人的直觉相信,太子与苏悠两人之间的感情并非外界所传言的那样。 因为别人或许不知,但她却是亲眼见到过,两人都曾为对方豁出过性命。试问,这样的感情,区区四年就忘记吗? 再退一步讲,即便最后苏悠与太子没能走到一起,就单以苏悠的聪明以及叶氏香方的传人身份,能将其归为己用,对宁远侯府也是多有益处。 只要是苏悠,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失策。 . 接下来的几日苏悠没再出门,把欠下的几份十香丸都给调制完了。因为近来香料材严重短缺,也希望展现出叶氏香方的多样性,所以苏悠决定推出其它的美容香方。 只是在这之前,要先去选好铺子。因为有十香丸的名字以及顾氏的引荐,眼下光是她与许妈两人之力,短时间内很难以完成所有人的需求。要重新开香铺,再寻一些人手。 从前她是将这些事情都交给张伯,但眼下她不想再给张伯添麻烦,便打算空出几日时间,自己慢慢去寻。 几场大雨后昭然迎来了初夏,天气开始变得酷热。苏悠手心的伤口养了几日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但平日会碰到水,加上调香时也会包裹着布闷上一整天,今早再看伤口时,又有些泛红溃烂了。 许妈倒是提醒了苏悠要把药膏涂抹了,但她走时又忘了。 苏悠上午去了东街看铺子,下午又去的喜鹊街,逛了大半天两处的铺子都没瞧上,不是偏远,就是铺子太小。 临回去时,还在青云楼附近遇见了刚散值回来的赵六郎,几番追问下得知她是要看铺子,便十分积极的说他有个好地方可以介绍。 “御成街的明安堂宏敞精丽,层轩广庭,地段也适宜,用来做香铺最为合适!苏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可带姑娘去瞧瞧。” “赵大人的心意民女心领了,只是御成街恐怕不适合民女。” 御成街是汴京富贵繁华街区,那儿的铺子地段虽好,可租金也十分昂贵,每月少说也得一百贯,一年下来便是一万贯,着实是一笔很大的开销,苏悠自觉是租不起的。 瞥见其难色,赵六郎又道:“无妨,我也只是替人问问那铺子能否卖出去。” 苏悠抬眸:“明安堂竟有意出卖?” 汴京人口密集,房价近乎天价,极少有人能买得起,遂大都是赁居。而且大朔一直土地不抑兼并制度,大部分房地都是私有财产,这些世家也断不会轻易出卖商铺。 赵六郎解释说:“当初新政贪污一案牵涉众多,汴京好些铺子都被查抄充公,不少铺子已经让府衙出卖了,如今明安堂应当是最后一部分还未处理完的。” 然后又笑道:“在下平日闲来无事常与那些同僚小酌几杯,知那些铺子让他们头痛不已,才顺口一提。不过那些铺子本就不吉利,苏姑娘介意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知……价格如何?”苏悠有些心动,被抄家充公的房铺出卖一般会相对来说比较便宜。 “原本府衙放告是三万贯。”赵六郎顿了一下,小声道,“圣上对新政一案一直忌讳,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想继续摊着这事,遂有意放低出卖,约莫两万贯就能落契。” 两万贯,即是两年铺子的租金就能买下整个铺子,苏悠觉得这是绝对划算的买卖。 也不作思考,当即便道:“还请赵大人代为转告,民女愿意买下。” 赵六郎作惊讶状:“苏姑娘当真要买吗?那房子怕是不太吉利,我也就随口说说.....” 苏悠却道:“白石似玉,奸佞似贤,吉不吉利,犹未可知。” 铺子的事情商定下后,便只待明日去府衙拿告申请。因昨日之事尚在愧疚,又觉她一女子行事恐遭不便,赵六郎便自荐请后日散值同去。 苏悠起先觉得赵六郎是周沅的人,心里多少有些避嫌,但今日赵六郎如此帮她,若再与人扭捏便是太过矫情,遂也答应了下来。 到了那日未时,苏悠应约去了青云楼,可她推开门时,里头坐着的却并非是赵六郎。 苏悠的步子生生顿在门槛那,里头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苏姑娘是怕见到孤么?” “民女不敢。” 苏悠确定自己没有走错房间,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迈腿进去了,却也只是走了几步。 一旁的予良开口解释道:“赵大人这几日事务缠身,恐怕一时半会儿都不得闲。” 第15章 “多谢告知。” 即便是赵六郎今日不来,她也是要去府衙申办铺子的,但手里的东西,既然都拿来了,便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苏悠把东西放下:“这本是民女给赵大人的,既然他没来,有劳殿下替民女转交与他。” 周沅睨了一眼:“何物?” 苏悠道:“民女描绘的《江山图》画卷。” 也是昨日熬了一整夜完成的,她不能无端承受别人的情,便想着将此画作为报答。 “打开瞧瞧。” 苏悠应是,便与予良将画卷摊开。 这江山图描绘着万里山地,足有三米长。观其画,山势崔嵬、泉流洒落、野径迂回、来路分晓,无不细致,端是个妙手。 周沅大致浏览一眼,视线便不由落在苏悠拿着画轴的右手,便见那掌心的两道伤痕,红肿着,边沿也磨出了新的血痕。 他抬头看她:“膏药不曾用?” 苏悠一愣,那膏药竟是他给的? 不过,她手受了伤,顾氏知道也送了许多药材,予良带来药膏,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垂眸将画卷收起来,随口答了一句:“忙着的时候,忘了吧。” 画卷未收完,那人起身靠近,霍然抓住她的手,那温热带着薄茧的指腹紧握着她的手腕,低眉瞧着,欲要抬起。 苏悠急忙抽开,却又被他用力抓住,往身前一带。 四目相对,气氛逐渐有些不对。 予良见状,自觉弓腰垂头退了下去。 房内只剩了两人。 周沅尚握着她的手,低眸去看她,面色依旧平静: “苏姑娘既然已经放下过去,却连孤给的膏药都不敢涂,莫不是当真如苏景行所言,你心里一直惦记着孤?” ----------- 第7章 心软 炼制香料,调制香料工序繁多,苏悠前些日子调香每天都忙到亥时,洗浴完便睡实在没有力气再动身,是以,大夫吩咐的一天三回的换药也只成了早一起换一趟。 到后来几天因闷热伤口开始发红溃烂,便干脆取了包裹的布条。许妈看着那封口未动的药膏,也是几次提醒她:“宫中伤药必是比民间的药效好,姑娘何不用太子殿下送来的药膏呢?” 苏悠低头不言,只是想起予良后来和她的说的话,他怕自己不肯收下,便道:“这伤药膏我们殿下在边关时常用,恢复快也不留疤。如今回京想来用不上了,便拿来给苏姑娘。” 然后便盯着那药膏,走神了好久。 他那样谨慎冷静之人,若非自己撕毁婚书并斥责他无用,他不会冒险去废太子与圣上作对,也不会被圣上贬去边关。 边关凶险,却一去四年。她看着手里的药膏,问出了郁结心中无数次的话:“许妈,你说他这四年是不是过得不好?” 四年很长,长到她不知多少个入夜都能梦见那个大雪天,他说再也不要与自己相见。 可眼下即便两人再次相见,即便他握着自己的手靠得很近,却比他说不再相见时,隔得还远。 苏悠恍惚间突然升起的心虚忽又随着他问出口的话,回了神。抬头回望他的目光,平淡地解释了一句:“殿下误会了,民女忙于制香,只是忘了而已。而且宁远候夫人也曾赠民女好些药膏,混在一起,实在难辨出殿下的药膏是哪个。” “是么。”那眸色变得晦暗不明,被握着的手腕陡然被松开,随即唇角边一点点勾起了笑意,就连话语里也带着些暗嘲,“看来苏姑娘这四年,过得也不怎么样,不然早该嫁入富商之家,相夫教子了。” 苏悠再次被他的话哽住。 她曾经确实扯了个大话,说自己一定会找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一世无忧。如今四年过去,她仍然在汴京,成为了最狼狈的那个。 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偏了偏头,垂下手去将画卷收起,磨蹭了许久,才自嘲似的笑着回了一句:“民女八字不好,不敢与人相处,让殿下见笑了。” 她的笑实在难看,分明是极其苦的模样,却硬是扯出了笑容。 身后的人也默然一阵,忽是侧身面向窗外,嘴唇张合轻喃了一句:“到底是不敢,还是不想?” 苏悠手中的动作僵停在了那儿。 她已经无法辨清他今日这些话到底是何意,像是故意刺她,又像是…… “罢了,走吧。”那人倒先歇了气。 苏悠也当没听见他方才的话,将画卷放回了盒子里,拿上帷帽,准备要走:“殿下可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周沅往门外走,“苏姑娘还去不去申买铺子了?” 苏悠微愣:“殿下怎知……” 前面的人步子放缓,解释了一句:“旧案事宜的启帖原是在孤这儿,孤不在时少詹事一直代为处理。眼下你是最后一个买主,孤也该去为这些事做个审结……你走不走?” 方才冰冷的气氛,莫名就打破了。 若无其事的,两人还并肩走到了一起,只是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 充公的房铺由京兆府监理,可苏悠只在门口便被衙吏退了回来,告知她无门无路不能申买,需要去找保人拿引荐信。 原是官府处理那些被充公的房铺不能随便就出卖的,得需要有个引荐的保人,若是冒然前往,会被定个扰乱府衙之罪,不定还得吃板子。 第16章 赵六郎没来,苏悠只好作罢。 可她将将转身,周沅不知何时突然走近了,目光望向前方:“别急,等会儿。” 苏悠抬眸,便见予良上前与那衙吏说了些什么,慌得那衙吏下跪请礼:“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望殿下恕罪。” 听见叫罢礼,复又起身躬身前来引进正厅堂,再急跑去禀报内堂府尹。 苏悠站在那,大概猜出来周沅是想帮自己,她想了想还是道:“不敢劳烦殿下,民女还是过些日子再来。” “你要等赵六郎?”周沅不待她答,直言道,“他忙着。” 不消片刻,府尹的副使便来了,定睛瞧了一眼座堂上的人,便疾步上前扑跪在地:“微臣京兆府副使张裕德,拜见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来访,下官失迎,还请太子殿下治罪。” 周沅面容冷寂,看着下方跪着的人喊起,然后道:“孤来审结旧案。” 由太子审理的旧案,除了四年前那桩新政贪污案,当是没别的了。 张裕德恭恭敬敬地回道:“所有的卷宗在上月都交由少詹事大人重新审阅过了,昨日也已经让人送去了东宫,殿下繁忙想来还不曾查看,容微臣去拿府衙内的备留的卷宗。” 周沅道:“不必,你且将最后要审的拿来给孤看看。” 张裕德没反应过来,不太确定道:“殿下,最后留审的只有一些尚未出卖的商铺……” 见上坐的人没有否认,他方才起身去卷房拿了过来,又禀道:“明安堂原是赵太傅之女夫家产业,圣上下旨后上下百余口人无一幸免。人人都道是这阴宅,无人敢买才留有至今。” 周沅随意翻看了一下,然后看向苏悠:“可是这个?” 苏悠接过,仔细查看起来。 张裕德一头雾水,不知这带帷帽的姑娘是哪家的贵小姐,竟与太子殿下一起前来审案。他默默候着,不敢多言垂首与胸前,等着上座的人发话。 过了一会儿,苏悠看完点了点头,周沅才道:“那便行,孤且帮你当一回保人。” “殿下……”张裕徳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要买铺子? 出卖的商铺确实需要有作保人,但太子当这个保人,他还是头一回听! 又瞧了一眼苏悠,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个要来申买明安堂的。 要知道前太子被废,赵太傅一家皆被问斩流放,无人敢染指这样罪臣的铺子,担心触了霉头。且充公查抄的铺子,没多少人愿意作保。 这姑娘竟然能喊来太子作保,实在令人佩服,眼神也不由得恭敬起来:“这位姑娘请随下官去登记,也好早些落契。” 苏悠一时没想到能如此顺利就买下,银钱也还不曾准备,略带歉意道:“还望大人通融,可否让民女明日将银钱送来。” “自然可以。”都有太子作保了,就是明年后年,甚至忘了都成。 . 张裕徳为官数十年行事利落,知太子在此也不敢让人多等,身份以及数张文书登记落印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弄完了。而得知面前女子是苏景修之女时,先是有些诧异,不过想起外头有关苏悠的传言又有些理解。 他叹了一口气,随后拱手道:“你父亲孜孜奉国忠良正直,曾与张某在共事两年,令张某受益良多。” 虽然谁都知道当年的新政贪污案另有隐情,可这么多年来圣上十分避忌前太子之死,谁也不敢再提及丝毫,更没有人会突然说起父亲。 苏悠有些意外,亦作揖回了礼:“多谢张大人。” 两人回了正厅,周沅尚坐在那,张裕徳拿着文书弓腰请示道:“苏姑娘申买的文书都已落印核实了,还请殿下过目。” 周沅道:“不必了,可要孤落指印?” 张裕德原本都不敢开口说要太子落印这事,毕竟太子是储君,谁还敢质疑太子。但周沅这么一提,他也丝毫不觉得无礼,耿直地就将文书递了过去:“多谢殿□□恤微臣。” 不按章办事便是无视朝廷,府衙制度,这罪追究起来,是要革职贬官的。 张裕德心里对太子又敬重了几分。 既已申办完,那最后便是要去封条,再让府衙的人宣告明安堂解封。 按理申买的人与作保的人也是要在当场的,但张裕德自觉太子身份尊贵不会与之同去,只与苏悠道:“下官与苏姑娘同去明安堂,算是与苏姑娘道贺。” 知道苏悠一女子开香铺不容易,念在与苏景修的旧日情他能帮则帮,加上太子都为其作了保人,那他这个京兆府的副使怎么也要亲自将事处理妥当。 苏悠感激道谢,被冷落一旁的周沅却凉凉道:“怎么,孤不能去?” . 从京兆府出来时,未时刚过,日头还晒着。 张裕德给苏悠准备了一辆马车,而自己则与太子同坐一辆,一路上他看着正襟危坐的太子,再想想先前的事,汗流浃背。 不为别得,就为方才坐马车这事。 今日府尹不在,府衙内也就剩了一辆马车,他原本道自己比苏悠的父亲还年长,已是半截身子埋黄土的老头了,又想着苏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与太子同乘坐一辆马车到底是不太方便,便提出与苏悠同坐一辆。 哪知太子瞧他一眼,突然来一句:“张大人是对孤有什么意见吗?” 他顿时惶恐,杵在原地揣摩半天都没明白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最后还是太子身边的侍从在旁边提醒了他一句:“张大人,苏姑娘自己坐一辆马车就行了。” 第17章 他愣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苏悠,想起太子今日又是作保人,又是亲自落指印,陪着去看铺子……这才惶然大悟,诚惶诚恐地坐上了太子的马车。 谁能想到,他一把年纪,差点被太子指出个品行不端之罪! 第8章 牵扯 苏悠坐在另一辆马车里,倒是别无他想,只觉得周沅之所以如此,也是出于礼节。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刚驶入东街,就因街头人群围观堵路,被迫停了下来。 苏悠稍稍掀开帘子,便见前方不远处的自己经常采买香料材的铺子围了不少香典司的兵卫,瞧那阵势应该是在封店查抄。 见外头围观的人群逐渐增多,一时半会疏通不开,苏悠干脆下了马车,步行往前。 张裕徳身穿着官服,不便前去插手,只派人前去打听问何时能行,可不等他说完,周沅也掀帘子下去了。 铺子外头沸反盈天。 铺内,香典司的指挥使陈戟将账簿拢在手里,一面威严赫赫道:“价格与账目有出入,私自抬价违反香典司律法,本官有权查抄!” 跪在地上的掌柜却不服香典司的判定,极力抗争:“香典司是有规定不能私自抬价,可近来香料短缺从香典司购入的价格也上涨,我也只是在此价格上涨了半层,何来的抬价!若香典司真为百姓着想,怎么不去查那些高价出售,此次充好的铺子,反来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我宁死也不服!” 东街大部分香料商铺都是外来商贾,做的也是糊口生意,无权势靠背,便是平常也会受些排挤。 如今铺子莫名被查抄,毫无辩驳的机会,直接定了罪。 陈戟却冷哼一声:“证据确凿,你要不服便去大牢好好想明白!” 言毕,旁边的官兵直接将其拖拽走。 外头的围观的百姓见此,却无不拍手称赞。 “难怪最近香料价格涨这么快,原来就是这些不良商铺从中谋利!抓得好!” “如今的香料价格已经是从前的两倍了!再不惩治,岂不是要翻天!” 掌柜听见此言,恨意腾腾,百般挣扎:“我吴仁清无愧于心!是香典司以权谋私!是香典司压榨百姓!” 只可惜他的话很在人群的叫闹中显得尤为微弱,没有人会听,亦没有人会信。 被强行拖走后,铺子里还追出来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女孩,抽噎地哭着,一边喊道:“我阿爹是清白的,你们不要抓走我阿爹!” “你爹要是清白,这些百姓就得受累!”铺子查抄,但罪不及家人,陈戟将小女孩拽住,又看向吴仁清,“回去告诉你娘,若不安分便是同罪!” 小女孩却不听,只觉得面前的人是抓她阿爹的坏人,对着面前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陈戟吃痛一“嘶”反手将小女孩用力甩开在地,面色发怒,抬掌便要打。 掌未落,一只纤手快速将小女孩拉向旁边。 苏悠蹲身将小女孩护在怀里,刚起身,边上的人群为了看热闹往里一挤,苏悠被人推搡着崴了脚,失了重心地往前栽。 原本就下马车来寻人的周沅,将将赶到。他伸手拉住苏悠的胳膊,把两人往后身侧一带,这才避免了脸磕地及被踩踏的危险。不曾松手,又将人拉出了人群。 陈戟看着突然闯来的两人,怒从心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喝令要将人抓起来。 予良想出手制止,倒是被赶过来的张裕德抢先了一步。他瞧见此慕,惊呼大喊“陈大人”,方才止住这又叫他汗流浃背的一幕。 陈戟先是示意手下的人先把人带走,然后才回身看向张裕德:“本官办案,张大人这是何意?” 旧案之后香典司大清洗,陈戟是由地方升任至香典司的,未曾见过太子。张裕德原本打算附耳过去说明情况,突然被予良一个眼神示意,急急止住了要凑上前的脸,改揖礼道:“下官正巧要去拆铺子封条路过此地,方才那姑娘是下官故友之女,还请陈大人方便一二。”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陈戟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便也卖了张裕徳一个面子:“本官今日还有要务在身就不予计较,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张裕徳赔笑称是将一众人送走。 马车前,苏悠牵着小女孩,急忙蹲身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小女孩哽咽了几声,抱着苏悠大哭了起来:“悠姐姐,他们抓走了阿爹,呜呜呜!” “我阿爹从没有做过坏事,他们为什么要抓走阿爹!” 苏悠抱着她,轻声安慰道:“小枝不怕,你阿爹没做过坏事,会平安回来的。” 铺子已经被封了,小枝家又离得远,苏悠不放心,决定先把小枝送回家。 她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并不太好的周沅:“殿下恕罪,民女今日不去看铺子了。” 周沅没说什么:“先上马车。” 见人又傻愣在那,便问:“你不是要送人回去?不上马车怎么送?” 苏悠听见他这么说,也没犹豫,将小枝扶上了马车。 一路上小枝都趴在苏悠怀里哭,她很担心她阿爹被抓走后再也回不来,又道阿娘肚子里还有小宝宝,若是回不来,阿娘也会很担心。 苏悠不忍,只能一直拍拍她,安抚住她的情绪:“你阿爹若只在香典司规定的范畴内涨价,香典司绝不能罔顾律法胡乱抓人,只待查清楚,你阿爹也就能回来了。” 第18章 “真的吗?” “嗯,朝廷律法无人敢不遵守。” 苏悠这边说着,心中一边回想最近一个月来,汴京城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香料铺因此被查抄,那些定罪为私自抬价,有没有进一步核实审理却从未公布出来。 她不由得看向对面坐着的周沅,但想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等将小枝送到家后,天已经擦黑。 苏悠目送着人进去,才回身走向马车。方才从人群冲出来,只想着赶紧将小枝带到安全的地方,便没顾及自己的脚,眼下痛意上来,却有些难使上力气。 周沅站在巷角的马车边上等她,瞧着她脚步一重一轻地拖着腿走来,眸色逐渐暗下:“你现在的胆子可真是大,为了救人,连兵卫的刀口都能闯了吗?” 官府查抄,有不从反抗者,连罪是小,若刀剑无眼见血也是常有之事。今日香典司拿人,携十数位兵卫,便是要显权立威,如此阵仗冒然闯去,便是伤残在刀口,都只能认了。 苏悠知他是好意,遂告罪道:“我与吴掌柜认识,他今日被香典司带走,我不能眼瞧着小枝一个人在那。是民女擅自做主给殿下添麻烦了。” 周沅不说话。 只是认识便值得这般相待。他倒是不知,这四年里竟变得这般好与人相处。 旧街市灯火阑珊,巷口昏灯下透来的半斛光照在那抹纤细的身影上,鬓边碎发轻盈停鼻间,那背脊单薄地好似风一吹便能散,却偏偏笔直而立。 不见半分后怕,且丝毫不顾及自身地,直言问:“殿下,香典司的定了罪的案子可还会上交刑部?” 苏景修曾经是户部侍郎,一些大致的流程,苏悠知道一点。 周沅面色虽冷,却也回了她:“香典司只是查抄民间商铺,不涉及死刑大案,刑部一般不会过问。” 苏悠怔然:“一连数家商铺被查抄罪名皆相同,难道就不怕判错吗?若是如此,香典司有虚假冤案,岂不是无处申辩!” 周沅不置可否。 香典司独立于六部之外享有特权,最上头监管之人又是当朝尚书令,除非直达御前,否则除了朝中官员涉事其中,会有大理寺,都察院共同审理,其余一概不会过问。 见周沅此般态度,苏悠也垂了眸:“或许不是不审,只是无权势所依。”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是她看不透,多此一问罢了。 苏悠的声音很轻,落在人心里却是无端一沉。 让那本要安慰出口的话,停在了嘴边。 似架起一道永远无法跨过的隔阂,两人都止了声。 . 折腾了半天,又将脚给扭伤了,周沅提出让她上马车时,苏悠没有再推辞。 但即便对面而坐,两人也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苏悠靠在马车的一侧,尚在想吴仁清的事。 他是自万安来经商的,万安在海岛之上,那儿的位置偏远与世隔绝,民风落后,除了盛产香料其它资源都很匮乏,而吴仁清来汴京几乎是带着村民希望而来。 便是他将万安沉香引入汴京,大获文人雅士喜爱,让万安的许多山民因此有了一份养家糊口的活计。 与他相识三年,苏悠知他为人正直和善,绝不会是贪图一时便宜愿意毁自己清誉之人。若是价格不对,唯一可能便是香典司故意为之。 就如同她那日在大仓发现的一样,有人在背后谋划这一切,且不止是贪图眼前这么简单。 可即便对方权势滔天,而她不过蝼蚁之躯,她也不会撒手不管。 一路郁郁无言,直至马车停下。 苏悠没有因为崴了脚不方便而多作停留,她扶着车门边沿,借力迈出一条腿,在能承受的疼痛范围内,安然的从那马凳上走了下来。 她站定在马车前:“今日多谢殿下。” 方才两人一路无话,苏悠知道周沅许是有些恼了她今日这般鲁莽无状,也知他定然也不想再与自己说话,不待他回应自己,便转身要走。 “谢什么?”周沅忽然问。 苏悠瞧不见马车里头的人是何神色,亦瞧不见那僵在半空的手,凄凄然放下,只听见里面轻应了一声,然后问:“谢什么?” “民女买铺子的事,多谢殿下帮忙。” 有太子做保人,明安堂想来会是全汴京最安全的铺子,只是这欠下的情,不知该如何去还。 “也多谢殿下愿意将小枝送回家。” 除了他们俩之间,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未将人看低一等,愿意屈身帮忙。 马车里沉默了一阵。 “那便欠着吧。” 第9章 香铺 马车驾回了东宫,予良后脚才到。 他今日从香铺出来之后便又折回了京兆府,香典司查抄商铺之前,京兆府也是要将立罪文卷过一遍的,然后才将带回来的人关押在京兆府。将最近被查抄的铺子都大致阅览了一遍后,才匆匆赶回了宫。 周沅刚从净室出来,尚是一身水气:“如何?” 予良回:“两月内被查抄的铺子有九家,罪名大同小异。” 将手中的箚子递了过去,又道:“曲大人今日未回。” 关于旧案商铺充公的案子昨日就该审结完,且昨日赵六郎还是当着京兆府尹曲平的面说的,谁知今日下午一去,人就以处理其他事为由直接避开了。 第19章 张裕德倒是个心思敏锐的,予良示意他隐瞒太子的身份,他便隐隐察觉了什么。见予良折回来,主动把京兆府准备过刑部的箚子给拿了出来。 箚子上是被香典司带来关押在京兆府的人员名单,因曲任平今日不在,还未送去刑部。 予良在一旁问:“殿下,可要将这劄子送回去?” 不送回去,恐怕是要打草惊蛇了。 周沅翻看了一眼名单,便将其扔在书案上:“不必。” 第二日,散朝。 众官员从朝殿内出来,边走边小声谈论:“回京一个月不曾上殿,今日一上来便将新政一案翻出来,他这是在打圣上的脸。” “今时不同往日,他在边关四年便平定了叛乱,笼络了人心,圣上心里再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怕只怕,他不满的不只是陛下,还有当初反对圣上立太子的人。” 当初圣上对故太子贪污谋逆心寒绝望,也对那敢在銮殿之上斩杀朝臣的周沅忌惮不已,生怕他会步谋逆的后尘,才会将其贬去边关任其自生自灭。可谁也没想他能回来,还在这四年里带兵打仗立下不少战功,笼络了边境军心。 而这样一个睚眦必报杀伐果决之人,一回京便开始翻旧案,便叫人有种脖子悬起来的恐惧。 众人神情凝重,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京兆府尹曲任平:“不知曲大人对太子今日之言有何看法?” 他曾经是太子身边的人,最应该有发言权。 尹曲任平两袖带风,面容看不出什么异样,只道:“只是那些充公的商铺近日才处理完,倒也没什么。” 便是没什么,才会让人觉得起疑。 巳时的日头已经当头晒了,众人内心惶惶地准备赶回各府院当值,却不料刚下长梯便见太子在广场左侧,迎面走来。 众人避无可避,只好正襟拜礼:“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周沅笑道:“诸位大人,好久不见。” 以往那些能言善谏的朝臣,今日上朝都格外的安静寡言,眼下又被太子主动打招呼,无所适从中都透着些惶恐。 豆大的汗珠在官袍下流淌,众人说话都磕巴了,都以公务为由要先走一步。 周沅淡淡:“也好,那孤来日再与诸位大人一叙。” 待众人都走了,才看向还站在那儿的曲任平:“曲大人今日不忙么?” 相比其他人,曲任平稍显镇定,他拱手道:“不敢,殿下既是来找微臣的,微臣岂有逃避之理。” 昨日出了何事,他心里都是清楚的。 周沅却作不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孤昨日去了趟京兆府,带回来的案卷里多了几份不相干的,孤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回去。” 曲任平愣了一下,京兆府每日要上启御前的文书并不多,更不会犯放错案卷这样的事情。 他忖度一番,想起今早张裕德与他说太子过问了香典司的事由,以及那原本该过刑部呈皇案的箚子,好像也不见了,随即便明白过来太子这话是何意。 又作了作揖,笑道:“殿下今日刚回殿前,想必政务繁忙,不如微臣随殿下去将拿错的文卷取回,省得多跑一趟。” 周沅:“也行。” 群臣皆散,唯有那廊下的几人远远地瞧着下方,眸光中有些暗讽之意。 荣国公道:“当着殿下的面挑唆关系,这 太子殿下还真是急不可耐。” 五皇子只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他若是不找,反倒要让人担心了。” “殿下还是小心为好。”荣国公虽然年过花甲,但对于太子他向来警惕,“昨日陈大人与老夫说他在宫外见到了太子。” “哦?太子干嘛去了?” “陈大人在街头执行公事,他试图阻挠,今日又召见曲大人,恐怕是在查探什么。” 五皇子讥嘲地笑了声:“四年前的教训还不够,那便让他查。” 荣国公欲言又止:“难道殿下就不担心......” “本皇子怕什么。”五皇子打断他,然后抬眸看了一眼荣国公,“当初国公因为不想跟着太子忧心,才投靠本皇子的,如今这是怎么了?” 见五皇子听不见劝告,反而暗讽自己,荣国公袖中的指节陡然捏紧,终是没有再多言。 . 苏悠的脚伤得不是很严重,抹了化瘀药油,休息了一晚便能正常行走了。 第二日不等她把买铺子的钱送去,张裕德便亲自将明安堂的地契送来了,随后又一道去了明安堂。 太子作为保人没来,只让予良来了,苏悠已经很感激了。 去了封条,摘除牌匾,旧案充公的铺子算是彻底清理完了,张裕德心中这块郁郁了很久大石头也总算落了下来。 四年前的新政案太过血腥,而这事一直压在这,让他心里总是不由自主的就会想起从前。 向苏悠道了贺便急着回府衙处理公文并没有久留,倒是予良很积极:“苏姑娘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多谢,殿下已经帮了很多了。”再帮下去,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还。何况昨日太子为她作保人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再这样下去,只会惹来闲言碎语。 予良却道:“苏姑娘不用见外的,就算当初你与殿下退……” 话说一半意识到不对,赶忙换了一句:“我的意思是看着苏大人的份上,殿下也是会帮的。” 第20章 苏悠点头:“我知道的,我并没有误会殿下的意思。” “诶……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予良有种越说越糟糕的感觉,挠头道:“您就当成是小的想帮您吧!” 这铺子这么大,一个姑娘家,若去外面寻人干活多少有些不稳妥,寻来不怀好意的怎么办? 他家殿下嘴上没说,可若是苏悠出了什么事,肯定是第一个站出来。 苏悠道:“真的不用,我从前开过香铺,知道该如何处理。” 予良见苏悠一再拒绝,也不好再强求,只道要是寻不到人或是有事可以来青云楼寻他,便也走了。 到了四月中旬,明安堂正式更名为“叶氏香铺”,并未大张旗鼓的开张宣扬,却也日日门庭若市,挤满了来寻香之人。 吴清仁的香铺被查抄,苏悠将那铺子里的人都请了来,就连吴清仁的娘子许氏与小枝也来了。 她们都是万安人,自幼与香料打交道对香也十分了解,苏悠将好入门的叶氏香方教于她们,不过几天便能出师了。 而许氏天赋更为惊人,竟是将苏悠母亲耗费几年才研制出来的“浓梅香”仅仅两次便调制成功了。那香置在外间的铺子里,惹得不少文人雅士驻足停留,大赞此香“似篱落孤山,嫩寒清晓,使人神气俱清”,一时间便在汴京的文人士子圈内大热起来。 苏悠自愧不如,直言要将许氏拉来当香铺掌柜,不过许氏已怀胎八月,即将临盆,苏悠也不敢让她过多劳累。 而除了此熏香大受欢迎以外,还有一系列新推出来的美容香方,比如洗面的八白香,日用面如玉;香发木犀香油,绿云香,前者香发,后者养发乌发;而最受妇人们喜爱的,无疑是人参纯露以及灵芝纯露,养肤去皱,是十香丸的替代品。 以上皆是无需过多的香料,却也是极为养肤,养发且价格也相对便宜的方子,不管贵族百姓皆能受用。 总之,不论是宁神安志,熏衣点香,美己悦人,无不推崇叶氏香铺。 这日申时刚过,铺子里已经在收拾准备散工回家,苏悠在里间的香房教小枝调香,便听许妈来回话说苏家三夫人来了。 苏悠停了手里的活,去了外间的铺子里。 三夫人一身团花紫衣,金钗玉翡翠,打扮的十分贵气,她里外里的打量着铺子,对铺子里的装饰十分赞许。 见苏悠出来又先是怔愣了几息,随后笑道:“大姑娘如今倒是越发俏丽了,难怪能开得间如此大的铺子。” 这话说的多少有些难听,暗讽着倚靠着外貌好使了什么手段,才能开此香铺。 然后坐下又道:“你这香铺买来花了不少钱吧?”叶氏香铺如今的名声有多大,她是知道的。 苏悠并不理会,淡淡问道:“叔母要买香吗?” “我路过,只是来瞧瞧。倒是你,这么久都不回家看看,老太太一直念着你呢。” 许氏让小枝端来茶,三夫人悠然接过,却因里头的茶没起沫又寡淡,又嫌弃地将其放下,回头打量了一下许氏母女又环顾了一下那些还在干活的几名妇人,皱眉道:“这些人年纪怎得相差这般大?而且就这几个人?” 从一进门便挑三拣四,左右嫌弃地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香铺的主人。 而许氏与几名妇人闻言,都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头。 苏悠懒得再听下去:“既不买香,叔母便回吧,我这散工要关铺了。” 三夫人面色一变:“苏悠,你这什么态度,叔母难得来瞧你!” “我与叔母上次见面,还是你把我从苏家赶出来的那一次吧。”苏悠想了一想,好像不对,“哦,也不是,是你将城西宅子卖了,赶我出去的那一次。” 三夫人面色难看,一时接不上话。 苏悠继续道:“当初要赶我走时,说我八字凶煞害亲缘,怎么,如今不怕了?” 第10章 忌日 苏家近几年的风评在汴京城实在算不上好,当初把苏悠赶出府的事人尽皆知,加上近几年来三夫人为了嫁女,四处钓金婿,也算是汴京城里有名的人物了。 同样的,这四年里苏家也仿若没有苏悠这个人,从未有一句关心问候。而如今得知苏悠不仅攀上了宁远侯府,就连京中贵夫人也为求其香而讨好她,甚至还在御成街开了香铺名声大噪,三夫人哪里还坐得住。 她原本是不信的,毕竟上一次打听时,苏悠还因没地方住露宿在街头,怎么可能这会儿又就攀上了权贵。 可她眼下确实看见苏悠当真出现在这,且还穿得光鲜亮丽,心情立马从不可思议转变到按捺不住的惊喜。 虽然苏悠冷冰冰的态度她心里几欲发作,不过想想苏悠如今得势,又能开香铺赚钱,还是忍了忍,赔笑说:“那都是算命的术士害人不浅,老太太又偏听信了谗言,这才造成了误会。不过,老太太心里也是常常记挂你的,她年纪大了身子总是不行,又念着你们这些小的。所以啊,你可千万别记恨她,有空便回府看看!” 轻轻巧巧地就将被赶出府的这四年化解成了只是一个误会,还将此事推到了一人身上,佯装无辜。 苏悠觉得可笑:“从苏府出来时,我便没有想过再回去,你说的那些,都与我无关。” 然后转身嘱咐许妈她们继续收拾东西回家,三夫人见状起身拦住苏悠:“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你怎得这般无情,这要说出去,外头的人该得如何议论我苏家教养不当!” 第21章 苏悠淡漠道:“或许叔母该出去打听打听,苏家的名声到底是谁败坏的?你若真有孝心便回去照顾,而不是在我这说教。因为从你们担心受牵连把我爹娘的灵位都送走,那儿就不再是我的家了,请回吧!” 当初的贪污案罢相废太子,圣上大怒彻查同党,苏景行担心被牵连自己亲兄弟的尸体都不敢认领,到后面都察院的人将尸体送回来,也只是草草处理,便把灵牌移出了苏府。 因不是亲生的,老太太亦不闻不问,只当作没看见。 那也是苏悠第一次感受到,家人也可以冷血无情到这种独步。 铺子里的其他人听闻此言,都极为鄙夷地看着三夫人,觉得苏家未免太过恶毒,都挺身出来要帮苏悠把人赶走。 三夫人见人无法讲通,气得声音拔尖:“果真是没心没肺的东西!你娘走得早,我好歹好吃好喝照顾了你几年,竟是这般无情无义!”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从前一向软弱好拿捏的人,几年不见竟变得如此硬气嘴毒。 一时讨不到好,她不多作纠缠,反正只要苏悠开铺子一日,她便来一日。 日头渐沉,这个时辰点本该无人再来买香的,却见那铺子外头有马车喊停,又来了一个令人头疼的。 “苏姑娘果真是一朝得势,就要抛弃家人了。”跟约好了一般,前脚三夫人刚走,王语然又来了。 苏悠实在没功夫应付,回身让许氏与小枝她们先回家,然后驱赶道:“今日要关铺了,王姑娘请回。” 王语然道:“来者是客,岂有赶人的道理。” 也顺势打量了一眼铺子,随后看向苏悠:“敢在沁香阁对面开香铺,你的胆子不小。” 苏悠懒得抬眼看她,去收拾东西:“只要这条街不是你荣国府的,我有何不敢?” “罢了,想来你确实是有点本事。”王语然这回倒是没有咄咄逼人,而是道,“上回便听你说十香丸养肤,现下可还有?” 苏悠也瞧了她一眼,拒绝道:“没有。” “你倒也不用如此防备我,只是想瞧瞧,那香方到底有什么神奇的。”不仅连姑母也喜欢,就连宫中太后都听见了此方,都忍不住来问她。 “没必要,你既然对我这般讨厌,还来买我的东西不是给自己添堵吗?”苏悠将包袱揽在手里,再次把人请出去,“我今日还有事,恕不奉陪。” “不许走!” 让她拉下脸来找苏悠买香方,已经让她极为丢脸了,现下苏悠还敢拒绝她,心中窝火:“我今日就偏要买你的十香丸,你不许走!” 言毕,拉住苏悠手里的包袱,往后一拽,那包袱被甩了出去,里的东西瞬间散落了一地。 王语然怔愣地看着这一地的香烛元宝,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里面竟然是……纸钱。 “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方才若是答应把十香丸卖给我,就不会如此了......” 苏悠没说话,只弯腰去将那些纸钱捡起来,却因满地都是将那仅剩的耐心磨没,面色也一点一点变冷,她起身看向王语然,反问道:“你想要,别人就一定要答应吗?你难道就不明白会被拒绝是因为你很讨人厌吗?你以为一个荣国公府的出身便能让你横着走了吗?” “你喜欢谁,又讨厌谁是你自己的问题,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亦妨碍不了你一星半点!也不要再像个三岁孩童一样,自己没办法做到的事就去找别人的麻烦,很幼稚!” 王语然被说的噎嚅无言,面色泛红。 明明很生气苏悠这般说自己,可却怎么也回不了嘴...... 从小娘和爹都告诉她一定要当上太子妃,将来才会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她也以为是这样的,直到苏悠的出现让她这个愿望破灭,她便开始怨恨苏悠,觉得是她抢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是后来,太子去边关,她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太子,只是实在不甘有人抢走了自己的东西,从而每次一见到苏悠都会因为想起自己的难堪而愤怒。 她不明白苏悠明明落魄不堪,为什么能有人喜欢,为什么她一个女子还能开叶氏香铺。 总之她真的不喜欢苏悠,一点也不想她过的好。 可眼下苏悠的话也如同针尖一样,刺的她无力反驳,只觉得比来找苏悠买香方还要让她难堪。 然后看着那一地的纸钱,心中也忽然生有一丝愧疚,愤愤扔下一句:“我就是讨厌你!”便离开了。 等苏悠把地上的东西都收拾完,许妈也将马车雇来了,没有提及刚才的事,只是容色十分的苍白。 今日是苏景修的忌日,像往年一样,她今晚要去静慈庵。 静慈庵在西郊的一座山腰上,等到山脚下时天已经黑了,许妈提着灯笼,两人就着夜色上了山。 妙惠师父已经在门口候着她了:“小施主今日来的晚了些,路上可还好?” 苏悠拾掌回礼:“让师父担心了,只是在城里耽误了些时间。” 不待歇息便去了灵殿祭拜。妙惠师父已经将大殿空出来,又在祭台上燃了数盏蜡烛,将大殿照得很亮堂。 殿内供奉的是引路菩萨,下方便是苏景修与叶氏的灵位。苏悠净了手,点了三支香,双手将香平举至眉齐朝那引路菩萨拜了一拜,随后才跪在蒲团上,将包袱里的元宝纸钱丢入火盆,一一烧完。 第22章 等祭拜完从殿堂里出来时已经是亥时了。 静慈庵并不大,从灵殿出来右转即是客堂的院子,妙惠师父准备了斋饭送来,苏悠没有胃口,便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 见对面的屋子亮起了灯,不由得问:“妙惠师父,今日也有人来静慈庵祭拜吗?” 妙惠师父看了一眼那屋子,笑笑没有作答,只道:“山间的夜里寒凉,小施主坐坐便进去吧。” 苏悠点头:“好。” 夜里寂静,唯有院子里大白槐树的枝桠隐隐被风吹动,簌簌而落的槐花香氛阵阵。 苏悠没有睡着,便披了薄衫来到院子里,旁边屋子的灯还亮着,可里面却安静异常,确切的说,从她来时里面就非常安静。 静慈庵平时很少有人来,即便有也是妙惠师父认识的人,苏悠心里没多想,又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见旁边的槐花一阵一阵的被风荡落在地,她将身上花囊解下来,然后借着旁边屋子里照过来的光,蹲下身去捡地上落下来的槐花。 刚蹲下,旁边的屋子里的灯忽然灭了。 “......” 苏悠没太在意,觉得许是人家睡了,便顶着点微弱的月光继续往那树底下去捡。 谁知刚刚捡完一捧准备装进花囊,余光忽然瞥见眼前赫然出现两只脚。 苏悠不是相信鬼神之人,可在这寂静的山夜里眼前冷不丁地出现两只脚,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手里的花撒了,人也往地上一坐,还险些磕到头。 再抬眸时,便见一抹高大的身影立在眼前。 见她被吓到这副惨状,周沅也是没有想到,弯腰去将人扶起来:“你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苏悠愣了愣,呃......周沅怎么会在这。 他怎么好像……知道自己也在这? 苏悠从地上起身:“殿下怎么来静慈庵了?” 周沅尚扶着她的手臂,薄衫下冰冷的肌肤在他温热的掌心里格外的清晰,见她站稳了,方才松手:“孤来拜祭故人。” 第11章 过往 静慈庵如今放着的只有父亲和母亲的灵牌,周沅来拜的当是父亲才对。 可今日是母亲的忌日,母亲去的早,从前两人还在一起时,周沅也会在母亲的忌日陪着她。 苏悠努力让自己不往那想,退身几步,福了礼:“殿下能来祭拜父亲,民女很感激。” 周沅也不作回应,只道:“这儿离城中太远,你若想回苏家,孤可以......” \quot;多谢殿下。苏悠打断道,“民女现在很好。” 周沅见她反应这般敏感,忽然笑道:“苏姑娘在怕什么?怕孤寻机报复?” “民女不敢。” 或许再周沅看来,她一个女子安居在外实在不太像话,可她无论如何不会再回苏家。 她也知道,这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愧疚,她当时将父亲的死全推在他一人身上,太过残忍,可如今若再去坦白那并非是自己的真心话,未免太过牵强,她也无法说出口。 苏悠弯腰去将花囊捡起来,只道:“殿下并未欠民女什么,也不必如此。” 然后转身要回房。 身后的人喊住她:“还睡得着?” 原本就没有瞌睡头,加上方才被吓了一跳,一时半会儿哪还能睡得着呢? 苏悠摇了摇头。 周沅道:“把衣服穿上,与孤去外院走走。” 见苏悠杵那没动,语气凉凉:“你觉得孤还能对你做什么?” 他这话似在说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要是不去,便是她心虚,心思不正。 苏悠抿了抿唇,跟了过去。 静慈庵的外院是一个大露台,中间有个铜香炉,旁边空地上都是先前苏悠与许妈点的香烛,眼下都已经融成了一滩,只剩了一簇簇小火苗。 周沅走在前头,苏悠则跟在后面,两人隔着有一丈远。 他回头睨了一眼:“还能站远点儿?” 苏悠停住步子没再往前:“民女不敢僭越。” 或许是她的举动太过刻意,刻意到甚过于对陌生人的疏远与不自在。 周沅收回视线,轻笑了声,音色也变得薄冷:“比起苏姑娘曾经对孤做的事,这些又算什么?你绝情寡义便觉得别人也是如此了?” 月色寂寂,铜炉旁边的香烛彻底烧化了,微弱的烛芯被风吹得明灭,燃尽香油后彻底熄灭。 见她默然不语,周沅道:“方才一口一个不敢,这会儿又不说话了,苏姑娘还真是不懂如何隐藏自己心思。” 苏悠停在原地,唇瓣动了动,没能开口。 她很不想去误会,可不管是先前的送膏药,买铺子作保人,还是眼下在母亲忌日这天他出现在这,又不停换方式来让自己给一个答案,让她也很难分辨清,到底是因为记恨还是他也放不下。 “那殿下呢?” 苏悠拽紧了手,也鼓起了勇气:“殿下这般追问又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呢?” 周沅看着她,眸中没有什么情绪:“苏姑娘觉得呢?” 两人的语气都不太平和,像是互相刺探却谁也不愿承认的推却。明明期待着什么,却又都害怕听见承认后那不敢面对的真相。 一阵沉默,连风也徐徐静了下来。 “殿下想知道的早在四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第23章 在没有到达无法面对的难堪时,苏悠选择了打破这一沉默。 而周沅也似乎并不意外,眸色暗了下来:“呵,你还真是薄情。” 苏悠转头不敢看他:“殿下说的是,民女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苏悠了,所以殿下也无需因为父亲而愧疚,因为这样反而会给民女带来负担。” 不论是外面的闲言碎语,苏家的心存意图还是王语然仗势怒针对,她都无暇再去应对。 既然彼此都有自己重要的事情,那么不打扰,便是最好的选择。 . 静恩慈的夜太静了,静到能听见外面槐花簌簌落地的声音,周沅似乎并没有从前院回来,苏悠躺在禅房里亦没有丝毫睡意。 临走时,周沅方才回应了她的话:“苏姑娘有没有负担与孤何干?不过你放心,这应该是孤最后这般心平气和地与你说话了。” 苏悠觉得,如此反复无常倒有些不像他了。 可四年时间,足以冲淡一切感情,她又凭什么要求周沅能心平气和与她说话呢? 苏悠头埋在被窝里,说不难受是假的,毕竟曾经是那样好的人。 她与周沅是在宫外的文会宴上结识,彼时还是三皇子的他,一向是被人称为温雅贤德,诸位皇子之楷模,可苏悠第一次见到他时却不是这样。 白玉槐花坠挂在羽叶之下,他静坐槐树下许久,偶有花瓣落在他的肩头也无动于衷,便似院落闲散的坐定士子,洁白淡雅,与世无争。 或许是自己的目光太过灼热,周沅回过头,挑眉笑道:“姑娘若要看,何不大方些上前来看。” 苏悠羞红了脸,忙解释道:“是我先来此处的,公子无端闯入才是坏了我的赏景的雅致。” “是吗?若姑娘真在赏景,在下来时怎么没有听见姑娘阻止呢?” “......” 苏悠被堵的哑了口,但却并不认输,她走上前,大大方方的就坐在了他的对面。 可刚坐下,她就后悔了。 那人并非表面上那般温润翩翩,一双眸子清冽锐利,盯着她让那原本到嘴边反驳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然后她就承认了:“我方才确实看你了,但却是并无其它的意思,就与这槐树一样,单纯的觉得好看而已。嗯,我的意思是,你长得和这树一样!” 对面的人瞧着她发笑:“姑娘这形容,倒还挺新颖。” 然后又道:“外头那般热闹为何不去?” 苏悠垂了眸:“便是太热闹,我才不去。” 倒也不是不喜,而是她感觉自己有些融入不进去,不知该如何与人相处。 她看向周沅也问:“那你呢?” “嗯,与你一样。” 说话时,他目光注视远处,一瓣槐花缓缓落在他的头顶,苏悠盯着那花,目光不由得又看向了他的脸。 皮肤光洁白皙,眉目深邃,无甚温雅之态反倒无端生出些阴郁。 控制不住的盯出了神,便又再次被抓包,而这次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狡辩,他便倾身上前,面颊绯红,满襟酒气:“姑娘一向这般大胆,看见喜欢的,就挪不开眼了吗?”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苏悠能清晰的数清他的睫毛,也看见他瞳孔里的自己。 慌得她屏住了呼吸,一时不敢动作。 她心想,这人长得好看却是个登徒子,或许也是经常这样对姑娘家。 可下一瞬,他却只是将自己头发上的花瓣轻轻拨下,然后坐了回去:“失礼了。” 宴会是在赵六郎府上举办的,临走散席时不凑巧的下起了大雨,来接苏悠的马车没能及时赶到,她便坐在偏厅里等。 巧得,周沅也在。 许是酒散了,又或是现下的厅堂里有人来往,他目光沉静了许多,见她也在,只是微微点头,没再多言。 两人就这么干坐了半个时辰,让原本想鼓起胆子问姓名的苏悠又生了怯。 她其实就只是想问问名字,不知道也不是很在意的。 可偏偏在临走时,他突然问了一句:“不知重阳那日的宴会苏姑娘可会来?” 苏悠意外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却没有回头,因为刚好赵六郎从廊檐下走过来了,总不能让人看见自己有多么不矜持,随便参加个宴会就与陌生男子约好下一次见面,这实在让她抹不开面,于是她原本想回答的话也生生咽了回去。 后来的重阳宴是在御成街的会仙楼,苏悠没去。 上次的宴会是她爹强硬要求她去的,说她成日待在家都要闷傻了才去与京城里贵家公子姑娘们聚一聚,而重阳宴是大宴,聚在一起的人更多。她还是不喜欢那种场合,而且让她为了一个不熟悉只是好看的男子就去参加宴会,太轻浮了些。 而且那日她刚信期来了,也不太方便出去,便一直窝在房间里。 苏景修还在时因与苏景行性子不和,并没有住在苏府,而是另买了一处小宅院。重阳那日许妈刚好出门采买东西,留了她一人在家,她父亲书房里看画,肚子忽然疼到起不了身,好似万箭穿腹,几欲晕厥过去。 她忍着疼想回房,可堪堪踏至门口,就见她爹与周沅至院子里走来,好死不死的,她也刚好没抗住,眼一晕便倒了。 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他便是当朝的皇子,也是爹一直颇为赞扬的那个皇子。 第24章 自那以后,她便经常能在家中见到周沅,如同第一次见一样,他也是只坐在那默默瞧着她,等到爹走开了,他便说:“苏姑娘像花儿,叫人移不开眼。” 再后来,他便像圣上请了婚,又来府中与苏景修提亲。 那时他说:“恭喜苏姑娘如愿以偿。” 苏悠笑问他:“你这般笃定我就一定能嫁给你吗?就算我答应了,可日后的事谁又说的定呢?” 周沅顿了一下:“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 第12章 真相 过往回忆起来,好似隔了一世,让苏悠觉得曾经那些都只是梦幻泡影,清醒后只能将那一切藏于心。 天刚掀起点鱼肚白,苏悠用完斋膳便要下山回城,妙惠师父将她送到门口:“小施主的马车就在山脚下等着,早早赶路吧。” 马车是昨日雇好的,苏悠没多想,谢过妙惠师父就下了山。可到了山脚下,那停着的却并不是昨日的马车。 予良在马车头坐着,见苏悠来了,上前一揖:“苏姑娘。” 苏悠没敢上去,远远福身便绕身走开,予良忙喊:“苏姑娘在这郊林雇马车回城不安全,快上马车吧。” 苏悠谢过:“不必了,我自己回去。” 她以为周沅昨夜就走了,没曾想还在这。 予良看出她的为难:“苏姑娘,我们殿下已经回去了,这马车是特意留下的。而且都这个时辰了,你雇来的马车要来也早该来了。” 许妈眺着远处,纳闷了一句:“倒是奇了怪,这车夫一向是不会迟的,今日竟晚了半个时辰了。” 怕她不答应,予良还小声的添了一句:“殿下说苏姑娘不用多想,换作旁人他也会如此。” 苏悠没说话,不想去纠结这些。只知道若走路回城约莫到天黑才能到,她没有那体力,加上还要赶回去开铺子,最后还是上了车。 . 回到香铺时,许氏和小枝也已经到了。尽管苏悠担心许氏快临盆了不宜到处走动,但她仍旧坚持要来。 铺子查抄吴仁清被捕没有让许氏倒下,也没有让她郁郁寡欢。她得知自己要开香铺,便带着小枝和铺子里其他的妇人来求她,希望自己能给她一份活计,不至于流落街头。 似乎是已经做好吴仁清不会再回来的准备了。 但其实许氏不开口,苏悠也是会帮的,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许氏远比她想象的坚毅聪慧,不仅有调香天赋,甚至还能冷静地告知她,当初推引出万安沉香时,就已经有朝中官员暗中贪污了,只是吴仁清深知告发会祸及家人,故不敢轻言。 苏悠这才想起吴仁清被捕那日,陈戟无端端地对小枝说“回去告诉你娘,若不安分,便是同罪”,原来这其中竟是含有威胁之意。 苏悠担心母女俩的安危,便让她们都搬到自己的宅子里,许氏原是同意的,可今日一来却道要走。 察觉到许氏面色不对劲,便追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许氏尚是满脸的后怕:“昨日夜里家中遭人放火,我担心是他们是来杀之灭口,若非我留了个心眼,恐怕都不能来见苏姑娘了。 缓了缓神,又福身谢道:“今日我来是与苏姑娘告别的,眼下他们已经寻到家里来了,我不能再连累苏姑娘了。” 许氏很感激苏悠愿意收留她们,但无论如何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连累了她,决心要离开。 苏悠没想到自己所担忧的事当真发生了,扶起许氏,尽量劝住她:“孤儿寡母你能去哪呢?他们既然要灭口,又怎么轻易放过你们。若你留在我这,他们不敢轻易动手,可你们一旦离开,岂不是给了他们机会。” 许氏一脸难色:“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退一步讲,你寻到了地方藏起来,可你肚子里的孩子和小枝怎么办?他们都还小,躲躲藏藏的你们三人又该如何度日?” 没有钱怎么都活不下去,何况他们若想找人,藏在哪里都无济于事。 “吴大哥还在狱中,倘若他回来见不到你们了,又该如何?” 话落,许氏缓缓抬头看向苏悠,泪盈于框:“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旁得苏悠不敢保证,但也不想让许氏失去活下去的希望:“只要能查明真相,便能回来。” 许氏闻言情绪稍微稳定了些,苏悠将她扶坐下:“你现在应该做便是留下来,好好照顾自己平安生下孩子,旁得暂时不需要去想。” “无论如何,活下去才有希望。” 稳定了许氏,苏悠却是一脸寒色。 从昨日的放火灭口来看,足以说明吴仁清入狱的事便并非是私抬香料价格,极有可能是因为他知晓了他们中的贪污证据才会被抓。 可按许氏说的,吴仁清发现朝堂官员贪污香料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若香典司的人知道应该一早就有动作了,为何一直等到现在呢? 苏悠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他们贪污之事露出了马脚,所以准备扫除一切不利证据。 可要真是这样,吴仁清的处境必然会不好。 . 香铺今日依旧有很多人,但苏悠没有在铺子里多待,向许氏问了其他被查抄铺子的人,便出门去了。 近来香典司大肆查抄香铺本就存疑,吴仁清私抬物价的罪名都是莫须有的,难保其他人就不是如此。 第25章 苏悠觉得,若寻常的查抄案子刑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诸多铺子都是被栽赃诬陷,总能让刑部,大理寺,甚至都察院彻查香典司。 被查抄的铺子有大半都是在东街,苏悠按照许氏给的住址寻到了第一家被查抄铺子的家人,此家人姓郑,原也是外来经商的,在汴京经商也有十几年之久, 苏悠敲门询问,来开门的是一妇人。 “姑娘找谁?” “抱歉大娘,我来是想问问关于香典司抄铺子的事。” 苏悠直奔来意,那妇人一听,却是面色惊惶,推开苏悠就要关门:“没什么好说的,他爹已经进去了,为何不给我们留活路!” 苏悠用手去挡门,欲要问清楚:“查抄累不及家人,大娘此话何意?” 妇人关门利索,避而不答。 苏悠察觉不对,隔着门直言道:“既然是被香典司诬陷,为何要藏着不说?” 里头的妇人明显有些哭腔:“姑娘你走吧,此事与你无关。” 许是门口的声音有些大,院子里传来一阵咳嗽,一道清朗的男音由远而近:“娘,他们又来了吗!如此贪赃枉法之徒,今日是豁出我这条命,我也要揭穿他们!” 妇人急忙道:“没有,是问路的!你身子没好,怎么起来了......” 苏悠手悬在那,没再敲门。 她又寻了第二家,倒是开门了,只可惜对方不过是趁机侵吞家产的亲戚,对铺子查抄的缘由一概不知,甚至还捧着香典司。 接着第三家,第四家.....也都是谈及色变,言语冲撞,丝毫不想提及。 苏悠没再问下去,毫无疑问,他们不敢说。 吴仁清是因为知晓他们香典司有贪污,但这些人不像是知道的。 根据许氏说的,苏悠猜测这些人都曾因香料以次充好香税增高不肯妥协,才会被香典司诬陷查抄,否则她想不到什么别的理由要去针对他们。 可若真是这样,恐怕没有人会愿意一起举证香典司贪污,而那些被关押的人很可能永远都出不来 。 就像当初父亲一样,到死都只能背负这罪名。 苏悠心中难平,实在不甘于此,待冷静下来时,忽是想起京兆府的副使张裕德。 香典司虽在六部之外有定罪拿人的权力,但实际拿的人都被关押在了京兆府。 张裕德为人苏悠尚不清楚,但他那日的话她却一直记得。只要想办法说通张裕德让自己去见一见吴清仁,让他将实情说出来,或许自己便能帮助他揭露香典司的罪恶。 日暮渐沉,苏悠算着京兆府散值的时间来等张裕德,等他的轿子过了几条巷才敢将人拦住。 张裕德见是苏悠,倒也没有怪罪,只问:“苏姑娘来找老夫所为何事?” 苏悠弯腰作了一个深揖:“请大人恕罪,民女有事相求。” 她没有和盘托出,只说吴仁清有可能是被冤枉了,许氏身怀六甲因此郁郁成结,想要看他在里面是否安好,也好宽心待产。 张裕德听完,沉吟片刻:“苏姑娘如何知道吴仁清是被冤枉的?” 苏悠有些意外他第一反应是先问他吴仁清为何是被冤枉的,答:“大人有所不知,吴仁清是万安出来的商贾,是为万安老百姓的提供活计的人,且每年灾银捐款他都会参加,试问这样的人如何会为了一点小利就让自己身陷囹圄抛家弃子呢?” 张裕德道:“话虽如此,可那账本与案卷老夫前些日子看过,却是证据确凿,算不得冤枉。” 然后又有些为难:“香典司的案子虽京兆府也是从旁协助,但牢房有刑狱司监管,老夫也无法插手的。” “民女知道大人为难,可也只是见一见便好,知道他无恙转告其家人,求一个安心,并不无他意。” “这......” 见苏悠这般请求,张裕德到底也是有些不忍。 吴仁清此人他也是认识的,当年他一篇《航海道经济论》在会试中脱颖而出,只可惜被举报科场舞弊,后因誓死不认,在京兆府刑狱寺待了整整一个月。经年一转他竟是从了商,眼下又犯罪进了大狱,难免让唏嘘不已。 遂叹了一口气,道:“老夫可以试试,不过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 第13章 无力 苏悠回香铺后并没有把今日的事告诉许氏,事情尚无转折,提前告诉也只是徒增忧心罢了。 只是耐心的等了三日,却并没有等来张裕徳的回话。 苏悠有想过香典司有可能会对吴仁清用刑逼供 ,可明面上他犯的不是什么大罪,不会明目张胆的下狠手逼供至死。 但眼下,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苏悠心神不宁了一整天,到了下午,顾氏派人来请她过宁远侯府,说是圣上寿辰宴后昭仪娘娘如愿得了盛宠,特地来赏赐的。 苏悠去了宁远侯府接了赏赐,又被顾氏留下说话,先是问及了香铺的事情,然后顺着便说到了宫里:“前日寿辰宴上,圣上因太子殿下寻来《江山图》龙颜大悦,丝毫没有因为是临摹赝品而震怒。太子殿下也并未贪功,将那日你们闹得误会如实说了一遍,圣上听完后直夸你呢!” 苏悠面色淡淡,只静静地听着。 顾氏又道:“太子殿下也当真是贤德,在边关四年立下多少军功,圣上在宴会上问及他要何赏赐时,他却一心只牵挂百姓民生,提出要将那京中香料短缺之急尽快处理好。” 第26章 本意是在说太子不居功自傲,大获朝臣赞许,但苏悠听完面色却是一变,问道:“太子殿下果真如此说的?” 顾氏对她这惊慌神情有些不解,却也点头道:“是呢,太子殿下这般谦逊,圣上也犹为赞许。” 苏悠却诧异的不是周沅不贪功,而是没想到的是周沅会忽然提起香典司的事。那日她与周沅在大仓遇见,与他说过掉换的香料材之事,甚至吴仁清被抓的时候他也是在场的,所以他绝对不是无意提起的! 而她担心的也正是此,太子寿辰宴上突然提出香典司的问题,那么圣上必然会派人去查,这么一来,便是彻底的打草惊蛇! 苏悠没作停留,只说尚有急事便起身要走。 刚至门口,郑婆又焦急来告诉她:“苏姑娘您院中那位妇人落了红,许是要早产了,快回去看看!” 苏悠怔了几息,三日的宁静,皆止于这一刻。 尽管心头已经焦急万分,可却不敢有半分慌神,她转身向顾氏求了府中大夫。 外头的大夫必然不及王侯权贵的府医,以防万一,必要时便可救命。 顾氏也知情况危机,当即应下,派两个大夫跟随前去。 苏悠的小宅子里此刻已经乱作一团了,许氏一落红肚子便开始阵痛起来,眼下躺在床上痛苦的□□着。香铺里的几个妇人一边照顾许氏,一边忙着去烧热水,准备待产事宜。 等到苏悠赶回来时,小枝在院子里大哭:“悠姐姐,娘亲流了好多血,晕过去了!” 先前在外面应急找来的大夫也急忙走到苏悠跟前:“苏姑娘,夫人精神不佳晕过去了,需得快速补气的药物!” 苏悠不敢耽误,着许妈迅速去拿些补品出来熬制,一面让宁远侯府的大夫进去看看情况。 原本诊断的结果都是一致的,只需将产妇唤醒,补好精气神便可以开始催产。可许氏醒了但状态很差,出血量也并未停止。 大夫看向苏悠道:“这开指未全,便出血不止,此等情况下,催产能生便可母子平安,若是拖延时间长,情况不佳,极有可能会大出血最后危及性命!” 苏悠听完呼吸都觉得紧了:“我该如何做?” “去找太医!太医比我等有经验,若情况不佳,或许还能保住大人性命!” 此刻的房间已经安静下来了,许氏躺在床上十分的虚弱,面色惨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 门外的话她都听见了,见苏悠进来,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抬起了一点手,却并未问及自己和孩子的情况,只是虚弱地问了一句:“苏姑娘……三郎他……能回来吗?” 苏悠蹲身握紧了她的手:“能,我一定让他平安来见你。” 许氏颤抖着抓紧苏悠的袖子,眼角的泪滑落而下:“苏姑娘,三郎……他过的很苦,我好想再见见他。” 又怎能不想呢,许氏什么都不说,只是将担心都藏在了心里,若不然也不会发生今日的情况。 苏悠见过许氏后一刻也不敢耽误,直奔青云楼。 刚至酉时,青云楼茶客渐散,苏悠寻了掌柜直言要找予良。 掌柜识得苏悠,见她神色慌张,心知是要紧事,便立马派人去通知,一边又问:“苏姑娘可是出什么事了?” 苏悠道:“麻烦你们了,我真的需要太医救命!” 在很久以前苏悠就知道青云楼是周沅,也知道里面的掌柜管事都是他身边的人,眼下除了周沅,她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 等人寻来时,予良正好在宫外当值办事,听见有人来禀说苏悠要求太医,也马不停蹄赶回了宫里。 东宫,周沅与内阁首辅陈遂年、京兆府的曲任平正在商议香典司近几月香料短缺一事。 那日寿辰宴之后,圣上便把香典司一事教给了太子处理,毕竟四年的军功换一个不太要紧的杂事,是君王求之不得的。 不过今日商议了一下午,正事没说几句,全是的题外话。 陈遂年泰然而坐,对太子之言并不放心上,只道:“殿下贤德乃百姓之福,只是香典司一事实在不足殿下劳心,臣一定亲自去处理,还请殿下宽心。” 一旁的曲仁平则态度暧昧,两方都不打算得罪,当了个缓和气氛的:“香典司年年都有短缺之季,殿下许久未回京想必不知。今年也确实比以往时限长了些,只需稍加安抚便可,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沅见两人态度如此,也不多诘问,但掐着关宫门的时辰才将人放走。 予良在一旁等的都被火燎了似的,见自家殿下终于停下来了,急回禀道:“殿下,苏姑娘找您,要寻太医救命!” 原本还在书案前翻阅案卷的人听闻此言,手一松,眉宇一紧:“谁要太医?” “苏姑娘,说是有人难产急需太医!” 周沅没有耽误, “拿孤的手谕去太医院。” 昨日吴仁清家中失火,一早便传到了东宫,予良今日出宫也是去查及此事,眼下听见吴仁清的妻子命在旦夕苏悠又为其奔波,周沅也搁下手中的事,命人备马车出宫。 . 半个时辰后,太医被予良带到了苏悠的院子里。许氏情况没有好转,宁远侯府的大夫束手无策,见太医来了便似看见救星一般,赶紧禀了情况,希望能帮许氏度过这鬼门关。 第27章 苏悠的心也绷的紧紧的,她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却见血水一盆盆的往外端。 她颤了颤,转了身。 许妈过来安慰了她几句,大门外忽然有人来寻,那人神色急匆匆说是京兆府衙副使遣来的,让去探监吴仁清了。 “苏姑娘,张大人还在府衙等着您。” 许氏这有太医在,而吴仁清的情况却未可知,苏悠没有纠结直接跟着人出去了。等赶至府衙,却并未将人往牢房带,而是领到了吏舍处。 除了张裕徳,周沅也在。 苏悠倒不意外,走上前施了礼,张裕德便道:“人还有意识,但恐怕撑不了多久,且进去罢。” 苏悠眸色一黯:“张大人此话是何意?” 张裕徳叹了一口气:“吴仁清叫冤不肯服法,牢房里的几人也不知轻重,给用了刑。伤口溃烂,牢房里又鼠蚁窜行……倒是请了大夫,可也是无力回天。” 擅自用刑,不知轻重,多么欲盖弥彰的字眼,便是死在狱中恐怕都是咎由自取。 苏悠沉着步子往前。 吏舍的房门被“吱呀”推开,昏暗的灯火处,那骨瘦嶙峋的背影缓缓转过了身,胳膊无力而垂显然是被卸断了,便只弯了弯腰:“苏姑娘。” 苏悠停在那,忽觉腿不能动。 不过半个月,吴仁清形如枯槁,囚服下的伤口狰狞不堪,散发着阵阵恶腐之气,唯剩那眸子尚存有清明。 他不敢挪步,也抬手示意苏悠别再往前:“多谢苏姑娘收留拙荆与枝儿,姑娘之恩吴某这辈子是无法偿还了。” 苏悠没有隐瞒:“小枝很好,只是夫人早产,太医正在救治。” 吴仁清哽了声:“是我愧对她们。” 苏悠看向他身上的那些伤,问道:“他们为何要对你用刑?” 吴仁清干笑了两声:“吴某逃不过的,从十年前那场会试开始,便注定了有今日的结局!” 苏悠却觉不公:“可你不该是如此结局。万安沉香的推出,让万安乡民有了能活下去的出路,圣上赏赐之时,你便该一展抱负,而不是继续委身市井。” “吴某知道苏姑娘是聪明之人。”吴仁清默了默,忽然问,“你可知当年苏大人是为何被陷害?” 苏悠捏紧了指节,哑了口。 “吴某不才幸得苏大人器重,他将吴某的香航经济论献与御案,虽顺利的得以施行,却顺利的太过简单了,而忽视了那新政推出背后是利益的斗争。苏大人不是不明白,是明知如此,也立身直行!航海通商之道是大朔经邦之大略,将来兴邦济世,国祚延绵,埋身于此也无愧于心!只可惜圣上老了,耽于政权,不信贤臣,尽信那些擅揣摩圣意的谄媚之言!” “党同伐异,是他们在那造的海船之上动了手脚致使数百人沉溺于海,更是他们监守自盗将那百万贯的钱财纳入囊中,最后却让苏大人替他们背负罪名!是他们一早就谋划好的,可圣上难道会不知吗?” 自古君王最擅制衡之术,朝堂之间的党权斗争不可能参不透,只是偏向的是他手中的权柄。 吴仁清那满腔的愤怒到最后只化作两声讥笑:“最后利用自己亲儿子之手清除了威胁,可是那又怎样呢?香典司以权谋私贪污腐化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是几十年的盘根错节,早已烂进了根里!” 他缓缓走向窗前,满目悲凉,自嘲起了从前:“不满苏姑娘,我没有苏大人贤良大义。十年寒窗以为能施展抱负,却在得知无端卷入会试舞弊再不能入仕以后,曾几度想了此残生,可每每想起阿岩和小枝,想起苏大人,想起万安的百姓,我便连死的勇气也没有了。” 苏悠想起了许氏之言,亦对自己刚刚问出口的话,感到无比沉痛,无力。 吴仁清转了身,看向那双眸,太熟悉那其中的不甘权势的执着,也仿佛瞧见了她将来的遍体鳞伤。 可他仍旧道:“原谅吴某自私,叶氏香方乃是几百年的古典香方,还请苏姑娘务必要广为传扬,让那些以此为生的百姓不至于没了出路。” 末了,拖身躺回竹床上,双眼望着窗外,气息奄奄。 “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是我负了阿岩……” 第14章 第十四章 苏悠的心似千斤石压着,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万安山高水远,虽是大朔境地可那处气候恶劣百姓穷困,属于放养之地,而吴仁清是唯一从那走出来的学子,承载着万安百姓的希望和期盼,恨不得将毕生所学乃至生命奉献给万安。可权利的刀剑无眼,一个莫须有的舞弊便将他十几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压垮他的并非是那肩头巨担,是对朝堂权利之争的无可奈何,对君王背离当初那“式敷民德,永肩一心”的绝望。 她本以为自己或许还有一丝机会救吴仁清,可到头来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救不了。 门口一直候着的张裕徳与周沅都还未走,吴仁清的话让人触动悲愤,也让人无可奈何。 张裕徳上前:“苏姑娘节哀,吴仁清暂时交由京兆府吧,等案子审完便能处理身后事。” 苏悠掠过两人径直往外走:“谄谀在侧,善议障塞,张大人,这案子还能结吗?” 是非颠倒都只是权利游戏,结了案子,那清白又该何处寻。 张裕德一时忏愧无言。 第28章 周沅跟着苏悠一道走,行至她身前道:“吴仁清之事与你无关。” 大抵是想起了先前她对小枝说的话,怕她心有愧疚。 苏悠未抬头,也无心说些什么:“多谢殿下。” 周沅道:“香典司一案,孤会处理。” 苏悠停了步子:“殿下如何处理?” 面前的人也侧眸看着她:“你不信孤。” “不敢。”苏悠直言:“只是殿下不知,便是殿下在圣上寿辰宴提出此事,才会令他们提前对吴仁清用了刑。殿下亦不知吴仁清是为何被抓,他们又为何要至他于死地。” 周沅目色淡淡掠过苏悠,竟是不知那日宴会上的消息竟然也传到了她的耳中,眉宇一沉:“哦,那你知道?” 从方才吴仁清口中的那些话他得知,苏悠与吴仁清的关系非比寻常,绝对不止只是认识,所以他也猜测苏悠定然知晓不少吴仁清之事。” 苏悠却不答,只往外走去。 月色幽微,两人并行着走到了巷子拐角处的马车旁,周沅还在等她回答:“孤问你话。” 苏悠侧过身看向周沅,盯了几息,忽然道:“殿下,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可以帮你找出证据线索,而你只需将还吴仁清之人绳之于法。” 周沅蹙眉瞧了她一眼,:不再理她,抬腿就要跨上马车。 苏悠喊住他:“殿下是不敢?” 周沅懒得理她:“此事无须你掺和进来。” 从她问出那句话他就知道她脑袋里打了什么主意。 “我知道事情的真相证人,而这些恰好又是殿下所需,所以这笔交易无论如何都是殿下赢。”苏悠顿了顿,疑惑道,“哦,或许殿下是放不下过去,在担心民女?” 周沅刚迈上马凳的腿又撤了回来,冷笑一声:“苏姑娘还挺自作多情。” 见他终于肯回头听自己说,苏悠作了一个深揖:“香典司一案对殿下来说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只要将人证物证找出来,再要将这些呈报都察院,必然会将暗中的一部蠹虫给拽出来。” 香典司腐烂到底,其背后势力盘根错节,并非一朝一夕便能除清,而周沅又是太子,那些人在暗处且势力众多,恐怕早已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了防备,如此反而行事不便,且拖延时间。 周沅听完面色瞬间冷了下来:“朝堂之事错综复杂血腥无影,也会随时丧命,你不怕死?” 苏悠一脸正色:“可贪污受贿谋害无辜难道就不重要吗?” “那也用不着你来帮忙。” “我可以……” 周沅打断她,脸色沉得可怕,眉宇间亦多了几分戾色:“你以为仅凭今夜吴仁清之言便能治了他们的罪?还是说仅以你在大仓内发现的香料材掉包,便能治谁的罪?” 苏悠反驳道:“只要殿下答应,我自会去寻有力的证据!” 话落,周沅抓起她的手,拿起那东宫太子的威严,告知她其中厉害:“朝堂不亚于战场,垒砌的白骨不知几何,且贪污受贿、内政斗争自古皆有,你若一意孤行便只能将自己陷入危险境地,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悠看着他,没有回话。 四年前爹无故冤死,今日吴仁清也为此丧命,她绝不可能坐视不理。而周沅如今是太子,圣上又将香典司的事交给他,她也没得选择,至少能以自己香铺掌柜的便携身份去查找罪证。 更重要的是今日能为了毁灭证据,他日就能暗害许氏甚至其他威胁到其利益的人都会一一加害,她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反复思量了很久。 周沅见她仍是执着,放开了她手,转身回了马车。 冷冷扔下一句:“孤不会答应,你死了这条心。” . 苏悠回去时,亥时刚至,随着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妇人们喜极而泣,几位大夫也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太医从里走出来:“母子平安。” 许氏的命保住了,孩子也平安落地,苏悠心里也是无比高兴的,可迈向房间却是步步沉重。 见苏悠进来,许氏虚弱无力,干涸的嘴角牵起笑:“多谢苏姑娘。” 她一度以为自己过不了这关,却不想苏悠竟然帮她请来了太医,心中的感激难以言表。 苏悠走上前,看着被窝里那粉嫩嫩的小婴儿正安稳的睡着,她抬手掖了掖被角,只道:“好好休息吧。” 她没能开口,吴仁清的死若现在就说她怕许氏会承受不住。 可许氏却喊住了她:“苏姑娘方才可是见着了三郎?” 方才临盆之际,她听见几位妇人在旁说京兆府来了一位官爷让苏悠前去探监,她料想苏悠去见的就是吴仁清。近些日子她总是心神不宁,尤其是在家里遭人纵火,便越发担心吴仁清。 苏悠手僵在那,目光有些躲避,“见到了。” 听苏悠说见到了,许氏原本是高兴的,可见苏悠目色闪躲,她嚅嗫片刻:“苏姑娘但说无妨。” 苏悠艰难道:“他们用了刑……” 不必再往下说,也能从这语气里知道那最坏的结果。 许氏失神的愣在那,怀里婴儿也忽是啼哭起来,她没去安慰孩子,却是先对苏悠道:“三郎注定有此劫难,苏姑娘不必自责,姑娘之恩已是无以为报了。” 她的冷静让苏悠心里更觉得难受,安慰的话到了嘴边都未能说出口:“吴大哥是父亲的学生,你们便是我的家人。” 第29章 封了银钱,苏悠送走了太医和宁远侯府的大夫。 子时已经过半,苏悠看着予良坐在院子的屋檐上,忍不住问:“殿下喊你来的?” “吴仁清宅子里失火,殿下一早就知晓了,所以派小的来暗中盯着。” 予良解释道:“苏姑娘有所不知,殿下如今奉圣上之命查香典司,如今殿下觉得吴仁清被抓有些蹊跷,而其家中失火也恐有人蓄意为之,所以安全起见,留小的在此看看能不能等到些线索。” 也是怕苏悠觉得一个男子进人宅院不好,便自觉上了房顶。 苏悠倒也没说什么,无论如何都是许氏他们的安危为上,她不会矫情于此。 见苏悠折腾了一整天还不打算休息,予良忍不住道:“苏姑娘有小的在,您不必担心。” “殿下一早就知道吴仁清被抓有蹊跷是何意?”苏悠径直走到院子里坐下。 “苏姑娘不是也知道吴仁清是被冤枉的么?”予良反问道。 这其实是不一样的。她知道是因为她了解吴仁清的为人,可周沅不同,他不是凭感觉行事之人,定然是也知道了些什么。 苏悠知道予良不会随便告诉她,不待他答,便顺着道:“万安沉香能获汴京文人雅士喜爱又得大力推进,除了品质上乘,也少不了香典司的授许。” 可没有绝对的利益,香典司又凭什么帮你把香料推出来呢?周沅大抵是察觉到这一点才会对吴仁清的事上心,但奈何没有查出确凿证据,也没想到他们先动了手。 苏悠道:“殿下想从吴仁清口中找出线索,却又不敢让人太过明显的接近吴仁清而打草惊蛇,可暗处的人从抓他之日起便没想要留他活口。” 予良没有想到苏悠竟然猜到了此,一阵尴尬的笑道:“殿下还让小的别说漏嘴呢,苏姑娘倒什么都知道了。” 苏悠继续道:“所以殿下还没能找到证据。” “哪能那么快呢!殿下如今一举一动都受着监视,但凡错一小步都会有人大做文章。殿下游手好闲他们参,每日在东宫忙于朝政之事连茶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也要被参。” 予良叹了一口气:“圣上虽同意殿下过问香典司一事,但那香典司后头可是尚书令,明目张胆的去查,又能查到什么。” 只要说起自家殿下,予良没什么保留,他对苏悠是绝对百分百信得过。 若说为什么,大抵就是两人都曾为对方豁出过性命,也都在乎对方胜过自己。如今表面上将对方推向十万八千里远,装着形同陌路,其实也都偷偷惦念着对方。 “殿下静慈庵回来以后,整日忙于案前处理公文,一日只一膳,那架势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累死自己。” 予良顺势替自家主子倒了些苦水,却不想下方的人根本没听进去:“既如此,我可以帮助你们殿下。他行事不便,我为叶氏香铺的掌柜,能以此身份接近香典司。” “……” 眼瞧着这话是没办法拉同一道线上,予良没了辙:“苏姑娘您也知道香典司牵扯朝堂,万一您出了什么岔子,谁能承受得住殿下他……我的意思是您就别再与小的讨论此事了,小的可不敢替殿下做主。” 苏悠沉默了一下,点头,起身回房。 刚推开门,又回头问了一句:“可否帮我约一约少詹事大人?我这有几副字画,想问问他要不要。” 只要不是想查香典司的案子,予良都觉得可以,“这倒是没问题的,包在我身上。” 第15章 套路 苏悠与赵六郎约定好三日后在青云楼看画,而在此之前她又去找了那些被查抄铺子的家眷。没提旁的,只说叶氏香铺需要人帮忙,问她们可有意愿。 铺子被抄几乎断了一家子的生路,他们赁僦的铺子刚赔了一大笔银子,眼下又面临寻不到活干连住的地方都要被牙人赶出来。她们也都是一些妇人家,寻不到好的活计还会被人看笑话。 如今苏悠愿意让他们去叶氏香铺,承诺给她们五两银子的月钱,有了这些钱交了赁屋的钱还能有余,是到哪里都不可能有的待遇。 最重要的是,谁都知道叶氏香铺如今比沁香阁的名气还要大,不仅受文人雅士富家贵族推崇,还有有宁远侯府当靠山,如此背景对她们来说也是一份安全保障。 众人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至于要她们揭露香典司贪污罪证一事苏悠没再提及。 也不是就此作罢,而是周沅的那番话,让她明白过来,即便香典司指挥使陈戟罔顾律法以权谋私的罪证确凿,可单凭眼下的证据丝毫不会影响香典司背后的人。 何况眼下吴仁清一死,杀鸡儆猴,其余之人也绝不会轻易供出丝毫不利已香典司的罪证,让自己家人丧命。 唯一的办法,便只能将继续这事继续搅浑,搅到谁也脱不了身。 因为铺子里的人手逐渐增多,又有许妈手把手带着,众人很快便适应了,而苏悠也准备好在东街再开一间铺子。 这日一早,苏悠正要出门,对面沁香阁忽然来了一群人,把门给堵住。 “铺子开的挺大,名声也不小,没想到苏姑娘一介女流也能经商。” 这般阴阳怪气说话的是沁香阁的二掌柜魏明,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副气血亏空的阳虚之态,他径直往里走,拉出椅子摆在正中间,势气凛然的开腿坐下。 第30章 他身边的几个随从也无所顾忌的翻起铺子里的香料,又对店铺里的妇人露出令人不适的笑。 苏悠欲将人赶走:“此处不是你沁香阁,别在我这撒野!” “苏姑娘来者是客嘛,怎么赶人呢!”魏明吊儿郎当将脚架在茶桌上,打量着苏悠,“从前你开铺子本少爷去的时候,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如今攀了权贵,腰杆是挺直了不少。” 魏明是王语然的舅舅,因为记恨苏悠与太子曾有婚约想替自己外甥女出气,便是他让人砸过苏悠的铺子。 也因有荣国公府这个靠山,魏明平日里纨绔浪荡从未将谁放在眼里,他这边说着,那几个随从越发嚣张,便要上手去摸那几个新来的妇人。 苏悠直接搬起旁边的花瓶狠狠往那几人跟前一砸,震耳欲聋的声音把铺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连带着外面的人也惊动了。 但这还没完,她接着又把旁边高几上的花瓶、瓷器,木架、挨个都砸倒了。 众人看着苏悠突然发疯一样把自个儿店铺里的东西都砸了,皆地愣在那。 魏明挑眉看着苏悠,一脸阴邪地笑着,“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苏悠将手里最后能砸的茶盏往他脚下一摔,也笑:“魏公子来砸我铺子,怎么还反来问我?” 眼下来买香料的人不多,但店铺里接连砸东西的声音吸引了不少行人来围观。 苏悠站在门前:“我叶氏香铺堂堂正正开门做生意,不管是谁来都欢迎。可你魏公子今日带人来砸铺子,是何道理?莫非见我们都是女子好欺负,还是仗着有荣国公府撑腰可以肆无忌惮?” 魏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苏悠跟他玩阴的,骤然怒道:“老子什么时候砸你铺子了?” 围观众人一听,齐齐探头看向铺子里那赫然站着地三四个大男人,以及一地被砸的一地的狼狈,哪里会不明白怎么回事。 有书生气愤道:“君子崇人之德,扬人之美,苏姑娘一个弱女子能开香铺实属不易,人家凭的是真本事,赵公子无端砸人铺子非君子所为,实乃无耻!” 行街的妇人老者也道:“权势贵族又如何,难不成就可以不拿老百姓当人,随便就欺凛了?以权压人无耻,身为男子欺负女人更是不像话!” 铺子里的几个妇人见状,也纷纷抹泪一脸惶恐状:“苏姑娘经商本就不易,我们也都是为了好好活着,还请诸位手下留情。” 苏悠这些年虽然身份落魄,但她调香讨生活可这些百姓却从未轻看过她,知她是温顺善良的性子,更知道赵明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不务正业成日欺负弱小,实在令人不齿! 自古权贵欺压百姓之事常有,本就与之对立,眼下看着堂而皇之地欺负人,就很容易激起民愤。 而看着众人纷纷指骂,魏明气得脸一阵泛红,当下就急眼,抬手便把身边的茶桌掀翻在众人面前,往外啐了一口唾沫:“老子行事哪轮得到你们这些刁民指指点点!她的铺子老子砸了就砸了,你们要如何??” 众人吓得歇了声,苏悠却不怕,直言问道:“那我倒要问问你究竟仗得谁的势?这汴京城里是你赵家称王,还是荣国府称王?圣上贤德爱民,可魏公子在天子脚下都敢如此肆无忌惮,莫非是觉得荣国府的权势让你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了?” “少他妈胡说八道!”赵明自觉陷入圈套,看着苏悠,咬牙切齿,“老子倒是看不出来你这般心机毒蝎!给老子等着!” 苏悠冷眼看着他发怒:“魏公子今日所为我也定会状告府衙。” 碍于外头人多,魏明吃了一肚子瘪,甩袖愤走。 临走时,又扔下一句:“你们苏家当个舔狗一样求着要把女儿嫁入我赵家,眼下看来下辈子都轮不到!” 苏悠没将此话放在心上,有了今日这一出,她相信香铺应该可以安生上好一段时间。 对大家的打抱不平表示感谢后,众人便也都散了,又让人房间清扫了,她才抱着一个木盒出门了。 在东街看完铺子,才去了青云楼。 今日约见赵六郎,她特地带了几幅书画。 “岁月既久,名人艺士亦不能复生,这些书画当是无价之宝!”赵六郎看着这些画赞不绝口。 独自欣赏一阵后,看向苏悠:“敢问苏姑娘,这些书画你存了多久?” 苏悠道:“六七年吧。” 赵六郎叹道:“我先前在御府看见过此名家的其他画作,只可惜那画频繁取置不加爱护,大篇幅都被损坏或被污迹所染,神气索然。而这些古画纸绢易脆,舒卷、展玩、收藏亦要时时小心,这看书画便如同如对美人,不能有丝毫的粗浮之气,否则就该玷污了书画。苏姑娘保管的如此妥当,当真是辛苦了!” 只要遇到古玩字画,赵六郎一向是痴迷的,苏悠倒也不意外,只道: “赵大人喜欢便好。” “喜欢,那可太喜欢了!” 赵六郎掩饰不住的兴奋,赶忙作揖回礼,“多谢苏姑娘愿将此画拿来给在下赏阅,不知苏姑娘对这些画作何估价?” 苏悠道:“赵大人方才不是说了吗,无价之宝,如何估价?这些画原本是为父亲所寻,眼下惟愿有真能鉴赏者善加保存便好。” 赵六郎不敢置信看着苏悠,两眼瞪地浑圆:“这……苏姑娘是准备将这些白送我?” 第31章 这些古画每一幅少说得五千两打底! 苏悠点头:“赵大人也知道民女忙着香铺里的事,无暇顾及这些。不过……却也有一件事想问问赵大人。” 赵六郎尚沉迷那些书画不能自拔,当即便道:“问问!只要苏姑娘开口,别说一个问题,八百个问题都成!” “吴仁清的事赵大人应该有听说吧?他前些日子受刑死在了牢房,而他的妻子与孩子也险些遭人毒手,不知殿下可有将纵火凶手找到?” 赵六郎是知道苏悠与吴仁清认识许久,便也没隐瞒她:“人倒是抓到了,只不过没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吴仁清的案子估计还得等等。” “那万安沉香一事查的如何了?”苏悠看着他问。 “这个与吴仁清也有关,当年是他主动找的陈戟推荐万安沉香,不过这香典司定下的价格与呈报的账目有些出入,若要细查得去趟万安。殿下本也是在寻机会找吴仁清问话,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赵六郎眼睛尚在那些画上打转,也并无设防,顺着话就回了。 但话说至一半,忽是察觉到不对,他抬头看向苏悠:“苏姑娘你这不厚道……竟然套我话!” 苏悠目色淡淡:“我只是希望案子能早点结,也好早日还吴仁清一个清白。” 她表现的极为淡定,让赵六郎一时也察觉不出哪里不对劲。他是知道吴仁清曾是苏景修的学生,与苏悠这么些年也一直有来往,想着以他们之间的相熟程度,这么关心案子也是正常的,便也没多想。 只是嘱咐了一句:“此事你知道便好,切勿也让旁人知晓了,便是吴仁清的娘子也不行。” 苏悠应是,当真把画给留下离开了青云楼。 坐在马车里一路都在想着赵六郎的说的话。 见吴仁清那晚她没敢问出口的话,眼下从赵六郎的口中大概知道了,周沅果然一早便查到了万安沉香价格不对,才会对吴仁清的事上心。 而且既然要去万安查价目,便说明他们是在万安动了手脚,也极有可能是暗中克扣了万安百姓的钱。 若真是如此,苏悠觉得倒也不用去山高水远的万安查,因为万安沉香的出入账册吴仁清也有。 从前她听吴仁清提起过一次,他在万安县当过税课使掌管商税,即便是在汴京安了家,每年回去时万安知县都会将万安的账册给吴仁清过一眼,请他核实每季度的采香人数及出香价目,以防出纰漏。 倘若真在此处出了问题,她相信以吴仁清的性子定会誊抄留下证据。 思及此,她让马车掉了头,回了宅子将此事告知了许氏。 自那晚以后,苏悠对许氏就没有隐瞒,将自己现如今一点点筹谋之事都一一告知与她。所以当苏悠问起账册时,许氏很快反应过来,并且当真存有了过往的账册。 苏悠也没有耽误,折返了青云楼,唤来掌管: “烦劳回禀,民女有要事求见殿下。” 第16章 威胁 另一头,赵六郎喜滋滋地抱着两幅画刚到家门口,后脚宫里就来人,喊他进宫一趟。 赵六郎东西来不及放下,亦不敢耽误,当即让马车掉了头。 东宫,周沅坐在案前将文卷递给他:“香典司查抄的案子结了,你明天去趟京兆府。” 香典司的案子明面上周沅懒得过问,但赵六郎知道,这是要他将吴仁清的送回去安排身后事。 为了是谁,他也知道,立时应下。 “账目一事,你派人去查,避着些眼线。” 万安路途遥远,耗费人力还危险,若是以往赵六郎必得讨要些好处。 但眼下,他亦是爽快的应下。 难得见他这般好说话,周沅抬眸看了他一眼,视线随即落在那木盒上,从方才进来便见他一直抱在怀里不肯撒手,不由得问了句:“什么东西?” 赵六郎把东西往怀里紧了紧,笑道:“没什么。” 周沅没再过问,倒是旁边的予良突然搭了一句话:“赵大人手中拿的兴许是苏姑娘的画吧?” “……”赵六郎回了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与她倒是有来往。”周沅手里的笔一顿,语气不明。 “书画之交,书画之交。”赵六郎扶汗解释。 片刻后,周沅停了笔,盯着他 :“她找你做什么?” 他了解苏悠,不是会主动寻人的性子。 赵六郎被他这眼神盯得心虚:“也没别的,就是把这几幅画给微臣,还问了一些吴仁清的事……” 周沅问道:“那你都说了什么?” 赵六郎老实交代了一遍,然后他就见身前人的脸一点点变沉,他赶忙解释道:“微臣想着苏姑娘也不是外人,定然不会随口就说了出去,她也只是希望案子早些结,还吴仁清一个清白而已!” 周沅懒得看他:“你何时变得这般迟钝了?她好端端的为何送画,你就想不明白?” “……”赵六郎愣住。 是啊,她怎么好端端的送自己这么贵重的画? 予良听完也是一脸担忧,话是他代传的,他也以为苏悠只是单纯的想卖画..... “苏姑娘虽然知道,可她也不是冲动之人,何况她还忙着香铺的事,也顾不上这些啊……” 便是知道了香典司贪污一事,她一个女子又能如何?以苏悠的聪明总不至于把此事说出来,到府衙去叫冤? 第32章 赵六郎原本是这么想的,可他看了眼周沅,他那神情好似一早就知道苏悠为什么会这么关心香典司的案子,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苏悠这样心思缜密的女子恐怕会干出比直接去府衙叫冤更加危险的事来! 怪他当时太上头,忘了思考! 赵六郎赶紧把盒子扔在一旁,要去告罪。 周沅却并不理他,直接将人撵走。 日暮渐沉,殿内掌了灯,赵六郎留下来的盒子端端地放在了书案上,旁边还有刚才宫外送来的信笺。 “殿下親啓”四个字体,清秀至极。 周沅没拆开,却是忽然问了句:“明日荣国公寿辰?” 予良答:“是,荣国公六十大寿,陛下今日在还亲自写几幅字帖送去了荣国公府。” “去备份礼,孤明天亲自去贺寿。” . 昨日魏明砸铺子的事情闹开了,五皇子得知后在早朝前责问了荣国公一番。 “叶氏香铺如今名声正旺着,它关系着何人,国公也不会不清楚,收敛些,否则别怪本宫无情!” 荣国公有口难言,低头哈腰受了一肚子气。 原本太子回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日渐转下,如今又出这等丢失颜面之事,气得荣国公火冒三丈,散了朝便把魏氏喊去训话。 偏偏魏氏不知其中关系,只听见要魏明从此不要插手沁香阁,便百般相护。荣国公斥责她不分轻重,罚她跪在祠堂。 一个时辰后,王语然见魏氏红着眼眶回来,心疼又气恼:“舅舅也太糊涂了,怎么敢去砸苏悠的铺子!” 如今苏悠巴结着宁远侯府风头盛着,且那铺子又是太子作保,这其中关系她都知道,她那糊涂舅舅竟然都掂量不清! “这也不赖你舅舅,他是被苏悠给摆了一道。”到底是肚子里没墨水,才会被一个女子给耍了计谋,魏氏擦了擦眼角,眸色变得凌厉,“不过无妨,她始终是苏家的人,只要她苏家还想攀了这门亲事,自然会有苏家收拾她。” 王语然听完,撇撇嘴:“可舅舅若不去找苏悠麻烦,祖父也不至于生气。” 魏氏看了一眼自家的女儿,“你今日吃错东西了不成,怎么净帮着那贱蹄子说话。” 王语然坐在那没吭声,魏氏又道:“行了,今日你祖父寿辰,你且好生打扮一番,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荣国公寿辰宴十分隆重,除了圣上赐福寿帖,太后也赐了一对南海红珊瑚,诸位皇子及公卿大臣也纷纷前来贺寿,排场十足。 不最让人意外的莫过于,太子也亲自来贺寿了。 在场的朝员皆知荣国公的孙女曾与太子议过亲,也就是后来太子去了边关荣国公又成了五皇子一党,这婚事才作罢。 可太子突然出现在这寿辰宴 ,就难免让人猜测,太子这是想重拾旧好。 荣国公一时尴尬,却又不能不迎失了体统,赶紧安排了上座。 魏氏向来精明,知道五皇子无意娶自己的女儿心里也一直不痛快,得知见太子前来,便让王语然前去见礼伺候。 原是想激一下五皇子,却没想太子竟然也没拒绝,这番态度倒让魏氏有些意外。 荣国公也假装没看见,继续与诸位大臣们寒暄谈笑。 五皇子眯了眯眸,眼底一抹冷色,虽然不喜王语然,但眼下对荣国府这态度可是十分不满。 端起酒杯欲要敬之:“皇兄难得赏脸,臣弟必要敬上一杯。” 周沅没接过,只向荣国公告辞:“今日孤还有事,不久留了。” 说完便起身往外走,都不曾给五皇子一个正脸。 众人看着心都提了起来,心道这五皇子与太子之间的关系竟已经这般水深火热。 苏悠这边也没消停,昨日魏明来这一闹,三夫人今日便带着人让她回苏府。 原本苏悠不想理,可三夫人却道:“老太太已经命人把静慈庵的牌位都接回苏府了,你若不回,岂不是大逆不道?” 苏府,苏老夫人拄着杖坐在堂前,看着苏悠站在那连一句问安的话都没有,直接问:“苏老夫人,我爹娘的灵位不劳你们费心,不必假惺惺地请回来。” “出去这么些年,竟然变得如此不知礼数!”苏老夫人沉着脸在地面上用力敲击拄拐,“你把你爹娘的灵位丢在荒郊是不敬不孝,若旁人知晓了,丢的是我苏家脸面!” 苏悠默然地站在那,冷笑一声,并不接话。 见她不吭声,苏老夫人道:“你妹妹与魏家尚有亲事在,你且去与魏家道歉。不要以为在外头抛头露面开香铺是多么了不起的事,那都不该是你一个女子该做的事!那魏家是何家世,你竟不掂量自己的身份敢与人难堪,便是吃了这亏,也不该与人撕破脸皮惹祸端!” 言毕,苏老夫人又拿出一副当家做主的气势来:“既然你爹娘回了祠堂,你日后便也搬回来,一个女子在外面随便与人来往,不成体统!” 三夫人也附和道:“可不是,老太太早就盼着你回来,何必这么固执呢。那宁远侯府再好,又怎么比得过荣国公府呢?如今魏家又与荣国府是一体,你妹妹日后嫁进魏家,怎么也不会忘记你这个当姐姐的好。” 她一脸苏悠肯定占大便宜的模样,“魏家是高门大户,随便撮合一门亲事,都是达官显贵,你这婚事也算是有了着落了。” 第33章 苏悠面无表情,扫了她一眼:“脸大,话多。” 三夫人被她这目中无人的模样气恼了,看向苏老夫人,诉委屈:“您瞧瞧,她便是这般态度对长辈!” 苏悠自始自终站得笔直,直盯着老夫人:“我若不敬不孝自有天收,抛头露面嫁不出去我也乐意。你们拿我的婚事升了官,又想拿我父母的灵位来威胁我,又算不算是不要脸呢?” “我是姓苏,可与你们姓苏毫无关系,我行事如何也轮不到你们来指指点点,与其想着靠着嫁女攀附权贵来光荣苏家,不如好好反思反思,合家上下到底是多无能,才会致使苏家如此败落不堪?” 听见苏悠骂了自己丈夫儿女,三夫人立马变了脸,声音尖锐:“苏悠你什么意思!说谁无能!” 苏老夫人看着苏悠这般冥顽不灵,拄着杖起身指着她骂道,“好好!老身倒是不知你今番这般硬气了,你以为凭你现在的身份还能和从前一样跟了太子吗?当真以为他能为你撑腰?老身今日便告诉你,他那样残害手足,斩杀朝臣之人注定不得善终!” 苏悠从前不是会把话往狠绝了说的人,只因觉得自己身边有在乎的人,使她有胸怀去无视那些不好的人与事。 可她现在没有了,任何一点的不好,她都不想去容忍。 听着苏老夫人的话,她面色一凝,随即森笑道:“我爹娘的灵位你们要供就供吧,能跪着供奉也不至于将来在黄泉无颜相见。倘若居心不良,对亡者不敬失了礼数,那便是死了都得下无间地狱!” “你……”苏老夫人怎么也没想到苏悠竟然变得如此恶毒,气到手抖,指着苏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苏老夫人心虚了?也是,你从前把我爹娘赶出家门,后来见我爹升官便开始在背地里捅刀子诬陷,看到我爹娘过世你笑得比谁都开心,不就是在为你那庸碌无能的儿子感到高兴吗?” 苏悠的每一句都精准的刺向苏老夫人的心口,使得一阵怒火升上胸膛,直接将手中的拐杖掷向苏悠。 那拐杖是乌檀木,质地沉重,苏悠也没曾想到苏老夫人会这般气急败坏,不曾侧身躲,那杖头便砸到了额角。 苏悠抬脚将那拄杖踢远了,抬眸间眼里只剩了冷锐:“凭你又是谁,也配议论他?” 第17章 抹药 苏悠走出了苏府,拽紧的手一路都在颤抖。 额角砸破了皮,血还在往外渗,头也还有些嗡嗡地疼,她拿帕子抹了抹,过往的不堪却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从前在苏府的时候,也是这般受辱,可那时候娘却告诉她,“女子要贤良淑德,凡事不要太过计较,也会惹得你父亲难做。” 父亲那时在地方任职,一年才会回一次,她与母亲在苏家日日遭受冷眼排挤。便是那一次,母亲调理好了顾氏的失眠症,宁远侯府送来一套翠金首饰却被三夫人看中抢走。 母亲性子软从不会拒绝人,唯有那一次不肯退让,便惹来苏老夫人的掌掴罚跪。 她看着母亲怯懦地不敢反抗,一时恨意升起,搬起祠堂案前的香炉砸向苏老夫人。可到底年纪小香炉又笨重,堪堪到苏老夫人腿边便滑落了在地,香灰溅撒,却并未伤到丝毫。 而在香炉落地的瞬间,她也硬生生挨了一杖,那拐杖头有着尖锐的雕花,砸在她头上一个血窟窿,母亲抱着浑身是血的她,哭了一整宿。 等她醒来后,母女俩便再也没有出过院子一步。 母亲告诉她,隐忍不是退缩,而是要保全自己。 起初她不明白,后来她知道了,母亲的隐忍只是在保全她。 她以为这四年过去,终于可以和苏家彻底划清界限,但她错了,她对苏家的恨,从没有停止过一天。 她不是不想要回爹娘的灵位,只是绝不会受其威胁地乞讨回来。 苏悠拿着帕子捂着额头,片刻后止了血,疼痛却不消,心情也沉落到了极点。 苏府外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车前站着的是青云楼的掌柜,见苏悠出来,朝着苏悠一揖,然后作了个请的姿势。 苏悠心知是周沅肯见她,稍梳理了情绪,上了马车。 到了青云楼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院进的,那掌柜道:“苏姑娘,主子就在楼上等您。” 苏悠颔首,走向院子的花缸旁,借着水镜,又拿起帕子擦干净血迹,方才上了楼。 后院与前院是隔绝的,不在雅间,像是掌事的账房。 苏悠脚刚踏进去,抬头看了一眼见里面没有人,以为走错了房间便要退身出去,却闷哼一声撞到了身后的人。 她忙进前几步,蹲身行礼:“殿下恕罪。” 周沅停在原地,目光扫向她。 因为低着头,视线无可避免地落在了她的额头,血迹虽没有了,淤青红肿却是醒目至极。 “苏姑娘是故意的?” 苏悠抬眸看他,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每次见孤都要带伤,若让人知道,还要以为是孤怎么了你。” 苏悠稍稍侧了头,意外的没吭声。 先前见面她句句都与他撇得干净,可今日这般沉默寡言,却也并未觉得心情会舒畅些,周沅面上漠然,视线却没能移开。 眸色渐暗,又问了一句:“苏家伤得?” 那额头上的伤带淤青,一看便知是东西砸的。 第34章 苏悠没想提及,只道:“殿下可看了信?” 周沅直言:“没有。” 他这般不急,还来揶揄她,苏悠便猜到如此,“那信中是……” “你回苏家做什么?”周沅冷然打断她,“将你打伤,你便和从前一样忍气吞声?” 一如从前一样,被人欺负,明明心里难过,却总是装作没事人一样。 四年过去,她还是如此。 苏悠怔在那,对上那温凉的眸,带着的是冷讽还有揶揄的神色,心中极其不是滋味,握紧了手:“我没有,被砸伤是因为对他们说了不好的话。” “他们将灵位从静慈庵带走,想以此胁迫我去给魏家道歉,我没有妥协。”或许苏悠自己也没有察觉,她的眼眶隐隐有些泛红。 近来事情太多,多到让她有些难以喘息。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好的在处理这些事情,并没有任何的堕落难堪,也没有让自己受任何委屈。 可那个质疑的人是周沅,便让她有些沉静不下来,言语间不自觉就带了些难以自控的委屈。 “我也没办法装作没听见……即便是任何人说了殿下,我也无法装作没听见。” 苏悠自嘲似地想牵起唇角,却发现好难:“如同殿下所说……放不下的是我。” 她还是做不到。 即便是告诉自己,他们之间已经不再有可能了,可面对周沅的次次追问,她总是忍不住让自己多想。 是她放不下,想表现的不在乎,却发现每一次都只是自欺欺人。 可这些话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又会无比的懊悔。 “对不起,是民女逾矩了。”苏悠垂了眸,一时冲动后,牵强地解释一句,“殿下是储君,民女身为子民,自当维护殿下。” 身前的人沉默,饶开她走进了房。 半晌,才开口,“他们说了孤什么?” 苏悠不答。 周沅将她看着,也没有追问,安静了一会儿,又道:“孤不用你来护着。” 苏悠自觉把这话归为他不想让自己难堪的意思:“民女知道。” “……”她的进退怡然,倒叫身前的人一时捉摸不透。 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却不似先前那般冷凝。 周沅直接道了今日的来意:“孤知道你去见过赵六郎,但孤还是那句话,香典司的案子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 一说回正事,苏悠主动将门掩上,也说来的目的:“我知道,可我只是想帮忙。” 周沅勾起了嘴角,却并无半分笑意:“那吴仁清便值得你这般舍命相助?” “那殿下冒险查案又是为了什么?” 不待他回答,苏悠又道:“我不只是为了吴仁清,也与殿下一样,需要的是真相揭露,将罪恶之人绳之于法。殿下既决心要查此案,为何又要将可能有用的线索拒之门外?莫非就因为男女之分,就因为民女并非殿下的臣子?” 苏悠黯了眸:“若是如此,那倒是民女错看殿下了。” 虽然知道是激将法,可周沅的脸还是不可避免的沉了几分,睨向她:“想知道为什么,变用你脑袋好好想想,孤为何要拒绝你!” 苏悠也看着他,目色灼灼:“那殿下不妨也想想,民女又是为何要坚持?” “那你说。” “自然也是为了殿下。” 这样脱口而出的话太明显了,苏悠自己都有些觉得无耻。 两人就这么互相注视着对方,谁也不退让。 然后听他问:“你再说一遍?” “......”如此拉扯不明的,苏悠是没有意料到的,但她也没有再否认,“朝堂上下哪双眼睛不盯着殿下,我若能帮助殿下,也能替殿下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周沅盯了她一会儿,挪开视线:“呵,你现在撒谎眼都不带眨。” “......” 苏悠不知道这怎么就成了撒谎了,一时不知作何解释,只好耍了赖皮:“反正民女孤身一人,怎样都无所谓,只要能将真相公之于众。所以殿下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我都会帮着殿下。” 周沅坐在那,冷声冷气:“那苏姑娘还真是大义。” 苏悠也不管他此刻脸色如何,到底又为何生气,兀自拉开他旁边的凳子,坐下:“殿下要查万安沉香,民女或许能提供一个有用的线索,不必爬山涉水的去万安查。” 说完,直接拿来旁边的笔墨,开始写下昨日看过的其中一本账册。 周沅本不想去看,但随着那一行一行的数目列出来,皱起了眉。 片刻后,苏悠停了笔,将写好的部分账目递了过去,一脸认真,“殿下看看,这些可是有用?” 周沅一脸诧异:“万安的香税账册怎么在你这?” 苏悠解释:“吴仁清留下的,昨日听赵大人说起时,才想起吴仁清曾经当过万安县的税课使,以他的性子,若是这里头有问题,必然会留下证据。” 见他有些意外,苏悠又添了一句:“殿下放心,这件事除了万安知县,便只有我与许氏知道。” 周沅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苏悠看着他默不作声也不知何意,干脆把他手里的纸又给拿了回来:“哦,看来殿下是不需要。” 周沅:“......” 然后又道:“汴京去万安路途遥远,少说得一个月,以香典司的动作,想必也察觉了,兴许一早就把账册处理过了,殿下此刻派人去也未必能找到真正的账册。” 第35章 \quot;不过殿下不信也是情有可原,是民女太越规矩了......” 说完,作势往外走。 和方才的激将法一样,明晃晃的,一眼就能看穿。 但苏悠的话却是一点没错,能呈上台面的账目必然是动过手脚的,吴仁清手中的方才是最原始的证据。 “过来。”那人叹了一口气,有些妥协的意思,“先坐下。” 苏悠以为他答应了,立马回身坐下。 然后就见周沅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小瓷瓶,抬手便要给她的额头处涂抹。 苏悠愣了一下,然后往后躲:“民女没......事,回去再涂也是可以的,不劳烦殿下了。” “回去再抹一遍。”周沅将人扳回来,“别动。” 他的力道一点都不轻,重重地涂抹着,像是怕她不知道疼,故意下了点力。 苏悠觉得疼,却不敢出声。 目光也尽量不相碰,只盯着他的袖口,那白皙修长的手腕,正贴着她的脸,温温凉凉的。 她不敢看他,却也能感受到那扎人的目光,让她有些无所适从,浑身僵硬。 她该拒绝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人感觉不真实,也分不清是痛的意还是痒的意,却又仔细缓慢地搓磨着她身体的每一根神经,试图侵蚀她的理智。 指腹的力道不知道什么时候由重变轻,苏悠微微抬了眸,便直直撞入了那双沉静深邃的目光里。 气氛不明,也害怕被发现她的不自在,很快侧了头。 但这一侧,反而更加糟糕了。 唇瓣滑过贴在了他的手腕处……两人同时顿住在那。 “对......对不起。”苏悠慌乱的往后躲。 手却忽然被摁住,强力往前一带。 目光上移,依旧是那双沉静如水的眉眼,视线也随着她。 两人挨得很近,苏悠半个身子都是被迫倾向他,周沅握着她的手,看着她问:“对不起什么?” 第18章 动摇 手陡然被抓住,就像是被抓包了一样,苏悠心跳不停,脸噌一下就红了。 加上两人又离得太近了,近到她无法掩盖自己的情绪,无遮无挡的全落在了他的眼里。 自然不可能去回答他什么,只道:“民女的伤无碍,不值得殿下这般。” 相对于她的慌乱窘状,周沅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他松了手,将药膏递给她,不解地问道,“苏姑娘不是要跟孤交易吗?” 苏悠愣了一下,倒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借口了,接过药膏:“对,是交易。” 额头上的余温尚有残留,她却已经保持好距离,比方才坐得还远了一些。 周沅没去看她:“账册一事孤会让人来取,先回去罢。” 苏悠坐那没动。 周沅问道:“苏姑娘还有事?” “有的。”苏悠今日除了账册的事情要与周沅说之外,还有一件事,想确认一下,“殿下可知被香典司查抄的那些铺子都是何人?” 周沅抿了一口茶,没答。 苏悠继续道:“沁香阁虽是香品铺,但手下也有不少的香料铺,是香典司直接管辖。” 小商铺香典司自然不会管,但像沁香阁这种有大背景的商铺,下面还有数家香料铺及成套的产业遍布大朔各地,香典司必然会格外关照。更何况,陈戟与荣国公两人都是同一派系之人,共同密谋也未可知。 “与沁香阁有关联的香铺都相安无事,殿下就不觉得奇怪吗?” 除了账册一事,周沅并不想与她多谈,目色淡淡:“不奇怪。” 苏悠一脸认真:“民女的意思是沁香阁是魏家产业,以魏家与荣国公府的关系甚至再往上的关系,殿下难道就不怀疑他们这么做别有用意吗?” 她与那些新来的妇人相处了一段时间,也旁敲侧击的从她们口中得知了,她们铺子被香典司盯上的原因就只有抬价造假账,可这些无一例外都与吴仁清一样被陷害的。 无端抄铺子,香典司的用意很明显了,他们只需要能够掌控的香料铺,以此来实现香料价格操控。 苏悠担心周沅不信,又将那些家眷都被威胁的情况,以及自己所知道的线索,毫无保留的全都告诉了他。 但面前的人始终不予回应,只是安静的坐着,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良久,才放下茶杯,瞥了她一眼:“你不是在开香铺?很闲?” 苏悠:“......” 就有种被轻视的感觉。 周沅掸了掸衣袍,起身要走:“此事与你没多大关系,还不需要你来操心。” 苏悠忙说:“怎么会与我没关系,我与魏家结下了梁子,香典司日后岂能容我。即便是他们不敢对民女的铺子下手,可将来他们掌控了香料价格,民女又该如何赚钱讨生活?” 周沅轻笑一声,揶揄道:“苏姑娘会没钱?你平白送出去的画价值多少?” “.......”苏悠揭过此事,只道:“殿下是没必要管民女生死,但若香典司意再操控香料市场暗中谋利,遭殃受影响的何止是民女一人,殿下为何就是不愿信民女呢?” “你都敢贿赂孤的人,眼下又是带着何种目的,叫孤如何信你?” 苏悠总感觉两人压根就没说到同一个点上,分明方才还说与自己交易,这会儿突然又变了脸。 她剖心道:“殿下便是信了民女,也不见得有坏处。殿下如今在明,他们在暗,当真就有那么容易就能揪出祸源吗?如今我是叶氏香铺的掌柜,可以很方便就接触香典司搜集他们的罪证。” 第36章 周沅态度坚决:“苏姑娘的好意孤心领了,但此事还不需要你以身犯险来帮孤。 ” 苏悠默了默,干脆道:“民女好不容易靠叶氏香方过上好日子,就想好好赚钱,再嫁一个体面的富贵公子,也不至于被人轻看了身份。民女知道与殿下做这样的交易很无耻,可还是希望殿下能成全了民女的心愿……” 对面的人意外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蹙眉问道:“这便是你的目的?” 苏悠点头:“是。殿下想必也知道,民女被人算出是八字不好克父母又克夫的命,被苏家赶出来后,这四年里受够了冷嘲热讽,所以民女不甘以此。” 这话其实也算不得假,起初的那一两年她也确实因为苏家平白遭受了很多罪,也因为八字凶煞的她调制的香无人敢买,根本没有人敢与她接触。 周沅先前还在好奇,他回京的这两个月叶氏香方名声大噪,且苏悠都已经在筹谋着开第二家香铺了,竟然还有闲心去管这些事,原来最终目的在这。 一想到她这般上心香典司的案子,又如此大费周章的求见他,只是为了要早日嫁人,周沅的脸莫名的就多了几分难以掩盖的戾气,随即弯了唇,那笑却极为冷漠疏离:“苏姑娘这般恨嫁,倘若孤拒绝呢?” 苏悠怔在那,心也陡然一抽,却也还是问出了口:“殿下拒绝的应该是民女胆大包天想参与查案的念头对吗?” 身前的人没有回话,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她。 苏悠捏紧了手指,垂了眸。 像是早就知道她会如此反应,周沅绕过了她往外走。 可刚至门口,身后有道力将他拉住,他低眸看向那紧紧抓着自己袖口的指尖,视线移至她的脸上。 “殿下如今是未来的储君,留在殿下身边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民女。”那眸里含着细碎的莹光,死死压抑着那颗动摇的心,待抬眸时,只剩了一抹坚定:“所以不管殿下答不答应,民女都会尽力而为,直至将罪恶揭露,还给无辜清白。” 周沅只缓缓抽出自己的手,一脸漠然,只扔下两字:“随你。” 谁都没有藏住自己的心,却谁都守着分寸不敢越过那条线,清醒异常。 苏悠觉得虽然卖惨无耻,但好在两人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一致。 她推开门时,予良刚好赶来,形色匆匆:“殿下,赵大人与香典司的人在京兆府打起来了。” 周沅:“知道了。” 苏悠见周沅这么平静,有些意外,走到门外问了一句:“是为了何事?” 予良先是往里看了一眼周沅,然后才回:“香典司昨日将抄铺子的案子都结了,赵大人今日一早去驳了案子,还要将吴仁清的尸体给带走,香典司不同意才与他们争执了起来。” 陈戟行事狂傲京中无人不惧,别说赵六郎,就是他爹左都御史都不惧丝毫。赵六郎敢与陈戟争持,怕是讨不了好。 她回身看了一眼周沅,知道赵六郎之所以提出要将吴仁清的尸体带走,定是他吩咐的,正欲开口,周沅也起身往外走:“跟孤走一趟。” 京兆府衙已经乱了套。赵六郎与陈戟尚在争执,几个东宫的僚属与香典司的人也互相缠打在一起,一时不可开交,曲仁平眼瞧着动了真格的,慌得让张裕德去请了兵马司来。 但丝毫没用,毕竟兵马司指挥使燕郊向来是个见势的滑头,不想得罪香典司也不想得罪东宫,没出什么力劝架,反而作壁上观拱起了火。 “二位大人这般大动干戈到底伤了和气,何不将案子拿去御前?” 赵六郎刚挨了陈戟一拳,痛得龇牙咧嘴,也转头骂道:“你们兵马司吃着皇粮,怎么尽是些鼠狗之辈!我定要禀明了圣上,革了你的职!” 燕郊装作没听见,抱臂站得远远的。 陈戟又陡然揪起赵六郎的衣领,尚在骂:“区区一个少詹事哪他妈这么多闲事要管?香典司的事圣上也就是让你们过过眼,不知天高地厚地敢来驳老子的案子!” “呵!本官按章程办事,奉得是圣上和太子殿下的令,你区区一个五品官哪里来的脸敢违抗圣上和太子的命令?这案子本官还就偏管了,你待如何!” 赵六郎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哪里比得过营地里出来的陈戟,一时间就被掣肘在墙,但他丝毫不惧,反而激怒陈戟,大喊道:“香典司抄个铺子就敢无端打死人,不让人质疑,还说不是做贼心虚!” 表面上吴仁清被用刑是因为不肯服法,但若细究起来是京兆府的人对非重犯者滥用私刑。 而香典司不想将吴仁清的死公开,是因为一个私自抬香料价格造假账不算重罪,何况吴仁清还誓死不认,眼下人突然用刑死了 ,反倒是有点屈打成招,让人起疑心。 陈戟哪听得这话,抡起拳头就要砸过去,忽听得曲仁平惊喊了一声“太子殿下!”,他这才恨恨的松了手。 闹剧结束,众人都停了手,灰头土脸的杵在衙厅里,一片寂静。 周沅坐在上方,也不问话,只道:“此案既然孤一人说了不算,那便请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一道来审。” 陈戟看向上方的人,心底一股寒意。上回他抓吴仁清时险些错抓了太子,如今东宫又插手香典司的事,让他不禁怀疑太子是一早就盯上了他。 第37章 他上前作揖道:“禀太子殿下,此案香典司已经结案了,何况这本就只是香典司的香料案,还不至于三司会审。” 赵六郎道:“怎么就不至于,好端端的一条人命被你们害死,还想轻而易举瞒过去!” 看着赵六郎张口闭口都将吴仁清挂在嘴边,陈戟恨不得把他那张嘴给打烂,但他按捺住冲动,又道:“三司会审理应有圣上亲自下令,太子殿下此举恐怕有些操之过急。” 陈戟这话说的含沙射影,不服之意直接摆在了脸上,说完又看向一旁的曲仁平,眼中暗示明显:“曲大人您觉得呢?” 曲任平默了片刻,含胸垂首:“下官觉得.....太子殿下所言甚是。既有无端枉死之人,香典司的香料案子便确实不再属于陈大人一人做主,何况枉死之人还与陈大人这个朝廷命官有关。是急从权,太子殿下奉命监察,当是有这权力。” 看着先前还与自己同一条线上的人,突然倒戈,陈戟握紧了拳头,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周沅手指敲了敲案几:“无妨,孤让人去宫里请一道旨便是。” 第19章 帮他 说是请,其实从青云楼出来时予良便进了宫,等圣上旨意到时,恰好大理寺,都察院,刑部的人都来了。 而听闻要提审香典司一案,就连寿宴上的荣国公与五皇子也赶了过来,表面上是说因为听闻了陈戟与赵六郎起争执打架要来劝架的,一听要审案,倒是坐下旁听了。 张裕德述案整理文件,赵六郎复案补充,将吴仁请的案子与众被查抄的案子一并堂审。 案子要理也简单,查抄一事众人倒是没听出什么大纰漏,就是吴仁清的死因有些不合法规。 刑部道:“法司核理当求严苛,面对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犯者不肯认罪,适当的用刑威压也是常有之事。” 大理寺卿不甚赞同:“私抬香料价格罪的大小应有谋利多少定罪,既不算大恶也已经抄铺子拘押以示惩罚,再用重刑实为不妥。” 左都御史一脸肃然:“刑赏之本,在于劝善而惩恶。本官记得吴仁清此人曾向香典司推举过万安沉香,亦为万安百姓谋生路,圣上还记过他一功,倘若他坚持自己是清白之身便该给机会复核案子,而不是惩以重刑。” 为避免冤狱滥刑,判决死刑尚需再三复奏,这意外重刑死人可不算轻罪,尤其是自圣上近年来再三言“法务宽简”,一直竖立宽厚仁慈典范。吧14巴1流963 如今三司坐审,已经摆到明面上,就不可能按从前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终结果便要以矫枉过正,香典司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即陈戟应当革去香典司指挥使一职。 众人看向上位的人,周沅默然。 作为旁听的容国公阅了案卷,做了个和事佬:“少詹事忠心辅佐太子殿下,又素来仁厚,对吴仁清一案自然也抱有同情。但他虽有功也确实犯有罪且证据确凿,用刑威压也是情有可原,若人人抗罪不从,岂不是天下无罪?今日之事也多是误会,不如功罪相抵便免了吴仁清之罪,让其家人接应回去,也算有个交代。” 其实大家都明白,明面上圣上要庶免冤滥,但大多时候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也就过去了。毕竟如今五皇子最得圣心,也最获群臣拥护,陈戟又是尚书令的亲信,少不得要卖个面子。 而荣国公也赌太子如果够聪明,就不会在此事上过于激进,否则必然会惹得圣上不悦。 陈戟也反应极快的上前请罪,摆低了姿态:“是下官管教下属不严,才犯此重罪,还请太子殿下降罪。” 五皇子的目光也悠悠飘向上方的人,他倒是与荣国公相反:“有错便罚,该是如此,否则便该失了公允。” 众人都在等着太子开口示下。 周沅却慢条斯理的拈起了案卷,看着上面陈罪状上按压的指印,说起了一桩事:“若孤没记错的话,吴仁清是在初九晚断的气,这供状上却是初十才认罪按压手印,陈大人,这是为何?” 吴仁清誓死不认,不复案又给了重刑,供状死后才落指印,屈打成招的意味很明显了。 张裕徳也上前解释了一句:“吴仁清临死前下官让其见了家人,太子殿下当时也是在的。” 话落,众人又将那供状轮流接过看了一眼,确是初十卯时的日期。 周沅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戟:“重刑至死,草草结案,孤倒觉得他死的并非是意外,至于有没有罪,也待定夺。” 陈戟没想到太子连吴仁清何时死的都知道,一时紧张到冒汗,不知如何解释,跪伏在那不敢出声。 荣国公闻言面色已经有些不自然。 而原本淡然的五皇子,在看了眼荣国公与陈戟两人之后,陡然变得阴沉了起来。 吴仁清若没有认罪,这案子理应交给大理寺复核方能结案,但眼下陈戟私自结案拿了个假的供状,先前的重刑倒成了刻意,这下再如何求情从宽处理,都没有由头了。 这时,香典司的副使忽然跪下认罪:“吴仁清是小人施的刑,因记恨他辱骂过小人,一时为了解气才下了重手。那供状也是小人为了贪功私自让压得指印的,恳请殿下降罪。” 出来认罪的算是十分及时,大理寺与刑部都准备要开始诘问此人,周沅却又打断道:“此案容后再审,今日且先到这吧。” 第38章 这下众人倒有些不明白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疑难大案,既然香典司副使都出来认罪了,直接定罪罚了便是,怎么还容后再议呢? 陈戟与荣国公此刻的面色也已经惶然到了极点,他们自然明白,太子这定然是还有后招,更恐怕要以此名目查香典司。 但太子都发话了,众人不敢有异议,只得作揖告退。 周沅往外走,忽然回头对身后的侍从吩咐了一句:“把案卷收了,孤要带回宫。” 从刚才开始,跟在周沅身边的就一直是作侍从打扮的苏悠,虽然不知道周沅这么做是何意,但她也照做了,应了是,便回身去收案卷供状。 一时间堂内,只剩了苏悠,陈戟和其那认罪的副使。 陈戟缓缓站起了身,大喘了一口气之后,一脸阴翳,狠踹了一脚旁边还跪着的副使发泄。 副使痛苦倒地却一声不吭,赶忙爬起来重新跪好。 苏悠收完案卷刚转身,便见陈戟拔出腰间的刀,直接砍向那副使。 颈间那跳动的脉搏瞬间涌出血液,副使手捂着喉咙面色挣红,随后踉跄倒地。 而抽刀杀人的陈戟则在刀落时便转了身,不见丝毫的慌张不安,像是做惯了此事,走得利落干净。 苏悠惊恐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看着溅在身上的血液,再顺着那地上流淌的血液看见了副使睁着的双眸,浑身不自觉的颤抖。 只是数息间,那原本还活生生的人便僵死了在了那。 … 马车离开府衙的已经好几条街,苏悠坐在马车里面色苍白,垂眸盯着自己衣服上的血迹,便想起方才那喷涌而出的血液和腥浓的气味,胃里阵阵翻涌,极为难受。 周沅看着她:“蓄意将人重刑至死、伪造供状皆是重罪,他活不了。” 只要认了着罪,不管是接下来的审判还是陈戟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而亲自处决了他,最终都是一样的结局。 苏悠有些惶然:“可他不是……” 副使的最后一句“求大人放过家人”尚在耳畔回荡,让她的心里无端沉了一块大石。 她是希望能还吴仁清的清白,可眼下却又见到的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杀害,而陈戟也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才会杀得那般果决利落,丝毫不眨眼。 周沅清冷道:“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在这lt;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a> target=_blankgt;官场权利之间,刀光剑影无眼,每个人每条道,最终的结局都会不同。倘若只能接受它在好的方面,从一开始便参与不了这其中,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般直白的话,虽然明白,却还是让人觉得难过,苏悠一脸黯然:“可被权势所压,迫不得已呢?倘若他们中有人守心如一清白正直,最后却只能不得善终吗?” 周沅将她的惧然与悲凉看在眼里,默了片刻:“并不是,他们是暗昧处的明光,若没有他们便无前路,总会有人记住他们。” 苏悠抬眼看向眼前这个未来的储君,心中忽感觉酸楚不已却也获得了莫大的安慰。 他便是这样的人,外人只道他狠辣城府极深,可她也知,周沅何尝不是那道光,只是他的光,照见了太多的魑魅魍魉,众人才会觉得他有罪。 见她不言,周沅问道:“所以,苏姑娘现在可是后悔了?” 他故意让苏悠来看了今日这一出,亦是故意让她见了那血腥的一幕,希望她能打了退堂鼓,从此不再提及这些事。 苏悠却将手中的案卷递给了周沅,眸色坚定:“民女并未后悔。” . 回到青云楼,换下衣服苏悠便准备回去,赵六郎站在院子里,亦对着那花缸照着自己被打伤的脸,一阵嘶哈喊疼。 “也算是搅动了这潭水,只是苦了臣这张脸,殿下日后可得好好待臣。” 周沅立在旁边,没去看他,目光看向楼上走下来的苏悠:“吴仁清一事交由予良去处理,你先回去吧。” 苏悠点头:“多谢殿下。” 然后又看向赵六郎:“多谢赵大人。” 赵六郎拿着折扇挡着自己的半边脸:“苏姑娘客气了,在下职责所在。” 见人走远了,他才回身落下折扇,有些好奇:“殿下今日把苏姑娘公然带进府衙审案是为何?” 周沅道:“不为何。” “是么?”赵六郎满脸都是不信,“那你们俩今日约在此处,该不是旧情复燃……?” 周沅没理他,刚才走两步,又听得他说:“她与宁远侯府关系好似不错,但这宁远侯夫人借着她拉拢后宫,恐怕未必是什么好事。后宫干系着前朝,这些人可是不好惹的。” 赵六郎跟上前,瞥了一眼面前人淡定神色,又道:“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你们俩现在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当初的案子,殿下尽了全力,也不欠下什么。” 见逃不出任何话,赵六郎颇感受挫,方才老老实实回了今日之事。 “荣国公寿宴顾不上都要来听审,看来与香典司牵扯不小,沁香阁与香典司联合一起还真是想作龙断,独享利益。若殿下不回来,这五殿下许是要把汴京的天都给翻了去。” 周沅却道:“太明目张胆了,以他脾性不会冒此险,此事他未必知晓。” 赵六郎眸色亮起来:“若不知,那岂不是有的好戏看了?” 想想这狗咬狗的场面,赵六郎就觉得兴奋:“如此一来,只要尽快去查出万安县的线索,很快就能看好戏了!” 第39章 又商议了半个时辰后,两人便从里面出来了。 青云楼的掌柜将马车牵来后院,小心翼翼地将布包着的书册抱了过来:“小人才要去取,苏姑娘怕殿下不方便,便自己将东西都送了来。” 周沅“嗯”了一句,便让赵六郎接过:“吴仁清手中的万安账册,备一份拿去核对。” 赵六郎看了眼,里头是万安县的香税徭役,整整四年的。 一脸震惊后,回头看了一眼周沅,忽然就明白了两人今日约见面,竟然是为了香典司的案子...... 赵六郎叹道:“苏姑娘还真是雪中送炭!\quot; 若没有这写账册,想查万安的账册恐怕需要费上很长时间。 他道:“这下你们两个要是没什么,我都不相信了。” 夜里,东宫。 周沅将那信笺打开,里面洋洋洒洒全是关于账册的事,倒不是故意不看。 只是她那样的性子,信中若说清楚了,恐怕连见都不会见他。 第20章 谣言 回去的第二天,府吏便将吴仁清从府衙带了回来,案子没结真相未明,但有予良着手帮办得身后事,许氏心里也得了莫大的安慰。 隔日寅时下葬,张裕徳来了,铺子里的妇人们也都自发来送行,许氏抱着未曾满月的小明月跟着灵柩,小枝一路上也异常安静。 雾气沉朦,众人站在远处看着吊棺最终落土,心情都极为悲沉,也都纷纷出言安慰许氏,可许氏在知晓的那晚后就再没有哭过。 到了夜里,许氏来香房找了苏悠,对她日前提出的事情作了答复:“苏姑娘的提议我能做到,只是还要多给我一些时间,” “不急,先照顾孩子吧。” 苏悠当初并不是想单纯的收留许氏,而是在一开始就知道了她有调香天赋,也一早就打算让她成为自己的合伙人。叶氏香方要传承发扬,光靠她一人认定力不从心,而许氏有天赋又肯下苦功,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香铺的生意蒸蒸日上,但很快也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由于需要调制大量的香品,采买的香料材也相应增加,而之前那些流动的香料商贩已经不够满足香铺的需求量了。 如此一来,便免不了要去魏家的香料材铺采买。苏悠倒不担心魏家会不肯卖香料给她,而是她要如何借着魏家去接近香典司。 这日,苏悠来铺子寻赵妇人,便是当初将苏悠拒之门外的那位妇人,她如今在铺子里专门负责烘制香料。 “赵妈,宋渝呢?” 宋渝是她的儿子,年纪轻才十八,是个待参加春闱的学子,因铺子被抄与香典司据理力争被打折了一条腿,先前一直养伤在家,而如今也已经是苏悠香铺里的管账先生,负责铺子里的出入记账和香料采买。 赵妈一边挑拣着香料,一边答:“近几日香品卖得空,香料有些不够了,我让他去外头铺子再寻一些回来。他今日出去的早,瞧着时辰也该回来了,苏姑娘您再等等。” 苏悠听完没作停留,昨日她与宋渝提了要去魏家的铺子买香料的事,今日宋渝便不等她来自己先去了。他知道宋渝是想担心她与魏家明结下梁子,才会想着自己一人前去魏家香料铺。 御城街尾,魏家的香料铺里,魏明听说叶氏香铺的人来采买香料材,直接将人扣下,百般刁难。 “要买香料可以,把苏悠给小爷喊过来给小爷磕头,小爷就会考虑一下!”上回被苏悠算了一计,魏明一直怀恨在心。 宋渝身形瘦弱,被几人架住动都没法儿动,试图晓之以理:“既然是开门做生意,谁买都是一样。我们叶氏香铺并非是普通小香铺,要采买的香料材量大,魏掌柜难道要拒绝?” 魏明笑了:“就你们也配跟小爷摆谱?你也不想想,这边汴京城里谁家的产业范围大,小爷还稀罕你那仨瓜俩枣!” 宋渝反驳道:“魏掌柜既然不在乎这点银两那也该掂量掂量,如今在叶氏香铺买香品的都是何人,以他们的身份,魏掌柜难道真的无所顾忌吗?倘若将此事传出去岂不是让你们魏家失了名声!”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事魏明就想到近些日子沁香阁的声音都被苏悠抢走了,压下去的火又蹭蹭上来了:“呵!我倒要看看是谁失了名声!” 随从踢弯了宋渝的后腿肚,让他跪在地上,又要拿绳子将他绑在凳子上,苏悠赶了过来。 “青天白日,魏掌柜随便就绑了我的人是何意?” 魏明回头看了一眼,勾起唇角,先发制人:“自然是为了等苏姑娘,你这伙计心高气傲,见小爷不肯买卖便在铺子里闹事,苏姑娘你说我该做和处理?” 苏悠道:“魏掌柜说笑了,凭他手无寸铁如何闹事?” “如何?就凭小爷说了算!”魏明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转头又对旁边的几人说道,“你们几个都看见了吧,他方才在这铺子里面大肆砸东西!” 随从很快明白过来,当即把自己店铺柜架上摆的,案桌上陈列的纷纷都砸了个罄尽。 也无例外,砸东西的声音惹来了不少围观的人。 魏明一脸得意道:“你苏悠心存怨恨,派人来砸我店铺,眼下证据确凿,小爷要告官!” 苏悠不理他,走上前宋渝身上的麻绳解开将他扶起来,才道:“若魏掌柜觉得去告官能有用,且能舒心,那便去吧。” 第40章 她知道魏明不敢。不管是何原由,在经历上次的亏后他都能忍气吞声至今,那今日就更不敢来真的,都只是表面嚣张罢了。 何况她今日来也不是要跟魏明吵的,她搀着宋渝往外走,只留下一句:“既然魏掌柜不愿意卖香料材,我自当去别处。” 魏明原本也只是想找回点颜面,他也以为只要报官苏悠定然会央求他留情,可她淡定异常,他便恨得后槽牙痒。 他也确实不会把所有怎么样,但也没有就此作罢,看着两人往门口走,突然说了句:“苏姑娘如今也年芳二十了吧?眼瞧着嫁不出去,竟是找了这么个比自己还小的,你也不臊得慌!” 有些事是经不起说的,尤其是两人眼下搀扶着,众人不由自主的就信了那么几分,议论立时就传开。 “男未婚女未嫁,又有何不可?” “苏姑娘如今孤身一人,也该找个过日子的相伴了。 “喲,那她不是八字不好,克夫嘛……” 眼前着越说越离谱,宋渝气不过欲要回身辩驳与那群人解释:“我与苏姑娘并非你们想的那样!” 魏明笑道:“哦?她若是对你无意怎么会让你当铺子里的算账的?你们可是天天都在一起,不是那样又是哪样?” “那不是……” 宋渝涨红着脸感觉百口莫辩,他从未想过会被这么多人误解自己和苏悠,一脸发急,就要走进人群里去辩驳,苏悠却将他拉住:“他们便是想看你着急,因为越是着急越说明心虚,你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苏悠对这些事,早就习惯了,眼下倒是担心宋渝的腿,他腿骨伤刚好一些,只那魏明手的人那一踢又叫他走路瘸了起来,“先回去吧,看伤要紧。” 宋渝点头一脸愧色,不敢让自己再连累苏悠,遂往旁边躲着保持着距离。 可即便是这样,到了第二日谣言也很快传得一发不可收拾,铺子里的众人怕苏悠伤心,谁都没敢跟她说。 苏悠也无心于此,她正猜想着想魏明后来之所以没有找她的麻烦,绝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有宁远侯府以及为她铺子作保的太子。当然以魏明的脑子肯定是不会顾及这些,唯一的可能便是荣国公阻止了他。 而昨日的事情闹得那么大,苏悠相信荣国国公为保不节外生枝,很快就会让魏家同意将香料卖给她。 不出所料,第二日魏家便主动派人来与她商谈香料的事。香料的价格较前两个月来说倒是下降了一些,只是依旧以外番的香料为首供,而苏悠要求采买万安沉香,魏家却给她送来的却是外番沉香代替了。 苏悠不动声色,一一收下入账。 眼下除了街边流动的香料商贩,其他留下的香料铺皆以魏家为首,她不能让其他人冒险挺身指证香典司,也只能一步一步探入其中。 傍晚时分,青云楼来了人,说是宫里有东西要给她,苏悠忙完了铺子里的事,便跟着去了。 夜幕沉落,东街灯火亮如白昼,夜市正起,四方喧闹。 青云楼的东面临江,不少文人雅客们喜欢夜来青云楼赏江景,吟诗作赋闲谈趣事。 雅间的香炉里焚着近来叶氏香铺里最受文人们喜欢的浓梅香,文士们品茗论道之余,不由得夸起了此香,再顺着也就说起了近几日谣言纷纷的苏悠。 “外头那些人太过肤浅,苏姑娘一手调香手艺独一无二,又心性善良,如何不能讨人喜欢?便是当真喜欢那宋渝,也是那宋渝的福气!” “依我看,苏姑娘却未必能看得上宋渝,毕竟人当年可是与太子有过婚约……若要嫁也早该嫁了。” “此言差矣,四年的时间足以冲淡一切,而且这两位看起来可都不像是会耽于过往之人……” 一个成了当今的太子,一个曾经落魄街头的贵家小姐如今成为叶氏香方的传人,又怎么会是普通人呢? 这些文人平日正正经经,闲谈起八卦,也分析的有模有样。 苏悠从头到尾都听完了,内心没什么起伏,但也没必要继续听下去,她看了眼面前的人,拿起手里东西便要走。 周沅将茶杯放下:“苏姑娘方才不是还说,有事要告诉孤?” 苏悠道:“也不急,过些日子再与殿下说也是一样的。” 她就是想顺口提一句,铺子里如今都是在魏家买的香料材,再过些时日,她便想办法去香典司直接购入。 周沅没说话,她正欲开门,突然听见门口有三夫人与掌柜说话争执的声音传来。 “苏夫人,这楼上没有你要找的人,莫要妨碍本店做生意。” 三夫人却不理:“起开!我只是找人何来妨碍你生意?我几次瞧见苏悠进这里头,你无须替她隐瞒,今日我非找到她不可!” 说完直接跑上楼要挨个敲门要找,边找便在廊下嚷了起来:“苏悠我知道你在这!若你还有一丝良心就去给魏家二爷道歉认错,你妹妹大好的婚事,就因为你给搅黄了!你自己嫁不出去就不让你妹妹也嫁不出去,你怎么这么蛇蝎心肠!” “这头不肯回苏家还言语羞辱长辈,我道是你长了骨气,原来竟是为了方便在外面幽会野男人!苏悠你给我出来!” 房内,原本要走的苏悠顿在门口,迟迟未动。 周沅却从她身后走来,抬手要开门,她急忙忙挡在身前制止住:“殿下……不如等下再出去?” 第41章 周沅淡淡:“孤为何要陪你在这躲着?” 苏悠道:“可殿下若是这会儿出去,肯定会被人误会……” 三夫人的声音那么大,早就惊动了其他雅间的人。 周沅看着她:“苏姑娘怕什么?” “殿下难道不怕吗?” 她一个人经历这种这不可理喻且糟心的事情已经够烦了,实在不想害周沅也卷入其中。 可她的话,却让身前的人眸色略沉:“苏姑娘是怕孤坏了你的好姻缘?” “……”这哪跟哪。 苏悠抵死不让,一手抱着木盒,一手挡着:“外头的人可不知殿下的身份,殿下这般出去莫非是要当民女的野男人?” 她这话与他刚刚问的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不想自己与她有任何关系的出现在人前。 周沅迈着步子一点点走近,弯腰看着身前的人,缓缓道:“在你做出那些事之后,苏姑娘当真以为孤会那般宽容你吗?” 苏悠抬眸,未来得及反应,腰间覆来一手,紧而有力的握着她腰,迫使她向前。 周沅沉着眸,一字一顿:“你想好好嫁人,有没有问过孤同不同意?” 第21章 吃醋 初夏薄衫,腰间掌心覆来的温度,一片滚烫,清晰至极。 苏悠原本抱着的画盒也陡然摔落在地,她看着周沅沉了脸,目色凉薄:“四年不长,孤也记仇,没有忘记苏姑娘当初是如何对待孤的。况且,孤与你之间还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吗?” 在周沅看来,她当初狠心撕毁婚书,而眼下因恨嫁害怕流言又要他帮忙隐瞒,确是有些无耻了,他也没必要帮自己。 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只是觉得,三夫人这一通嚷喊,不少雅间的人都已经走到廊道上,众人碎言纷纷,若便这么出去无论如何都是释不清的,又有何益处呢? 苏悠无从解释,只推开了周沅:“殿下不妨冷静一点,这么出去对你我都不好。” 可腰间力道加重,又将那推开得距离拉得更近了一些,握住那欲推开自己的手,他忽而笑问:“那宋渝当真是你相中之人 ?” 这几日关于苏悠与宋渝日夜相处日久生情的消息肆溢,便是他在宫里都听见了。 苏悠垂眸:“殿下要笑话便笑话吧,只是眼下,还请殿下忍忍。” 她清楚三夫人的性子,此番不找到她绝不会罢休,也知道无论谣言是谁,周沅都要免不了要揶揄她,干脆不作解释,随了他的意,希望他能忍耐这一回。 她这般不否认,也不挣扎,周沅气笑了:“苏悠,孤在与你偷情吗?” 话落,恰好三夫人也到了雅间门外,方才她就听见里头有东西摔落的声响,便也敲响了门。 门没落闩,直接是能从外头推开的,看着两人这般暧昧的环在一起,躲也躲不及了,苏悠情急之下直接后背贴过去将门堵住,周沅也被她带着整个人倾身堵在了门上。 硬挺的胸膛撞得苏悠鼻梁骨生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莹莹欲落。 身前的人忙松开了她,可苏悠却以为他要开门,急拉住他,紧张兮兮地抬眼看向他。 周沅整个身子都被贴裹住了苏悠,她一手揪着周沅腰间的衣服,一只手还轻捂着在他的唇边。 两人的距离也太近了,近到他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身肢,淡淡的清香,以及低头可见的白如玉瓷的脖颈延伸至下…… 即使不是有心,也令人无法忽视。 周沅目光移至苏悠的脸上,见她神色紧张,丝毫没有察觉眼下有多么不妥的接触。 外头的三夫人见门堵着无人应,又听见里面声音怪异,直觉苏悠就在里面,便又嚷喊了一句:“苏悠,你给我出来!” 苏悠绷直了身子,不敢再出声响。 就在她以为三夫人要喊人撞门时,外头突然清净了下来,她刚要侧耳听,门顿时又敲响了。 苏悠吓了一跳,却听得是青云楼掌柜的声音:“苏姑娘,宋公子在后院等您……” 方才那三夫人闹的时候,巧得宋渝也来了,说是苏悠与魏家结下梁子担心她一个女子这么晚还在外头不安全,便要来寻。 那也是个倔脾气,说人不在愣是不信,就要冲进来找人,掌柜无奈之下,才将人安抚在后院等。 苏悠这才松了周沅,丝毫不敢再停留,麻溜儿地直接开门走了。 被利用完就撂在一旁,连道谢都没有获得的周沅,面色平静。 “杀了吧。” 掌柜:“……” . 虽是近入了初夏,可颍州却下了连日的大雨,洪灾泛滥百姓流离,圣上为此事焦头烂额,朝堂上下也都在商议着如何处理灾情,安抚民众。 如此一来吴仁清的案子便也拖延了,而这些天里,陈戟找了荣国公三回。 都知道圣上如今意属五皇子,其朝堂威望也最大,是以五皇子与尚书令都对太子此番行为不当回事。可陈戟却觉得太子此次势必是要拿吴仁清的案子大做文章,倘若不自救,恐怕便要当了踏脚石,所以才急找荣国公想对策。 但荣国公在这个节骨眼上十分不愿见他,一来该避嫌,二来以他对太子的了解,总觉得太子在试探什么,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再有便是经此一事,他算是看清了陈戟此人是个靠不住的,太过浮躁,遇事先自己乱了阵脚。于是他好言劝他先回去再等等,可陈戟却不理,直言他是过河拆桥两人大吵一架,最后还受其威胁,称若是事情败露谁都逃不干净。 第42章 荣国公虽是恼怒至极,可到底也还是想了个应对的办法。 第二日早朝,便向圣上举荐太子,要太子以储君的名义去安抚民众,处理颍州灾情。 看似是委以重任,但灾情严重,颍州等地的百姓民怨肆起是个烫手山芋。处理的好便也罢了,处理不好便是能力遭疑,名声遭斥。 而圣上等的就是荣国公这番谏言。原本太子回京多月,平日里除了处理些无关紧要的事并没有插手朝堂政事,而这也已经惹得几个老儒臣以不合宗法制度多次劝谏,所以眼荣国公既然提出来了,当即便允了。 只是也绝不会让太子一人独揽了这活,还让宁远侯一道协助。 整个朝堂上除了五皇子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荣国公以外,其他人并没有任何异议。 隔了几日,圣上携带着太后妃嫔,皇子和一些重臣去行宫小住。 后宫中皇后之位一直空缺,而眼下地位最尊贵的除了贵妃便是近日来复宠的秦昭仪。她一直惦念要见见苏悠,是便趁着这次去行宫,叫顾氏把苏悠也给带上了。 顾氏去时安排的是宫里马车,以给昭仪娘娘调香为由将人接走了。 东郊行宫,秦昭仪在湖亭里见了苏悠。 她原本是见过苏悠的,只是上次见时还是四年前的行宫夜宴上。 “几年不见,苏姑娘可还好?那日宫宴后未能与苏姑娘道谢,我这心里总是记挂着。” 秦昭仪见到苏悠,心情有些激动,就要上前拉苏悠的手。 苏悠侧躲开:“多谢娘娘挂心。” 秦昭仪略略尴尬,笑了一下:“苏悠,你我不必如此的,就像当初一样,我们还是朋友。” 秦昭仪比苏悠只大六岁,是顾氏的表亲侄女,在四年前的那场宫宴上因为救下先太子,才从美人晋升为昭仪。 不过她心里一直清楚,没有苏悠帮忙,她不可能会有今日的位置,若没有苏悠调香手艺,她也不可能有今日的荣宠。 她与顾氏不同,是打心眼里喜欢苏悠。 可苏悠却并不打算再提及四年前的事,只说了一会儿话,便以调香为由离开了。 秦昭仪有些失落,顾氏在旁安慰道:“娘娘莫往心里去,苏姑娘心思通透,会明白娘娘的心意的。” “但愿吧。” 见人走了,秦昭仪也无心赏景。 她只是单纯的想结交苏悠这个朋友,但自己如今的身份却只会让人疏远。 . 苏悠前脚刚回房,顾氏便过来寻她。 “苏姑娘,有些话我想今日都与你说说。当初那件事昭仪娘娘并不知情,若非如此,恐怕禁卫也不会那么快就赶到救下了太子。” 苏悠也坦诚道:“夫人不必再费心解释一番,我知道昭仪娘娘没有参与其中,只是如今民女乃是罪臣之女,不敢越了规矩妄图与昭仪娘娘当朋友。” 顾氏叹了一口气:“这世间之人无权贵利益不结交,你倒是哪哪都将自己摘的干净。我当初虽只是想拉拢你,但如今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 看着苏悠一步步靠自己开了叶氏香铺,又收留了吴仁清一家与那些妇孺,她才明白苏悠与旁人不同,不是寻常家的女子,亦不会为利而抛弃自己之人。 似这样的人,只能真心相待。 顾氏也和盘托出:“如今宁远侯府虽得圣上眷顾,但到底不同其他世家,无祖上荫蔽,加上圣上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也不得不做出选择了。眼下五皇子虽得势也颇受群臣拥护,可他日登位却未必会有宁远侯府的一席之地,所以太子会是宁远侯府最好的选择。” 朝堂大部分都是五皇子派系之人,宁远侯府居中没有站队,一来是因为宁远候不愿意参与党争,二来是因为顾氏不愿意屈伸在荣国公的身边。 苏悠虽然没有想到顾氏会与她说这些,但对她的目的却并不意外。其实从那日郑婆告诉她顾氏并不打算保燕郊时,她就猜测顾氏一直以来帮她,是以为她能帮着从中拉拢太子。 她也直言:“夫人恐怕看错了人,我并非是能帮到你的人。” 顾氏笑道:“旁的我能看错,但你对太子的心意,却做不得假。” 苏悠顿了一下,“既然夫人都知道,便也该清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做出对他任何不利之事。何况,我与他早已没有可能,夫人此心怕是要错付。” “民女会尽心为昭仪娘娘调香,旁的恕民女不能答应。” 朝堂间的尔虞我诈殊死算计,以及宁远侯府与荣国公府的关系,又凭什么能保证不会行背刺之事。 她没有那样的权力去替太子做决定,也绝对不会答应帮顾氏。 顾氏也早就知道苏悠会是这样的反应:“无妨,今日我交心与你,并非是要求苏姑娘为我做些什么,我也相信苏姑娘将来会有自己的判断。” 第22章 罚跪 顾氏走后,苏悠想着方才的那些话出了神。 她与秦染是在宫外认识的,那时她并未进宫,因为被父母强迫放弃心仪已久的男子而抑郁寡欢。到后来她为了家族进了宫,她才知道秦染所喜欢的人,便是五皇子。 而她更没有想到那行宫夜宴上,五皇子想加害周沅。 四年前的那场行宫之行是为冬狩,四方使臣来访,排场浩大。苏悠跟随苏景修去了行宫,因不喜宴席太过喧闹便离开了席间。四处闲逛时便不小心听见有人与五皇子回禀,说发现使臣中有居心不良者想在夜宴上刺杀太子,五皇子听后并不打算阻止,且还要将此事嫁祸给周沅。 第43章 她心急如焚想告知周沅,可却怎么要找不到他,无奈之下她只能求了秦染,希望她去回禀了圣上有人要刺杀先太子,阻止这一场栽赃陷害。 接着她又担心周沅已经中了五皇子的计,便独自前往先太子醒酒的宫殿处。行宫虽有禁卫,但到底不比皇宫内严禁,各处宫殿也都只留了伺候的宫人。苏悠一路上都没有看见周沅,到了太子所处宫殿时,门口守着的宫人已被全部杀害,先太子也在抗衡中受了伤,而苏悠的到来也成为了行刺之人要灭的口。 就在她以为无处可躲要身死当场时,周沅赶来救了她,还为了她挡了箭伤。接着圣上也带着禁卫赶到了此处,救下了太子。 再后来秦染因救下太子有功,被圣上封为昭仪,而苏悠却被先太子指控为与刺客是一伙的。因为她爹是周沅的人,太子与五皇子一样都想除去周沅。 苏悠看着周沅带着重伤跪在圣上面前为她求情,却遭来的是圣上牵连贬斥。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周沅为什么在众人的眼里一直是与世无争的性子,因为他若不那么做,恐怕父兄之中无人能容他。 她也比谁都知道,他这些年努力活至现在有多么不容易。 所以即便秦染那晚不知情又如何,她喜欢喜欢的是五皇子,且现在也已经身为了昭仪,就注定了她们不可能再成为深交的朋友。 她欠了周沅太多了,所以绝不会做任何对他不利之事。 宫里出现的马车一早便来了,不待歇脚圣上便带着众人去了围场,想趁着天气还凉爽,痛快地猎一场。 来东郊行宫约莫会住上两天,苏悠作为顾氏陪同,也只待能在秦昭仪的宫殿里调香。 但前脚顾氏刚走,太后忽然遣人来召见,而且派来的人还是近身伺候的嬷嬷。 苏悠从前也是见过一次太后的,只不过那次还是威胁她与周沅退婚。如今她与周沅不再有关系,她倒想不出太后还有什么理由要见自己。 但到了太后寝殿里看见王语然也在时,她心里便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太后问道:“听闻你现下是叶氏香方的传人,还在汴京城里开了叶氏香铺,可是真?” 苏悠行礼,称是。 “你一个女儿家能有今日也确实是有些本事。”人过花甲后总是会显些福态,眼下的太后与从前大有不同,面目慈善好似一个和气菩萨,“我年轻时候倒也常常喜欢这些女儿香方,你过来与我说说,你会研制出来的那些香方都叫什么。” 苏悠道:“回太后,香方都是前人留下的,并不是民女独自研发出来,民女只是将失传的香方重新都找了回来。不知太后想问的香方是哪个?” 一旁的王语然插话:“还能是哪个,不就是你给秦昭仪的十香丸,我上回去香铺找你买,你却将直言卖谁都行,就是绝不卖我的那个香方!” “那十香丸本就是要为太后买的,你如此不把太后放在眼里,是大不敬之罪!” 苏悠垂眸,没有辩驳。 虽然当时不知是太后需要,但她确实没有卖十香丸给王语然,眼下再如何解释,恐怕都改变不了今日太后要来找她的目的。 太后见她如此,也陡然敛起笑容:“从前我只道你是个家教不严不知羞耻的女子,如今几年不见,仗着有几分本事,便敢如此狂傲!” “我且问你,行宫随行都是由圣上钦定,你一个罪臣之女,何人给你的胆敢擅自来行宫!”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诘问,苏悠仍是默然不答。 而最后的结果便是被罚去月华台跪两个时辰,之后再问来擅闯行宫的的罪。 月华台在行宫的西面,本来是个观星台,后来钦天监说这个方位不吉利,便荒在了那,嫌少有人去。 那嬷嬷亲自把苏悠送到后还不忘留下一句:“跪好了自然会有人来将你带走,这期间你要胆敢起来,便小心褪了你的皮!” 苏悠规矩跪在那儿,不作反抗。 今日之事,是一早就计划好的。 先是顾氏来接她时特地说是昭仪娘娘的命令,才会有后来那句“我相信姑娘会有自己的判断”。 妃嫔大臣名单虽是钦定,可她作为侍奉昭仪的本应该在随行的侍从名单里,显然秦染并没有加上,又或是顾氏在此留了一手。 至于太后如何得知她来,恐怕也是有人派人告知,以为让她陷入困境再施与援手,她便会做出妥协。 天底下从来不会有白捡的便宜,但她没得选择,当初攀上了顾氏时,便也早已做好了这些准备。 夜幕低垂,戌时已过,从月华台上望去,东边的宫殿灯火通亮,夜宴歌舞尚在。 苏悠并没有规矩的跪着一动不动,时不时的便会蹲着小范围挪动伸展两腿,以防跪麻了。 从申时开始,到现在早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太后并没有吩咐人来将她带走。或许是忘了,但作为国君之母,就这么除了一个擅闯行宫之人,也并非是什么大事。 月华台终年无人打扫,地上沙粒凹凸,苏悠虽然期间一直有挪动了腿,但跪了这么久,想要起身时却发现还是有些困难。 苏悠不想就这般跪死在这,起身要走,但他还没起身,忽是听得台下方有声音传来。 似是荣国公的声音:“殿下奉命去安抚灾民,可这颍州百姓的民怨未止,殿下不去为圣上排忧解难,寻老臣来此是何意?” 第44章 “正是为此事来,不过在这之前,孤想来问问你吴仁清案子一事。” 荣国公声音明显一变:“那案子是香典司的,老臣恐怕帮不了殿下。” “孤命人在万安县拿回来了账册,发现税目有些对不上,再细查之下,竟也与魏家有关。”周沅直言,“那账目庞大,孤未曾声张,想着国公与魏家关系甚密,所以私底下来问问国。” 荣国公惶恐作揖:“老臣蒙圣上恩德,绝不敢行此欺君大逆之罪!” 周沅道:“没有就好,那账册过两日就能核查清楚,真相如何很快就能知道。” “哦,对了,国公对颍州灾情可有解法?” 月华台无灯火,看不清荣国公已经冒汗的两鬓,面对太子的威胁,他仍作镇定状:“灾后无粮,此为民怨之首,应尽早当下拨赈灾银款。” 周沅笑笑,不再说话。 荣国公慌神告退。 见下方很快没有了人影,苏悠才缓缓起身。 她不太想找周沅帮忙,毕竟从刚才荣国公口中所说,他也刚被圣上训斥完,若自己再求他帮忙,也只会添来麻烦。 她心里想着,已经做好了自己去找太后的打算,却不想身前已然站了个身影。 周沅定定看着她:“你怎么在这?” 苏悠抬头,扯唇笑了一下:“凑巧吧……” 她今日穿的是杏色襦裙,跪的时间长了,膝盖也被跪破了,血迹渗在衣裙上格外惹眼,连站着也有些打颤,她下意识地想折了一下裙摆。 可周沅忽然拉着她往前,脚一时酸痛到抬不起,便要摔倒。 周沅稳住她:“这叫凑巧?” “谁让你跪在这?” 苏悠仍是去折弄自己的裙摆,不敢看他,也没答。 周沅没了耐心:“苏悠!” “我没事,殿下就当没看见吧。” 月华台虽然不会旁的人来,但太后身边的嬷嬷知道她在这,万一撞见她与周沅在一起,指不定又给她扣上什么罪,苏悠想想都觉得头痛,她挪了几步,绕开周沅扶着旁边石栏自己往前走。 可她没走几步,身子一阵失重,待反应过来时,周沅已经将她横抱在了怀里。 苏悠惊慌:“殿下-----” “闭嘴!” 周沅冷着脸色:“你便是不说,孤也能问出来。但你若不想要你的腿,就尽管下去!” 苏悠蔫了声,手却无处安放。 下了月华台,周沅停在那住,侧眸看了一眼她悬在后背的手:“怎么,苏姑娘是打算赖在这了?” 苏悠这才将手勾住了周沅的脖子。 月明星稀,宴席也已经散了,沿路上予良都将人提前支开了,周沅将人抱回了自己的宫殿。 将苏悠放在软榻上后,周沅随即又取来了剪刀,药粉和棉布。 伸手便要握住了苏悠的脚踝,苏悠往后缩,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我……我自己……来。” 周沅却没松手:“你不想回城?” “想……可是我就这么走了,万一太后……” 周沅顿了手中动作,看向她:“所以是太后?” 反正迟早都会知道,苏悠点了头,解释道:“顾氏将我带来此,太后便要以擅闯治我的罪。” 膝盖处的裤子被周沅剪开了,只露出了伤口的范围,他轻轻挑开布,便见到了那破皮带血的紫瘀痕,面色忽地又凝重了几分:“你这般轻信人,便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苏悠不回话,由他说着。 眼睛时不时去瞧他一眼,浅浅灯影映在他的脸上意外的柔和,因为要处理伤口,周沅坐得很近,而她的腿也几乎被他握在了手里,让苏悠胸口也不觉加速跳动。 直到药粉洒在伤口,那灼热的刺痛让她不由得缩着腿抖,嘴里不知怎么,突然就崩出一句:“好疼……” 那声音似真疼又似娇嗔,苏悠自己听了都觉得脸红。 周沅抬眼盯了她一会儿:“我还以为,你如今是铁打的,都不知道喊疼了。” 第23章 试探 苏悠被他盯的脸颊泛红,却无处可躲。 怕疼的,她一直都怕疼,只是每次都会强撑着,鲜少有在人面前有柔弱哭啼的时候。但自从认识周沅以后,在他的面前,她从未掩饰过自己。 说来也傻,情窦初开的年纪总是异常敏感,她那时担心周沅只是因为她爹的缘故而接近她,所以每次都会示弱而享受着被他关心呵护,从而暗示自己他是真的喜欢与她在一起。 后来时隔四年再遇见周沅,碍于自尊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过得很好,可不知道怎么,每一次相见她都异常狼狈,那种窘状的羞赧也次次都让她想找个地洞钻起来。 而眼下,亦是如此。 周沅将干净的棉布缠在她的腿上,落了一个结,然后与她对视,眸中杂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苏姑娘从前主动时,也不曾见你害羞。” “……”是,她从前确实做过很多主动的事,但那都是以前了。 那仅剩的一点小自尊被击垮了,苏悠一时就被激了起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与殿下并没有任何关系!” 周沅明显哽了一下, 但却不打算与这个伤者计较:“嗯,现在苏姑娘与宋公子喜事将近,自然是要忘记过去。” 他这话,在苏悠听来怎么都是别扭的。 第45章 外面传她不知羞耻与宋渝日夜相处便也罢了,周沅这般提出来,她心里莫名就堵的慌。 负气似的就没忍住:“我与宋渝并无男女之情,也从来没有说过要嫁给他,外头的也皆是谣言而已。魏明故意拿此事说嘴,所以殿下也同他一样,要给民女难堪吗?” “殿下不是问我今日为何在此,没错,是我为了香铺要攀附了顾氏,可我今日在月华台跪了三个时辰,却都是殿下害的!” 周沅看向她,一时不解。 苏悠道:“殿下难道不清楚吗?当初我与你的婚事,极力反对的是谁?若我与殿下没有那一纸婚约,殿下便该是与荣国公府的王语然成为了佳偶,那才是太后最希望看到的。” 周沅指尖动了动,没有作答。 苏悠宣泄似的,继续道:“所以是我破坏了太后的愿想,也惹得王语然一直对我怨恨,才会在这四年来让她们见到我便处处为难与我。” “我知道殿下并非是真的怨恨我,殿下是储君,堂堂的太子,也很快要娶妃纳妾,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殿下又为何要纠结我要嫁给谁?” 苏悠说的自己都混乱,不知是在解释,还是在借机埋怨他,但她实在不愿意每回见面,都互相刺对方,明明他都没有真的要记恨自己的意思。 旁边的灯盏的火苗随风跃动,苏悠一口气说完,然后便是一阵安静。 虽然强行让周沅背锅,但话已经说出口也收不回了,苏悠豁出去地问了一句:“所以殿下这下都清楚了?” 周沅看着跟前的人像个炸了毛地小猫,但总算不再对他藏着掖着,面色意外的好了很多:“嗯,倒还真是孤的不是了。” 然后一脸平静地继续去处理伤口。 苏悠:“.......” 就有种撒气撒空了的感觉,她没有想到周沅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然后比方才还轻的动作,一边语气沉重道:“此事孤会去处理,不过有句话想提醒你,孤便罢了,旁得人苏姑娘还是不要轻易相信,否则连如何丢了性命都不知道。” 苏悠当即解释:“我没有轻信谁,与她们只是香铺里的生意来往,并不会有别的。” 然后又拒绝道:“民女来行宫是奉了秦昭仪之命,眼下她见自己还未回去,必会去向太后解释,殿下若插手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管是秦昭仪还是顾氏,总之她们不会真的让自己扣上这些罪,无非就是想敲打自己,让她妥协。 虽然太后一直不喜欢她,但好歹在这皇室中算是唯一会站在周沅身边的人,若周沅再为了她与太后作对,那她将来的日子恐怕会更加难过。 而且就他们现在的关系,真的没必要如此,她很害怕自己会动摇。 周沅眼未抬,像是随口一问:“你方才不还在为此事怨孤,怎么这会儿倒关心起孤来了。” 苏悠却一脸认真回道:“殿下眼下不仅要处理香典司的案子,还要忧心颍州的灾情,不该为这些小事阻了手脚。” 周沅答得很快:“嗯,就当你是在关心孤了。” 苏悠:“……” “好了,这几日少走些路,明日拆棉布时记得再上药,疼也得忍着,不然可就留疤了。” “没事,留就留吧。” 周沅把东西放回桌上,才缓缓回道:“你现在倒是不在乎这些了。” 从前的苏悠不但怕疼,也极为爱惜自己的容貌,身上哪怕有一点点伤口,都会很紧张。 周沅那时便问她为什么,苏悠红着脸回他:“女为悦己者容,若是留疤多难看。” 那时她便是这样,喜欢与不喜欢,高兴与不高兴,即便不说,他总能真实的从她身上感受到。 可如今脸上的那股稚气不见,面对他也时刻都能克制住情绪,除了疏远没有其他。 短暂的沉默后,周沅将苏悠从塌上扶起来:“看看现在能不能走动。” 苏悠试着抬了一下腿,果然缓解了很多。 她试探地问道:“殿下如今堪比太医了,是如何学会的这些?” 周沅答她:“战场上军医无法随行,孤有这四年时间足够学会了。” 苏悠扶着周沅的手顿了一下,眸色也一点点暗了下来,好半晌才问道:“殿下,受了很多伤吗?” “记不清了。”周沅低头看她,“怎么?” 苏悠低头掩了眼底的那抹异色,尽量克制自己,安慰了他一句:“那殿下为了回京,肯定付出了很多,殿下将来也一定能成为明君。” 周沅将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臂上,那原本搭在他腕上的手突然收回了。 想了想,他回道:“是啊,孤为了回京,沿路上都遭遇了刺客,险些命丧在路上。” 四年来他尽量不去打探苏悠的消息,即便是知道了,也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可在他得知她连开个铺子都被人欺负,甚至还挨了板子,回京的念头便怎么也没能止住。 而听到此,苏悠心都漏了一拍,头眼发晕没顾上脚边的凳子,便要绊倒。 身后人眼疾手快的捞住了她,这回抓着他手腕的指节泛白用力,转头望向他时,眼里不加掩饰的只剩了担忧。 苏悠喉间发涩:“那你……” “还好吗”三个字始终艰难于口。 周沅将她身前的凳子提挪开,然后把人正身面对自己,定眼询问道:“苏悠,你是在担心孤?” 第46章 苏悠抿着唇,始终不答。 挪开脸,只道:“我现在也有能力帮助殿下了,不止是香典司,其它的我也可以。” 她有叶氏香铺,她能赚好多钱,总是能帮助他的。 周沅“嗯”了一下,问道:“那苏姑娘要以何名义来帮孤?” 这话似在循循诱导,偏要她说出那永远不可能再说出口的话。 苏悠背着身,很久都没答。 直到周沅连唤了她两声都没有反应,这才察觉出不对劲。 他伸手摸向她的额头,掌下一片滚烫。 . 自从在四年前淋了一场雪之后苏悠的身子就落下了病根,平时看着没事,但只要多吹了风受了凉定然会起热症。而东郊地势高,到了日落时便会涌起山风,苏悠在月华台跪了那么久,身子早就吃不消了。 周沅方才也担心她伤口疼,没敢多碰她,也见她脸色尚好,哪知突然就起了高热。 想着唤太医会引起惊动,周沅便直接让将人送回城。 马车里,苏悠浑身疼痛脑袋发晕,靠意志□□着。 周沅则默不作声,从刚才上马车时,眼眸便沉了下来,苏悠一时不敢看他。 但回城的路并不平坦,马车晃动,两人并肩而坐,时不时便会蹭到一起。 苏悠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便转移了注意力,问起今日之事:“殿下故意与荣国公说那番话,可是在怀疑什么吗?” 周沅看了她一眼:“歇会儿吧。” 苏悠却不理:“颍州灾情严重,朝堂所拨下的赈灾银款不足,殿下又该如何处理?倘若是处理不好,圣上是不是会怪罪殿下?” “殿下从行宫直接走了,圣上那又该怎么交代呢?” 这么一连串问出来,苏悠才发现周沅还有一堆处理不完的麻烦事。 苏悠蔫了蔫:“殿下还是不要理我为好。” 她这么说完,马车也重重颠簸了一下,晕晃着便撞到了周沅的怀里。 “你这话说得当真薄情。” 他握紧苏悠的手,目光黏连在她的脸上,眼底满是失望:“你便这般讨厌孤?”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苏悠一阵恍惚,心也跟着揪起来。 她垂眸,手指一点点蜷起,最终却又松了:“周沅,我讨厌的是我自己。” 再抬眼时,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也问道:“那你会讨厌我吗?” 默然片刻。 面前的人没有作答。 苏悠轻轻笑了一下,本已经抽出来的手,忽又被重力扯了回去。 再反应过来时,唇齿相贴,将她说的话一一堵了回去。 第24章 逼婚 周沅抓紧了着她的手,不给丝毫抗拒机会,将人带入怀里,由轻入重碾上她的唇。 灼热的气息涌进嘴里,苏悠凝住了呼吸,怔怔地看着他。 夜风将马车的窗帘吹起,她见到了他眼底里翻滚上来的暗色,比马车外的夜色还浓。 而她被迫仰着头,推拒不得,一点点由着他渡入,再迫不得已地迎合。 气氛逐渐升温,暧昧不清。 此刻,抑制和隐忍不复,只剩了纠缠与不理智。 苏悠缓缓睁眼,盯着那尽咫尺的眉眼,迟钝且恍惚,分辨不出是真实还是虚幻,唇间的滚烫,亦让她分不清是谁,只知道脑袋突然晕涨到快要炸了。 一时没能坚持住,便晕了过去。 周沅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人,抬手轻轻拨了开她脸上的碎发,蹭了蹭她的眼畔,欲色未减,反而更加强烈。 他想,他永远都不可能宽容。 周沅将苏悠送回去了,许妈见人晕了担心不已,立马烧了热水,又熬了驱寒退热的药。 一阵忙活完,才去见了一直守在宅子门口的周沅,许妈上前行了礼,方才解释:“姑娘眼下禁不得的凉风,一受凉便会起热症,今日多谢太子殿下将姑娘送回来。” 周沅默了默,问道:“何时开始的事?” 他记得从前的苏悠并不是体弱多病的身子,与旁的的女子不同,犹爱看山水风景,甚至可以跟他赏雪逛夜市。 许妈眸色黯然:“老爷走后姑娘便因受寒病了半年,险些没有缓过来,也是因此才落下的病根。” 周沅怔在那。 苏景修走的那半年他还留在京中,只是当时忙于朝中之事,也担心牵连于她,并没有过多的打听,没曾想她病得这么严重。 宅子里还住着许氏他们,周沅没有进去,直等到后半夜,苏悠退热之后才走了。 等苏悠再醒来时,已经是隔日的下午了,予良派人来传话,行宫随行的名册在秦昭仪那儿,她把名册交给了太后,便也没有再追究。 而得知苏悠被罚跪,且是太子将人送了回去,顾氏坐立难安,心里头也是一阵愧疚,孤儿一大早就派人来送礼谢罪。 只不过来的时候苏悠并没有醒,再后来苏悠醒了也并没有理会,只让人把东西都送回去了,也让人回话说并没有怪罪谁。 苏悠从来不认为顾氏与她之间,会有倾心相待的程度,而经此一事,也只不过是。提前看清了他的为人和目的罢了。 她也不会去直面揭穿这件事,无端数敌,反而要装作不知情以观后续,才能好防范未然。 至于昨日回来时在马车上发生的事情,虽然不理智,也只能当做无事发生。 第47章 因为外面的谣言,苏悠近日都没去铺子里。倒不是她畏惧那些谣言,而是怕宋渝心里有负担,他未曾考取功名,将来也要娶妻,要是为了这些谣言的牵连,她心里会过意不去。 不过也没有闲着,除了每天会让宋渝把采买香料的账目送来给她过一眼,她还把手里头的账都盘了一下。先前放在张伯那的古作文玩都已经陆陆续续的都出卖了,把借张伯的钱还完之后,余下得再加上近几月香铺里的收入,苏悠匀了一半出来,凑齐了十万贯,准备捐往颍州。 十万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即便是在这样富商遍地的汴京城里,也极少有人会愿意拿出这么多钱来捐往灾区。 何况都知道颍州灾情这事是由太子在处理,那些权贵富商就更不可能冒着得罪五皇子伸出援手。 苏悠打算将这十万贯全部折成谷粮,又担心运送途中有差池,便去寻了赵六郎帮忙,希望由他派人把粮食都运往颍州。 两人也并没有在青云楼见面,而是苏悠私底下去了赵府。 苏悠开门见山,直言了捐粮一事。 “多少?” 赵六郎震惊地看着苏悠:“苏姑娘打算捐十万贯?” 问出这句话时,赵六郎心里其实存疑的。 毕竟上回他还看见苏悠在青云楼的巷子里捡垃圾,也知道苏悠被苏家赶出来后,近几年过得确实落魄。尽管知道叶氏香铺现下生意确实好,但突然能要捐出这么一大笔钱,怎么都有些不敢相信。 但苏悠也不是来与他商量的:“十万贯的谷粮与沿途费都已经准备好了,赵大人只需派人护送至颍州就行。” “......”见苏悠一脸认真的模样,赵六郎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别人也就罢了,苏悠突然捐出这么一大笔钱,太子要知道指不定得扒了他的皮。而且他也清楚,一个女子开香铺有多么不容易,拿出这么多钱怕是掏空了家底。 可话又说回来了,眼下颍州最缺得就是粮食。今年洪灾比以往严重,除去修筑河堤,朝廷先后也拨了近三十万贯作为灾后重建与口粮,但这些已经远远不够。 因为洪灾几乎把所有谷粮都淹没了,便也导致了粮食物价上涨,而百姓们虽有朝堂的救济,可仍旧不能解决温饱,所以才会民怨载道。 圣上把这烂摊子丢给太子,朝堂上下也都等着看太子出丑,若有这十万贯粮食,便也能安然缓过这一段时间。 这么一想,赵六郎觉得陷入了两难。 苏悠看着他:“这十万贯粮食对颍州百姓来说有多重要赵大人应该最清楚, 我既然有能力拿出十万贯,赵大人便无需顾虑其它。” “何况民女父亲在时便一直希望能推行新政来兴邦济世,如今百姓有难,我也只是全了父亲的遗愿,还请赵大人帮民女这一次。” 赵六郎听完,无奈叹了一口气,笑问:“苏姑娘此举当真是为了苏大人么?” 苏悠的举动太明显了,也是因为此,他才不敢擅自做主。 可苏悠却道:“不管为了谁都不重要,眼下紧要的是解决百姓温饱,渡过灾情不是吗?” 赵六郎顿了一下忽觉羞愧,没再多言,朝苏悠一揖:“那赵某代颍州百姓先谢过苏姑娘。” 见事情已经成了,苏悠起身往外走:“这件事情还望赵大人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太子殿下。” . 颍州民怨沸腾,其实一半原因是因为颍州府衙的不作为。朝廷下拨银款之后,当地官员害怕银两全部发放后会导致后续无法管压民众,便将相当一部分银两先行存放,采取逐步发放粮食的办法,百姓食不果腹,自然会闹起来。 而周沅接手处理后,下令将救济银款全部折成粮食一部分每日施粥,一部分以低价售卖,原本能维持下去,便也能挨过这两月。但那些商贩忽然又将米粮抬价,府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而瞒报,这才造成仍然有百姓不断饿死的原因,继而又开始民怨肆起。 去行宫的前一天,圣上得知颍州奏报后在銮殿之上大发雷霆,怒斥太子办事不力,并且敕令他十天之内必须解决。 朝堂不下令拨款,这件事说要完成,难度很大。 而苏悠的十万贯的粮食赵六郎如期送至了颍州,就如同及时雨,解决了百姓高价粮食以及买不到粮食的困苦,平息了民怨民愤。 温饱解决,且未来两年的粮税都因太子给免了,百姓们都赞扬太子为政有方,爱惜百姓。 这日早朝圣上看着颍州上奏的折子,除了说平息了民怨,便是大篇幅的夸赞太子这个未来的储君。这便也罢了,关键是这折子不是地方官员所写,是百姓们自发集结一起用表的感谢心声。 而这其中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那便是百姓们都认同了太子这个储君。 本想着不过早的给他干务庶政,却让太子早此事上又立了一功,这是包括圣上以内大部分人都不想见到的。 当然圣上也自然不敢忤逆民意,说了几句便将此事揭过,改去赞扬捐粮之人,称要将其好好褒奖。 赵六郎自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说那捐款之人是苏悠,只说是汴京城的一个乐善好施且不愿意透露真实姓名的富人家。 散朝后,东宫。 周沅问:“汴京城里几时有这般乐善好施的富人家了?” 第48章 十万贯这么一大笔钱,不可能捐出来还不留名。 他也没有往苏悠那儿想,与当初赵六郎一样的,都不会相信苏悠会那么有钱。 赵六郎不敢看周沅,胡诌道:“其实并非一个人,而是很多家商人一起捐赠的。” 周沅没疑他,只道:“那替孤好好谢谢他们。” “嗯嗯。” 赵六郎糊弄过去之后,又将前些日子去万安查账的事情给回禀了。 “万安县的县令几个月前暴毙在了家中,如今新上任的县令将万安县香税账簿做得滴水不漏,却忽略了百姓的赋税徭役。” 账目一事也是才得的消息,行宫那晚周沅之所以故意对荣国公说查到了真相,无非是想试探他。倘若他真的与陈戟私下贪污囊中,那必然乱了阵脚。 果不其然,近几日荣国公坐立难安,不仅派人去万安将万安县的税课使灭了口,还与陈戟闹翻了,近几日更是直接称病告假,不上朝了。 一想到马上就要看到狗咬狗的一场大戏,赵六郎心里说不出的激动期待。 他问道:“殿下可要将这些账目都呈上御前?” 周沅道:“不急。” 顿了一下,问道:“苏悠近日都在干些什么?” 之前苏悠也说过关于魏家与香典司的事有要告诉他,可自从行宫回来以后,已经有半个月没见面了。 赵六郎是知道周沅与苏悠之间因为香典司贪污案,两人才会频繁见面的。但眼下,他不确定周沅于公还是于私地问他。 咂摸片刻,回道:“哦,近日苏姑娘挺忙的。” 周沅抬眼,无声询问。 “这不魏家与苏家的二姑娘有婚约嘛,但那魏明突然不知抽得哪门子疯,硬是要苏家大姑娘陪嫁做妾,才同意这门婚事。” “苏家不想失去这门大好的亲事,正日日围堵苏家大姑娘,斥责她抛头露面败坏门风,想以此逼迫她妥协……” 苏景修在苏家排行老大,而苏悠便是苏家名义上的大姑娘…… 赵六郎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这般说,就是想看看周沅的反应。 那人眸色沉黯,像是听见了极为荒谬与大逆不道之事一般: “他脑子有病?” 第25章 歹意 苏悠却觉得不只魏明脑子有病,苏老太太和三夫人都是脑子不清醒的。 魏家的门槛多少人攀附不成,凭什么无端端就便宜了三夫人呢? 何况魏明的名声在京城都已经烂透了,年过三十,没考中过功名,也一直未娶妻,这其中缘由他们竟然都没有想过,反而得了泼天富贵一般迫不及待地就要把女儿嫁过去。 在他们的眼里,或许女儿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儿嫁过去能换他们在人前的富贵体面。 至于要让她去做侍妾,简直是痴人说梦,她女儿嫁不嫁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苏悠没有理会三夫人日日来她铺子里闹腾,也没有理会魏明来威胁她,若不答应便不再将香料卖给她。 这一来一往事情便又闹开了。先前还在传苏悠与宋渝之间的事,眼下又成了魏明要苏悠做侍妾的事。 谁都知道苏悠与魏明有过结,眼下莫名要苏悠做侍妾,要么就是起了歹心报复苏悠,要么就是看看中了叶氏香铺。而魏明仗着背后有荣国公府撑腰,谁都忌惮几分,大家都担心苏悠会被威逼胁迫。 而苏悠每日却跟没事人一样,照样忙自己的活,对她来说,与魏明越闹得水火不容,正好给了她接近香典司的机会。 叶氏香铺是香方铺子,并非是售卖的香料材的商铺,不能直接去香典司采入香料,但眼下不同了,魏明因为她不妥协不肯卖香料给她,她便能顺势去与陈戟商量,直接在香典司购入香料材。 陈戟得知此事,也见了她:“你既不是香料铺的掌柜,本官凭什么同意?” 他对今日能见苏悠是因为近日的叶氏香铺名声确实大,不得已要顾及几分宁远侯府与秦昭仪的面子。 苏悠坦诚道:“民女原本是在魏家的香料铺采买,但因民女与魏家二爷有过节,他不肯将香料卖与民女,所以才会冒罪来找指挥使大人。” 叶氏香铺每日卖出去的香方香品数百上千,所需的香料材数量非常大,早已甚过于沁香阁,这一点陈戟是知道的。 至于魏明此人无脑虚浮不成器,竟然狂傲到想将与太子有过婚约的女子做侍妾……荣国公也算是家门不幸。 想想近日荣国公让他吃了一肚子瘪,陈戟倒是乐得瞧见这些。 他打量了一眼苏悠,见其表面得体端庄,可到底也只是一女子,掩藏不住的那怯懦之态,能孤身来他,想来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目色旋转间,忽然就笑了,他道:“倒不是不行,只是你该知道,你若从香典司采买香料与去外面商铺里面买,价格上是大有不同的。” 香铺掌柜能进香典司大仓采入香料,是有规定的程序,比如要按需缴纳采买的香税与市税,然后才能在合理的范围内去抬高价格出售。 而苏悠以普通百姓的身份采买商用,不仅要按照市价采入,也要包含香税与市税,这样一来,便要出去一大笔无端费用。 苏悠一脸为难,略略思索片刻,还是恳求道:“行商最注重名声信誉,民女能有今日实属不易,不想就此放弃,只要大人能同意,价格不是问题。” 第49章 陈戟有些意外,苏悠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原本他还因为吴仁清的案子心中忧心日后,又记恨荣国公此人过河拆桥,担心魏家以后也是个靠得住的,没想到苏悠亲自送上了门。 这送上嘴的肥肉,他没有理由拒绝。 且就叶氏香铺所需量来说,苏悠能从香典司采买香料,于香典司也是一笔额外的增收,将来也极其有可能取代了沁香阁。 但陈戟表面沉肃,摆出官威,提醒道:“本官可不与人儿戏,若是苏姑娘中途反悔,本官便要问你罪。” 苏悠惶恐状:“民女无依无靠,若能仰仗大人,必定感激不尽。” 就这么商量定之后,叶氏香铺的香料便开始由香典司大仓之间供应。而看着叶氏香铺已经每日生意火爆,得知真相的魏明气急败坏就来找苏悠。 “当初求小爷卖香料给你,如今你忘了旧恩就找上了香典司,卸磨杀驴这一套,你苏悠玩得可是真溜!” 苏悠漠然:“交易而已,你既然断了香料材供应,我自然要寻求别的出路。” 见她一副单纯模样,魏明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能轻易就能从香典司大仓采买香料?那些税目你兜得住?” 苏悠转身:“与你没关系,无事就滚。” 这几日魏明对苏悠的怼骂,已经皮糙肉厚不在怕了,一点不怒,反而坐下来,兀自揣摩道:“看你这般自信,难不成是想要开香料材铺??” 苏悠没答,实在厌烦与他多说,转身去柜架上取香罐,然后身至香炉桌前,准备将香炉焚上。 魏明看着她,续了刚才的话:“不是小爷我自夸,没有小爷点头,你便是开了香料材铺也没用。” 他的话让苏悠略微顿了一下,却仍是没理,继续手中动作。她用香箸将旁边小炉里的烧透的炭夹入炉中,用香灰盖上抹平,置入云母片后将香品放在隔片上,最后用羽尘将香炉边沿的香灰轻轻扫拭干净,合上香炉盖。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双纤长白皙极为的灵秀的双手做起这些事来,格外赏心悦目。 魏明就这般将她瞧着,见她一手扶着炉底,一手轻罩着,低眉闻了一下香炉里缓缓散发出来的香气,便似瞧见画中的天女洗浴焚香的一幕,无端叫人身心一热。 他见过太多好看的女子了,有清纯娇美惹人怜、妩媚张扬撩人心、温婉贤淑气质雅的……可苏悠的好看却不同,她的举手投足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纯净至雅,仿佛是壁画佛前那不染世俗,宁静且安然的添灯信女。 与她那毒舌狡诈的性子是截然相反之态。 起先让苏悠给他做侍妾,只是想折辱报复她,再把叶氏香铺收至囊中,如今脑海中却当真生出一种想要她顺服侍奉自己的念头。 魏明笑容猥琐:“若你真想开香料铺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答应我做了小爷的侍妾,小爷保证你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会被查抄。” 他这话是变相承认了那些铺子被查抄是香典司蓄意为之,也应证了魏家与香典司果然存在相互勾结。 苏悠略微沉思了一会儿,再抬头时,魏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身边,极为轻浮地想摸她的手。 苏悠急忙躲开,极为恶心且震怒地拾起桌子上的香炉,砸到了魏明的身上。 炉子里无甚火势,苏悠的力道也并不大,只不过是把香炉撒了一地,不痛不痒。 魏明掸了掸身上的灰,一脸不屑:“呵,装什么清高!” 铺了里的其他人都在后面干活,唯有旁边的赵妈与苏悠在铺子前头,她见这动静也急忙撂下手中活,抄起旁边的笤帚将人扫赶至门口,嘴里骂道:“呸!好个死不要脸皮的,我们姑娘岂是你能妄想的!” 魏明被笤帚上的竹枝扎得往后退,身边的随从也上前制止,几人就在铺子前争执了起来。 赵妈内心感恩苏悠,不想她一个姑娘就这么被坏人欺负,便将苏悠护在了身前,扯开嗓子道:“魏家是家大业大有权势,可怎么着?三十岁娶不了妻无儿无女,怕不是个没用的?” 说罢低头扫了一眼魏明的下身,蔑视道:“一副阴盛阳虚之态,看来就是有什么难言缺陷,才不敢寻个门当户对的怕丢了脸面!” 赵妈已是过四十岁的妇人,早经过人事懂得其中缘由,说出来的话也是一针见血,往人短处揭。 听得魏明佛然作色,霎时间就恼红了脸,却却因前几次在这吃了亏,不敢再惹来人群围观,恨恨地瞧了苏悠一眼:“你给小爷等着!” 除了魏明日常来闹,三夫人近日也会掐着时间点来。 苏悠收拾着地上的香炉残灰,赵妈忙把她扶起来:“苏姑娘不妨回去歇歇,你若待在这铺子里他们便越发肆无忌的来寻你,这有我看着,一会儿我叫渝儿也来守着,你大可放心。” 苏悠觉得也好,反正这戏也已经不用再演了。 将近日的账簿都整理好之后,苏悠便去了青云楼。 吴仁清的案子前些日子重新审了,但周沅却并未将先前的账簿呈上堂。 她知道周沅的目不只是荣国公与香典司,而是想将其身后的人连根拔除,所以她当时也并没有将与魏家和香典司有来往一事及时告诉周沅。 但眼下香典司私自改价香料,以次充好的证据,被她清清楚楚的留在了账簿之上,再加上有了万安的账簿,也算有了足够的理由彻查香典司与荣国公。 第50章 苏悠昨日便让青云楼的掌柜通知了周沅,虽然她也不太想见周沅,但这此事到底与自己的铺子有关,应当是见面说明,以免日后会牵连上些没必要的麻烦事。 将账簿都带到以后,苏悠便在的后院的帐房里面等着,但他没等来周沅,却等来了三夫人。 原是三夫人最爱尾随人,上一次他便跟着苏悠来到了青云楼 没抓到与苏悠幽会的男人,这次便又是跟着来了青云楼,依旧不见人,又闹了起来。 苏悠一时无法,只得先将账簿放下,然后去见了三夫人。 此时尚早,青云楼还没有什么人,三夫人如同上次一般,想要挨个推门去找,却不想苏悠自己出来了。 “我与你们苏家早没有任何关系,去哪也都与你无关,三夫人自己爱做一些龌龊之事,反而来肆意诋毁人,你不臊得慌吗?”苏悠应付这些人,真的是累了。 可三夫人一反常态的走上前,笑眯眯道:“苏悠啊,近几日是叔母不对,陪嫁之事确实该与你好好商量商量。不过老太太也说了,只要你答应什么都可依了你。” 苏悠掠过她,向掌柜表示了歉意后,便往外走。 有三夫人在这闹腾,今日一事,也只能作罢了。 见她要走,三夫人紧跟上:“我今日也特地来便是要告诉你,老太太松了口,已经同意将你父母的灵位送回静慈庵。” 担心苏悠不信,又道:“这个时辰估还早,你现下将灵位送回去还能赶回城。” 说完倒是真的走了,不再纠缠。 听见此言,苏悠思索片刻,不再犹豫,转身就去雇了一辆马车,跟着回了苏府。 果真如三夫人所说,没有任何人阻拦,她便将父母灵位从苏家祠堂带走了。 临走时,苏老太太也一改和气面貌:“你一女子独去城外多有不安全,我让你叔母随你同去。” 苏悠虽然直言拒绝了,却始终拦不住三夫人执意跟在后头。 到了静慈庵,正门开着,可秒惠师父不在,苏悠以为许是又下山给人解忧去了,便自己将灵位送回了灵殿。 打扫一番后才燃蜡烛,摆供品,等这一切都做完了,后面跟着的人才缓缓进了庵门。 苏悠跪在祭台前,未曾转身,却听得身后的人忽然将门重重关闭。 随即一道幽幽声音至门外传来:“将父母灵位供在这荒郊野外,苏悠你可真是不孝。” 跟随而来的三夫人,不知何时变成了魏明。 第26章 寻她 周沅原本是应了苏悠,申时到青云楼的,但近几日他开始处理朝堂上的政事,便也忙了起来,临走时又被绊住了脚,晚了近一个时辰。 来到青云楼时,人早已不在,只看见了桌上留着的信笺,以及一些账簿。 一想到苏悠为了不想见自己,周沅心情莫名有些烦躁。 他将账本收齐,转身往外走。 掌柜突然支支吾吾回禀道:“苏姑娘一个时辰前走了,因那三夫人又在前堂闹着,苏姑娘无奈之下才去见了她,两人没说几句话便走了……” 周沅蹙眉:“她又回苏家了?” 前脚赵六郎才告诉他,苏家为了嫁女,不惜让苏悠陪去魏家做侍妾,眼下她竟然大着胆子回了苏家。 掌柜解释道:“属下听着好像是说要将苏姑娘父母的灵位送回静慈庵……苏姑娘才找属下借了马车,跟着回了府。” 周沅面露不耐:“然后呢?” 掌柜回:“马车刚刚赶回了后院,车夫说三夫人并没有随行,走到半路时还看见了魏家的马车,原本是要等苏姑娘的,却被魏家的人赶了回来。” 周沅目色陡然阴暗起来,将手里的账簿丢给了掌柜:“去拿给赵六郎,他知道怎么做!” 然后快步出了后院,驰马而去。 . 另一头,静慈庵的所有门都被锁得死死的。 魏明尚在劝苏悠:“你日后跟着进了我魏家,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你父母的灵位由我来供着,如何?” 他的声音由远及近,走向灵殿。 入夏的静慈庵幽凉寂静,廊下无灯,唯有殿内的一拢烛火昏昏晃着,照着那跪着笔直的背影,纤柔清冷,惹人怜惜。 魏明仿佛已经看见了那跪在灵殿前的人满脸泪花,娇柔破碎。 他缓了缓步子,反倒是不急了。 眼下这静慈庵中前后无人,佛前庵堂间,只剩了他和苏悠,便是逃也逃不出哪里去。 苏悠侧眸看了他一眼,继续焚烧手中的纸钱:“这是往生灵殿,你来此,是打算自我了断吗?” 灵殿门很宽,能从门外瞧见里面的引路菩萨双足踏着莲花尊,头戴莲花冠,右手持香炉,左手持着专门为亡灵引路的莲花巾幡,天衣庄严,目视下方。 陡然抬眸便见到这么一尊巨佛像身,魏明心底莫名生了些寒意,咽了口唾沫,收回了步子,没有迈进殿门,只道:“苏悠,你知不知道小爷我最讨厌的就是耍小聪明的人,所以我奉劝你,最好不好惹怒小爷。” 苏悠问道:“所以你到底跟来做什么?” “小爷能来做什么?这荒郊野外,天幕暗沉,小爷当然是来保护你,免得你被坏人欺负了去。”魏明语气轻佻,话中之意也十分的露骨。 “我不会进魏家,你死了这条心。” 第51章 “是吗?这或许已经由不得你了。”魏明背着手,停在外头,对着里面一阵打量,然后阴阴笑道:“小爷已经给过了你机会的,你不好好珍惜,非要玩欲擒故纵,那小爷也只好舍身相陪了。” 苏悠攥紧了袖口,尽量让自己镇定。 她一早知道苏老夫人没那么好心,但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她竟然跟魏明勾结在一起,想毁她清白。 既然是有备而来,恐怕浙安里的所有出口都已经被封死了,苏悠深深吸了口气,决定不做无谓的挣扎。 她回头:“我如今还是罪臣之女,进入魏家对你来说没有任何益处,何况我曾经有过婚约,你难道就不怕吗?” “苏悠你未免太小看小爷了,我难道会怕这些吗?再说了,你与太子的婚约早就解除了,既是自由之身,跟了谁都无所谓,不是吗?”魏明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但漫漫长夜,陪她多说几句也无妨。 苏悠又问:“你今日说开香铺一事,需要你点头,是何意?” “你问这个做什么?” “如你所说,我想开香铺,但想着被查抄的香铺实在太多,心中有些忧虑而已。” 见她当真如他猜想的那般,魏明有些得意道:“今日之后你就该跟了我,还开什么香铺!” 苏悠顿了顿,道:“叶氏香铺始终是叶氏香铺,不管如何与魏家都不可能有半点关系。” 苏悠这话说的很含蓄,算是变相的回应了魏明的那句话。 言下之意就是,即便是进了魏家,叶氏香铺也依旧是她苏悠的。 魏明也听出了其中之意,觉得苏悠很是识时务:“你的那些铺子,小爷也看不上。你想打听的那些事我暂时无法跟你细说,但有一点你大可放心,这汴京城里都是我魏家说了算,你日后想开几间香铺都成,可懂了?” 苏悠拨了拨火盆里烧着的纸钱,又问:“你与陈戟关系很好吗?你他竟然能听你的话。” “他算什么东西,要不是有荣国公府相帮,他如今还只是个凿船的,哪能当上这京官!”魏明说得愤慨,也不设防,直言道,“你如今寻了香典司供你香料,以陈戟的性子不啃你骨血吃你肉,怕是不会答应你。” “如此说,吴仁清的死,与万安沉香也是与他有关?” 魏明突然阴了脸,追问道:“你哪听来的这话?” 苏悠没再搭话,又去拿了一捆纸钱解开。 外头起了风,将祭台上的蜡烛与烧纸盆里的火焰吹的升起明灭。 魏明在院子里等了一阵,逐渐不耐烦:“那点破纸,烧得有完没完?” 苏悠回他:“你爹娘死了的时候,你应该也是畅快无比吧。” “说不上两句话,你他妈就开始毒舌!”魏明真的很不喜欢苏悠这张嘴,“天都黑了,小爷不等了,你自己选,在禅房还是就在这庭院外!?” 说罢将外袍一脱扔在地上,起身走向灵殿。 可他还未到,早已摸到门边的苏悠迅速起身将殿门关了起来,放上了顶门杠。 魏明顿时就恼了:“你以为关起门躲起来就有用吗?我告诉你,这殿门我便是砸也会把它砸开!” 苏悠抵着门:“外面风大,把火都吹灭了,等我将这些纸钱烧完……” 话落,外头没了声响,透过门缝她见魏明突然走向了禅房,很快举了火把过来。 苏悠知道自己躲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可这灵殿上面的天窗足足有两三丈之高,她是无论如何都爬不上去。 无处可逃,无计可施,唯有佛像前的那一缸香油告诉她,该了尽于此。 魏明在外面喊着:“你可以不出来,我也可以将这里烧光,你若能躲,就躲着吧!” 苏悠知道魏明也是个狠辣的,他魏家也背了不少条人命。 若就这么死在这,她绝对不甘心。 思考了一下,苏悠拿开了顶门拱,缓缓把殿门打开了。 “你这般威胁就能虏获女子芳心吗?” 火盆里的纸钱堪堪烧完,门打开时,火也被吹灭了。 苏悠抬眸看向魏明,眼眶已经红了:“你喜欢的终究只是皮囊罢了,谁人不行,为何偏偏要是我?” “魏公子从前派人砸我铺子,又害我挨了二十板子,更甚至传污蔑我的谣言,如今却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叫人如何相信?” “我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没有那般的宽容大度,也会害怕……” 她的眼角噙着泪盈盈欲滴,一连串地质问完又背过身去抽泣,也是好不可怜委屈。 而对于苏悠突如其来示弱的模样,魏明一时心软不已,将那火把扔在地上,由其熄灭,然后进了殿内。 他如愿地抓到了那双让他魂牵梦萦的纤手,安抚她:“你若不反抗,小爷自然会温柔点。” 苏悠抽回了手,后退至祭台前,仍是一副害怕状。 手里一空,魏明那被撩起的心忽然就急了,直接将上面的灵位给砸向了地上,一脚踩碎:“你再躲试试?” 见苏悠吓得不敢动,魏明才又缓步上前靠近她。 见她闭眼一脸妥协的样子,伸手摸向她的腰间系带。 可尚未触碰到,头上忽然被重重砸了一下,脑袋“嗡”地一阵耳鸣眩晕,鲜血也瞬间流淌满脸。 魏明捂着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悠,身形不稳晃荡着往后退了好了几步,撞到殿门,才瘫倒了下来。 第52章 她看着瘫倒在那不能动弹的魏明,将沾染血迹铜烛台放回了祭桌上,又伸手拿向了另一个还燃有火焰的烛台,逐步走向了他。 与刚才委屈柔弱的模样完全相反的苏悠,面若冰霜,眸光里满是杀意。 魏明此刻是真的怕了,看着苏悠又拿起烛台,一脸惊恐地想往后缩,意识却逐渐模糊,浑身都使不上力。 佛像前的那一缸香油,缓缓流向祭台各处,苏悠行至魏明面前才将烛台扔了回去,祭台顺着佛像瞬时燃起了大火。 苏悠冷然扫过魏明,从灵殿内出来,没有回头。 静慈庵前后全是魏明的人,灵殿着了大火,守在后院的人立时察觉不对劲赶了过去,而苏悠此时也从禅房爬上了槐树,再延着树枝攀到了墙院,一点点的挪到了后院最矮的地方。 她身手不是矫健之人,但却是知道眼下唯一能逃走的办法,便是要从这两三米高的墙跳下去,否则若被抓回去便绝无活着的可能了。 她不知道魏明到底死没死,但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也不会愚蠢到会助了奸人之恶而了结自己。 好在后墙下方全是软土,苏悠反向趴着跳下来时除了一些擦伤并没有大碍。 她不敢走大路,选择了旁边的丛林,但夜晚的山路不好走,丛林里荆棘遍布更是难行。 等终于走到山脚下时,才回头看了一眼山腰上的静慈庵,已是火光烛天。 她分明知道苏老夫人愿意将灵位送来静慈庵根本没有安好心,可她仍旧自负的觉得自己能应对,让人有机可乘,甚至最后都没能护住父亲母亲的灵位。 苏悠略微缓了缓,心中即便难过,也知道今夜一事,只能咬死不认。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头顶的月光被云层遮盖,苏悠躲在丛林不敢露头,只看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马车,那并非是她借青云楼的马车,而是魏明的。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青云楼的马车回去了,便也代表她有救了。 眼下她没办法也不能直接从这走回城,只能耐心在丛林里等。等魏明他们从这回了城,或是等青云楼的掌柜将她来静慈庵的事会告知周沅,哪怕不告诉周沅,车夫突然回去,掌柜也必然会派人来寻她。 果不其然,只等了一会儿苏悠便听见有人策马往这来了。 四周无光,她看不清来人,直到马停在了马车前,她才看清那一袭墨色身影。 不是别人,正是周沅。 苏悠急忙从草林里面走出来,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庆幸,她朝他喊了一声:“殿下!” 周沅目光正望着山腰上的大火,原本还揪着的心忽然松了。 他回头看向灰头土脸衣裙破烂的苏悠,怔了几息,心也骤然缩紧,三步作两步走上前将人拉至了怀中。 苏悠被这突如其来的抱勒到不能呼吸,赶忙推拒道:“殿下----我----没事啊!” 听见她这般故作轻松,周沅一边揽紧她,一边咬牙道:“苏悠,你想死的话能不能别告诉孤-----” 他真的很想骂她,苏家什么德行,以她的脑子难道就想不到那就是一个圈套? 魏明是个什么德性她难道会不清楚?早知道苏家与魏明勾结在一起,竟然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孤身一人来这荒郊! 苏悠辩解道:“为防万一民女和掌柜说了……而且那是民女父母的灵位,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不管。” 虽然她最后也没能守住。 她暗了眸,知道周沅也是担心自己,头闷在他的肩膀处,小声地说了一句:“殿下,我杀了人......” 周沅顿了一下,忙松开她,去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口,左右翻转后见并无大碍后,才沉了肩松了一口气,回道:“就你这二两肉能使多少力气?” “可我真的-----” 周沅打断她,又将外袍脱下来裹着她:“还能不能乘马?” 苏悠点了点头,便见周沅便率先上了马,再伸出手将她也拉上了马。 她坐在前头,被周沅圈在怀里,耳边山风呼啸,却也丝毫不觉得冷。 想了想,她还是老实交代道:“我拿烛台砸了魏明的头,看到他流血倒在地上,我便放火烧了灵殿。” 对外她定是咬死不认的,但却从未想瞒着周沅。 “而且前院后院都是他的人守着,我也是没办法才会如此,否则我也逃不出来……只是想着,万一他死了,会不会影响殿下查案?” 苏悠避重就轻的揭过了魏明想对自己行不轨之事, 反而担心魏明就这么一死,她即便咬死不认是自己做的 ,荣国公也必定会那魏明的死大作文章,从而拖延吴仁清的案子,以及影响查香典司背后的贪污真相。 周沅却问:“你看见他死了?” “没有……” “那你操心什么?” 敢觊觎不该觊觎的人,便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苏悠耳畔的发丝一直撩荡在周沅的唇边,丝丝缕缕地磨得人嘴唇发痒,他拽紧缰绳往前蹭了蹭,将人拢得更紧了些。 苏悠也没再说话,只是先前她丛林里一路走来,腿上被荆棘藤蔓刮伤了,裙上也还有沾了不少刺,这会儿又坐在马上,扎得有些火辣辣的难受,不自觉得就会想挪动腿。 两人原本就贴得近,她在前边动作,身后的人每次都能随之被蹭到。 第53章 周沅被磨得一脸无奈,遂警告道:“坐稳,再这样动下去,还如何进城?” 苏悠怔在那,反应过来后,霎时脸红到了耳根。 半个时辰后,到了青云楼。 好在如今是夜间,她也裹着周沅的外袍,将头脸全部都蒙住了,无人知晓她是谁。 账房里,苏悠将外袍还给周沅,稍作了整理便起身要回去。 周沅却喊住她:“你打算这样回去?” 从围墙上跳下来时苏悠裙摆便擦破了一块,加上钻丛林也刮破了不少,总之衣衫褴褛的模样让人不多想都不行。 可即便是如此,苏悠也无可奈何,这是青云楼,又不是她的闺房,她便是想换身衣裙收拾一下也没有办法啊。 她道:“民女坐马车回去,也只是落脚时走几步路而已。” 周沅道:“你若想将今夜之事私事给瞒过去,就不要落人口舌。先等等,孤一会儿让人把衣裙给你送来。” 她是和三夫人一起去的静慈庵,祭拜完父母便回了城,若一切都安无事就不该是这副衣裙残破的样子。 苏悠想想也觉得确实该谨慎一些,便又坐了回去。 两人沉默了一阵后,周沅看着她问了一句:“若魏明没死,你打算怎么办?” 苏悠自己也不知道,若他没死,便应该会找上门算账,一口咬定她行凶杀人,置她于死地,即便最后无证据,魏明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想了想,她道:“不是有殿下么。叶氏香铺的账薄我都交给殿下了,里面是关于香典司与魏家出卖香料材的市价和税目证据。” “按照原本的制律,出售的市价不能上抬超过香典司的两层,可魏家却足足超了四层。民女也对比了当初被查抄以及吴仁清他们铺子的账目,上抬价格不足两层,根本不属于私抬价格。” “他们的家属虽然都清楚是被冤枉,奈何香典司私下威胁过他们,加上吴仁清的死,所以他们才不愿意出来指证。如今有了这些证据,应该足够作为魏家与香典司互相勾结的罪证。” 于周沅而言,吴仁清的账簿与眼下这些证据足够掀翻香典司以及给荣国公一记重创,到那时候魏明自然也顾不上她。 苏悠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周沅的脸上,面容极为从容,有板有眼地像是在陈述一件极为正常之事。 周沅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他从未与苏悠透露过什么,可她却一直清楚他需要什么,这让自诩思绪澄明的周沅忽然生出混乱。 他从没有因为是女子身份而轻看过苏悠,但此刻却无端有种在与属臣议事一般,实在让他心绪难宁。 除了不喜那突如其来的荒谬感,对于苏悠这四年来成长了许多还是高兴的,以及心中的那份炽热依旧难以自持。 可他也很清楚,叶氏香铺的账簿一出,无疑是将苏悠放在了风口浪尖,随时都会有危险。 虽然不忍打击她,但还是如实道:“你这不叫解决,而是把自己推入了绝境。” 苏悠答得理直气壮:“所以我才说有殿下在啊。” 有周沅在,她相信他能将真相公之于众,也相信他有能力揭露这些罪恶。 若是可以,她还希望能她父亲一个清白。 所以,她又怎么会怕呢? 周沅淡淡:“你眼下又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 苏悠茫然,有点不明白怎么和名声扯上关系了。 周沅解释道:“你当初跟孤交易,不就是为了讨个好名声嫁人么?孤若是将你这些证据呈上御前,旁人必定会猜度你我是否还有别的关系存在,否则也不会冒着杀头的危险来帮孤。” “你知道的如今朝野上下,无一人看好孤,你若这样帮着孤,便是与孤绑在一起了,那日后还怎么嫁人呢?若嫁不出去,岂不是要怨孤?” 苏悠:“……” 她没往这方面想,周沅倒是记得一清二楚,算得明明白白。 而且他说这话时看向自己的目光灼灼,仿佛就要看穿她当初就是信口胡诌诓骗他的。 苏悠挪开脸,端起茶抿了一口,说得有些心虚:“大义当前,儿女私情还是要先搁置一旁的,民女绝对不会责怪殿下的。” 周沅手指敲打着桌子,半晌,语气不明:“苏悠,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苏悠蓦地抬头,她好像也没有说错什么话啊? 只以为周沅是不信她,遂表了一记决心:“民女知道的,一开始就说好了我给殿下提供帮助,民女不怕,也不会后悔。” 周沅看她一眼,淡淡:“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苏悠感觉好像是有哪里不对劲。 不待她细想,周沅看着她的腿,想起刚才骑马时便动来动去,皱眉问道:“腿受伤了?” 苏悠低头:“没有什么大碍。” 周沅知道她现在惯会撒谎,直接走上前坐到她的身边,抬起腿搁在自己的腿上,撸起裤脚,直至膝盖上方。 上回被罚跪导致的伤口还能一道浅浅的疤痕,而小腿至大腿侧则是被荆棘抽得一条条红痕,深浅不一,看着也着实惨。 而纤细白皙的大腿就这么光秃秃地露了出来,苏悠惊到语无伦次:“这……这不合规矩殿下!” 周沅却从桌上的木盒里拿出药膏:“这药膏放在这,倒成了你的专属。” 第54章 苏悠红着脸,欲要抢过药膏:“还是我自己来吧。” 身前的人手长,稍稍一躲,苏悠便没了法子,听他道:“苏姑娘方才不还说不会后悔,也不在乎名声么?” “……”她也不是这意思啊。 又道:“你这胳膊腿的孤从前也没少见,怎么还能害羞?” “……”说的大约是从前上巳节与他去白马寺边的小河踩汜水,没站稳不小心摔跤,两条腿都磕破,也是周沅一点点给她抹的药。 苏悠不明白周沅这会儿说话,突然这么露骨且暧昧的……她一时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随便就回了一句:“可那是给夫君才看的!” 她那时与他定了婚,与现在怎么都是不一样的! 周沅顿下手中动作,突然凑近她:“孤可不只看过你的腿,苏姑娘发热那晚,你对着孤喋喋不休……” “……”对于他的画风突变,苏悠一时被激上头,也不否认那晚的事,大方道,“没事,民女日后找了夫君,自然就会忘记了这些事。” 面前的人忽然一噎,不再接话,还是将药膏递给了她,转身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又将新的衣裙送来:“换上吧。” “既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孤亲自送你回去。” “………”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苏悠的宅院离青云楼其实不远,一刻钟便也到了,但周沅毫不避嫌地将她送到家门口,末了还亲自下车目送她进去。 这下她没有因衣衫破烂而被人传闲话,反而会因为与太子同坐一辆马车以及亲自相送,又新爆出一波谣言。 但苏悠很明白,周沅这是在帮她,有他太子的身份摆在那,想必魏家不敢轻易指控她。 她也不再纠结谣言不谣言,反正叶氏香铺一呈上堂,她与周沅始终都脱不了干系,干脆不理会。 第二日一早,青云楼的掌柜便派人来告诉她,魏明没死,昨日夜里魏氏连夜进了宫向贵妃娘娘求了太医,命已经保住了,眼下正昏迷着。 “太子殿下昨夜就账簿送往了都察院,三司连夜核对账目,今日一早已经开堂复审。眼下荣国公虽知道了昨夜静慈庵发生的事,但却一个字都没提,想来以后也不敢提,苏姑娘还请放心。” “殿下还吩咐了,苏姑娘近些日子就在家里耐心等着,大理寺或许会来请姑娘前去问些话。” 苏悠没想到周沅的动作会如此快,且青云楼的人前脚刚走,赵六郎也来了。 他一身官服,身后还跟了几个衙官,看着便知是来问话的。 “苏姑娘,本官昨日来你香铺抽查账簿,尚有一事要来问清楚,还请苏姑娘如实回答。” 赵六郎眼睛瞪的圆润,就这么看着苏悠,暗示的意味明显。 这些账簿分明是她给周沅的,可赵六郎眼下却说是他来香铺里抽查拿走的,苏悠不敢擅自回答,只得应是。 赵六郎遂问道:“苏姑娘近来两个月都是在魏家的香铺里采买香料,为何突然又变成了从香典司采买?你们之间可是存在利益银钱纠纷?” 苏悠道:“并无银钱纠纷,只因魏明想要民女当侍妾,民女没同意,他便断供香料材以此威胁民女。” “那你们一早就相识吗?为何他要纳你为妾?” 问题很尖锐,但大理寺的人都在,赵六郎不得不按流程问话,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苏悠在接下来的案子里摘干净关系,免受牵连。 苏悠也反应过来了赵六郎是何意,她如实道:“不熟也不认识,民女亦不知道他为何要纳民女为妾,只知道叶氏香铺开在了沁香阁对面,惹得他不悦,才会三番五次来民女香铺里闹。” 赵六郎略微同情地叹了一口气,随后看向身边的两人衙官,他们也都点了点头。苏悠说的这些事情他们来时就提前打探过了,基本都能对得上。 见无异样,简单几句问话之后,便也都走了。 赵六郎落在两人后面,神情凝重小声提醒了苏悠一句:“旁得事苏姑娘无需插手了,只是接下来的日子可能都不会安宁,还请苏姑娘多多提防着些。” 苏悠却道:“若有需要,我可以出堂作证。” 赵六郎见人还劝不动,只好道:“今日三司复审的结果殿下还未呈上御前,三司也未公布,一切都不可轻举妄动。” 香典司与魏家的案子若要彻查,背后牵连的人是尚书令与五皇子,三司不敢轻易下断论,只等太子示下,但太子今日至早朝后,便被圣上喊去了勤政殿。 赵六郎担心圣上已经察觉什么风声,想要从中阻拦,遂也是心急,怕太子再不出来要出乱子,才会先带人来问苏悠的话,至少确保她能够脱身。 旁得赵六郎没再多说,苏悠也没敢再问,只是隐隐觉得事情好像并非一开始想得那么简单。 . 宫里,勤政殿内,宫人将殿内都掌了灯,一身暗红龙袍的嘉惠帝坐在御案前,眉目紧锁,翻阅着奏书。 对于至早朝散后就候在那的周沅则一直视而不见。 今日晨起便有人便回禀,说太子近日拿了香典司一个小案子大做文章,先是扯上滥杀无辜让三司追查,如今竟然又说有人贪墨银两准备彻查香典司,惹得朝堂上下忧心忡忡。 嘉惠帝对周沅这举动无疑是动怒的,他以为当初只是随口一提的香典司,如今却突然发展到三司会审还牵连甚广,不禁就让他想起四年前他因为新政一案,血洗朝堂,丝毫不把他这个君王放在眼里的场景。 第55章 不可否认他这个儿子确实有几分能耐,但对于一出生就被预示为阻碍君父十十分不详的存在来说,他心底里是极其厌恶的。若不是因为他娘舅家还握着兵权,恐怕他当初早就将他溺死在襁褓。 而如今,每每看到周沅,他便会想起那应验了的预言,以及死去的太子。 宫人提醒了嘉惠帝该就寝,他在挪动了身子,看了一眼还跪在那的周沅,冷冷问了一句:“香典司一案,你打算如何处理?” 周沅低眉:“秉公处置。” “混账!你到底想干什么!?” 嘉惠帝握紧了拳头,他以为跪了一天,他该想明白了,没曾想还是如此硬气不知悔改。 “你以为还是当初吗?你若敢把朝堂上搅得乌烟瘴气不安宁,朕不会再容忍你!” 周沅抬眼,不惧丝毫:“即便臣不作为,香典司也迟早会毙于其中,待天下百姓来问责时,那数百万的民脂民膏,陛下如何交代?” 香典司所有的税目都有问题,不排除嘉惠帝从中默许,所以这几个月东宫以查香典司的名目,几乎走遍了地方,朝堂根本不可能压得住此案。 “逆子!”嘉惠帝脑袋气得呼吸不匀,心病也犯了,指着周沅道,“朕当初就该杀了你!” 周沅起身,作揖:“臣会好好活着。” . 夜已深,嘉惠帝身边的太监也勤政殿出来后便径直去了贵妃娘娘的宫殿,将方才一事汇报完后,又派人去了荣国公府。 荣国公称病的这段时间里,在家一直心绪不宁,这会儿正在家里焦急得来回踱步。 刑部侍郎昨夜就将三司查核账簿一事派人提前告知了他,这才有太子在勤政殿跪了一天,原本他觉得只要嘉惠帝阻止周沅,他便还有转圜的的余地。 但眼下听完回禀,知太子是决心要至他于死地,连嘉惠帝都无可奈何,他惶然地坐在那,脸色煞白。 因为颖州灾情太子获了功劳,五皇子对他已经起了猜忌,香典司的案子他态度漠然,丝毫不打算管。 荣国公此刻倒是不担心太子,而是担心若是被五皇子知道他与陈戟这么多年贪墨了万安赋税,五皇子必然会亲自灭了他荣国公府。 他这头正焦心忧虑着,魏氏与他的儿子竟然哭哭啼啼的又来书房找他,张口便是要给昏迷的魏明讨公道。 魏氏道:“父亲还请给儿媳做主,那苏悠心狠手辣敢如此下杀手,您定要禀了圣上,治她死罪!” 荣国公的儿子也怯怯地跪在魏氏旁边,道:“父亲,您就给做一回主吧。” 荣国公看着自己的废物儿子,以及只会给自己添乱的儿媳,心中更加烦闷,骂道:“老夫没那脸皮去上御前告状,他做了什么事,你们不心知肚明?!” 荣国公府都快保不住了,竟然还有闲心去管如此鸡毛蒜皮的事? 他将人都赶了出去,坐定在书房内,开始想应对的办法。 不得不说,魏氏这一闹,倒是提醒了他。 刑部说万安的账簿是吴仁清给的,可他都死了账簿又是从何而来? 荣国公突然想起先前陈戟告诉他,苏悠与吴仁清是的关系十分要好,眼下又与太子藕断丝连,所以那账簿极有可能是苏悠拿出来的。 这么一想,他寻来下人决定将此事去告诉陈戟。 他深知陈戟的性子,性子暴躁,不顾后果杀了苏悠也未可知,倘若太子当真还对苏悠藕断丝连,到时矛头都直指着陈戟,他便想办法洗脱自己。 . 风雨欲来,苏悠也心神不宁了一整天。 魏家铺子一直没有官府的人来查账目,便也说明三司会审的结果还没有出来,想起今日赵六郎神色匆匆,似乎已经发生了一些意外。 她懒得猜测,将原先的账目又核对了一遍,见她一直忙着,许氏端来银耳莲子羹给她:“很晚了,苏姑娘该早些歇息。” 苏悠应了一句,然后心不在焉地端起了银耳羹,拿起汤匙搅拌了一下,突然又放下,转头对许氏道:“你带着小明月与小枝去赵妈家躲一躲,不要等天明了,现在就走。” 许氏闻言也紧张了起来:“怎么了?” “你先去,别问了。” 原本今日审完就该立即下令封了魏家的铺子,但是没有,只能说明周沅给绊住了,否则以他的性子,不可能将账目全都呈上去之后,且三司都审完了还一直拖着。 而唯一绊住周沅的,无非就是嘉惠帝,可赵六郎又说,并未将账簿呈上御前,如此一来,便应该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 明面上赵六郎将账簿一事都揽了过去,但她与吴仁清的关系随便一查便能知道,难保他们不会将此事怀疑到她的头上。若真是如此,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找她。 苏悠让许妈去准备了马车,把许氏他们送走后,待天亮她立马就去青云楼躲着。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以荣国公浸淫官场多年老狐狸德性来说,魏明的事他能按下不发,但如今面临彻查香典司危及到自身时,就不可能再隐忍。 陈戟也是一样的,他睚眦必报向来不手软,当初连吴仁清都能杀死,若被他知晓是她把账簿给的周沅,必定会在案子公布前杀她灭口。 苏悠心下有些紧张,只祈祷着能安稳渡过今晚。 但偏偏怕什么,便会来什么。 第56章 许氏她们走后已经子时了,苏悠未敢睡下,只静静的坐在院中。自上回吴仁清家里遭人放火,周沅便一直有派人在宅子外暗中守着,她时常能在晚上看到外面的大榕树上蹲着个黑影。 但外头的人至昨夜突然就不见了,眼下从那跃下来的人,也是一身夜行衣,却浑身杀气凛然。 苏悠下意识坐直身子,不动声色看着来人:“指挥使大人深夜来此,会不会太唐突了。” 她对不陈戟不熟,但他腰间的雁翎刀却怎么都不会忘。 陈戟也完全没想到苏悠竟然认出了自己,并且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此,一脸淡定。 “你既然知道本官会来,便该知道你敢将账簿交给太子,会有什么后果!” 陈戟目露凶光,拔出了腰间的刀,并不打算与将死之人聊天。 可苏悠想自救的便只能劝他,她倒出一杯白水,镇定道:“我还以为来的人会是魏家,没想到竟会是指挥使大人,若是我是陈大人,便不会替人背了这黑锅。” 陈戟没把苏悠的话放在心上,戏谑似冷笑道:“拖延时间对本官来说无用。” 苏悠却问:“既然我都能知道指挥使大人今夜要来,陈大人就不怕太子也知道吗?” 陈戟顿了住了脚。 账簿的消息是荣国公一个时辰前传达的,他确实惊讶苏悠为何知道他会来。 苏悠观察着他的神色,揣摩道:“陈大人应该是最后知道消息的人吧?” 陈戟蹙眉没答,也没有否认。 苏悠顺着道:“三司今早将案子审完,但太子并未上达御前也未公布,而一早就得知消息的人让你来此,无非就是想利用你杀了我,再让你背下这口黑锅!” “杀人不过手起刀落,对陈大人来说确实再简单不过,可即便你现在将我杀了,账簿也已经给了三司和太子,你们贪墨的事实都不会改变。唯一变得是,将来贪墨银款,杀害无辜等罪名都会扣在你一人的头上,让你陈家老小将遭受牵连,背负骂名,而他们却逍遥自在,安然置外!” 陈戟怔看着苏悠,他也是才从荣国公口中得知,三司查了吴仁清偷藏的账簿而有意瞒下,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苏悠也会这般清楚,难不成真的是太子让苏悠故意在这等着他? 他神情有一丝慌惧,握紧了腰刀:“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大人当真没有想过告诉你消息的人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吗?” 苏悠不理解,她前脚将账簿递上去,后脚就被人杀害,如此明显的做贼心虚,难道陈戟就不会想到官府查起来,根本与他脱不了干系? 但陈戟忽然抬头看她,那煞白的脸色,显然是才反应过来。 苏悠笑了一声,随后解释道:“此案与香典司有关,更与魏家和荣国公府有关,陈大人即便不了解荣国公是阴险狡诈之人,也该知道账簿公布后,最先处决的人会是你陈大人!” 陈戟不再去惊讶苏悠为何会了解这些,因为她说的一点没错,自打吴仁清的案子突然被太子接手,他险些被革职查办,荣国公与五皇子皆作壁上观,根本没打算回击,任他自生自灭。 倘若账簿是真的,那首当其冲便是他第一个死。 眼前陈戟眸中愤恨加剧,杀意不减,苏悠握紧袖口中的手,将话说得更直白了些:“大朔香风盛行,光是全国的香税便是一笔十分庞大的数目,而这其中有几分入了国库,几分落入了私囊,想必陈大人再清楚不过了。” “据我所知,陈大人从前是为新政造海船的监工吧,六品小官一跃成为了香典司的正四品指挥使,可谓是青云直上。可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拉你一把呢?既得利益者为什么又愿意让你分一杯羹?” 苏悠曾在吴仁清留下的账簿初略的算了一笔账,若不止万安的账目有问题,那每年地方香税、商税、香典司至少要贪墨了二百万贯以上。 而像五皇子那般野心勃勃之人,绝不可能会与旁人分享自己的利益,更不会容忍周沅查到自己的头上,可至吴仁清一案以来,他们却并未要保陈戟的意思。 苏悠起先是想,或许是因为五皇子清楚周沅不会无的放矢,肯定把握了证据才不敢冒然动手,但今夜见陈戟来此,她突然更相信的是五皇子一开始就是把陈戟当成了自己的遮挡。 毕竟作为与新政贪污案的相关人无疑是最好的替罪羊,既抓住了其把柄,又随时可弃,即便当真出了事也无人会质疑。 或许陈戟应该也早有怀疑,也不会不知道太子彻查香典司为得是什么。 之所以这般剖白来说,便是赌以陈戟的性格,绝不会就此甘愿替人背黑锅。 而瞧眼下陈戟的反应,显然也都听进去了。 见话已经铺垫的差不多了,苏悠狐假虎威道:“新政一案我父亲是被冤枉的,太子当初既能为我父亲罢相废先太子,倘若你今日杀了我,太子便也能屠了你陈家满门!” 这一番话听下来,陈戟怔在那,久久没作反应, 冷静了许久后,他收起了手中的雁翎刀,面上是钻心的阴冷:“既然苏姑娘这么聪明,本官也不妨告诉你一事,造船督工虽是不入流的芝麻官,但却十分清楚当初海船为何会沉海,那些造船银款又究竟都落入了谁的手中,所以,本官也绝对不会成为任何的棋子,包括太子。” 第57章 苏悠默然将他看着,心下冷然,果然他是清楚当年旧案真相的。 可陈戟当真以为苏悠是在替太子威胁自己,遂又挑拨道:“你以为太子当初真的铲除干净了新政贪污一案的人吗?若他当真是为了给你父亲报仇,那他第一个要灭得就该是荣国公和他背后的人!” 尽管陈戟是个暴躁易冲动之人,此刻也难得的聪明了一回,他知道即便五皇子与太子如何争夺,但只要嘉惠帝还在,决策权永远都在嘉惠帝手上。 所以,既然大家都不想安宁,他不妨将事情再闹得大一些,把嘉惠帝最忌讳的新政一案,重新翻出来,他倒要看看太子又会如何处置! 苏悠听完眸色一冷:“此话是何意??” 陈戟不答,转身跃上房,留下一句:“你若想知道何不去问问太子,毕竟当年荣国公与你爹一样都是他的属臣!” 院子里寂静无声,侥幸逃过一死的苏悠心情依旧沉重。 她知道陈戟方才的话是想挑拨离间,因为当初嘉惠帝对先太子之死悲伤过度,才严令禁止了不再追查旧案。可有一事陈戟说的没错 ,当初参与新政贪污谋害她爹的人并没有除尽。 但她却从未想过荣国公也会在其中,他当初可是一心要把女儿嫁给周沅,且与她爹一样都是为了辅佐周沅,没有理由心生害意,至周沅于死地而堵了自己的前路…… 苏悠没去深想,只知道若陈戟真的知悉当年的真相,那他刚才话中之意,便是荣国公与五皇子当初也参与了。 果真是如此,那她便有机会借香典司一案替父亲翻案洗冤。 . 周沅刚从勤政殿出来,嘉惠帝便心病急发倒下了,寻了太医,稳了病情后,他才回到东宫。 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予良宫外的消息。 予良尚在庆幸自家殿下没事,对他的话一头雾水:“殿下说的是哪桩事?荣国公府属下一直派人盯着了,五皇子也暂没有其他的动静。” 周沅脸一沉:“三司核对完账簿没有呈上御前,圣上却提前知晓了。” 从他被召去勤政殿时便已猜到有人将账簿的事情泄露了出去,但奈何他从早上便一直跪在勤政殿,没有机会传话。 “孤问的是苏悠,你派出去守着的人可有什么消息回来?” 反应过来的予良顿时吓到一身冷汗,慌忙跪地道:“属下以为殿下今日会将案子呈上御前,恐宫里会发生变故,昨夜就将人唤回来了。” 周沅冷了声:“赵六郎呢!” 予良道:“赵大人下午来回了话,说今日上午便同大理寺的人去问了苏姑娘的话,将账簿一事改成了是查案收回来的,与苏姑娘并没有关系。” “……”这一下一上的心情,显些让人心脏都要跳出来。 “再把人派出去守着。” 虽然明面上把账簿一事与苏悠摘干净了,可周沅心里怎么都不踏实。 一刻钟后,他从净室里洗浴完出来,瞥见予良又是扑通一声跪地:“有消息传来,荣国公见了陈戟,而后陈戟便去寻了苏姑娘。” 现下都过了子时,宫门紧闭,传消息也没有那般及时,守在荣国公外面的人也是后知后觉才想起有不对劲,等到找到人时就见他从苏悠的宅子里出来。 予良道:“宅子没人,苏姑娘也不见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 作为太子部下没有哪一个会不知道,苏悠是他们殿下心头上的人,可若再发生像四年前一样他们殿下被五皇子设了计,被圣上罚了仗,他们就是十个脑袋都难以抵罪。 所以重要时期,他们是绝对以太子为首要的。 苏悠宅子外撤走的人是予良擅自做的主,他尽量安慰道:“陈戟出来时并没有带走苏姑娘,宅子里也无血迹,苏姑娘心思聪慧应当是躲了起来。” 便是这么说,可一个女子半夜三更去外头也是极其不安全的。 予良还跪在地上请罪,周沅让他起来,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拿了案桌上的议案文卷:“送去给玉乾宫。” 吴仁清的案子进而成为了朝廷重臣贪墨银款的大案,案卷上证据罗列得清楚明了,但嘉惠帝因突发心疾今日的朝会怕是上不了,既然没有个定夺,便干脆将议案结果送去给五皇子。 如果陈戟私自提高万安赋税饱私囊这一点,五皇子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魏家一家独大试图龙断贪墨让自己存在威胁,五皇子就绝对不会容忍的。 从一开始周沅就没有打算将案子呈上御前,因为亲自动手远比交给五皇子处理来的曲折。 周沅换了身便衣准备出宫去找苏悠,刚至门口青云楼派人送信来了,来人回禀苏悠没有受伤,如今在青云楼。 吕公公把信交到了周沅的手中,他拽在手里没看,依旧往外走。 比起信,他更想亲眼见到人无恙。 吕公公却追上来:“苏姑娘说若殿下一切安好,她也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希望殿下暂时不要去寻她。” 苏悠明白此时周沅会有很多事情,不愿意他为了自己两头担心,只希望他能尽快将香典司的案子了结,这样才有希望替父亲翻案。 而且她也知道周沅好不容易将她从香典司的案子里脱干净关系,若再卷入其中,必然会惹来没必要的麻烦。 吕公公道:“殿下,内阁大臣们寅时便要进宫了。” 第58章 嘉惠帝心疾突发,今日小朝议是在东宫,若此时出宫,回来误了时辰,内阁免不了拿此添油加醋一翻。 但周沅没理,吕公公才将那话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苏姑娘还说若殿下执意要去找……她也不会见殿下。” 周沅这才顿住了脚,回了书房。 将那皱成一团的信又一点点给展开,没有多余的话,醒目的四个大字入在眼帘: 很好,不见——— “......” 这信就与他当初约苏悠重阳宴会相见,苏悠拒绝他时回的信一样,字体潦草外加透露着些许厌烦。 不自觉地就想起了与苏悠认识的那半年,他说她字形潦草没有气韵,她便说自己愚钝学不会,毫不客气主动提出要他教。 他在青云楼品茗赏画,赞扬起古书的用笔结体,随之兴起提笔写了几句词,苏悠在旁瞧着,毫不吝啬地一顿夸,末了还把那案上刚写的诗词折巴折巴放怀里了。 他看着她折宝贝似的藏起来,颇为无奈的笑说:“有那么喜欢?” 苏悠答得认真:“殿下字好看,我想拿回去当模本,多仿写仿写。” 他问:“这样便能写好了吗?” “兴许可以吧。” 他上前两步伸出手,她立马护住胸口,一脸不高兴:“这是我的了,殿下不能拿回去!” “不要你的。”他笑了一声,将她拉至身前,“只是你若想学,何须回去看这些字?” 他将头低靠在她的肩颈处,握住她的手,温声在她耳边道:“书法讲究澄心定虑,虚拳直腕,指齐空掌,意在笔前……” 他是这般教着,身前的人却不认真学,只盯着他的手腕,完全不着力。 一行诗未写完,墨水糊了一半。 他松了手,问道:“你不想写吗?” 苏悠转过身来,心思全写在脸上,支支吾吾地:“我太笨了,一时半会儿还学不会……殿下能一直教我吗?” 彼时他们小心翼翼都未曾表露过自己的心迹,却比热恋之人还要心意相合。 他没答,只道:“如果你不拒绝我的话,倒是可以答应的。” 她想都没想:“当然求之不得!” 十日后,他带着婚书去见了苏悠。 “上回说的话可还作数?” 苏悠一脸茫然,甚至忘了反应。 他提醒道:“如果学不会书法,我可以教你一辈子。” 然后他便看着苏悠一边说他求娶的方法太俗太差劲了,一边在那末尾处,行云流水、灵秀飘逸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字体灵逸,其势舞凤鸾翔,与之前那副写不来的模样没有半点关系。 然后还脸不红气不喘道:“殿下教导有功,我的字也进步了不少呢。” …… 收回过往,周沅将纸张重新铺好抚平,放置匣内。 距离寅时的朝议只剩了一个时辰,他就这么在案前寐着。 另一头的苏悠去了青云楼,也是怕陈戟心生后悔回了头,以及她想去青云楼问问宫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青云楼掌柜也只回她说嘉惠帝心疾晕倒了,周沅正在侍奉,案子的事情已经在处理了,让她不要担心。 但说不担心是假的,嘉惠帝病倒,眼下有证据也未必能顺利进行。 夏日夜短,苏悠只趴在书案上略一休息,见天翻了肚白便想回自己的铺子。 光天白日,她料想陈戟还不至于蠢到直接来铺子里杀她,而且她就这么躲起来,反到引人口舌。 但她刚回铺子,声称是大理寺的人突然又来了。 与上回来的人不同,虽然有穿着官服的人,可站在首位问话的人没有官衙之人该有的周正,服饰花红,还捏着嗓子说话,与那宫里内侍差不多。 “苏姑娘是何时将账簿交给赵大人的?” 昨日赵六郎来时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若面前的人当真是大理寺的人便该知道,是前日交的账簿。 苏悠面无其事,也问:“民女昨日已经都告诉了诸位大人,可是还有哪里不对的?” 问话的男子笑了笑说没有,又道:“苏姑娘也知道此案子关乎朝廷大臣马虎不得,所以须得再三核对确认。苏姑娘可否把与魏家、陈大人签的书契让我带回去核查一下?” 先前陈戟答应给苏悠商铺供应香料材的时签了一份书契,这份书契是府衙有官府盖印每个香铺掌柜都留存的,倘若弄丢了,那先前她交出去的账簿,便有作假的嫌疑。 苏悠警惕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并不打算拿出来。 “敢问阁下是何官职?此案由三司议审,太子殿下主理,若我将书契交给大人,便也该提前去通知赵大人一声。” 男子怫然作色:“好大的胆子!这朝廷大案还轮不到你一个女子置喙!” 苏悠面色平静:“既是如此,公公恐怕也不好插手吧?” “你……”身为贵妃宫中的掌事太监,本以为苏悠一个市井女子胆小好拿捏,却不想这般狡猾还揭他的身份,谢全气得当下就抬起了兰花指:“好一张利嘴!来人,给我带走!” 谢全身后的人穿着官服腰间也有佩刀,苏悠不敢轻易与之抗衡,遂不做无谓的挣扎。 这么重要的书契自然不可能搁在店铺里,男子此番来目的恐怕就是要带她走。 第59章 苏悠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当下案子牵连的也只有陈戟与荣国公。而五皇子行事向来谨慎狡猾,身边必定不会有此漏洞百出又愚钝的宫人,能如此趾高气昂毫不顾忌的,大概只有宫中的燕贵妃的。 魏氏巴结着燕贵妃,眼下魏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必然会去求她。 只是这速度未免太快了些,陈戟昨日才知,宫里竟是一早就派人来了。 苏悠安抚身后的一脸焦急的许妈:“没事,我很快回来……只是今日有香送去青云楼,别忘了。” 然后看向要来押自己的随从:“不管你们是哪个宫派来的,待我报了官,大理寺或是都察院都会查出来的,只是到了那时,恐怕就脱不了干系了!” 谢全一脸轻蔑,显然不惧:“苏姑娘省些嘴皮子吧,宫里贵人得知苏姑娘擅香事,才特来请姑娘走一遭,怎么就扯上了大理寺都察院呢?” . 为了不显眼,苏悠还被迫换上了太监衣服,跟着进了宫。 也是运气好,刚至内苑便遇见了从嘉惠帝那侍奉回来的秦昭仪,苏悠跟在谢全身后,无意间便落下个花囊。 秦昭仪瞧见当即把人唤住,这一抬眼便看见了太监打扮的苏悠,她愣了一会儿,将花囊藏在袖口。 谢全应声走上前先将人挡住,露出了个假笑:“秦昭仪有何吩咐?” “圣上昨夜犯疾,眼下已经恢复了些,要请贵妃娘娘过去。” “奴才这就回宫告诉娘娘,也替娘娘多谢过昭仪了。” 谢全说完转身要走,秦昭仪又道:“圣上喜欢贵妃娘娘弹瑶琴,谢公公派人去本宫那拿琴吧。” 见人没跟上,秦昭仪又问:“怎么,谢公公要本宫亲自送去吗?” 秦昭仪近来盛宠,本就惹得燕贵妃暗地不爽,若眼下被无端扣上个主子侍奉奴才的帽子,必定惹来自家主子不快。 谢全硬着头皮,看向苏悠磨牙威胁:“跟着昭仪去拿,若误了娘娘时辰,小心杖责伺候!” 苏悠规矩应了是,跟着秦昭仪往另外的方向走。 过了几个甬道后停在了宫殿外,秦昭仪没有回头看她,只吩咐旁边的小太监:“将人领去东宫,别多嘴。” 苏悠垂头亦没开口。 等往里走了两步,秦昭仪才举起袖中的花囊说:“这个相抵了。” 上回行宫的事她心里一直愧疚,生怕因此有了芥蒂,如今苏悠有难,她也不会以此硬拉近两人的关系。 小太监按吩咐把苏悠带去了东宫,一直侍奉在周沅身边的吕公公将人拦在宫门口,目露警惕:“哪个宫来的?” 苏悠先对小太监道:“替我回去谢谢你们家主子。” 小太监应是当即走了。 苏悠这才抬头道:“小人来找殿下。” 吕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自小侍奉周沅,自然认识苏悠,他一脸震惊,“苏……你怎么会在这?” 苏悠作揖道:“烦请吕公公使法子让我出宫……” 话都未说完,里面的朝议散了,大臣们纷纷往外出来。 吕公公心下一急,将人先往里带,推着她先从侧面进去,便忙着去送大臣们出宫。 苏悠无奈,只得规规矩矩地扮作小太监的模样,避着人群垂着脑袋从侧廊走。 她看见了周沅进了不远处的书房,便也快步跟上了前,还未靠近,外头又有又火急火燎的宫人来禀报:“殿下,圣上又晕倒在福宁殿!” 然后就见周沅匆匆离去。 吕公公见了也着急,将她安置在书房又嘱咐她千万别乱走,随即也跟着离开 。 嘉惠帝这次的病情比以往都严重,太后、皇子、妃嫔们一直守在福宁殿不敢离开,到后来内阁大臣们也都纷纷进了宫,生怕嘉惠帝熬不过去。 直到亥时,嘉惠帝才悠悠转醒,终于渡过了险关。 等众人都各自散去,周沅才最后从福宁殿出来,秦昭仪有些不放心,便候在了廊下,见人出来,忙问:“人可送出宫了?” 周沅:“何意?” 吕公公眼下不在,与太医仍守在福宁殿。 秦昭仪急了,又瞧了一眼四周,才道:“苏悠,她一早被人带进了宫,我将她送去了东宫……”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见周沅完全不知情,秦昭仪一脸担忧:“怎么进来的无关紧要了,眼下要紧的是太后已经去东宫了!” 周沅匆忙作揖,步履生风,一刻不敢耽搁。 苏悠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何事,吕公公这一走竟然把她给忘了。 她走时明明也提醒了许妈去青云楼,若青云楼的掌柜得知她被人带进了宫,应该会立马就告知周沅,可不曾想,她一等便直接等到了晚上。 好在这东宫内也够冷清,太子一走,无人来这书房,甚至连个掌灯的的宫人都没有。房里黑漆漆的,她缩在里间的书架边上一直没敢出去。 也所幸是在周沅这,若在燕贵妃那,有没有命活着都未可知。 不管是为了给魏氏做主出气,还是因为香典司的案子极有可能会牵扯到五皇子,燕贵妃绝对不可能轻饶了她。 就在苏优想起身活动一下时,外面忽然有脚步声匆匆走来,很快门被推开,有人来把的房内的灯盏都给点亮了。 随之苏悠便听见了太后的声音:“这太子也太不像话了,宫里没人伺候,连灯也没人点,这哪里像个太子的宫殿!” 第60章 旁边的嬷嬷道:“殿下刚从边关回来有许多朝政上的事要处理,身边又一直没有个可心地人照顾着,下人也自然会疏忽偷懒。” 书房里十分亮堂,苏悠又轻手轻脚挪了回了角落里,大气不敢喘,生怕被发现了。 刚才她还在庆幸周沅这安全,下一刻竟然来了一个生死躲藏。 太后就这么坐在书房,与嬷嬷说着要给太子这添几个得力的宫女太监。 周沅回来时,见东宫各处都被太后的人点了灯,先吩咐了予良去找人,然后迈步子走向了书房:“皇祖母这么晚了,怎么不去歇着?” 太后扶着额头:“你叫我怎么歇着安心!从前我不来便罢了,今日一来倒是让我瞧见,你这堂堂太子的宫殿里,如此冷清,连个掌灯的人都没有!” 何止是冷清,各宫妃嫔都二三十个宫人伺候着,在这东宫却连个下人的影子都没有,太后实在气得不轻。 周沅道:“这几年在边关习惯了,用不着太多人伺候。” 太后一听此言,鼻尖一酸,可还是厉声反驳道:“边关是边关,你如今还是太子,未来的储君,怎么能如此马虎了事!” “如今你父皇的身子越来越差,你便是再有孝心守着他又有什么用!你既为太子,便也要多为自己想想,早日娶妻纳妾,绵延子嗣才是最紧要的正经事!” 太后对于朝政之事不了解,但却知道嘉惠帝一直意属于庶出的五皇子,丝毫不顾太子这个嫡子的脸面。 加上嘉惠帝这两日的病来得急,她是真的担心万一哪天他就这么去了,太子却连个背后的靠山都没有! “从前在边关边也罢了,眼下回了京,婚事便不可再耽搁,等你父皇身子好了,皇祖母便让他给你着手准备婚事,替你好好相看相看!” 周沅没心思与太后说这些:“皇祖母不必替我忧虑了,我并没有娶妃的打算。” 太后气得脑袋晕:“你怎么就着这么固执!难不成就非苏悠不娶了吗!?” 她虽然一直在宫里,但对太子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先前无端给苏悠的铺子做保人,眼下又对吴仁清的案子如此上心,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苏悠。 “她如今只是罪臣之女!沦落市井抛头露面,还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模样!怎么就值得你这般留恋!” 周沅面色暗了下来:“那皇祖母觉得谁符合?荣国公……府的吗?” 他故意加重“荣国公”这几个字,太后面色明显不自在了几分。 恰好予良进来了,他看了眼周沅,微微摇头表示外头并没有找到人。 周沅这才将目光看向了书房的里间,然后朝太后作了一揖:“时辰不早了,皇祖母回去吧。” 太后被身边的嬷嬷扶起了身,可她依旧不死心:“太子若不顾及皇家的脸面,将来又如何面对群臣?只要有皇祖母在的一天,就绝对不可能让她踏进宫门半步!” 周沅背过了身,不再言语。 予良也朝门外弓了身,准备将太后送回宫。 书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也只是一墙之隔,方才太后的话,苏悠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她在太后心目中是什么样的,她一早就知道,只是如今当着周沅的面这般说出来,心里多少会觉得难过。 难过的不是她也觉得自己如今身份卑微不如人,而是太后的话再一次印证了她与周沅之间绝对不可能了。 周沅走进里间时,苏悠果然躲在书架后边,见她一点点又往里缩,生怕被人发现,他才开口道:“只有孤在这,出来吧。” 苏悠闻言才敢转过身,从那只能容纳一人的缝隙里钻出来。 不见丝毫生气的模样,反道是一脸窘笑说:“抱歉,又给殿下添麻烦了。” 周沅定定的看了她几息,也没有提起刚才的事,只问:“是谁将你带进宫的?” 苏悠道:“燕贵妃,她一早让人来铺子里要我与陈戟签的书契,我没给,便以制香的由头将我带进了宫。好在路上遇到了秦昭仪,才将我送来此处。” “昨日赵大人才与我说案子并未呈上御前,□□国公与陈戟却一早就知道账簿的消息,如此怕是三司中有也有他们的人。殿下昨日侍奉圣上,想必还是不知道。” 苏悠一直觉得周沅想要要出其不意直击要害,才会一直暗地里调查,担心他不知情所以眼下也是将自己昨夜遇到陈戟的事及时跟他说了。 可周沅像是一早就知道,只问了一句:“昨日夜里可受了伤?” “没有。不过,陈戟昨日与我说,当初新政贪污荣国公也参与了其中,殿下知道吗?” 周沅没想到苏悠会突然说这个,并不否认:“知道。” 苏悠抬头,对周沅的话也感到惊讶,怔了几息,也只轻“嗯”了一句,没再问。 周沅却道:“既然都问了,为何不往下说?” 新政贪污案牵扯了那么多人,连宰相太子都废了,荣国公能却能从中脱身,苏悠想不到理由,也懒得去想。 总不可能因为荣国公没获罪,她去质问周沅,然后怨恨他手下留情了? 她没有那权利,也不该去问, 因为周沅当初能做到那般,已经是豁出了性命。 她不纠结之前,只是想知道以后的结果。 苏悠捏紧了袖口里的手,问出了那不敢,却不得不问出口的话:“殿下,倘若他们的罪行日后公之于众……是不是也能还民女父亲一个清白?” 第61章 周沅:“孤尽力。” 他没有说不可能便是有希望,苏悠心中感激不已。 她福身谢过,然后道:“若是殿下方便的话,可否将民女送出宫?” 周沅往外走:“亥时已过半,宫中各处都下了钥,孤也没办法,在这歇一夜吧。” “……” 苏悠挺不理解的,她记得周沅好几次都夜里出宫了,而且青云楼若要传消息不管白天半夜都能送到……突然说没办法出去,就有点不信呢。 但毕竟是给人添麻烦的事,周沅拒绝也正常,苏悠没有多问。 她扶了扶帽子,又拎起拖在地上长出一截的衣袍,也起身往外走。 她这身太监服饰,又大又有味道,一看便知是有人曾经穿过的,自觉得就没敢靠近周沅,只远远的站在那。 “走吧。”刚坐在书案面前的周沅忽然起身。 苏悠本以为是要带她去哪个隐蔽的地方躲着,却不想周沅直接带她来浴室。 她脚步顿在门口,不敢再往里去。 周沅看着她:“若你不想用浴池,衣服总要换了。旁边的木几上已经放好了干净衣服,将就穿着,孤去外面等你。”说完便转身走了。 苏悠倒也不是穷讲究,只是眼下酷夏燥热,身上难免粘腻,遂没再拖拉,快速入池子清洗了一下。 从浴室出来后便又同周沅回了书房,里头的两个冰鉴里已经装满了冰块,周沅看了一眼身前依旧被宽大长袍裹在身上的人,突然回手将门关了起来。 周沅的身形高大,他的衣服穿在苏悠的身上,难免空荡。衣袍宽,却能见袍下若隐若现的身线,衣襟处的宽松也叫那白皙的脖颈露出一截,虽然并无不妥,但却依旧叫人心泛波澜。 周沅挪开了视线,沉默不语地又给她递了茶。 苏悠没敢抬头,也就没有瞧见面前的人,尽管保持了平静,神色里却依旧有难掩的某种 情绪。 苏悠也确实渴了一天,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桂花、乌龙茶与罗汉果的甘甜在舌尖漫开,竟是她从前喜欢喝的桂花胧。 书案旁边的窗户支着,夜风从外飘来,周沅端身坐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问:“苏悠,你该不会为了翻案,才费尽心思接近孤的吧?” “……” 苏悠捧着茶杯,一时怔住。 沉默一阵后将茶杯放下,慢慢起身:“很晚了,殿下早点歇息吧。” 这副心虚之态很明显了。 周沅盯着她,气笑了:“你还真敢利用孤。” 苏悠答得心虚:“各取所需……怎么能叫利用……” 吴仁清的账簿,香典司与魏家的账簿,都是她冒着生命危险提供的,到底也帮了一点忙不是…… 苏悠一边说,一边往门边挪,可没走两步,周沅起身走过来,用身板将门堵了。 “各取所需?” 他伸目光停在苏悠垂在肩膀处那在滴水的发梢上:“你知道孤需要的是什么?”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苏悠以为周沅这是要耍赖了, 遂辩驳道:“先前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民女可以帮忙提供线索,殿下还吴仁清一个清白,也让我能正常开香铺么。这么正经的互利交易, 实在算不得利用。” “何况殿下是储君, 不管是吴仁清还是民女父亲, 更或是将来有被冤枉了的民众,殿下不都应该为他们做主么。” 苏悠看着身前人面色实在算不上好,她也深觉心虚。 一开始遇见周沅原本想着是不要再见面的,可发现怎么都避免不了, 到后来吴仁清冤死, 周沅又接手了香典司的案子, 才不得已又接近他。 但苏悠也知道这个不得已本就是存了私心的。她一直不甘父亲背负罪名而死,想着将叶氏香方发扬光大,希望将来有替父亲求一个清白的机会, 而吴仁清的死,也让她更加坚定了此信念。 她那会儿厚着脸皮地求周沅答应, 又编了一大堆卖惨的理由, 就是摸不透周沅的喜怒无常,害怕他不答应。 眼下突然被揭穿,又怎能不心虚呢? 但无论如都是不能承认的,因为直觉告诉她, 倘若撕开了这厚脸皮, 肯定是讨不了任何的好,尤其是现在自己还身处人家的屋檐下。 苏悠尚在嘴硬:“天下百姓都是殿下的子民,民女敬爱殿下都来不及, 怎么会利用呢,不存在的。” 目光交汇处, 莫名的有一种审问的味道,明显周沅并不信她的话。 那双眸好似深无底的平静水面,而被泛起的波澜在无限扩大,苏悠被盯的后脊发凉,不自觉地就往后退了几步。周沅也就也一步一步随着脚印逼近她,直至她撞到后面的书案,再退无可退。 苏悠用手撑住周沅倾倒而来的胸膛,侧身一转,从旁边挪了出去。 站定在好几步远,语气已经慌乱:“那殿下可以用册子记下,等将来民女有能力了,一定还殿下这个人情……” 周沅抬眼,直白道:“你既然想与孤算这么清,不妨先问问你自己,今晚为何会在孤的东宫?先前去静慈庵,你知道给孤留下消息,不也是料到孤会去救你吗?” 说完,又走过来了:“苏悠,你心口不一。” 苏悠亦在往后退,上回不清醒两人做了出格的事便也罢了,眼下可是在宫里! 第62章 她知道周沅是故意的,可夜深人静,她又无处可去…… 也就硬着头皮解释:“殿下多想了,民女只觉得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其他都无所谓的。” 周沅突然顿在那,幽幽地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这也是在利用孤?” “殿下这么理解也没错。” 苏悠忽然硬气了些,在那暧昧的推拒间,有种找回了底气的错觉。 她心里早就知道他们不可能,但性命当前,不得不找周沅帮忙。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确实是利用了他。 一阵沉默后,苏悠本以为周沅会就此作罢,不想下一刻脚下忽然悬空,被抱起搁在了身后书案上。 在那她两只小爪子伸出来之前,周沅就将它抓在了手里,平视着问道:“那你说昨日的信又是何意?” “……”苏悠被问得一时哑言。 昨日实在是情急,青云楼的掌柜得知陈戟差点把她给杀了,急于进宫回禀,然后她又得知嘉惠帝犯疾,担心周沅这个节骨眼上离宫不好,才写了那封信。 苏悠找不到解释的理由,干脆沉默。 微微低着头,脸上已然泛起了莫名的红晕。 周沅瞧在眼里,不饶她:“苏姑娘嘴上说着假话,一边又给孤送信,倒是好手段!” 她的这张嘴,比什么都硬。 所以他也不放过,扣过那细细的腰板,对准那檀口就堵了过去。 手早已被他攥在掌心,推拒不得,只要往后退,腰间的手便扣得越发紧,唇边也吻得重,连呼吸都一并夺了去。 苏悠只感觉心口跳的厉害,似被悬在了高处,辗转一番,丝毫不给反抗的机会。 由着他啃咬搅动。 见她不躲了,在那窒息式的卷间隙中竟还低软一句:“在孤的宫殿,你不必躲,无人敢说你。” 只要她肯来,又何须藏。 苏悠哪里能回话,只忙着呼吸了。 周沅也没准备要她作答,自觉发善心的给她喘口气就行了,偏头又去勾缠。 迷迷光影中,气氛逐渐漫开。 那稍作挣拒的衣袍领子朝着肩膀一头倾斜,白皙一片。入在余光里,足够叫人失了分寸,但周沅到底还是克制住了,放开了她。 身前的人也立马跳下桌来,扶着他大口喘着气,不仅手腕被握红了,唇瓣也有些痛麻麻的。 可见方才的吻根本不是吻,是恨不得吸干了她! 苏悠没好气道:“你疯了不成!” 周沅丝毫不觉得愧疚,一脸淡定道:“苏姑娘给孤写信,热情复燃,孤也一时没忍住。” “……” 苏悠没了脾气,没与他再去拌嘴,自己搬了个凳子到角落,缩在上面:“明日一早我就要出宫,殿下别再过来了!” 周沅“嗯”了一句,然后道:“去里间睡吧,孤的床让给你了。” 里间虽有书架,也置了一张小床,是周沅平时小憩的。 但苏悠没动,周沅也就道:“难不成是想孤抱你过去?” “……” 苏悠记得周沅从前不会这样的,哪怕拉着她的手都怕握紧了,极有分寸,哪里会是现在这副无赖模样。 知道他在故意激她,便回道:“不劳殿下费心了。” 周沅解释说:“孤还有事要处理,你放心。” 言下之意,再也不会有其他动作了。 但苏悠现在对周沅没有什么信任度可言,她扶着凳子缩在那,稳稳当当。 直到周沅当真起身要走来,她才又吓得起来,老实挪到了里间。 里间的床并不大,塌上丝绸软枕,自然要比缩在凳子上舒服。 苏悠躺在那,望着房梁,想起刚才那荒唐的一幕,又转而想起先前太后的话,欲想劝些什么,又好像没必要。 否则周沅那不饶人的嘴,必然又要拿此说事来堵她。 渐渐地,趴在那困意来袭,但她努力瞪起双眼,试图保持清醒。 然后就听着周沅突然说起了案子的事:“香典司的案子牵扯到内阁,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定罪,但你且安心等着便是。” “账簿的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孤会让赵六郎去处理好这些。不过,若苏姑娘觉得害怕,待在孤这东宫也不是不行。” 苏悠撑着眼皮回了一句:“躲在东宫的危险可不亚于宫外,殿下若念及我提供账簿有功劳,不如派人在宫外守着......” 周沅停了手中朱笔,隔着珠帘望向里面:“孤说了,在这东宫你无需躲藏,也无需害怕什么。” 他不懂,到了此刻苏悠竟然还如此倔强。 不过想到先前太后来此说的那一番话,以为是此吓住了她,便道:“太后的话,你不必放心上,从前她插不了手,以后更不会。” “……” 里间的人很久都没回应,随之而来的是均匀的呼吸。 周沅颇是无奈,刚才与他撇得清,眼下竟又睡得这般踏实…… 但实际上苏悠是太累了,昨日夜里根本没睡,加上一整日躲在这书房里心惊胆颤,实在是身心俱疲,躺下没一会儿两眼开始打架,后面周沅说的话,根本没听到便睡着了。 第63章 嘉惠帝一病,周沅确实很忙,但只处理完手边的折子,便熄了外间的灯火,只余里间的一盏。 洗浴完方才掀帘进了里间,见人并没有完全躺下,而是戒备着自己,趴在了塌边的小木几上。 周沅一时没敢上前,怔在那十来息,才上前将人抱起躺平在床上,抑制住也想躺下的冲动,又起身掀帘出去了。 寅时刚过,错开朝臣们进宫的时间,予良将苏悠送出了宫。 赵六郎来的晚了些,在宫门口与予良打了个招呼,正奇怪他怎么一早就出宫便看见旁边扮做太监模样的苏悠。 不禁乐了:“这是昨儿在宫里过夜了?” 予良劝道:“闲事赵大人还是少打听。” 苏悠朝赵六郎躬身作揖,然后也解释道:“赵大人别误会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赵六郎语调拉得老长,“我也没说其它的啊,你们这般藏着掖着的,反而有点欲盖弥彰了啊!” “放心,我嘴很严的,不会乱说!” 詹事府进来事物杂多,熬得赵六郎眼下发黑,但此刻像是打了鸡血,滑稽地顶着黑眼圈,一脸的兴奋地看向苏悠,欲求证。 苏悠并未理,转过身朝予良点了头,便上了马车。 . 周沅将三司审完的香典司案卷都给了五皇子,他看完案卷上的那些证据恨不得拿把刀宰了陈戟。他原以为只是打死个人而已,没曾想竟敢与魏家勾结,干起了龙断这般高调嚣张的脏活,还给落下了把柄。 自己想死便也罢了,还把他给拖下水,怎能冷静。 而相比陈戟,五皇子眼下更担心的是对荣国公。 上回荣国公谏言要周沅去处理灾情,为其做了踏板让重新接手了朝堂政事,便已经让他对荣国公失望透顶。 五皇子拿着案卷又还给了周沅,还道:“此案当由皇兄定夺,臣弟不敢妄议。” 案子从头到尾都是周沅查的,憋了什么招,设了什么圈套,他不会轻易就这么入了他的局,但面上改维持的还得维持。 兄亲弟恭一番后,周沅道:“上回荣国公提议孤捐粮一事也算得功劳一件,孤会酌情处理的。” 这般说完,五皇子的脸色瞬间变得灰青,难看至极。 只待回了自己宫殿,便立马召见了荣国公,对案子一事不露声色,反而宽慰道:“太子把账簿案卷都交到了我手里看了一眼,情我已经帮你求了,至于他会如何处理,大抵要看国公的态度了。” 对周沅会把账簿给五皇子,荣国公并不意外,但五皇子这反应却使得他心中惧然,忙躬身请罪:“老臣有罪。” 五皇子不可能不知道魏家与自己的关系,所以也是极有可能在试探他的反应。 荣国公一早就想好了对策:“是臣管理家属不严才使得犯了这般大错,臣一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只是有句话臣应当说出来,此案中所有账簿都是出自一人之手,太子殿下如此难免有些失了公心严正。” 五皇子挑眉:“何人所给,又何为了严证公心?” 荣国公垂首道:“那案卷上的账簿皆是苏悠提供的,也就是苏景修之女。” 荣国公特地强调苏景修之女,五皇子倒是很快就明白过来了是何意:“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五皇子也没想到,周沅与苏悠私底下竟然还有来往。 咂摸了片刻,道:“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周沅这头既然把账簿的事告诉了五皇子, 便是不打算插手,要等接下来的戏,所以案子卖五皇子一个面子并未公开。 却未曾想荣国公大义灭亲, 直接将陈戟和魏家勾结贪污一事面上御前。 账簿的数目皆由三司核实过做不得假, 既然逃不了罪, 那便干脆认了。 荣国公的意图不在能为自己脱罪,与之相反的是,他还要将香典司的案子闹大。 五皇子也想看这场戏码,故而在朝堂上主动替荣国公开罪, 才使得让其及时摘干净, 暂保全了名声。 而陈戟却没能有上殿前辩驳的机会, 已经被关进了都察院。 确切的说在他见完苏悠之后,本想着去找荣国公对质,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都察院的人。 陈戟没有想到真的会被苏悠说中, 即便他杀了苏悠,荣国公也不打算放过他, 不仅拿会他的家人要挟他逼他妥协, 还要他将所以罪名承担。 他深陷绝望却又不甘于此,便想起了苏悠,在都察院的大牢里直嚷着要见苏悠,要把旧案全都告诉她。 牢房里的狱卒将此事上报, 左都御史赵郢真闻言不敢私自做主, 便让赵六郎去请示太子,得到同意后方才派人去寻苏悠。 苏悠却并没有当下答应,将他拖着。 陈戟此人亦是狡猾, 此时若去未必能得几句实话,不如先晾着。 魏家的铺子一把14八衣6酒63一被抄, 魏明也落了大狱,王语然气愤难平,一早就来苏悠宅子门口堵她,讨要说法。 “你到底使了什么鬼计,无端端地害这么多人!” 见她突然跳脚,苏悠觉得可笑:“你想知道怎么不去问官府,再不然问你祖父,何至于来问我。” 第64章 王语然自然不敢问,家里已经闹翻了,也只能找苏悠来问清楚:“自从你开了叶氏香铺,别的铺子就跟着倒霉!不是你使鬼计还有谁!若不是你在太子跟前断嚼舌根,让太子护着你,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 “王姑娘说话最好仔细些。”苏悠面色冷然,“案子由三司会审,贪墨犯罪的证据确凿,且都是圣上过了眼后才下得令封了你魏家铺子,休要乱扣帽子!” 王语然不懂朝堂上那些事,被说的一句话也反驳不了。但她始终不明白,为何祖父会突然帮着苏悠来揭穿舅舅,难不成连祖父也怕了苏悠? “我知道先前魏明让你多次受辱,可那也不全都是他的错,要不是你那叔母提出把你的铺子算做苏家嫁女嫁妆,又怎么会让你进魏家做妾。” “还有魏明让你三叔母害到险些丧命,这笔账又改如何算?所以归根究底你寻仇就应该去找苏家!” 王语然的这番话让苏悠面色一变,回身瞧了她一眼:“‘贪得无厌,痴心妄想’这些词用来形容都是抬举了你们。” 一个被太后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的贵家小姐能说出如此是非不分的话,当真是令人开眼。 苏悠冷冷地道:“你要是觉得他们无辜,就上御前去说。” 言毕便上了马车,不再理会身后之人。 原本是要去铺子里的,但行了一半,苏悠又让车夫改了道:“先不去铺子里,去宁远侯府。” 魏明伤了头,醒来后完全忘了近来发生的事,魏家也并未将那晚的事给传扬出去,三夫人如今是不知情的。 在魏明下大狱前,魏氏亲自去了趟苏家,同意了婚事,却没有操办,直接就将人给接进了府。 三夫人的女儿苏晶儿今年不过才十五岁,因为从小被打压惯了性子很怯懦,如今魏明要终身在牢中渡过,而她也只能囚禁在魏家成为传香火的工具。 这些事原本都是与苏悠无关的,但她却不得不去还一个人情。 当初她与叶氏在苏家被苏老夫人日日欺辱,叶氏因操劳过度生了病,苏老夫人禁止她们出院门,最后是七岁的苏晶儿偷偷帮她去寻了大夫救下了叶氏。 马车停在了宁远侯府,顾氏得知苏悠来见她,当下便让人请进来。 苏晶儿如今在魏家无名无份,将来不管生不生育都不会好过,但苏悠没办法将人给要出来,只能借顾氏之手。 顾氏闻来意,不作考虑,欣然就答应了下来。 对于苏悠能开口主动找她帮忙,顾氏是求之不得的,尤其是如今太子恢复了东宫庶政之权,倘若能以此拉近彼此间的距离是最好不过。 但苏悠却并不想欠人情,隔日便赠上了北国万两难求的雪狐裘。 有了顾氏出面,苏晶儿很快就被魏家给放了出来,苏老夫人见人突然回来,并没有高兴,反而斥责道:“女子出嫁从夫,岂能随意回门,丢了我苏家的脸面!” 三夫人倒是将女儿抱在怀里,看着几日没见,瘦了一大圈的女儿,到底还是心疼。 苏晶儿怯怯地跪再堂前,苏老夫人耷着眼皮,阴冷脸,当下便要叫人把她送回去。 外头传来苏悠的声音:“魏明进了大狱,抄完铺子就只剩抄家了,苏老夫人若为了守那一点卖孙女的彩礼,受了牵连赔得可是你们整个苏家。” 宁愿让孙女无名无份的进了魏家守活寡,都要把人送回去,苏优知道魏氏当初给的必然不少。 她走向苏晶儿面前,看着她那不知哭了几日的红肿眼,也告诉她:“魏家你可以不必回去了,当年你找大夫救我娘的恩,我今日就算还了。还有一句话告诉你,在贪欲面前,无论你多么顺从听话最终都是别人换取利益的筹码。当然,倘若你情愿当她们的筹码,那便当我没说过这话。” 苏晶儿还是个好的,只是性子太过怯懦胆小,苏悠到底不忍心还是提醒了一句。 三夫人抱着人不敢吭声,可苏老夫人见她这般捣乱挑拨离间,哪能忍,拿起拄杖又要摆威了。 但这次却并未得逞,苏悠提前抓住了她的拐杖,警告道:“我如今重新立了女户,与你们苏家彻底没有关系,苏老夫人不想吃官司,就放尊重些!” 苏悠内心是无比希望他们受魏家牵连,获得个身败名裂永远抬不起头的下场,但她内心挣扎后还是救下了苏晶儿。在被家人抛弃,永远被囚禁永无天日的命运里,她发了善心。 回去后苏悠便开始忙铺子里的事,陈戟被押进大牢,苏悠与香典司先前的书契也随之失效,香典司不再供香料给她,所以她眼下已经在着手开香料铺。 可向香典司申请了多次,几次都称上头没有发话,不敢给她批。 按理账簿是被赵六郎收取,她不存在参与案件,便用不着避嫌,但香典司如今由户部接任,里头关系错综复杂,多少都会受些影响。 苏悠只能暂时放弃,去见了陈戟。 因为定得只是陈戟与魏家相勾结垄断汴京香料的罪,周沅查的香税嘉惠帝不置一词最终未落定,所以陈戟没有送去刑部,而是先押在了都察院监审。 第65章 但这两日陈戟除了要见苏悠,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都察院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内的,遂左都御史5赵郢真亲自去派人去请的苏悠,将人送去牢房后,便遣退了狱卒,自己坐在了外间。 “陈大人一直要见我是为何?” 陈戟一身囚服镣铐,蓬头垢面,靠墙坐在角落已然没有了当日威风当权的模样,听见苏悠的声音,神色亦有些恍惚。 都察院审讯虽不用重刑,但折磨人也是相当有一套。 反应过来后,陈戟立马扶墙起身,走到门边,一脸殷切:“我要见圣上,让我去见圣上!” “我暂时没有那本事。” “你是太子的人,只要你告诉太子,他一定会让我面见圣上!” “若你只是想与我说这些,那我没必要来。”苏悠一脸不耐,直接转了身。 “你就不想知道的海船为何沉海了吗?”陈戟急着走了两步,手握着门柱,“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让我去见圣上!” 苏悠顿了脚步,回身:“我如何信你?” “你不是觉得本官当初的官职不入流吗?那是因为本官从武想要进入官场,就必须从这不入流的衔职做起......若没有这官职,又怎么能方便他们行事呢?” 陈戟站在那,几乎毫无保留的就将那旧案沉船,银两贪污给说了出来。 亦如同的当初吴仁清所说,新政推出是兴国利民的好新政。从长远来看,海上香品贸易新政无疑是可行的,只是造船耗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嘉惠帝当时更偏向于开河渠以及兴建宫室,以及大半的朝臣都极力反对新政推出。 但既然是利国利民,嘉惠帝最后与内阁商议并没有否决此推出新政,而是交由了内阁推行。 当时的内阁首辅掌枢,苏景修实领其事。虽是如此但当时户部时常压着不批条,银两拨不下来,最后竟然还挪用了嘉惠帝建宫室的银子。 苏景修并不知此,以为是户部批了条上了奏才下来的款,一心兼顾着造海船,产香材,种桑苗的上头,并没有怀疑其他。 而那时荣国公是户部的堂官,是他擅自挪的银子,因为他当时与苏景修是同一派人,又是他派人监督的造船。 “上头拨了钱,一层层剥下来,实际用上少了一半,圣令又要在如期完工,工料不精又岂能造出不沉的船呢?”陈戟说着这些的时候,神色带着些许轻蔑,“事实上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所有的人都贪,那些试海船的那些人,死了也就死了。” 苏悠握紧了袖口中的指节,面色如常:“所以当时的内阁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而一直放任不管?” 陈戟笑问:“谁人不知?” “不过,你爹当是不知道的,至少不知道荣国公会突然反水,突然批了银款还挪用了建宫室的钱。” “虽然最后他称自己是迫于太子与首辅不得已而为之,可谁不知道,他是因为自己的孙女没嫁成三皇子妃,无利可趋,才改投了他人呢?” 苏悠怔在那,久久未动。 她从未想到,父亲被冤死会有这个原因在.....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当然, 最大的原因无非是党同伐异,所以不止海船沉了,后来户部下拨的银款也不翼而飞, 种植香料的地区因为莫名增了粮税, 百姓开始闹得厉害, 推出的新政才彻底崩溃。” 陈戟说得似还有些得意:“所谓新政都是幌子,只是为了趋利罢了,利益不均,自然争个你死我活。” 苏悠就这么听着, 满腔恨意, 忍不住反驳道:“你们这些人存了蠹国害民之心, 便能以此揣度他人的仁义道德?”她知道,陈戟必定也帮了那些人不少。 陈戟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完了,避开苏悠的问话, 只道:“如今我将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要让太子帮我面见圣上!” 苏悠直言:“既然打算与我交易, 可你说的这些并非是什么实质的证据, 我如何相信这不是你为了脱身的权宜之计呢?” 陈戟不惜在都察院里与她说这些,便知道自己之罪无论如何脱不了,要么是为了不让家人受牵连,要么是心有不甘作最后的一搏。但不管是哪一个, 他都没有了回头路。 苏悠看着他:“时间不等人, 既然你想要帮忙,是不是该拿出些诚意来。” 陈戟拽紧了拳头,没想到在听了他这些话之后, 苏悠心思还能如此敏锐。 但也无妨,反正告诉她便是告诉了太子。 他如实道:“苏姑娘当初能设局引本官上勾, 便也清楚香典司的账目到底有多少真假。国库几分,从旁提出几分,各项分摊后最后的账,便是入了谁的手。” 陈戟说的隐晦并没有直接言明,但苏悠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香典司贪污的钱绝对不只是在陈戟与荣国公那。 “证据并不难,都在香典司里面。”陈戟拖着手脚上的镣铐,一步一步挪回了墙角,“不过,只要本官面见圣上,必然可以将此事合盘托出,届时还可以还你父亲清白。” 第66章 他当了四年的香典司指挥使,有荣国公提拔,又攀了内阁首辅陈遂年为干爹,再清楚不过里面肮脏事情,由他说出口是最具信服力的。 苏悠也当然知道若是能如此最好不过,但香税的事情她都能估算出来,周沅也早就察觉了,难道会不知道吗? 再说陈戟眼下也只是被判了个垄断罪关在都察院,便足以说明嘉惠帝不想让周沅查香税,更不想掀起旧案。 只是陈戟尚未意识到太子早已知悉了他们之间的脏活勾当,天真的以为在这种情况下掀了旧案,揭了荣国公等人的罪恶就能为自己减轻罪。 苏悠没有多言,爽快答应了陈戟便转了身,几步间又回头了:“陈大人,若上殿揭发他们不成,你的家人怎么办?” 颓坐着的陈戟听闻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望向苏悠,竟然没有反驳。 这便是被苏悠猜中了,陈戟为得不是他自己,她道:“与其死在这牢中,不如死得其所,或许还能保全家人。” 苏悠出了廊道,便在尽头的坐堂处看见了陈郢真,他端坐在四方桌前目光沉肃,看向苏悠,缓缓开口:“陈戟之言不可尽信,你切勿惹祸上身。” 苏悠默了默,朝他福了个身:“多谢赵大人。” 赵郢真作为御史,从来不参与党派间的明争暗斗,算是这浑浊不堪的朝堂里的清流,当初也为苏景修劝谏过嘉惠帝。苏悠明白他这是不想让自己搅入其中, “凡事韬晦才能保身,你爹当年尚不能从中存身,今日你若执意要搅入这趟浑水,他日就有可能落得同样的下场。” 以纠察朝堂百官为己任,进谏时面折廷争也不退怯,如今说出这话显然不符身他为左都御史的身份,但赵郢真十分清楚若掀起旧案,最终对谁都无益。 苏悠答道:“民女只信恶积祸盈灭亡斯及。还有我爹他并非是不知其中险恶,只是他守住了心,知难而往。” 赵郢真一时没有接话,也知道了苏悠这是决心要为她爹报仇,但为了不让将来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他还是希望苏悠能听劝:“旧案并非你想象的那般简单,苏姑娘不要妄言惹祸端,此事本官会亲自禀明了太子,你无需插手。” 虽然不知道陈戟为何会突然找苏悠,但理由却不难猜出,正是想利用太子之口重新提出旧案来搅乱香典司的案子。 所以赵郢担心苏悠不明白这其中之复杂,旧案也并非是一两句供词便能解决的。 苏悠也没有过多解释,道过谢便出了都察院。 她明白赵郢真话里的意思,嘉惠帝对旧案极为忌讳,是担心自己为了翻案拖累了周沅。 她心中早有考量,又岂会不知牵一发会动全身,她没得选择,周沅身为太子若想保住位置,亦是如此。 更何况,陈戟方才所说香税的账入了谁的手,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贪墨一事,五皇子应该是占据了大头,而陈戟与荣国公只是他们的白手套,若无他们的默许也不会如此胆大。陈戟所说的证据或许真的就在那些账簿当中,用他来掀起新政旧案,也是顺势而为。 回去后苏悠将见陈戟的事告诉了周沅,隔日陈戟便被赵郢真带上了銮殿。 一时间,朝殿上的大臣们面面相觑,看着这原本压下去的案子,突然又重新拉出来殿审,谁都没敢吭声。 嘉惠帝扫了眼下方的赵郢真与周沅,面色不悦到了极点,但为了维持自己严明的作风,还是发了话:“证据确凿陈戟你还要如何抵赖!” 陈戟一身囚衣,不敢近前,只跪伏在殿门几步的位置,“罪臣有肺腑之言,沥血上奏!” 此话一处朝堂哗然,荣国公知道陈戟敢上殿必然是要来抖搂事情的,幽幽提醒道:“此乃朝殿,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陈戟与魏家龙断香料的罪是嘉惠帝亲自定下的,荣国公意在威胁,也是在提醒他,想要脱罪没有那么容易。 “我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荣国公这么紧张,莫非是知道我要说什么?” 这要换在私底下荣国公已经啐唾沫了,但眼下他只能挪开脸,隐忍了下来。 众人都有些意外陈戟的反常态,前几日被都察院收监时奋力喊冤,如今却一口一个罪臣倒是轻易地就认了。 陈戟在那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臣愧对圣上,愧对百姓,也愧对苏大人!四年前的新政一案,苏大人对户部下拨银款以及后来不翼而飞的银款毫不知情,乃是有人蓄意栽赃,海船之所以沉也是因为有人贪污钱,在造船的过程中节省了工料,为得就是反对新政推出。” “罢相废太子不过也是他们的一场阴谋,新政贪污案最终牵扯的是香典司的利益,前一批贪污的人死了,后面接手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半段话提户部银款一事暗指的是荣国公,后半段话则是直接点了五皇子与内阁的陈遂年。 几人的面色都不住变换,实在是没想到陈戟竟还敢将此事拿出来说。 所有人都屏息着,将目光缓缓望向了御座上的嘉惠帝,他一脸肃穆,紧盯着着殿门处跪着的人。 第67章 卯时的日头已经照进了殿内,地上被磕出来的血迹格外耀眼。 陈戟赴死举报的这番言词,态度恳恳,颇有些大义凛然的味道。但嘉惠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后一段话中,语气里是在忍耐:“朕问你,方才那些话你都指得是谁?” 旧太子是嘉惠帝亲手培养的储君,对其感情深厚,废立太子以及太子暴毙宫殿一直是嘉惠帝心中的刺。 下方的人没有作答,只是抬头看了眼那离御座最近的几人,分别是太子、五皇子及内阁阁员。 陈戟今日这些话这些行为与他昨日想鱼死网破的想法完全相反,因为苏悠说的没错,太过冒险了,若是他冲动将所有人都咬了出来啊,那他陈家上下所有人都将不得善终。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过来,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当初被这仕途所引诱,就不可能再有脱身的机会,因为索命的链子早早就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不求代罪立功,只求保家人的同时,让所有人都不安生。 陈戟又重重地磕了头,作最后的陈词:“圣上贤德,罪臣万死难以抵罪,但今日之言绝无半句虚假!” 言毕,他没有任何犹豫,起身往旁边的梁柱上撞去,命绝当场。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看着前脚还大义凛然地揭罪,下一刻竟撞柱身亡。 周沅也有些意外陈戟今日的举动,赵六郎曾与他说过陈戟的情况,无非就是在想办法脱罪,可今日之举实在有些让人意外。 唯有赵郢真此刻是后知后觉,突然明白了陈戟今日这番作为都是源于苏悠与他说的最后那几句话,“死得其所”的意思竟然是让陈戟以死来揭露旧案真相,这样一来便再难堵住朝野上下之口。 如此聪慧擅攻心的女子,让他都不得不佩服。 当然他也明白,苏悠对案子能如此清楚也全是太子对她的信任,似乎从回京便开始了揭露香典司贪污一事。 思及此赵郢真也不再犹豫,当即上前进言:“陈戟之言关乎朝堂社稷,恳请圣上将其彻查!” “臣等附议。” 有了他起头,其他以赵郢真为首的文官清流也纷纷站了出来。 周沅也漠漠地丢出一句:“香典司这几年以之前的税目,孤派人这几个月去往各地都已经查得差不多了,陈戟既然已死,不妨先将此事先了了。” 这话便如同一道惊雷,让五皇子与陈遂年等人面色大变,周沅果然在此等着! 而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上一句话的嘉惠帝,此刻心中之怒也难以平静,旁边的侍人提前备好了清心缓神的汤药。 五皇子握紧了手中的拳头,转而去看旁边的荣国公,太子将大朔各地的税目都查了,而他们这些废东西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外头的侍人还在处理陈戟的尸体,将人拖出去后又在清理地上的血迹。 荣国公还在陈戟撞柱的那一幕没反应过来,直到身后的官员扯了一下他的官袍才回了神。 又听了赵郢真几人的进言,才弄清当下的情形,赶忙上前回话道:“臣觉得太子殿下的账目有些失了公正严明,万安账簿是吴仁清留存的转于苏悠之手便也罢了,为何后来魏家与陈戟的龙断香料的证据也是出自苏姑娘一个女子之手呢?” 荣国公的话意思很明显,苏悠与太子的关系不一般,吴仁清的账簿出现在苏悠之手本就有嫌疑,而香典司与魏家的账簿又是从周沅接案子之后才有的,有嫌疑是蓄意针对,动机不纯。 再者,香典司的案子于朝堂来说是大案,为何苏悠一个女子能随便参与呢? 面对这样的鸡蛋里挑骨头,赵郢真面沉如铁,不等太子出言,他立即驳道:“铁证如山,国公这是要抛开事实不论颠倒黑白吗!若是如此,那我倒要问问国公与魏系家的关难道就撇得干净吗!” 大殿里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两个忽然剑拔弩张的人,气氛一下僵持不下。 官居二品且内阁首辅平级的赵郢真向来不站帮派,此时却突然站在了太子一边,无疑让五皇子心里头揳进了一颗钉子。 而事情发酵到如此不可控制的地步,嘉惠帝也头痛不已,坐在那御座之上略显疲态,随之便是一阵剧烈咳嗽,侍官极有眼力见地当即宣布散朝。 . 苏悠起先还在铺子里,到了酉时青云楼的人忽然来接她。 案子到了眼下,她其实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该交代的昨日已经都在信中交代清楚了。 再回过神想赵郢真那日说的话也并非全错,这个节骨眼上,她也不能再过多的参与了,否则予人把柄对谁都不好。 苏悠清醒的自知,留在铺子不再与周沅来往才是她接下来该做的事,所以她直言拒绝了去青云楼。 而正在青云楼等人的周沅,似乎早就猜到苏悠会如此,也不急,坐等天黑。 最后一缕晚霞散尽,暮色渐沉,夜风里裹着阵阵热气,实在叫人难耐。 苏悠从铺子里回来沐浴完便进了房间,赶着将月末的帐都算完,把要发的月钱都提前分好。 第68章 自从陈戟上回想来灭口,苏悠便赁僦了一个宅子让许氏与小枝她们搬出去住了,现下院子里格外的清静,倒叫她有些不习惯。 好不容易将账都算完,熄了蜡烛就要歇下,敲门声突然响了。 苏悠以为是许妈又来送羹汤了,便道:“许妈,我睡下了,不喝了。” 门外的人影未动,声音略沉:“开门,是孤。” “……”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原本躺下的苏悠立马惊得坐了起来, 但又不敢出太大声音。 她也是忙得晕了脑袋,这会儿才想起来,今日许妈腰疼得厉害, 傍晚看完大夫早早就歇下了。 无人应门, 周沅大抵是翻墙进来的…… 苏悠轻声应了一句:“我已经睡下了, 不便开门。” 门外的人未动,缓缓道:“陈戟今日在朝堂上以死谢罪揭露了新政贪污案的真相,而荣国公称你与孤关系匪浅质疑你交出的那些账本……” 账簿里面的账目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荣国公提出此事便是要小题大作, 接下来大概率又要想办法对付她, 苏悠听完哪里能坐得住。 当即开了门, 急急问道:“那殿下如何回应?” 周沅往后退了一步,并没有回答她,而是低眉瞧了一眼苏悠眼下装束。 便是从前他也只见过苏悠挽着发髻衣着端庄得体, 如今一头及腰青丝尽数泄下垂在那轻薄对襟长衫的两侧,脖颈间胸前细腻乍泄。 大朔除了香风盛行, 衣行织造也是繁华多类, 似这种对襟衣着便是在大街上也极为常见,没有丝毫不妥。 苏悠从前就不爱穿那些时兴的,倒不是她古板,而是那会儿她经常背着苏景修偷偷制香, 说那些交襟束袖的短衣不累赘做起事来方便, 即便是在煎炒炮制香料时也多一层保护。 四年过去,从第一次见时周沅便见她仍穿着旧时样式,陡然间见她穿着这般轻纱细薄的, 又垂发怜人的模样,就让人一时移不开眼。 他故意将事情说的一脸为难, 将人勾出来,又淡然道:“没什么,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是如今满朝皆知苏姑娘与孤是在一条船上的人了,你道如何?” “……”苏悠差点没被他这大喘气的半天给急死。他愣在那不回话,她脑子里都已经想到荣国公可能要借威挤压她,甚至要治她罪查抄香铺了…… 她真不知道周沅哪来的这些无赖花样。 将他的话略过,又问:“既然陈戟把真相都说出来了,圣上又是何反应?案子可否继续查?” 周沅将她的急切瞧在眼里:“陈戟今日以死谏言,香典司贪污案与旧案已然牵扯不开,此番就不可能作罢。” “那就好。”苏悠松了一口气。 她今日的心情也忐忑了一天,不知结果会如何,只知道她等了四年,好不容易等到能给父亲翻案的机会,若是就这么被揭过去,可能就再没有机会了。 好在陈戟总算做了一件对的事,她这心口也落了一块大石。 苏悠朝周沅福身:“多谢殿下告知。”然后准备转身进房。 周沅上前把刚要推开的门给拉上:“除了案子的这些事,你便没有其它的想对孤说了?还是说你已经开始要和孤划清界限了?” 见完陈戟后往宫里送几封信,他本以为只是陈戟的一些口供,没曾想最后有几行要他“保重”道别的字眼,还言之凿凿地说为了大家都好。 周沅面色幽幽:“案子未结,你这是不是太急了些?” 他这话听起来她就像个利用完人就无情跑的人一样,苏悠解释道:“我如今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了,而且殿下刚不也说了么,荣国公怀疑账簿是你我造假……” 今夜昏沉沉的没有月光,方才周沅逆着廊檐下的灯火,这会儿走到身前苏悠才看清他额头上有一处伤口,原本要狡辩的话突然就顿住了:“殿下怎么还受伤了?” 周沅不是能随便让人欺负了去的人,能在宫里伤着他,除了堂堂帝君,不会有别人。 伤口瞧着不大,但应该是没来得及处理就出宫来找她,苏悠顿了顿,又道:“是因为案子的事吗?” 嘉惠帝最忌讳旁人提旧案,陈戟今日以死相逼,这些不痛快自然都会落到周沅身上。 周沅淡淡:“嗯,受伤了。” 然后盯着她,慢声问了句:“你道如何?” “……”怪怪的语调,苏悠迅速移开眼,回了他,“殿下不如回宫找太医?” 周沅:“……” 她一脸冷漠的样子,就让人心里凉了一截,正欲开口斥责她没良心,人已经推门进去,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当真无情到这种地步,是他没有想到的。 愣愣地的站在廊下,一时尴尬。 片刻后,房间里重新掌了灯,苏悠拿出药膏看向还杵再门外的人:“殿下当真要留在民女这过夜不成?” 周沅唇角微微一扬,这才迈腿进去:“孤有事来与你说,你以为什么?” 虽然是第一次进苏悠的闺房,但他很自觉的没有张望,只是那么坐下,见她手里拿着膏药,又自觉地挪过去了些。 嘴上还道:“无妨的,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方才苏悠那冷漠无情的样子,让他心里还哽着,忍不住就要讨些好。 第69章 苏悠听他这么一说,当真就停了手里的动作:“殿下有何事要与民女说?” 周沅耐着性子道:“刑部下了行文,与吴仁清一样因查抄铺子被关押的人可以免罪出狱了。” “当真吗?”苏悠颇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一案牵扯一案,那些人要出狱至少还得等上一段时间,没想到能这么快就能释放出来。 “陈戟在大朝殿上承认了自己的罪,那些无辜之人岂还有被关着的道理。”周沅又挪动了位置,盯着她手上的膏药。 话虽这么说,可苏悠心里很清楚,香典司贪污的案子未定陈戟又掀起了旧案,刑部又哪里还有空去管那些被查抄铺子人的死活,必定是周沅出了面。 道谢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将药膏打开,用指腹沾了些,抬眸道:“殿下仁心,除贪官污吏也能心系百姓,是百姓之福。” 冰凉的指腹覆在那伤口处,轻轻地抹开,这点伤口对于周沅来说根本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若再晚一些,兴许就愈合了。 周沅看着凑在眼前的人,卷翘的眼睫一眨不眨,鼻梁纤巧挺立下方朱唇也微微张着,时不时能感受到她浅浅呼出来的热气。 这是自那以后,苏悠第一次主动靠近他。 想起她当初走得那般决绝,连头都不曾回一下,周沅心中便牵起了丝丝密密地疼。 他问起刚才的话:“你觉得孤能当好这个太子吗?” 苏悠道:“自然能。” 周沅笑问:“那你当初为何要走?”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苏悠的心蓦地一沉,不自觉地与他对视了一眼,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也牵扯不断的东西在心头碾了一遭,她定了定,然后略过:“殿下就当我这个人势力还有眼无珠吧。” 神情淡淡地,好像早就忘了。 周沅亦不再问,只是在心里头问了那么一句,倘若他当初没有当上太子,那么此次重逢或许她真的狠心绝情到连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 不是她真的趋炎附势,而是若能帮她翻案不是他,便也不会把他考虑在内。 苏悠又沾了些药膏涂抹在那破皮的边沿处,然后收回手,忽然问了一句:“殿下还记得宋渝么?” 周沅:“怎么?” “他是明年参加春闱的举人,因为家里铺子被查抄从学院里被赶了出来......最近抑郁寡欢,殿下若得闲,可否帮他看看文章?” “苏悠,你是公然叫孤给他走后门?” “这考前的文章递往也是常有之事,算不得走后门,而且他的文章连学院老师都十分看好,殿下不妨也指点一二?” 周沅面沉:“既然好,孤又何须看。” 苏悠力争:“有殿下指点,若将来高中入朝为官,岂不为殿下所用?” 她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宋渝近来四处递文章,屡屡被拒,自信心严重被打击,眼下不仅没心思在香铺里记账,且连茶饭都不思。 周沅失笑:“你这还是为了孤着想,真是有心了。” 苏悠起身就去拿了文章过来,她早早就把宋渝的文章拿了过来,几次都没敢和周沅张口,眼下人来了,便也不再纠结。 “……”周沅惊奇地看着苏悠不知何时就准备好的文章递过来,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他道:“要是孤拒绝呢?” 苏悠默了一下:“赵大人当年也是个探花郎……” 不待说完,周沅直接拿过文章:“你挺行的。” 他就知道她是故意的,没心肝。 见天色不早了,周沅起身要走,但也不忘提醒她:“孤一早就提醒了你,执意要卷入这案子里便要与孤绑在一块,如今你想反悔可没了回头路。朝野上下都知道是你苏悠帮孤查案,你逃不了。” 苏悠怔在那,一时分不清他说的逃不了罪还是逃不了什么。 . 香典司贪污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陈戟在銮殿上撞柱而亡,以及临死前那番认罪揭露掀动了朝野,也很快传到了汴京城。 新政推出是利国利民的国策,有人从中阻挠害死内阁大臣,如今香典司贪污不穷,压榨百姓,这等大案关乎朝堂社稷,便是嘉惠帝也不敢强行压着。 恰巧太后此时提出要给太子赐婚,嘉惠帝当即召来荣国公,要将其孙女赐给太子为妃。 即是为了挽救些脸面,也要制衡一下太子,希望他别闹得那么难堪。 丝毫没有与周沅商量,甚至还威胁道:“身为储君无子嗣便是大罪,你若敢抗旨,朕便赐你罪!”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新政贪污案废黜了十数位官员, 海船沉了二十人,贪墨银款百万余两,加上如今香典司贪污案事关整个大朔的香税, 亦牵连了朝堂大员甚至内阁。这等情况下, 嘉惠帝还能余出心思出来给太子纳妃, 实在是有些荒唐,也偏袒过了头。 但却无人敢进言,毕竟太子身为储君早已过了及冠之年,依宗法礼制而言娶妃诞子嗣也是一桩头等大事。 更重要的是, 陈戟虽以死谢罪可香典司到底还是属内阁管制, 出了这么大的事内阁首辅陈遂年也逃不了干系, 眼下太子执意查贪污案,便是将这朝堂之下的暗流争斗都摆到明面上来了,众人自然也就谨言慎行。 第70章 “爱卿可有异议?”嘉惠帝看向荣国公。 “老臣叩谢圣上荣恩。”荣国公明白其中之意, 自然不敢拒绝,他也能感受到五皇子望向他的阴冷目光, 步子往里靠了些, 刻意躲开了。 近几月发生的这些事事都是他顶在前头,陈戟死了难保下一个不是他,所以嘉惠帝的这个决定,于他荣国公府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太子娶妃当是紧要事, 让礼部及内务府开始着手操办, 最快入秋便能完婚。”陈遂年面色沉稳也附和了一句,言毕又看了眼五皇子焦心模样,示意他勿要心燥。 香典司的案子事到如今, 能缓则无碍。 而赵郢真几人对于案子他们能当职进言,可太子娶妃是太后与嘉惠帝的旨意, 他们即便再不理解,也只能尊从宗制理法和太子的意思。 嘉惠帝要的也就是这个局面,他缓缓起身正要遣退众人,周沅却忽然上前下跪请言:“法不阿贵,绳不挠曲。香典司贪污案事关民生税赋,一日不决百姓便多一日增税,加上旧案冤死的二十条人命,于法于理都刻不容缓。” 太子都表了态,赵郢真,户部尚书以及身为兵部尚书的宁远候也当即跪下。 赵郢真与户部的便也罢了,嘉惠帝怎么也没有想到宁远候突然会在此时与他作对。 来勤政殿议事的总共九人,四人都赞同处理案情为首要站在了太子的那边,嘉惠帝僵在那,当即拍了桌子:“朕没说案子不审,太后年迈,你们这是陷朕于不孝之地!” 事分轻重缓急,可案子要审,必定又是一波政潮内乱,面对周沅的咄咄逼人,嘉惠帝也是慌得没了法子,随意找了个借口。 但周沅丝毫不退让:“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望父君以朝堂社稷为要!” 句句都站在了民众及公论的一方,明嘲暗讽地指责他这个君王的不是,嘉惠帝脑子里都嗡嗡地。 这当初的案子是他这个皇帝审定的,贪污害死人的也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太子,再次揭露过去,无疑就是在打他的脸,说他这个当皇帝的不行! 可案子已经昭之于世,便是他再强硬压,太子也只会做出更加猖狂之事来,遂松了口。 香典司所有的税目都交给了三司去审,旧案也重新彻查,但赐婚一事并没有作罢,嘉惠帝甚至已经去让内务府去拟旨。 荣国公在回去的路上被五皇子拦了路,气急败坏的怒斥:“这就是你所谓的好戏?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案子不会查到内阁头上的!” 荣国公弯腰回道:“陈戟之死,臣也没有想到。” “呵!现在倒知道撇干净了!陈戟的那些话到底是谁教的你心知肚明!” “我说你当初怎么突然举荐太子去处理颍州的灾情,还私底下捐款帮他,敢情一早就为自己铺好了路!” “别以为父皇给你荣国公府赐了婚便可高枕无忧,若此事牵扯到本宫头上,先死的也是你荣国公府!” 荣国公与五皇子之间就像架了一座桥,这座桥从始至终都是又细又不耐用,磨耗至今,算是到了头。 面对这般被五皇子直白的斥责与威胁,荣国公心底也是冷笑一番,丝毫不意外会有今日这一遭,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几十年的为官心境到底不是白练的,恭恭敬敬的受着骂,然后整理衣着朝东宫走去了。 如同当初一样,大势在哪边,他便往那边走。 . 内务府拟了赐婚的旨意,太后自然心喜。王语然一直是她看着这长大的,她不喜荣国公与五皇子之间有太深的来往,更不想看着王语然嫁给五皇子,如今也算了却了这么多年的心愿。 只是她也清楚太子对苏悠还存着念想,而苏悠那样的女子心机太重,心里头又开始忧虑起来。 荣国公倒是不信这些,在他看来周沅是个城府野心极其深的人,当初既然能狠心夺了太子之位,如今又怎么会为了一点儿女情长毁了自己的政途。 当然信不信是一回事,苏悠这样的女子都不容小觑。 他细细回顾了一下,从吴仁清的案子她便开始参与,到后来魏家和香典司她都敢设局,甚至陈戟杀不了她反倒被算计至死……这桩桩件件若不是太子授意,那从一开始便也是冲着给她爹报仇来的,这样的心计一点不亚于男子。 不管是为了自己孙女,还是杜绝后患,苏悠无论如何都不能留。 荣国公那头去拜见了太子商议案子一事,这头又向嘉惠帝告密,称陈戟死前见了苏悠,并把当初新政贪污的事情告诉了其。 嘉惠帝正愁着没处泄火,被荣国公这么提一嘴,直接派人去都察院问罪。 一番查问下,果真是太子授意,当即吩咐刑部按章程办事拿人。 大朔朝没有女子干预朝政案子的先例,何况这个女子是罪臣之女,还与太子纠缠不清。 . 刑部下文后那些被陈戟扣押的人都放了出来,宋渝与赵妈她们也都告假回了家,所以今日香铺里没几人在,苏悠便干脆一起都歇了。 她心底里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赵妈宋渝她们始终都是要回去的,她们有自己的铺子做活,所以那日得知能出狱后,也一并向周沅讨要了恢复经营香铺的批文,这样一来她也不用愁香料材的问题了。 第71章 让许氏推荐一些靠谱的人来香铺做活之后苏悠便去了南市,想着闲也是闲着,干脆淘一些香料材。 南市很热闹,早早的就有不少流动摊贩沿街吆喝,有的卖香料材,有点卖些香料制成的药丸。 “木香疗疾,止血止久痢,疮疖!”卖药丸的小丫头吆喝着,她旁边坐着的是一个年迈的阿婆。 一个皮肤黝黑,眉毛卷曲长鼻子的外番男子,用一口不太利索的汉文问道:“小姑娘,我因脾脏不好而患上腹泻之疾,颇为苦恼……这药丸当真可治好吗?” 小丫头自豪道:“我阿婆制的香丸治过好多人呢!” 男子转去问那阿婆:“阿婆,请问这……” 阿婆似是说不了话,只比划着手势,小生也看不明白,转身要走,小丫头忙喊他:“我阿婆说不了话,但这香药丸真的能治好你的,能不能买下这些香丸?很便宜的,只要一钱银子!” 男子一听神色为难,他是刚驻足在香典司的一个外吏,对大朔的香文化极为有兴趣,但这么便宜他实在不敢用,看着就觉得是假的…… “这香药丸里有青木香、肉豆蔻制成,服食二十丸你这疾病可愈。”苏悠行至旁边,拿起纸包的药丸辨别了一下,替那小丫头解释道,“一般是会加些枣泥的,许是因为枣泥贵便没掺的,但一钱银子买下也绝对值。” 小丫头急忙点头:“对对!现在的干枣贵,阿婆说我们买不起。” 男子也是常年与香料打交道,听苏悠这话当即便捻起一粒药丸闻了一下,果真没有枣泥的香味。 苏悠解释道:“价低并非是东西不好,只是她们淳朴善良,不愿赚你手工费。” 香药疗疾自古都有,平民百姓到宫中太医也一直沿用,外番人不知确实不足为奇。 苏悠忽然想起从前父亲便说过许多离大朔不远的外番国家,他们因气候环境常有此腹泻之疾,而他们那懂药理人少遂只能常年受此折磨,便是如此吧。 大朔的香品香方实在数不清,这种汇聚古人智慧的文化,若不能传扬出去实在太可惜了。 这么晃了一圈,苏悠采买了不少,吩咐好送到香铺便也打算回去。 然而还没出南市,刑部的人便找到了她,二话不说,直接押回了衙门。 因为是嘉惠帝发了话直接罚了罪,才带来刑部处罚,原意是关押就好,但荣国公却招呼好了,只要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行。 苏悠听完刑部尚书的宣罪,得知是嘉惠帝的处罚,便知辨无可辨,也逃不了了。 狱卒给她带上了手铐脚镣,押着便去了刑房。 规矩是如此,能进刑部的大牢罪名自然不小,基本上都要先过一遍刑房。 刑房里恶臭不已,地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中间烧了一大盆火,里面有已经烧红了的烙铁,旁边的刑桌上列满了各式各样的刀锯钻凿,冒着冷光,令人毛骨悚然。 除此之外鞭子,水缸,般般刑具都准备好了。 苏悠心中惧怕不已,欲往后缩,可万般挣脱不得,由着狱卒拖着往前。 狱卒心里有谱,只挑了能受过的,然后寻了一块布捏着苏悠的下巴,塞进了嘴里。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周沅近几月从各地寻来的账目满满当当地总共有七八箱, 加上香典司的税目也庞大,大理寺与都察院的人都同在卷阁里核查,录事们笔杆子都写断了几根, 也丝毫不敢停歇。 御前直接下来的命令, 连大理寺卿、户部尚书与左都御史都在旁亲自阅对, 自然一分都不敢松懈。 可到底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到了晚膳时间几位堂官们休息片刻才宽松了些。 账目越查越惊心,几位大人也正商议着要将算先核对好的账目送去给东宫过眼,可都还没走出卷阁, 嘉惠帝便派人亲自来问了。 也不待去正堂迎接, 就见五皇子卷阁走来:“父皇让我来问问, 诸位大人账目查得如何了?” 卷房里此时还亮着不少灯盏,正对门的矮桌上叠放着已经核对完的账册,录事正捡着往另外的箱子里放, 显然是准备送出去的。 五皇子撇了一眼:“诸位大人效率很高,朝廷有你们这样的能臣, 实乃幸事。” 说完就要往里走, 赵郢真移步上前:“律法明文,凡涉朝堂大臣的要案卷宗,不得随意查看。” 五皇子道:“本宫是奉命来问你们,自然有权查看!” 虽然是打着圣上的名头来询问的, 但五皇子这个时候来到底怀着什么心思几人又岂会不明白, 都只含糊地表示不出两日必能查完。 五皇子闻言也不恼,转身就往正堂走,留下一句:“本宫今日奉命来的, 就在此处等。你们为朝堂百姓做事,本宫岂能不出一分力。” 这便是在监督了。 账册按理应该给先呈上御前, 太子只是参与审理,最终判权是嘉惠帝的手里,若是先给了东宫,那便是越了规矩。追究起来,又是一个无视君父私自干政的大罪。 赵郢真等人自然不敢再动作,录事们匆匆用了膳又回了卷阁。 . 而另一头的皇宫里,因为嘉惠帝身体不宜太过操劳,便命人在勤政殿重新摆了张案桌,让周沅坐在勤政殿处理着各处奏折,自己则闭眼寐在旁。 第72章 直到晚膳时间都过了,内侍才从旁提醒了一句,嘉惠帝睁开眼,缓缓开了口:“朕可以容忍你查案,容忍你不将朕放在眼里,但你若有一丝错处,朕也绝不会轻饶了你,和你身边的那些人。” 在嘉惠帝看来,周沅之所以能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他伪装的太好了,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也抓不住任何的把柄,故而也找不到能惩处他的理由。 周沅缓缓搁下手中的朱笔,眼眸未抬,心里明白这看似威胁却也隐隐透露出早已迫不及待等着他的陷阱。 不出所料,他还没起身,外头就有人来回禀,见太子还在,便准备走过去回禀。 “就站在那说吧,不必上前来。”一反常态的,嘉惠帝让内侍当着周沅的面就将事情回禀了。 “回皇上,经都察院的司狱确认了,苏悠确实在牢中见了陈戟,但受谁指使还没问出来......不过,人已经抓进了刑部拷问。” 内侍跟人精似的,看着太子特意缓了后面半句。 周沅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地抬头看了一眼。 嘉惠帝问道:“这苏悠与你是有过婚约的,如今她胆大妄为敢私见朝廷钦犯,这罪太子觉得如何处理?” 周沅直言:“是臣命令她见的。” “你这是要包庇她?” “未有罪,何来包庇一说。” 嘉惠帝脸色一暗,露出威严:“你与那罪臣女试图篡改案卷证据,便是罪!” 先是利用苏悠的账簿定了陈戟的贪污罪,后用纵容苏悠去牢房见陈戟,让他敢在大殿里撞柱还说出那番言辞,很难不怀疑这是提前预谋好的。 如今抓住了把柄,自然是要拿出来论罪一番。 可周沅脸上却不见一点异色,恭敬回道:“臣从未隐瞒也不会包庇,那晚狱中发生了何事都察院都详细记录在了供状上,也在两日前就呈进了宫。” 这几日的递上来的折子文卷都是周沅在过目,嘉惠帝不知道一点都不奇怪。 周沅拿出案桌上压在了最低下的供状,递到了嘉惠帝的御桌上。 看着那突然生出来的供状,嘉惠帝一脸愕然,嘴角略微抽动,随即冷笑威胁道:“是不是包庇朕定会好好查!你以为朕会饶了她吗?” 周沅默了一阵,漠然问道:“像这样的事情,父皇做的还少吗?她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不就是当初父皇私心为己造成的吗?” “百姓不知,朝野上下也自有公论在,父皇若不忌,大可去做,谁能阻止得了呢?” 他的这番大胆责问,让嘉惠帝心中的心虚与怒火交织,愣是噎得说不出一句话。 周沅扶手告退:“若臣有罪,待大理寺都察院及户部将账册都核对完,再罚也不迟。” 见他走得这般干脆,嘉惠帝越想越气不过,直接拿起桌上的茶盏朝着那背影扔过去。 “逆子!” “嘴上称父皇,却一口一个臣,完全没有把朕这个放在眼里,他这是一早就存了反心!” 似乎从四年前开始,嘉惠帝对着周沅除了无奈就只剩了满腔怒火。 内侍惶恐地跪地,发着颤音,将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圣上息怒,都怪奴才没问清楚,” 让堂堂君王吃了瘪,又岂能有好果子吃,内侍被赐了廷杖,随后又拖着仗刑后的身子,去回了荣国公。 . 刑部衙门,刚送走荣国公的刑部尚书卸下一脸的油滑谄媚态,惶然坐在签押房里。 他按照嘉惠帝的旨意将苏悠押进了牢房后便暗中吩咐狱卒不能真用刑,不是他敢违抗圣命,而是眼下朝堂的局势以及苏悠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他不敢不掂量。 上回他私自给荣国公泄露账簿一事,太子已经知晓,虽然没有立时降罪予他,但香典司的案子最后会不会牵连他,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荣国公暗示他圣上要除了苏悠,他嘴上应下,可心底里却是不信任荣国公此人,陈戟和魏家他都能卖得干净,何况自己呢? 相比五皇子的权势威压,他眼下更加担心的是太子的手段。 他越想越害怕,又嘱咐着千万别给苏悠用刑,一边让衙吏速去宫里回消息。 可他刚坐下,衙吏忽又折身回来了,在他后面正是赶来的太子。 慌得他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在周沅还未近跟前便跪在了地上,自觉就先报了苏悠的平安:“回殿下,苏姑娘在牢房并未受伤分毫。” 太子能这么快就赶到,说明一早就得知了消息,这让他又惊得一身冷汗。 他如实回禀道:“是臣没有管好下属泄露了消息,臣已经仗责了他。” 上官圆滑事故,做属下的跟着久了自然也是如此,他还没来得及嘱咐,下属便私自将苏悠见了陈戟的消息通知了荣国公。 周沅眼下却不关心此,忍着最后一点耐心:“带路。” 先前因为有嘉惠帝身边的公公与荣国公都在刑房外头,衙吏便拿着鞭子做样子抽在了棕皮上,隔着几扇墙听着不真切,加上牢房腥臭,只待了一会儿便走了。 狱卒才松了苏悠口中的布,将她领去了审问的刑房,紧接着周沅身边的侍卫便赶了过来。 第73章 对于太子侍卫是如何进来刑房的,刑部尚书是丝毫不知,他现在只庆幸自己没有听了荣国公的鬼话。 自觉地退到了一边,没有跟着周沅过去。 刑房里苏悠傻愣愣地坐在那,除了脸被布塞的脏了以外,并没有哪受伤。 但周沅瞧着,仍是没忍住:“你的脑子呢?给你定了罪便就认了? ” 青云楼有他的人,身边也跟着他的人,一点都不挣扎,直接就跟着来了刑部。 “孤同意的让你去都察院见陈戟,即便问罪也轮不到你来抗,当真就这般小瞧了孤?” “......” 君王下旨抓她,能抗拒吗? 而且她以为这事应该是保密的…… 苏悠看了一眼周沅身后的刑部尚书,没敢将这话说出来,只道:“殿下不都派人来了么……” 周远不愿与她多争,拉着人就往外走。 虽是夜晚,可当着这么些人拉着她的手,苏悠心里还是抗拒的,他俩眼下的关系但凡亲近一点,嘉惠帝的疑心便会多一层,毫无益处。 但又没办法挣开,周远抓她很紧。 刑部尚书瞧着却不大意外,只是他见太子就这么要把人带走,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嘴:“殿下,臣知道苏姑娘是没罪,可到底是圣上的旨意,若就这么走了反倒让苏姑娘成了罪人。” 又提议道:“不如等臣明日奏明了圣上,再把苏姑娘接走,臣保证绝对不会伤了苏姑娘分毫!” 告诉太子苏悠被抓是一回事,若让嘉惠帝知道人直接带走了,难保不会怀疑是他报了信, 还是怕的。 苏悠闻言,也是一脸担忧,忙劝道:“殿下不如让民女留在这,等殿下能证明民女无罪了,自然能出去。” 周远将她拽紧,回头睨了一眼跪在那的刑部尚书,冷冷道:“你若怕死,不如现在就自绝在此,孤看着。” 刑部尚书:“......” 他哪敢再言,当即闭了嘴。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苏悠也怔在了那。 当初审吴仁清的案子时, 刑部尚书明显是站在五皇子那边的,如今这般卑躬屈膝地跪在地上,实在反差甚大。 再抬眸看向周沅也有些失了理智, 面色异常森寒, 当真是起了杀心。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怎么说刑部尚书是嘉惠帝亲授的二品大员,就是犯了再大的罪也该是御前定夺,绝不能一时冲动。 苏悠轻扯了一下周沅,可他却并没有丝毫要作罢的意思, 看向跪在那求饶的人继续道:“原道你是知了错, 可如今看来你是知得不够彻底!孤今日便告诉你, 三司衙门管朝堂制度判天下案,你若只为了头上的那顶乌纱,刑部尚书一职便不是你能够担任的!” “香税的案子与四年前的旧案也绝不会草草于此, 与其这般两头顾忌,不如你今日就绝于此, 孤也算是成全了你!” 面对这样的威压, 刑部尚书几乎把脸贴在了地上,再次为自己刚才愚蠢的行为悔到了肠青。 太子是何人,当初能夺权坐上东宫的位置,能在边关隐忍至今甚至没有出一丝错处, 就绝不会是轻易落下把柄之人。眼下毫无顾忌地带走苏悠, 必然也有了免罪的证据又或许是一早就有了准备,他竟一时没能想明白! 内心惧然不安,赶忙表了决心:“臣为不敢有私心, 自为朝廷任命尽职,死而后已!” 周沅也不是真的要杀了他, 只不过是见他泯顽不灵实在愤怒,既不再阻拦,自然懒得再抬眼看他。 马车从刑部离开,周沅闭眼坐在一侧,气氛莫名冷漠。 苏悠能感受到周沅今日不太对劲,从刚才是见到他便是一副心绪难宁之态。 她猜想是案子又出了什么叉子,便问:“是不是因为民女见了陈戟坏了规矩,圣上牵连于殿下了?” 周远闭眼不答。 苏悠以为自己猜中了:“殿下方才训斥刑部大人要公正严明,现下却为了民女不惜得罪圣上,若殿下真的为了百姓, 也为了还民女父亲清白便不该此时意气用事!” 8148以6963她知道周沅是担心她,可实在不该在此紧要关头落了把柄,只要能还她父亲清白,便是在牢中受刑她也是甘愿。 周远缓缓掀开眸,见苏悠仍是一副赴死的态度,眉头紧皱,只是问她:“孤就这般不得你信任?” 苏悠解释:“并非是不信殿下,只是当初答应见陈戟时,我便想到了会有今日,不想连累殿下,也影响了查案。” 周沅冷哼一声:“你倒是无所谓了,可有想过孤?” 苏悠顿了一下,没有接话,她没办法回应他的。 两人沉默一阵后,马车便过了御成街,苏悠掀开帘子,问道:“这是要去哪?” 马车显然不是往青云楼或是她宅子的方向。 夜风灌进马车,那悬挂着的烛火晃动着,映着周沅那双眸越发幽邃,他抬眼看向苏悠:“孤早说过了,你与孤的关系早就撇不干净了。” 苏悠缓缓回头,一脸不解。 他答她:“既然撇不干净也逃不了,不如跟孤回宫如何?” “.......不行!”这越说越疯了。 第74章 “没有什么不行的,孤自会安排妥当。” 苏悠坐直了身子,直言拒绝:“殿下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与殿下走得越近,圣上乃至朝臣都会怀疑殿下这般大费周章是为了铲除异己,觊觎皇权!” 见人不为所动,她又沉了脸:“我能好好保护自己,殿下不要再做些民女无法偿还,也让民女感到为难的事了。” 周远挑眉:“你若觉得为难,当初就不会来找孤。” “那......不一样的!”苏悠极力解释:“我与殿下退了婚,这般进了宫实在不合礼数,而且这叫民女日后要怎么办?” “那便合了礼数。”周沅面无波澜:“反正孤也年纪不小了,也该寻个伴了。” “.......” 见他如此固执且不理智,苏悠一口气憋着浑身都不畅快,直言道:“殿下在边关四年忍辱负重,好不容易回了京,难不成就甘心被人欺辱被人压着?” “殿下不妨清醒一些,当下要紧的是如何将案子彻查下去,还那些沉海冤死的官吏及父亲的清白,而不是反复为了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影响了大局,也损了自己在朝堂的声望!” 又不是三岁孩童,大家都明白无可能的事情,何至于一直挂在嘴边。 苏悠觉得有些心累,眸色黯然:“圣上已经给殿下赐了婚,殿下便是想帮我,也只会适得其反。” 太后赐婚荣国公府的事依然是满城皆知,她一点都不意外,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在意,眼下只紧张着案子能否顺利的查下去,顺利地平了冤屈。 她不想耽溺于过去,可周沅偏偏缠着她不放。 “你怎知孤回京是为了什么?又怎么会知道孤不清醒?”周沅问她。 纵使他要在这尔虞我诈的险局里夺皇权,也不会越了她,拿她做牺牲。而且当初若不是顾家那封信,他也不会选择这么快回京。 嘉惠帝今晚警告他的话,他不得不放在心上,不过却并不打算将这些告诉她,只是这般瞧着她,叹了一口气,耐心解释道:“案子当初能查下去并非是因为你,也莫要高估自己了,没有你他们一样会想尽办法对付孤。” “不过现在你与孤都是在同一条船上,若没有你提供的那些账簿陈戟不会这么快就落罪,也不会这么快重新彻查旧案,你功不可没,孤也全是仰仗了你,既是如此......你觉得一再撇清关系还有用吗?” 苏悠:“.......” 这么一说,反倒是她太过执拗了? 周沅循循劝道:“孤知道你聪明,可今日你进刑部尚无法脱身,倘若他们随便安了罪名再拿你来威胁孤,届时孤该如何?案子又要如何继续查下去?” 苏悠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可我......” “赐婚一事,孤没同意,便作不了数。”周沅直接打断,“你若进了宫,孤自然会帮你安排稳妥,定不会叫你毁了名声。待案子结束,你若想走,孤也不会留你,如何?” 苏悠:“.......” 这么一说倒是她把进宫的事想得太复杂了?可不知为何,听来总有种他在哄骗自己的感觉...... 她看了一眼周沅,见他一脸严肃,又觉得不像。 身为一国储君,沉稳持重才是他的本性,应该不会因为沉迷儿女情,误了大事。 苏悠问道:“圣上命人将我关在刑部,那殿下执意带我走,圣上那要怎么交代?” 挂在那的烛火越燃越低, 那拢光刚好都照在了周沅的侧脸上, 让那原本沉着的脸莫名柔和了许多。 他的眉眼是很好看的,可眼睑压着时却总是让人感觉冷锐。 可能是灯火离得太近了,苏悠瞧着他的脸好像有些红。 见他紧缩着眉,回了她:“你见陈戟是因为都察院要他的供词,既是按章程办事哪来的罪?何况你是苏景修的女儿,与旧案有关参与其中自然免不了。都察院一早就将有详细的记录呈上御前,闹了个误会罢了。” “……”那她也误会了。 苏悠眼下都不敢看他,方才自己那番大义凛然的言辞,实在觉得羞愧。 但若要她进宫,怎么都是不妥。 不若将香铺暂时关了,她闭门不出总可以。 她这般想着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予良忽然勒马停了下来,而原本端坐着的周沅竟是身形不稳,直接扑到了她的怀里。 苏悠下意识地扶住了他,可他却软无骨地压在她的肩头。 唇边热息涌出,贴在她脖颈间的脸已经烫的不像话,神色也疲倦无力。 “殿下……”苏悠试着喊了他一声。 周沅定了定,又直起身:“无碍。” 马车外头,赵六郎从那暗巷里面窜出来,紧赶慢赶终于寻到了人,气还没有喘匀,慌张道:“殿下……大理寺着了火!”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周沅也是心中一惊,猛地掀开车帘:“潜火军可去救火了?” 赵六郎道:“去了,可火势迅猛连烧了几个厅堂,户部尚书颜大人也困在了里面……五殿下也在,他让潜火军先去救颜大人……赵大人与其它几位大人都在卷阁抢救卷宗......” 第75章 周沅眉目一沉:“拿孤的令牌,速去兵马司调人!” 赵六郎应下而走,不敢耽误。 苏悠也一脸担忧,那搜集回来的贪污账目都在大理寺,这火灾未免来得太过巧合。 她想随着同去,周沅却不让:“孤让予良先送你回去,莫要担心,孤会去处理。” 苏悠不理,直接对予良道:“不必调转马车,你拐角的街口将我放下来。” 眼下正是缺人的时候,予良如何能走开。 她看向愣在那的予良:“大理寺卷阁掌管着全国各处的案宗,就这么烧了,账目核查不下去也查不了旧案,倘若再出了人命,这罪会落到谁的头上?” 予良看了眼坐在那面色已然不对劲的周沅,不再犹豫,,对苏悠抱拳道:“殿下昨日在校场受了刀伤,还请苏姑娘费心照看了。” 苏悠怔了一下,点了头。 回身瞧了一眼周沅,见是真的挺不住了 。 马车停在了街角,苏悠将人扶下马车,便去敲了张伯的门。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自从燕郊上回在当铺里闹过, 张伯便很少去当铺。他膝下并无子女,相依多年的老伴也因为旧病复发也在不久前去世了,眼下就一人独自在家。 这会儿他正在院子收拾着老伴生前的遗物, 忽然听见苏悠急切敲门, 开门一看瞧见她吃力的拖着一男子, 赶忙帮着把人扶进房。 “苏丫头此人是……” 张伯没见过周沅,但他看着苏悠长大,十分清楚她的性子,知道她这么些年心里也就在乎过那一个人, 也只有那人才会让她这般担忧慌乱。 “是他。”苏悠也没有隐瞒, 语气里满是焦急, “张伯您快帮忙看看他到底哪里受了伤。” 张伯当初也是差点进了太医院的人,只因为自己老伴身子不好便放弃进宫,苏悠四年前的那场大病也是他给治好的, 自然是极其信任他。 “你莫要急,去将烛台再多点一些。”张伯一边安抚着, 一边去将周沅扶到了床上。 周沅此时已经昏过去了, 张伯将他身子朝外侧着,这才看见后背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一片。 待用剪刀将它剪开,狰狞的长刀伤已显露了出来,张伯皱眉道:“瞧着先前的药结了块, 想必是几日没处理才会发脓腐烂了, 也亏得他能捱,这要换做旁人恐怕早就倒下了。” “你去旁边柜子里将我那些药都拿出来,院子外头的炉子上还有一壶开水, 一并都将它端了过来。” 张伯家里没有下人,苏悠便打起了下手。 伤口很长顺着到了左腰, 火烛灼过的银刀将那腐烂的肉一点点刮下,即便昏迷过周沅也疼得皱起了眉。 “这刀伤看着像是军营里常用的的直手刀,怕也是没躲,才能在后背伤这么深。不过应该没事,他这体格多静养当无大碍了。” 苏悠没接话,也实在不敢相信,他身为堂堂太子竟然能在皇宫的校场里上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几天都没有太医处理。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嘉惠帝便这般不能容他吗? 张伯再盆里清洗手里的血迹,一边道:“皇宫里的纷争可看不见,他身为太子都是如此危险重重,你可想清楚了,你救他恐怕自己也要遭罪。” 他不在朝堂可也知些朝堂事,这当今的天子意属五皇子。 苏悠开的香铺,吴仁清的案子以及香典司贪污的案子闹得满城沸沸扬扬,便是他在家都听见了不少。 “魏家当初为难你便也罢了,如今赐婚荣国公府,你与太子走得这般近,可想过那些人岂能容得下你?” 苏悠拿棉布沾水擦拭着周沅额头的汗珠,一边答:“张伯,我没有选择。” 张伯叹了一口气:“权势无眼,你这般参与进去能脱身要少不了受罪。你说你一个女子,何必要去惹官场上那些是非。” 好好的生活了四年,他道她是从那些悲伤中走出来了,没曾想她是一刻也没忘。 从开香铺到吴仁清冤死,再到她突然供出香典司贪污的账目,这四年里所做的一切都是谋划好了的。 “你爹若泉下有知你是为了他做这一切,将自己陷入这险境当中,如何能安心?” 苏悠平静道:“张伯我爹是冤死的,我没办法就这般坐视不管。只要能翻案还我爹清白,受些罪又有何妨? 又低眸看向躺在那的人,绵布轻轻划过他的眉眼:“我与他早就过去了,并非是张伯想得那样。” 张伯无奈摇头:“你说的这么轻巧,可你做的那件事哪件不都是为了他?你自己心里又能有多好受?” “张伯老了……也帮不到你什么忙,也就想着替你爹看着你一些。” 房里的烛火只留了窗台边的一盏,苏悠坐在床头盯着那盏孤零零晃动的小火苗,脑子里却一直想着刚才张伯的话。 她一早就打算好了,只要旧案重查能还父亲一个清白,她便绝对不会再缠着周沅。 可她当真能走得干脆,而那些人也不会再迁怒于她吗? 她不确定。 但在得知王语然被赐婚时,心中明明是十分酸涩难过的,她并没有没有自己想得那般洒脱,可她没有资格去参与,四年前的退婚她让周沅险些丧命,害他去边关四年,这些她都无法当作没有发生。 第76章 所以即便再不好受,她也该继续当那个心比铁硬的人。 张伯说处理好伤口后,周沅至少还要几个时辰才能醒来,又说孤男寡女,不能处在一室,便让苏悠去隔壁房间休息他来看着。 . 大理寺的火到底还是烧透了才歇,几个厅堂直接烧没了,卷阁虽是抢救了但也塌了一半,剩下未核查完的账目也尽数烧成了灰烬。 原是昨夜赵六郎拿着太子令牌前去调兵,燕郊却以太子无权调兵故意拖延了时间,等赶去的时候大理寺已是一片火海,众人慌乱逃窜,根本来不及救。 虽说潜火队先去救了户部颜大人,可瞧着火势大起来五皇子竟又改了主意,吩咐众人先逃命,就连大理寺的人要上前去救也被急令喝止,称没必要为了救一人而赔上十几条的性命。 皇权威严,一时间无人敢救。 赵郢真与大理寺卿都带着人拼命在抢救卷宗,想着已经有人去救户部尚书便没多顾及,等人来禀报时才知所有人都被五皇子撤走了。 几人这才明白过来,突然走水并不是巧合,而是被设了局。 核查的账目刚准备要送去东宫,五皇子便踩着点来了,紧接着又带着嘉惠帝的名义坐守在了正厅。 他们自然明白五皇子根本不是有心要守着,但也只想到了五皇子的意图是不让账目送去东宫,所以没有在意因为不小心被侍从倒了一身茶水的户部尚书,只是去换了个衣服便半个时辰都没有回来。 等再派人去问时,户部尚书所在的房间突然起了火,还反锁在了里面,众人心急去救人,却不想其它厅房与卷阁也同时起了火。 这显然是想将所有香税的账目毁个一干二净让这贪污案无法追查下去,更要让朝廷大员命丧于此,至太子与不复之地。 看着这些转瞬烧为废墟地的卷阁,以及那一具具被扛出来的尸体,赵郢真分不清这是皇权党派之争,还是拿高高在上的君王授意为之,他此刻只感觉到深深的愧疚。 都察院御史之责便是纠察朝廷不正之风匡扶社稷,可事到如今却觉这些年到底是自己当职不为,才会有今日如此大的内患。 “爹,案卷账目都在这了。”赵六郎将那些能拯救下来的账目都抬了出来,地方搜集的账目没有存留下一本,倒是香典司的账目全都留了下来。 “务必将他送回都察院封锁,一切待太子殿下定夺。”赵郢真捡起了地上的官帽,拍了拍灰土,“颜大人的伤势如何?” “人还活着,但他的腿是保不住了。” 予良来的及时,破门而入将昏迷过去的颜大人救了出来。只是梁柱砸下来,两条腿算是废了。 赵六郎道:“若非那燕郊胡搅蛮缠,兵马司的人及时赶到便不会救不了这场火。” 远处五皇子的人在往这处瞧,赵郢真摆手,示意赵六郎别再说下去:“派人看着他,切莫走漏了风声,我进宫一趟。” 大理寺着火早已惊动了宫里,五皇子第一时间便回了宫,他自然不能再坐视不理。 予良也回头去找苏悠,将大致的情况都告诉她后,便要将周沅先回宫。 “大理寺起火案件账目都被烧了,若殿下此时还在宫外情况只会更加糟糕,还请苏姑娘谅解。” 若周沅在宫外的情况下大理寺还起了火,便是这个当太子的昏庸无能,倘若因为受伤留宫中而毫不知情,这能减免一些罪。 苏悠摇头:“他们连兵马司都提前打好了招呼,难道会不知道殿下已经出了宫吗?” 她原先以为燕郊此人只是胆小逢迎的鼠辈,当初既然知道找顾氏庇护,应该也会行事收敛些,不想如今竟是与五皇子为伍了。 敢这个节骨眼上耍小聪明,想来是觉得太子此番必然会被扳倒,才耍起了小聪明。 “火势造成的损失已成事实,若此时殿下回宫才是正中了他们的计谋。大理寺卷阁被烧,户部尚书也死于这场大火,这些罪殿下不认也得认。你觉得以殿下眼下的状态能处理得了他们吗?倘若不能,圣上又将如何处置殿下?” 予良没有想到这层,此时被苏悠这么一说,当即反应了过来。 若不回宫,此事又该如何解决? “这荣国公还真是两面三刀之人,日前才来跪求殿下顾念往日情分,也愿意帮忙彻查旧案,这头又让燕郊在这使绊子陷殿下不义!” 予良心中愤然,但也冷静下来,稍作思考,便向苏悠作揖道:“有赵大人与大理寺卿李大人在尚能拖一拖时间,小人去宁远侯府一趟,若是殿下醒来还望苏姑娘转告一二。” 宁远侯是随先帝征过战,又保过嘉惠帝登位,四年前被同派去边关监督周沅,算是无党无派且还能说得上话的中立。 苏悠理解予良是想拉拢宁远侯府替太子作保,但此事绝非作保便能无事的。 此时求得不是无事,而是要趁势反击。 苏悠拦住予良:quot;光有宁远侯府是没用的,若你能听我一句劝,便去荣国公府。quot; 予良不解:“苏姑娘有办法?” “荣国公如今摇摆不定,不就是因为五皇子那也已经容不了他,你告诉他今日大火乃是殿下之计,若要求得将来无虞,便要站好了队。” 第77章 “以他的心计,应该掂量得清楚,将来储君的位置不是五皇子便是殿下,既然他已经回不了头,那眼下救殿下就是最好的站队时机。” 夜寂静无声,沉闷至极,有一股风雨将倾山亦倒的压迫感,予良怔在那半晌,看了一眼苏悠,眸子里满是惊讶,他没想到她今日之言会正好应对了自家殿下回应荣国公的那些话。 他问:“太后赐婚给荣国公府,苏姑娘当觉得真要帮荣国公?” 苏悠的聪明是除了自家殿下以外,第二个让他拜服之人,在他的心里也只有苏悠这样的女子才能与殿下相配。所以眼下这么问也是提醒她,倘若此处荣国公真的帮了殿下,便回不了头。 苏悠转了身,没有回头, “你去荣国公府,宁远候府我去。” 第40章 第四十章 大理寺出这么大的事, 不仅宫里知道,各方势力也都一直都在暗处盯着,至于为什么着火, 不用想他们也知道是五皇子故意为之。 而经此一出, 五皇子与太子也势如水火。已经站好队的自然是隔岸观火, 没有站队的也两耳不闻窗外事明哲保身。 无他,只因在这种局势不明朗的时候,冒然下场没有好结局,那户部尚书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宁远候府是最早得的消息, 宁远候在边关与周沅算有几分交情, 他心底里虽敬重周沅这个太子, 可他深知宁远侯府到底是得先皇与当嘉惠帝恩德,若与太子过多来往,会惹得嘉惠帝猜忌。 他心中有考量, 顾氏却一直怂恿他去与太子结交。眼下大理寺一场火,顾氏便觉得是极好的时机, 当即把宁远侯从床上给拉扯起来, 宁远侯一副示弱模样无奈得很。 巧得下人也来禀,苏悠求见。 宁远侯知道苏悠与太子的关系,他本不打算不见,但顾氏却十分强势地先一步把人请了进来。 “冒昧求见, 还望侯爷、夫人恕罪。”苏悠对两人行了礼, 随后单刀直入:“民女想与侯爷做个交易。” 宁远侯对苏悠如今的身份没有歧视之意,只是对她这话,莫名觉得好笑:“是你要与本侯交易, 还是太子殿下?” 她与太子关系这般近,且眼下大理寺出了事, 就很难不让人想到是太子想拉拢宁远侯府,才派苏悠来此。 但若真的是太子的意思,派苏悠来未免太过随意,且太不把他宁远侯府当回事了。 “你与太子殿下什么关系本侯管不着,但念及你与本侯夫人存着情分,今日便饶了你,若再妄言,休怪本侯不客气!” 宁远侯也是久经沙场之人,周身气势自是不凡,只是那么端坐着,上将威慑力便令人胆寒。 但顾氏瞟了他一眼,走上前拍了拍他,轻易就解了那凛然气势,然后转头对苏悠道:“你别怕,且先说来听听。” 苏悠点头:“侯爷猜错了,民女是为了父亲而来。大理寺走水香税的账目尽数被毁,户部尚书也因此命丧火海,案情若拖延下去最后只能作罢。届时旧案冤死的人,以及香典司数年来压榨百姓肆行贪墨之罪便都会不了了之。” “侯爷追随过先帝,又是圣上亲封的护国侯,战功赫赫名望至盛。如今圣上身子日益虚弱,眼下朝局又混乱,也就侯爷守心如一从未踏进这浊流之中,也只有侯爷能拨开这云面。” 虽是奉承话,倒也说得宁远侯心中熨帖,他一向厌恶朝堂的皇权之争和那些不见光明的阴暗手段。 苏悠继续道:“民女知道侯爷清明正己,可是侯爷有没有想过,五皇子这样的人将来若真的登上了高位,于朝堂天下真的有益吗?再退一步来讲,五皇子的心胸容不下太多人,届时圣上百年归去,侯爷又如何自处?” 皮之不存,毛将安傅?这个道理顾氏知道,宁远侯不会不懂。 苏悠跪在地上:“大理寺失火一事实在蹊跷,民女恳请侯爷拨乱反正,为天下百姓,为冤死的官吏们还一个公道。民女无以为报,愿奉上叶氏香铺,此后一心侍奉夫人左右。” 不卑不亢,眸色坚定。 带兵多年的宁远侯对意志不坚定者极为敏锐,但他此刻却未在苏悠眼里看出一丝犹豫退缩,倒是真的有些相信,苏悠不是为了太子而来。 关于她的事也听顾氏多次提起,对她反抗魏家并且设局抓住了陈戟贪污的把柄这份胆识颇为欣赏,眼下知道她做这一切竟是为了替自己父亲翻案,不免又同情几分。 宁远侯又问道:“你当真愿意将叶氏香铺给宁远侯府,不后悔?” 魏家倒了,叶氏香铺如今是京城第一香铺,名利兼收,前景可观。 就这么拱手让出来,实在让人意外。 苏悠点头:“民女不后悔。” 一旁的顾氏心如明镜,这四年来苏悠为了开香铺吃了多少苦头她最清楚,眼下这般豁出去,是为了给苏景修翻案,亦是为了能替人解困。 但她始终不明白,太后赐婚荣国公府,她如今与太子也是彻底没了希望,竟还能心甘情愿的为其付出。 顾氏看破不说破,走上前将她扶起来:“但愿你当真是为了自己。” 苏悠的这个交易对于宁远侯府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与其说苏悠说服了宁远候,不如说宁远侯其实也在等一个机会。 第78章 虽然他承诺过嘉惠帝绝不会参与党争,但自从四年前跟随太子去了边关,嘉惠帝便一直多疑猜忌,从他卸了他的军权开始,宁远侯府就已经岌岌可危。 但他不得不等一个危急,但绝对利他宁远侯府的站队机会。 而苏悠恰好很清楚这一点,也赌对了。 . 天隐隐翻白,苏悠才前从宁远侯府出来,回去时周沅也恢复了些正准备回宫。 予良将马车停在门口,朝苏悠作了一揖:“殿下已经醒了,今夜多谢苏姑娘了。” 卯时刚至正是进宫上朝的时间,一切都刚刚好。 如苏悠所料,在予良传完那些话之后荣国公当即表了态,眼下已经进宫上朝去了。 当初陈戟在御殿上以死抗争,直言银款是有人故意挪用栽赃陷害苏景修,而户部批文签字的人正是荣国公,予良知道在苏悠的心里最仇恨之人当是荣国公,可如今却能为他们殿下忍让至此,心中自是感激万分。 所以这声谢,不仅是因为苏悠照顾了周沅,而是谢她即便与太子不会有结果,也大义帮忙。 但事实上,苏悠更多的是无奈。 为了能将案子继续查下去,也为了周沅,她只能选择退步。 知道周沅醒来,苏悠便不打算进去了,她这会儿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可刚转身,周沅已经走到门口,喊住了她:“去哪?” 苏悠回头露出一抹笑:“昨夜出了这么大的事殿下应该赶着回宫,不必顾及民女了。” 先前在刑部被关了一夜,连着昨夜大理寺又着火,苏悠已经连着两天都没睡觉,脸上没什么气色,眼底乌青也很明显。 但苏悠脸上此刻不仅有疲倦,眼神也刻意在躲闪。 周沅问道:“宁远侯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答应了会帮殿下。”苏悠道,“有宁远侯府出面,圣上应该能听进去劝谏吧。” 周沅虽有想试探宁远侯的意思,但对顾氏设局害苏悠之事一直耿耿于怀,故而放弃了。 眼下苏悠替他出面,为他奔波,不免心疼。 他心中已然做了决定,待案子了结,便将人带进东宫。 婚约虽被她撕了,可他从未同意,便也作不得数,左不过是再去求一张。 “好,你再等等……” 苏悠此时耳边的嗡鸣声逐渐加重,听不见周沅在说什么,眼前也变得昏暗,想伸手去扶旁边马车,可脚还没迈过去,周沅已经在她软下去之前,先一步扶住了她。 . 嘉惠帝与五皇子等人在议事殿等了个通宵都没等到周沅,甚至早朝都没来, 直到来人回禀太子因为刀伤陷入了昏迷,才免了罪责。 銮殿上,五皇子将失火由头往户部尚书身上引,称其年纪大了熬夜核查账目晕倒在厅房,致使火灾。 然后又道:“凡事都该有个度,皇兄行事太过激进,才会酿成今日大错!” 若在日前五皇子定然还会碍于太子的身份在朝堂上奉承周沅几句,但事到如今他也懒得装了,直接明说太子压着人查案。 大理寺卿进言道:“禀圣上,大理寺失火太蹊跷,臣以为是有人故意为之!” 五皇子冷笑:“那依何大人看谁有嫌疑?” 谁都清楚昨日那火是谁放的,大理寺卿却不敢当着嘉惠帝的面直言,含糊道:“香税的案子牵扯了谁便是谁的嫌疑最大!” 五皇子低吼:“你这是什么意思?” 香典司陈戟贪污已是证据确凿,如今全国的香税都出了问题,这关系的可不就只是陈戟一人,背后的内阁首辅陈遂宁也脱不了关系,和五皇子都有嫌疑。 赵郢真不做争辩,出来主动揽罪:“此事是臣处理不当,还请圣上降罪!” “你们当然都有罪!”五皇子盛气凌人,一副痛心样,“办案不利,户部尚书都被你们害死了,岂能脱罪!” 五皇子的话也就是嘉惠帝的意思,他由着他们争吵,准备下最后的定语:“太子过失至此,朕……” 话及一半,荣国公忽然站了出来:“回禀圣上,臣有一事要禀,昨日大理寺失火乃是潜火队失职,臣听闻五皇子下令撤走潜火队才致使颜大人丧身火海,就连少詹事奉着太子殿下之命去调兵马司也是百般阻挠。如此一来失火确实不是巧合。” 大理寺卿与赵郢真都不敢直言的话,荣国公却直接说了出来,五皇子早知他会反水,却没曾想会此时站出来,气得脸都白了:“荣国公莫要血口喷人!当时的情景若不是本宫在,大家都要命丧火场!” 陈戟一死,陈遂年因为也牵涉了香税贪污案,一直避嫌不敢轻易站出来,眼下荣国公突然参合一脚,也忍不住了:“荣国公此言未免太过武断!” 荣国公都不看他们,直接朝嘉惠帝拱手回道:“回圣上,兵马司指挥使燕郊已经认了罪,承认了是受人威胁。” “混账!”嘉惠帝的语气里的怒更多的是对着荣国公,他完全没有想到荣国公今日言行如此反常。 但燕郊是荣国公的人,他此时认罪,无不再说明荣国公与五皇子已经撕破了脸,而且撕破的很彻底。 第79章 嘉惠帝当即下令处斩了燕郊,以防后患。 本以为就这么压了下去,但一向不插足朝事的宁远候又缓缓站了出来,有了荣国公的开头,他顺势谏言:“不切刑罚,无以息奸。臣也以为,正是因为香税贪污涉及了旧案贪污未曾查明才有了这诸多枝节,恳请圣上下旨严查!” 宁远候虽已卸了兵权,但其一身军功累累又有先皇授命在身,他今日之言的份量不可谓不重。 而到此,事态已转。 . 苏悠昏倒是因为饿一整天外加没有休息好,张伯熬了一些饴糖与温补的药,奈何睡得太沉,怎么都喊不醒。 他正愁着,周沅接过碗端进去了。 一刻钟后,空碗了。 怎么喂的,张伯不知道,只知人进去后,一整天没出来……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苏悠这一觉开始睡得很沉, 后来就很迷糊,总感觉嘴里源源不断的有苦药味涌进来,本能地闭紧了嘴, 然后嘴唇又开始吃痛。 她很累实在没有力气去挣扎, 索性由着他去。 等再醒来时, 天已经黑了,睁开眼发现还在张伯家里,便一时犯懒不愿起来,想着周沅应该回宫处理大理寺的事了。 可她刚挪了一下身子, 身后一道声音突然压来:“醒了, 就起来喝药。” 屋内已经点了烛火, 苏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回头看了一眼周沅,见他闲坐在窗边, 手执一本泛黄古卷瞧得仔细。 “殿下一直在这?”他穿着的似乎还是早上的衣服,昨日大理寺出了这么大的事, 竟然没有回宫吗? 周沅眼未抬:“嗯。” 苏悠准备起身, 想想周沅在这守了一整天,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殿下为了我留在这,民女罪责便大了。” “是挺大。”周沅放下书,行至床前, 俯身摸了一下苏悠的额头, “看来是没烧了,这就开始过河拆桥了。” 苏悠有点懵。 周沅视线落在她破皮的唇边,没有解释, 反问道:“孤又何可操心的,你不都已经给孤安排好了?” 知道让予良去给荣国公报信, 也知道替他去劝宁远候,这般心术聪悟又应对敏捷,若她是个男子想必现下早已被他招纳为自己的属官。 他也是后知后觉才敢信,那日陈戟在朝堂那番激昂赴死,当真是她的功劳。 想想从前苏景修说她性子沉闷几年不出门都可以,恐怕不是不愿与人交往,而是早就知道了有些人不值得她来往。 周沅也不饶弯子了:“如你所愿,孤没有担罪,案子也继续彻查,放心了? ” 虽然并不意外,但听到还是安心不少。苏悠“哦”了一句,一副并不在意的神态,绕开周沅:“我能想到的殿下必然也早就想到了,而且民女能到的办法也就只有宁远侯府了。” 大抵也不想周沅心里过意不去,轻易就撇开了荣国公的事,只认了主动去找宁远侯府这一桩。 天下来往皆为利,苏悠不信顾氏相对的也不会信任宁远候,但昨日予良突然开口要去求宁远候,她便也知道周沅应该早有拉拢宁远候之意。 既然都为了利,那她去再适合不过,至少她不怕予人把柄。 而且她与顾氏本就有来往,若说有难相求第一个想到宁远候也是常理之内的事。 周沅见她如此,也并不拆穿她。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苏悠这般说完,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劲,她抿了抿嘴唇,竟然有些痛。 不过想想她先前昏倒了,可能磕到了马车沿上也未可知,便也没太在意,起身往外走。 周沅坐回了窗边的塌上,低眸看了一眼矮木几上已经晾凉的药:“既然醒了,先把药喝了。” 也是饿得太久了肚子里有些反酸,现下闻到药味都有些难受,苏悠顿了顿,然后转移了话题:“殿下不回宫吗?” “无妨,宫里知道孤眼下受了伤昏迷在赵六郎那,晚些回去也行。”周沅答了她,然后提醒她,“这虚补之药每日一煎,一日三回。”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苏悠还是抗拒,四年前的那场病让她喝了足足半年的药,现在想想都让人发抖。 若非身子实在扛不住,她实在不愿意喝那些又涩又苦的药。 周沅见她如此,倒也没逼她,“那就先吃饭。” “嗯,知道了。”苏悠往外走,似有些逃走之意,“我去找张伯。” 可刚推开门,予良将晚膳都端来了,又将她堵了回去。 “小人去青云楼带回来的,苏姑娘快尝尝。”予良很快将食盒立的饭食都摆好了。 苏悠杵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想走,又找不到理由了,毕竟周沅在这守了她一天。 可若不走,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因为刚才忽然又记起来,她倒下之前是周沅扶着了她,并没有磕着碰着。 且他刚才说,煎得药一日三回,眼下已经是最后一回了......也就是说那药她已经喝了两回? “吃完饭孤与你一道去一趟都察院。”周沅忽然道。 “去都察院?” 第80章 “嗯,旧案一事由都察院负责,有关于苏大人生前的事宜需要重新盘问一番。” 一听要开始审旧案,苏悠也不矫情了,当即坐下,回头又问了一句:“殿下一起用膳吗?” “不用,孤已经吃过了。” 见周沅又拿起刚才的书册看起来,苏悠便也自顾用了些饭。 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苏悠也就挑着吃了面前的几盘,且也都只夹了一点点,米饭吃了小碗,倒是一盅甜汤喝见了底。 主要是想压一压嘴里那苦苦的药味,不至于让她难受。 一刻钟后饭毕,苏悠起身看向周沅:quot;殿下有伤在身,不用相陪,我可以自己去。quot; 周沅道:“不急,再等等。” 苏悠疑惑:“是要等谁吗?” 周沅翻了一页手中的书,缓缓道:“休息片刻,才能喝药。” “我真的没事了殿下.......”苏悠一脸犯难,quot;能不喝吗?quot; 甜汤也见了底,这再喝下去,说不定得吐。 周沅淡淡:“嗯。” 苏悠刚松了一口气,转头又听他道:“那就不去了。” 白日这段时间,张伯也与他说过了先前的事,苏悠生病的那半年几乎每天喝药都吐,就这样难以进口病情也耽误了,这才落下了病根。 所以他并非是心硬,而是不愿她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周沅不为所动,就那么僵持着。 苏悠心知是逃不了,也不想耽误了都察院文案,乖乖端起了药,闭起眼,硬着头皮一仰而尽。 苦味瞬间占据了味蕾,整张脸都皱成了苦瓜,也只能强忍着那种要翻涌上来的感觉。 被呛得也咳嗽了起来,后背抚来一掌,缓缓替她顺着,“原道你睡着喝药不老实,哪曾想就是清醒着喝药也这般困难。” “......” 听他这么一说, 苏悠又呛得咳嗽了几声,然后缓缓回头看向周沅,一脸不可置信:“所以......殿下就咬我了?” 两人在一个房间待了一天,就这么出去,外面那些人如何想? 虽然都是他的人,但她要脸呐....... 而且唇瓣只是那么轻轻合着都感觉到痛, 竟然这么狠心。 周沅低眸看着那有些破皮还有些肿的唇, 忽然避开她的视线,松了手:“走吧,时候不早了。” 赵郢真一直在都察院候着,见太子将人带来也并不太意外。 按照流程问完苏悠之后,赵郢真请周沅过内堂说话。 周沅拒绝了:“赵大人有什么话,就在此地说吧,无妨。” 赵郢真看了一眼苏悠,顿了顿,便也不再避讳,直接问事:“户部擅自挪用银款一事,虽是荣国公亲自签的批文,但内阁当时也是过了眼的。” 朝廷的任何一批银款用处说明都需要经过内阁商讨同意之后才放文的,但当时内阁宰相没有承认,如今人也死了无法对证,处理起来是一个难处。 加上荣国公今日在朝堂上之言,明显是在帮太子,所以他不得问过周沅,是不是也该请荣国公来都察院受讯。 赵郢真也明白太子至回京便开始着受香典司的案子就是为了翻旧案,而这又多也是为了苏悠,所以刚才才会想着避着她。 苏悠听完倒没什么神情变化,自动背过了身默然站在檐下。 “转过身来。”周沅看着她问,“赵大人方才之言,你也听见了,你觉得该如何?” 苏悠垂眸,没有越了规矩:“此乃朝堂之事,民女不敢轻言。” 似乎早就猜到了她会如此,周沅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赵郢真:“审,无须顾忌。” 赵郢真也顿时松了一口气,觉得也该如此,朝周沅作揖便也退下去了。 从都察院出来两人一路都无言,走到大门口时,竟碰见了主动前来受审的荣国公。 能在这看见苏悠,他能猜到,但是没想到太子会与她在一起。 先前还说昏迷在赵府,如今却与一个罪臣之女在一起,全然不顾与他荣国公府的婚约。 荣国公捏紧了手里的拳头,阴暗出的面容也不自觉得狠戾了起来。可纵使心里有恨意,荣国公此刻也不敢表露出来,走向两人,恭恭敬敬地给周沅行礼,然后表明了自己来的意图。 苏悠实在不愿意瞧见荣国公这副虚假恶心的嘴脸,便提前告知要走。 周沅没留她,让予良护送回去了,然后才看向欲言又止的荣国公:“国公有话要与孤说?” “是。” 荣国公先是婉转地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此事老臣本该早些与殿下禀明的,奈何一直没有机会。” 然后一副揩衣抹泪之状,抱不平:“四年前殿下肃清朝堂的贪腐之党,也无端背下了杀害手足的罪,让圣上对殿下隔阂至今。” “哦?”周沅淡淡,“国公此言何意?” 荣国公当即跪在地上:“月华宫的那场大火,并非是先太子一时想不开,而是有人故意纵火,要陷殿下于不义!” 荣国公知道此刻将这话说出来,自己也逃不了罪,可比起五皇子今日那番威胁之言,他也根本别无选择。 第81章 第42章 当初新政贪污案除去修建宫殿的两百万余两被挪用, 原本造船的两百万余两费用也尽数贪墨,海船试行沉没了二十余人,连同苏景修一起被抓的官员上下也有十几个, 若再加上先太子一党的人新政一案牵涉了将近五十余人。 先太子被废还能存活已然是嘉惠帝能给的最后庇护, 然而从下旨被废到不过三日便死于大火。 而当时失火的所有证据, 也都指向了刚刚坐上东宫位置的周沅,嘉惠帝大怒,当即赐了五十廷杖把他贬去了边关。 本就受伤在身又受了五十廷杖几乎要了大半条命,再加上奔波一个月才至边关, 周沅当时也是靠意志挺了下来。 他与嘉惠帝之间又何止是隔阂。 周沅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不可置否语气似笑:“此事过去很久了, 国公不说,孤都已经忘了。” 不远处的衙门口,赵郢真默然站在檐下, 荣国公与之对视一眼,将头又埋得更深了些, 言辞恳恳一阵痛哭:“殿下这些年所受之罪, 老臣万死难辞其咎,今日特来请罪自首!” 事到如今再后退不可能有活路,依五皇子的性子绝不可能留下他荣国公府,所以若是这么一点眼泪能换国公府一条活路, 又有何妨呢? 不过他心里也很明白, 太子比五皇子好不到那里去,轻易是不会信任他的。所以他也只能赌,若太子要复当年之仇, 就一定需要他。 精明如荣国公,便是到了此刻, 他仍觉得胸中有数。 可他垂首许久也没能等到回应,心中也琢磨不出周沅是何意,只硬着头皮在那跪着。 只待那玄色锦袍忽而从身边掠过,似乎对他的话根本不在意,他也不含糊当即跪转了身,朝着那背影又是一扶手,这才先表了态:“不管是当初新政一案,还是殿下操心的香典司一案,老臣竭尽所能一定相助!只是有一点还请殿下格外小心,日前六殿下在校场遭遇行刺一事,乃是兵马司里插进去的人,老臣昨日在审问燕郊时,他才将此事都招了。” 燕郊虽然已经被斩杀,但他的供词还在荣国公手里拽着,有香典司贪墨一事加上火烧大理寺,足够让五皇子翻不起身。 这便是荣国公的筹码。 吧衣48乙六963但周沅岂会不知,他顿了步子,斜乜了一眼:“那就有劳国公了。” 马车回往东宫的路上,赵六郎也在宫门口候着。 他抱着一大堆的案卷账册,稍稍弯了个腰,然后回禀道:“未免节外生枝,大理寺与都察院紧赶慢赶才将残留的账目都核了一遍,臣再与殿下核对一遍,也好早日让臣回去踏实睡一觉。” 说罢,撩袍就要蹭马车,予良却当即拦住,明知故问:“赵大人的马车呢?” 臣子的马车是不能进宫的,赵六郎算准了周沅此时要回宫,便在这候着。 从前赵六郎作为周沅伴读时两人便无这些讲究,他先是一脸惊奇,莫不是还有人在里面?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最后只能“啧啧”两声叫苦:“我这两天忙前忙后眼都没合,连马车都不给蹭一下吗?” 若是从前周沅是不会说什么的,但眼下他经常与苏悠同坐马车,就是这会人走了里头也全是她身上的味道,自然是不便再与外人同坐了。 见周沅都不吭声,赵六郎不可置信,随后妥协:“行行行,我就坐这边上不进去了,你们都是没良心的。” 马车轱辘在皇宫的甬道里缓缓前行,与上回周沅被廷杖他亲自送着出宫时的境地截然相反,赵六郎心生感慨,觉得这四年过得太过漫长了。 他护着怀里的书册,忽然问道:“殿下应该见到荣国公了吧?”今早出门时,他爹就向他打听太子的意思,他不敢猜测,便也没有问。 周沅“嗯”了句:“怎么?” 赵六郎道:“殿下今日没在朝上,没见荣国公那反水的模样当真叫一个精彩!如今局势一转他倒是知道怕,巴巴得又回来求殿下,可那心里实际不知道存了多少黑心坏水。” “他与魏家,陈戟同流合污多年,魏家便是亲家也说卖就卖,陈戟的家人更是一个活口不留,如今侍奉了多年的主子也背叛的彻底,像他这样的老狐狸根本毫无原则忠心可言,殿下当真信他吗?” 周沅道:“没有信与不信之言,只有可不可用。” 赵六郎笑了笑,早知道他会如此答,遂顺着问道:“那苏姑娘呢?可有与她说明?” 马车里沉默。 赵六郎道:“你们俩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我听予良说,昨夜要不是她,殿下这会儿应该受了牵连,兴许案子也腰搁置下去。” 上回苏悠为了帮助周沅,瞒着捐了十万两解灾情,如今得知荣国公便是害自己父亲的人,也能这般理智的相信周沅,便也不由得替她说几句。 “这种事情不讲清楚,感情可是会动摇的。”赵六郎故意道,“不过也无所谓了,毕竟圣上都给你指婚了,若做得太过未免太明显了。” 马车已经行至了东宫门口,周沅掀开帘子,极为肯定:“她不会。” 第82章 荣国公的事情太过复杂,若此时告诉她,于她不利,也容易打草惊蛇。 赵六郎弯腰作个揖:“行行,知道你们感情好,是臣多嘴了。” . 荣国公至都察院受审,将旧案当初挪用修建宫殿的银款事无巨细的都交代了,钱款是内阁批的他也只是负责执行,况且苏景修官职比他大,他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也死无对证,所以并未担下什么罪。 倒是香典司一案,荣国公突然供出一些先前三司未曾核实过的一些账目,他先将自己摘干净然后十分巧妙得透露了一些实情。 比如陈戟是内阁首辅的亲信,自从新政一案过后香典司大清洗,香税制度也都是经内阁点头的才一直沿用至今。又比如每年上缴国库的银款前后有两笔数,初始的一笔是直接交给内阁,核实后再呈给嘉惠帝过目,而前后的数目每年都有差异。 年年香税都有预算最后入国库却年年不同,这种其中暗门不言而喻。 赵郢真听见此番言语时觉得震惊且荒唐,内阁如此肆无忌惮,为何嘉惠帝丝毫没有察觉?可心中直觉告诉他,或许并不是没有察觉而是知道依旧纵容? 对于这些供词,赵郢真不敢直接上奏,几番斟酌丝毫不知如何下手去修改,这份奏疏若呈上去,他揭得是仙佛金面行得大逆不道之举,可若不呈,他又愧对自己担这御史一职。 但他也知道这份奏疏关系着太子,也关系着与旧案能否继续彻查下去,赵郢真不敢冒然做主,遂将这份供状让赵六郎给了周沅。 周沅拿过后略微扫了一眼,确实如荣国公那日在都察院门口与他表忠心所说的一般,也并未说什么只让赵六郎将供状拿回去,交代无需修改,直接呈上御前便是。 赵六郎有些不明白:“这份供状要是呈上去,圣上恐怕又会猜忌殿下,那时候朝臣不一定会站在殿下这边,当真要这么做吗?”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香典司的贪污案竟然还扯上了嘉惠帝,如此一来,事情倒变得棘手了。 堂堂天子国君若轻易便让臣子问了罪,威严何在?嘉惠帝岂能容忍? 到那时候周沅必将站在新的风口浪尖,即便是为了朝堂与那些无辜者伸冤,又有几人肯冒着砍头的危险站出来进言? 嘉惠帝肯定不会承认,他不承认那些人自然也不会承认,这份案卷最终会销声匿迹。 隐忍四年,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翻身杖,何须又将自己闹到绝路上。 周沅平静道:“这供状若不呈,该死的人就不会死,他们这些人便能永远躲在后面安然无恙。” 很简单,若是怕这案子一开始就不该插手。 反过来,想要五皇子承认,这份案卷就必须得呈上去。 赵六郎一脸诧异:“殿下一早就知道?” 周沅没答,继续批文。 “殿下若是一早知道就不该行此险棋。”他知道周沅不会不明白越是到此刻越应该提着十二分的小心,才能面对这波诡云谲的朝局暗涌。 五皇子与陈遂年轻易不好对付,如今荣国公这只老狐狸也不能全信。 赵六郎劝道:“殿下此事可再缓缓,咱们从长计议。” 周沅道:“无需缓,事情总该有个了结。” . 虽然一半的案件被烧,但就以当下已经核实完的的税目来看,每年香税足有二百五十万两未进国库,至于到底是谁贪污银两,肯定不止陈戟一个。 赵郢真将奏疏给嘉惠帝,毫无意外嘉惠帝是震怒的,周沅再次将他身为君王的颜面踩在了地上,他恨不得把这些执着与案子的人统统给杀了。 好在太后的寿辰又到了,他才能歇了口气。 而荣国公虽休职在家,不仅避开了风波还能保存实力,眼下他就安心等着自己的孙女嫁进东宫当太子妃了。 太后赐婚一事早已传扬开,却无人叫好,茶余饭后也多是为苏悠抱不平。 陈戟与魏家贪污吸得都是百姓的血,他荣国公难道就会清白吗?况且若不是苏悠拿出贪污账目,不是太子坚决彻查他们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眼下凭什么好处都让荣国公占尽了呢? 百姓们不理解,在他们的眼里只觉得太子与苏悠本该是在一起的。 太后寿宴指明了要苏悠调制供养熏灸的香粉香丸,虽不知其意,但苏悠不敢违抗,遂这几日来一直在铺子里忙活。 到了寿宴那日,宫里也早早得就派人来了,所以按规矩燃完香炉,太后身边的嬷嬷便将苏悠给留在了香积殿候着。 宫内燃香有规矩,像今日这种宴席香炉不能断,宫人会在香炉燃完时重新换一炉,所以太后这是把她当宫人使唤了。 佛堂向来清静,除了太后平时不敢有人来,苏悠也得个清闲。 岂料她正在佛像后面添香,便听见有人将殿门给关起,一阵娇呼声忽断,似是有人被堵住了嘴。 接着便听见了五皇子的声音:“你不是要本宫娶你么,怎么今日见到我这般躲闪?你大可以喊,把人喊来,也好让人见见你衣衫不整与本宫在一起的模样。” 苏悠在佛像后面,放缓了手中动作,然后顿住屏住了呼吸。 第83章 王语然被堵住的嘴被松开,她不敢大声却也低低得哭出了声:“五殿下这般无耻手段,就不怕我荣国公府告诉圣上吗?” “也许会吧,但那又怎么样?” 五皇子冷眸,手中动作未停。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告诉了嘉惠帝又能怎么样呢?一个荣国公府而已, 他便是瞧不上也不该在他这反水。 五皇子拽着王语然的腰带的骤然而松,看向她:“你不是想当太子妃吗,本宫倒也不是不让, 你现在走本宫不拦着。” 襦衣外衫被抽走, 这叫她如何走? 王语然捂着胸口怎么也没有想到, 燕贵妃会诓骗她来此,更没有想到五皇子会突然发疯,从前半片衣服都不能挨到他,眼下竟然想着毁她清白。 她捂着胸口躲远了几步, 恨恨盯着他:“眼下看着我要嫁给太子心里怨恨了?从前你去哪了?堂堂五皇子竟然想通过如此不堪手段来报复人!” 王语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隐约猜着是因为赐婚的事情外祖与五皇子翻了脸, 激怒了他。 既然如此,以他的性子,便是求饶也没用。 她心里也窝着火:“你这般有本事, 当初秦昭仪等了你六年,眼瞧着她要嫁给你父皇, 你怎么不去把她也给睡了!” 五皇子与秦昭仪是两人互相心仪这件事没有几人知道, 王语然也是凑巧得知,但他这话让五皇子面色一顿,一抹阴寒从眸底闪过。 他悠悠走向佛坛,将手中外衣搁在烛台上, 夏日衣服轻薄轻易便燃了起来, 随即扔在了地上。都不带抬眼看身后的人,只是那般冷笑道:“凭你也配让本宫动手?” 五皇子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真的下手,用帕子擦擦手扔向火堆, 便走了。 殿门从外头锁住了,有宫人的从廊下而来, 王语然惊慌抱臂蹲在那低声哭,只待那门被打开,她便再无清白可言了…… 忽然香箸敲击箸瓶的轻叩音从佛像后头传来,她抬眸看去,便见苏悠捧着香炉从里走出来。 她将香炉搁置在案桌上,又从那佛像后扯出一块红色绸布,扔给了她。 王语然还愣在那。 苏悠道:“人马上到了,遮不遮随你。” 她大可不管的,但眼下她无意间瞧见今日这一出,王语然又与自己在一起,不帮也得帮。 殿门被打开,来的不止是端香炉的宫人,还有燕贵妃领着一些世家小姐们前来香积殿给太后抄佛经。 众人视线先是落在披着红绸布的王语然,见她衣不蔽体眼泪盈盈,有些惊呼,然后又看向突然出现在宫里的苏悠,诧异不已。 燕贵妃先上前道:“语然你怎么了?怎么这般模样?” 虽然红绸裹着了,可被这么多人围观,王语然此刻还是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心里恨极燕贵妃也丝毫不敢张口,哭得抽噎。 魏氏随着燕贵妃来的,见自家女儿这副模样,紧张得将人护在怀里,然后转眼瞪向苏悠:“你到底对然儿做了什么!” 苏悠:“.......” “你怎么如此蛇蝎心毒来害我的宝贝女儿......” 魏氏哭声很大,丝毫不理会王语然扯着她袖子试图阻止她,执意要闹大为自己女儿讨个公道。 苏悠摊手:“我奉太后命令在此燃香,魏夫人别张口就来。” 魏氏毫不顾忌:“你嫉妒我然儿要当太子妃,心存怨恨想要毁然儿清白,好在我们及时发现,你还敢狡辩!” 大家都知道苏悠从前与太子有过婚约,如今又因为香典司案子两人走得极近,也闹了各种传言。如今王语然被赐婚,苏悠若是因此生恨,也确实有害人的意图。 众人转而看向苏悠,也都随着魏氏指骂苏悠。 燕贵妃也纳闷为什么苏悠突然出现在这,她不耐道:“既然是冤枉你可有何证据?” 苏悠摊手道:“民女从未离开此殿,此前也并未见过王姑娘,难不成我能凭空将她绑来此?” 要找证据十分简单,但燕贵妃此刻就想把事情闹大:“那然儿眼下衣衫不整,你又如何解释?大家分明只看见你与然儿在一起,还敢说你无辜?你今日所作所为,本宫定然禀明了圣上,赐你的罪!” 苏悠知道燕贵妃的心思,懒得与她辨,但看王语然一言不发,显然也是准备让她背下这黑锅。 遂也觉得不如闹大:“好啊!不如现在就去禀了圣上,好好查一下,到底是谁动的手!” 此言正合了燕贵妃的意,她刚吩咐下人要将苏悠带走,外面廊道上一道怒喝传来。 “我看谁敢!” 张嬷嬷扶着太后进来了。 今日太后寿宴,闹出这种事情,少不了要责罪,众人顿时闭了嘴。 “一件小小的事就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太后看向王语然,然后缓缓看向燕贵妃,“身为贵妃不以身作则便罢还在此起哄,你当得是什么教养?以后还如何管好后宫!” 被这么当众训斥燕贵妃绞紧了帕子,手背泛起青筋,却也只能忍下垂首认错:“母后教训的是。” 魏氏还想告状鸣不平,太后一个眼刀子递过去制止了她。 第84章 然后转而面向众人:“小小误会,且都散了吧。” 魏氏把人带下去了,众人也都各自回了宴席。 对于太后多年来的打压,燕贵妃心中恨意几乎到了极点,她看了眼苏悠,并不打算将此事就这么了了。 太后生辰宴设在紫宸宫,嘉惠帝与五品官员聚在那赏乐舞,周沅席座下是六皇子,他方才觉得舞乐太闷便去走走,不期撞见了燕贵妃,她让六皇子回禀了周沅香积殿发生的事。 “二哥,你那太子妃似乎哭得很厉害,你不去瞧瞧吗?” 周沅问他:“你说谁毁谁清白?” 六皇子捻了一颗葡萄放嘴里,一边回话:“就那个近来名声大的苏悠,说是争风吃醋,欺负你太子妃呢!想必皇祖母已经替你罚了她……” 今日一早予良便来禀苏悠进宫去给太后调香,他也一早安插了人去玉宁宫,却不知为何没有人来回禀他。 恰巧对面五皇子刚刚落席。 周沅瞧了一眼,心中担忧,欲要起身,旁边赵六郎提醒道:“宴席就要开始了,殿下此刻离席圣上可有治你的名头了……放心,这个节骨眼上无人敢动她。” 六皇子听得迷糊,却也插了一嘴:“倒也没那么严重,燕贵妃带着人去抄佛经正巧碰见,所以人没事无需担心。” 知道说得不是同一人,却都从六皇子话中听出了端倪。 怎么这么巧燕贵妃就赶到了? 赵六郎问:“六殿下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六皇子道:“适才回来时碰见了燕贵妃,她让我与二哥说的。” 这下两人都明白了,五皇子是想要破坏这赐婚,燕贵妃帮衬,苏悠倒霉背了黑锅。 . 佛坛前的塔式炉燃着清神香,太后跪在蒲团上闭目捻佛珠,朝着那尊观音像念经。 原来方才在宁安宫晕倒是假,私下里是想与她算账是真。 张嬷嬷上前提醒了一句:“太后,人带来了。” 太后没有转身,缓缓睁眸,合掌拜了一拜,侧眸看了一眼:“跪下吧。” 苏悠站着不应,只问:“太后喊民女来是何意?” “此乃莲花手观音像,你可知莲花手是何意?” 对着无端一问,苏悠默然。 太后自顾说着:“佛经里说有一头象去摘池塘莲花却不慎滑进了烂泥里,它痛苦不堪向它们的相神求救,路过的观音见了变成相神解救了它,随后便将莲花献给了观音,从此观音手持莲花,行慈悲布施恩德,益众生。” 太后转身看向苏悠,一副劝善模样:“太子慈悲替你父亲惩处了贪腐,如今又处处帮着你,岂能回身反咬纠缠不放呢?” 苏悠不由得笑出了声:“治贪腐为得是朝堂社稷,民女父亲是无辜受冤枉死之人,怎么能是为了民女父亲呢?太后久居深宫,不了解当下情况,又凭什么就认为是民女纠缠不放呢?” 太后看了一眼苏悠,扶着张嬷嬷起身,陡然变了一张脸:“太子是大朔的储君,自当有相匹配的太子妃,你一个罪臣之女市井之民,岂轮得到你肖想的!” “你以为太子护着你,便能让你翘起尾巴肆无忌惮了?语然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凭你今日所为,就足以让你死在棍杖之下! 嘴上说着是误会替她解围,实则是不想让周沅当众出面护着她,更不可能不清楚她在香积殿根本没有走开,又如何去宴席找王语然? 苏悠一脸淡然:“荣国公树敌,王语然遭殃是必然,至于这个害他之人是谁,太后心里想必如明镜。” 无非就是想利用她消除一些不好的传言,维护王语然的名声。 “若太后执意觉得是民女所为,尽管治罪,民女孑然一身,没什么好怕的。” 绕是震慑后果的太后此刻被气得有些压不住了,苏悠敢如此嚣张,不过是因为知道如今在彻查旧案又有太子相护,自己不敢动她罢了。 她按压下怒火,在一旁坐下来:“你的说没错,老身是不能把你如何,但你身边的人呢?老身可听闻你那香铺接纳了不少的人。” 苏悠眉色一敛。 太后缓缓抬眸,看着苏悠不再驳她,心中开始得意:“人该有自知之明,飞上枝头当凤凰那是妄想!你胆敢再做纠缠,老身绕不了你!” 警告威慑完,宫人扶着太后要去宴席,张嬷嬷将也顺势那香炉踢倒在地,“香炉不能断,若断了,你叶氏香铺的招牌可就要砸在此了。” 苏悠抬眸看了一眼那手持五彩莲花的观音,朝着太后道:“太后之言民女今日受教了。” . 宴席持续到酉时,苏悠一直候在香积殿燃香换香炉,到了酉时三刻才离开。 宫女领着她往应承门方向走,“太后吩咐了,若苏姑娘够聪明就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苏悠没理。 宫女觉得她作派头于是忽然停下,将手里太后赏赐的一包东西塞过去,不情愿道:“这是太后赏得,就送到这了,过了前面顺着往前走就能出宫。” 苏悠伸手要接,宫女却故意松手,小包布里的珠宝脂粉散了一地,宫女下意识往后躲,然后快步往回走。 第85章 过了前面甬道,有几个宫女太监在那候着她:“苏姑娘,贵妃娘娘有请。” “替我回了你们贵妃,这么晚我就不去打扰了。” 苏悠往前走,两名太监拦住她。 宫女道:“苏姑娘别不识抬举,贵妃娘娘的面子怎么都该给。” 太监逼着苏悠往回走。 本以为会去燕贵妃宫中,可这几个宫人只将她送到紫宸殿附近便走了。 宴席结束没多久,殿内官员陆陆续续往外散。 苏悠觉得不对劲,可下一瞬迈出的脚莫名发软,身上似乎也开始燥热。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只觉得双脚麻麻地,有些不着地的踩棉花感。方才也只走了一刻钟,腰脊胸口便开始灼热发烫, 浑身发软。 眼下再迟钝也反应过来, 刚才宫女无端打碎的那些脂粉里掺了东西, 她蹲身去捡那些东西时吸入不少。 不难想,也有人想让她身败名裂。 可不待她细思是何人要对她下手,紫宸宫外已经有官员夫人们往她这方向走来,苏悠一时情急便往旁边的宫道躲开。 她眼下行动缓慢面色异常, 若被人看见毁名声是小, 一旦被人揪住说她在太后寿辰日行□□之事, 便是要杀头谢罪。 宫道的拐角是去云湖,再过去便是内廷,那处又有禁卫日夜巡逻。苏悠无奈只能躲在假山后面的花簇边上。突然起的药效让她失了力, 蹲也蹲不住,手握着那花枝借力, 却被划破了手掌瞬时鲜红点点。 另一头, 宫女太监急着去回了燕贵妃:“娘娘安心,诸位官员夫人们正要从应承门出宫,奴婢回来时就见药效差不多已经起了,这下她就是长了八条腿也没法走出宫门。” 被太后当众训斥的燕贵妃一整天都觉得憋屈, 眼下听见事情成了心里头总算舒坦了几分, 懒懒抬手:“记得将宁康宫的人处理干净些。” “娘娘放心,都处理了。”方才送苏悠的宫女,谢全找了个罪名, 剪烂了她的舌头。 苏悠对于燕贵妃来说其实并没有任何威胁,只因她今日突然出现在香积殿破坏了她的计划, 便想着既然毁不了太子与荣国公府的婚事,那对付苏悠也是一样的。 谁都看得出来太子对苏悠还有旧情,自打回京后又处处护着她,如今更是要为苏景修翻案。而太后当初又百般阻挠过他们俩的婚事,祖孙俩早生了嫌隙,若今日太子得知是太后故意害苏悠,想必会很精彩。 思及此,她眸色里全是得意,又问道:“可知太子去哪了?” 谢全搀着燕贵妃进殿,一边禀道:“圣上为旧案的事伤神,那大理寺的也没个眼力见竟随身带着账目,方才寿辰宴一结束就去找圣上要批文,说要核对国库的账。圣上恼着便将太子等人都唤了过去。” 嘉惠帝对周沅越矩罔上插手香典司的事以及旧案本就不满,眼下这几个大臣往虎口上撞简直是找死,燕贵妃坐到梳妆台前,到底不放心:“你去告诉策儿,让他派人去好好盯着吧。” 虽说只要嘉惠帝还在,香税案的罪名便不会落在他们的头上,但眼下荣国公反水,宁远侯又突然掺和进来,朝中的风向已经隐隐倒向了太子,这已经是一个极其不利的苗头。 转而又想到些什么,看向谢全:“先去把人找到,别让她逃了。”太子都还在勤政殿,若苏悠真就这么逃走了岂不浪费她辛苦设得局。 而且苏悠太过狡猾,当初人带到她宫殿门口都能逃走,她实在不放心。 谢全领了命令,带了几个太监前去寻人。 估摸着紫宸殿的人走得也差不多了,苏悠才敢从里面钻出来。 应承门的宫门很快就会关闭,若她不能趁此出宫,恐怕就得躲在这过夜了。 她在香方里看过助情香,这样的药多是床笫之欢时用的药,烟花柳巷之地常有后宫自然也不例外。但这样的药最不安全,量少能抗一抗,若是量多又不及时解除,那便是要命的。 苏悠估摸这药效速度,自己吸入了不少,不过她刚才被花刺扎伤了手,这一点痛感意外的让她清醒了一些。 紫宸殿的宫灯能照见宫墙,她绕过假山借着光摸过去,想着趁着禁卫未巡到这里赶离开,可刚走两步,忽然有人唤住她。 来人是六皇子,他自身后走来,见苏悠一人出现在这,有些疑心:“你在这鬼鬼祟祟做什么!” “见过六殿下,”苏悠朝他施了一个礼,然后解释道:“民女一不小心迷了路。” “迷路?出宫门的路可不在这。”六皇子明显不信。 以苏悠现在的身份不可能出现在的宫宴上,更遑论出现在这御道上,他后来虽然知道苏悠便是与他二皇兄有过婚约的女子,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他自然也不会偏袒。 对苏悠上回解围他心底里是感谢的,但一码归一码,如此不合规矩的事,他身为皇子自然要出来说教一番。 “你今日怎么会进宫?” “回六殿下,民女今日奉太后旨意来宫里调香。” “哦?”六皇子双手背在身后,上前打量了一下苏悠:“那你现在为何还在此?不应该是出宫了吗?” 第86章 苏悠低头:“眼下正是要出宫的。” 她本以为六皇子问完就要让她走,不曾想他忽然又问:“你不会是还想嫁给我二皇兄吧?” 苏悠手上的痛感消失,额头不断冒出汗珠,脚步虚到站不稳,她不敢抬头,强撑着解释了一句:“民女并无此想法。” “……”六皇子以为苏悠这模样是被自己吓到了,语气柔和了一点,“那你今日为何要加害荣国公府家的小姐?” “这是误会……民女从未有害人之心。” 六皇子一时捉摸不透苏悠的想法,但他瞧着也并不像是在撒谎,遂叹了一口气道:“就算你做再多的事情,也不可能嫁给二皇兄的,因为太子妃已经有了人选。而且皇家的婚事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即便不是荣国公府的也不会轮到你。与其执迷不悟,不如在宫外好好开你的香铺,安稳度过余生。” 苏悠没说什么,只点头应了是。 她快撑不下去了。 可六皇子却突然打开话匣子,愣是要说个没完:“对了,你做那些账册是你的意思还是二皇兄吩咐你的?” 治魏家与陈戟罪的账册就像是提前就预备好了的,他不相信苏悠会那么凑巧找了魏家与陈戟。肯定是他二皇兄早有怀疑,才如此设局。 “香典司贪墨香税陈戟怎么突然认罪了?当初的旧案又怎么与香典司的案子又扯上了关系呢?” 六皇子成日待在崇文馆,睁眼是课业闭眼也是课业,外间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毫不知情,加上嘉惠帝根本不许他掺和这些事情,无人敢与他说这些。 如今见到苏悠,便急切的想知道这些,也好让他也出一份力帮帮他二皇兄。 总不能,他堂堂一个皇子连苏悠都不如...... quot;六殿下,民女不知情......quot;苏悠根本没有余力答他这些,恰巧不远处有宫人提灯笼走来,她不敢再拖下去,趁着六皇子视线转移,挪步退至假山后面。 谢全走近了,向六皇子行了礼。 六皇子转头,发现苏悠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走了,,只问道前后看了一眼并没有看见人影,猜想着人兴许出宫去了,便没多提。 看向谢全:“宴席都散了许久,你们来此做什么?”紫宸殿离勤政殿近,凡是前朝议事的地方,后宫的奴才们不得随意来此。 谢全回道:“娘娘今日掉了圣上送的玉钗,吩咐奴才们来寻。” 六皇子“哦”了一句倒也没察觉出异常:“若没有找到就快些走吧,否则禁卫瞧见了可得吃板杖了。” 谢全应是,弓腰在原地,见五皇子走远了才缓缓起身,阴声阴气道:“人应该就在附近,你们分开找找,都仔细点,务必将人找到了。” 他刚才已经去问过了,苏悠并没有出宫,果然是躲在了这附近。而刚才六皇子的反应,也分明是见过苏悠的 。 假山后面的花簇里,苏悠缩在那。看着谢全来此,她才明白过来竟是燕贵妃对她下手。 若是想借她来对付周沅,那这会儿想必周围的路口已经封死了,周沅一旦来救她,便该死两人都要落罪。 云湖边上假山嶙峋,又有成排柳树花簇有做掩护,谢全等人在周围寻了几圈都没有发现苏悠躲在哪。 正准备撤走,忽然听见碎石滑地摩擦的声音。原是苏悠跪在地上,不料晕糊糊的突然失了力,整个趴到了地上,双腿从那花团里露出了一截。 谢全耳尖,当即朝那走过去。 “苏姑娘?” 苏悠从里头钻出来,月色下那张明脸红的异常,身形也踉跄不稳,却有一种娇怜妩媚之态。 谢全见她已经到了这幅模样,心知她是再挣扎不了了,笑了笑:“苏姑娘别躲了,跟奴才们走一遭吧。” 苏悠往后退了几步,身后是一条死路。谢全看向两边的人,示意一起上,速速把人抓住,省得一会儿巡逻的禁卫发现了。 谢全走在前面,他撸起袖子,要去抓苏悠,哪知她突然扬起一把白粉末,一时未能躲闪,那白色的粉末都进了几人的鼻子眼睛,随后一阵直冲脑门的辛辣刺痛的席卷而来。 这是苏悠进宫前准备好防身的,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几人捂脸在原地哀嚎,她也趁此逃走。 无奈地先往前走,想绕至假山后面待谢全追来,再折回去,可巡夜的禁卫发现此处有惊喊声,一队十几人都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前后都是人,撞见哪一方她今晚都该死,苏悠眼一闭,钻进了假山石缝。 外面禁卫发现了谢全等人,见他们捂着脸叫疼,便问发生了何事。 谢全眯着眼睁不开,将计就计道:“回禀统领大人,奴婢们原是来给贵妃娘娘寻丢失的发簪,不巧碰见了一个行迹可疑之人,奴才瞧着面生多问了几句,谁知他就对着奴才们撒了这不知为何物的粉沫,然后逃跑了。” 禁卫统领上前抬手摸了一把谢全身上的粉末,立时警惕了起来,这是带着腐蚀性的毒粉末。倘若内廷若是遭了刺客,他们就是十颗脑袋都抵不了罪! 今夜太后寿辰宴紫宸殿外特地加守了两拨人,禁卫统领下了令,命所有人都去仔细搜查。 第87章 苏悠预料到谢全不敢供她出来,可如今禁卫都惊动了,她还能逃吗? 她没力气再走了,靠着那石壁上,缓缓坐下来,浑身上下如同在火炉里煅烧着,头越来越晕心跳也越来越快,十分难受。 她不想死的,希望今夜无论如何都让她熬过去。 禁卫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甚至还有拔刀的声音,石缝里随即照来一抹寒光。 苏悠闭了闭眼,有些不太能接受自己今夜就这么死在这,她努力站起身,想着即便刀架在脖子上也为自己辩解两句。 她挪动了两步,从石缝里侧身出去,下一瞬口鼻忽然被人从身后捂住,将她悬空捞起往后拖了几步。 禁卫的刀从另一侧直接刺入了方才苏悠躲藏的地方,见并没有人,才撤走了人去别处搜寻。 嘴唇边的手缓缓松开,苏悠没有怔住,忽如其来的龙涎香侵裹着她,让那紧绷的神经瞬间松缓了下来。 他压低声在她耳边:“前面就是禁卫,你若往前岂不是要撞到他们的刀口上?” 周沅放开了她,将人转过身来,却不想身前的人连站都站不稳,竟是扑在他的胸膛前。 他把人稳住,蹙眉凝色:“怎么了?” 身前的人埋着头无反应,却是伸出手环到了他的后腰。 周沅身形一僵。 眼瞧着再这般耗下去禁卫很快就要过来,伸手便去松苏悠的手,苏悠却紧紧拽着不放。 她此刻意识不太清醒,但却知道面前的人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开。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苏悠头埋靠在周沅的胸膛处, 将一只手慢慢上移环上他的颈脖,而另一只手竟然勾住了他腰间的玉带。 脑子里不想他松开自己,身体也不想。 周沅这才察觉到苏悠的异常, 将她的手反握在手里, 制止了她的动作, 这才看清那张脸绯红不已,杏花眸里泪雾氤氲,身若无骨地往下坠,迷离不堪。 他脸色瞬间变了。 哪里还会不明白, 她这是中了何药。 看着挂在身上的人, 原本幽黯冷厉的眸色又变得柔和起来, 一手托着她的腰,一边轻声问她:“你可知道你何时中的药?” 若是知道时间,他才能找到最快的急救办法, 不至于伤了她的身子。 “我......” 苏悠脑子有些迟钝,呼吸不匀且还有些急促, 她感觉自己连思考的余力都快没有了, 如同一条快要渴死的鱼……只顾着将手攀着周沅,试图求些什么。 但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克制住自己,好半天才连成一句:quot;半……半个......时辰。quot; 周沅皱了眉,竟然这么久了, 不敢再耽误就要将人抱起。 苏悠却抓住他的手, 看着他:“殿下……” 入秋的夜里带着一丝凉意,她握着周沅的手,声音莫名带着渴求, 又极其隐忍得垂下了眸:“如果.....来得及的话……” 苏悠很清楚自己吸入的助兴药早已超出了正常使用量,若再继续扛下去, 她自己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只知道她是怕的, 她应该好好活着。 她不想往最不稳妥的方向去,但如果来不及,她希望周沅一定是要先救她。 苏悠脑子里是这般想的,可是怎么也没力气开口。 正巧这时候,假山石后面又忽然传来张嬷嬷的声音,像是带了不少人:“去那边寻,小心些别惊动了禁卫,若是有人问起你们就说太后惦记着圣上劳政,命我们前来候着。” 几名太监应是,便开始各处去寻。 周沅将人拢在怀里,侧过身躲了躲。 等人走了,远处的禁卫也举着火把再次走向这边,周沅迅速褪下外衣罩着苏悠,弯腰横抱起她往回走。 予良是跟着周沅的,方才分散去寻人,现下在正巧在紫宸殿的宫道上遇见了周沅,见他怀里抱人往回赶,当即前去退人开路。 罩衣下,苏悠头靠在周沅的脖颈里,唇瓣摩挲着,滚热的气息一点一点呼洒着,一边拨弄他的衣领,又去扯自己的衣服,觉得好闷好热。 周沅空不出手去制止她,也只能由着她。 但转头想着若她手脚不安分扯开了他的罩衣,将这藏着的幅光景让旁人瞧见,他又不想忍了。 将人往上抱了一点, 压低声威胁道:“安分些,否则孤也懒得麻烦找太医了。” 怀里的人安静了下来。 但也仅仅只是几息的时间,周沅便面色极其难掩地,拧紧了眉。 胸膛处探来的手骤然捏了他一下,险些让他松了手…… 随后听得苏悠在怀里嘤咛:“好热......好渴......” 过了片刻,又颤着声告诉他:quot;周沅......我不想......死。quot; 怎么能不急。 周沅听她这一声声唤,知道她眼下应该是极其难受, 恨不得替她受了这些罪。 从紫宸殿到东宫,走了约莫一刻钟,予良避开了所有宫人。 周沅将苏悠抱回了东宫,把人放至床榻上便急命予良去寻太医,见她渴得难受便要去倒水,不料衣摆又被扯住。 他挣脱不得,蹲身去摸她的脸,十分烫手,整个人也看起来迷迷糊糊的,意识不清醒。 第88章 但苏悠的手却也没有松,而是顺着冰凉光滑锦缎游滑到了他衣襟处,然后将人突然往下一拽。 周沅一时没有站稳,便俯倒在她身上。虽然他及时撑住没有压着她,可下巴还是磕到了苏悠的鼻子,便听见她发出小声的“唔”,带点的委屈的鼻音。 他尽量安抚她:“你别急,太医马上来了。” 苏悠看了一眼俯身在面前的人,顿了几息,脑子不受控制,仰头便吻向了周沅的下巴,再缓缓移上,环住他的脖子,覆上了唇。 脑海里也随即涌现了一些过往的记忆…… 她从前很大胆,有一次趁周沅喝醉时,偷偷亲过他。那时候是赵六郎的生辰宴,在青云楼摆了几桌,也给她递了帖子,苏悠一向不喜欢参加这种宴席,原本是要拒绝的,但赵六郎却告诉她,周沅会去,以及好些有官家小姐会也会前去参宴。 赵六郎还道,那些姑娘家都是冲着周沅去的,若她不去,兴许人就要被抢走了。 她便没再拒绝,便答应了下来。 到了宴会那日,根本没有什么官家小姐来,都是些清流士子,独独她一个女子坐在那,让她百般不适。 酒过三巡,众人都跑去江边吟诗作曲,只剩她与周沅两人在雅间里。他闭幕坐在那,面颊生红,显然是喝醉了酒。 这样的宴席她是最不会应付的,有人要与她敬酒,她不知作何反应,旁边的周沅便一一都帮她挡了下来。 看着堂堂的三皇子替她挡酒醉在此,她心中过意不去,走到他的身边,本想与他道谢,却发现他并无任何反应。 她停在那看了十来息,盯着那种好看到犯规的脸,一时冲动,就弯腰吻了下去...... 那种亲吻的感觉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周沅的唇薄薄的,凉凉地,亲了很想再亲。 只是那以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她再也没有这样能靠近的机会。 记忆在脑海里无比清晰,那种贪恋的念头忽起,苏悠毫不顾忌地一点点在那唇上描摹,轻轻又浅浅地印着。 尽管此刻有药效让她忍不住,可她依旧害怕只是一场梦,不敢把人亲醒。 但偏偏这样的动作对于周沅来说十分磨人。 苏悠的外衫被她自己扯开,从她的脖颈到锁骨顺滑而下,将那大半个肩头都露在外面。肌肤莹白胜雪,凝着细细密密的汗珠,看着便让他浑身生热。 几次想推开她,可苏悠环着他的脖子根本不肯松手,又不敢用力伤了她,只能由着软软的唇瓣濡湿着他。 许是周沅挣扎了几下,苏悠心觉不痛快,便又开始对他上下其手。 周沅被她闹腾的厉害,胸口亦是翻腾起伏,眸底是按压不住的欲色,但终是忍了忍,及时推开了她。 再等等,太医就该快来了。 可此刻的苏悠难受到连呼吸都不畅了,浑身无力,小声央求道:“别......推开我。” 她的眼里盈于睫,可怜巴巴地,是极其少见的撒娇。 周沅摸摸她的眼畔:“你乖一些,孤不想让你清醒过来会后悔今日。” “唔……” 苏悠也很想自己清醒,可越是如此,越控制不住。 手不停得去剥开他的衣服 。 那香药厉害,蚀骨挠心,心脏剧烈跳个不停,苏悠难受到觉得自己快熬不过去了。 她很想解释,自己吸入的量已经让她抗到了极限,可大脑告诉她觉得解释已经多余,只需快些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周沅瞧着她也难受,一边被她磨着,一边紧张她的状态,担心她要扛不住了。 可就在他停顿的这会儿,身前的人伸手又将他抱住,然后从他的胸膛一路至上,最终吻在了他的喉结处,双手亦急不可耐地游走。 然后停在某处。 周沅浑身僵住,抓住她的手,望向那盈盈水眸。 苏悠也看着了他几息,忽然泄了力。 体内的药效不断加剧,她的身体也已经承受不住了,浑身上下都似被烧了起来,软绵无力地躺在那。 苏悠半睁着眼,含着泪看着周沅,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对……不起……” 见她这模样,周沅显然慌了神。 没丝毫犹豫,手指猛然间插进她的发丝里,掌着后脑勺,吻住了她的唇。 不似苏悠的轻磨,如同狂风骤雨来袭,是恨不得将她每一寸都揉进身体里,可在那掠夺的边沿最终留了一丝克制。 终是觉得,这种情况下也还是应该先适应一些,一点点循序渐进比较好。 坠落而下的苏悠仿佛被拉回了云端,自下而上的得了缓解。 迷迷光氤里,床幔上隐隐有手抬起,又轻轻落下,那映着旖旎风光的烛台随之熄灭。 门外着急赶来的予良也在灯熄灭的那一刻被吕公公拦在了殿外,两人对视一眼,予良当即心领神会,转身将太医带了下去。 殿内熄了灯,床幔也层层落下,一片昏暗。 苏悠头晕看不清楚,但其它感官却在逐渐放大,直到身前的人忽然停了。 那无法遏止,那的虚浮感瞬间占据大脑,让她实在难受。 她有些着急又有慌乱,直到那冰凉的指腹带来了一丝缓解,那盘旋在耳朵边上的低语,又让她更加觉得难耐。 第89章 “你不要乱动,我来。” 慢慢的,那纤长有力的手指挑开那腰间长带,随之刮蹭了几下,又道:“一会儿弄伤你了,我找谁赔去?” 原本占据主动权的人,一点点被诱进深渊。 寂夜含裹一切,只将那细碎声弥留在耳侧。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满室旖旎, 身下的人早已被汗水浸透,那染上的药也随之散发,苏悠有些脱力扛不住, 藏在一堆乱锦中, 缩成了一团。 周沅想将人拉过来, 却听得她迷迷糊糊地向他求饶:“不要了……我好累……” 他笑看着她,然后将人拥在怀里。 静静地,任由时间停滞,思绪蔓延。 忽然觉得四年的时间太漫长了, 他应该一早就回来, 或许也早就能每日这样将人都拥在怀里。 夜里风凉, 纵使心中贪恋不已,也不得不顾念她的身子,吃不消他这般折腾。 等了许久, 苏悠身上干爽了些,他才将水端来替她擦洗了一番, 换好了衣服, 起身出殿。 寅时末,予良等人还在外头等着,将夜里发生的事大概推测了一遍。 先前周沅还与大理寺卿在勤政殿内商讨核对账目,下一刻便听见禁卫来报遇了刺客。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苏悠遇到了麻烦, 果不其然, 那称遇见刺客的人正是燕贵妃的人。 再连想燕贵妃故意将消息放给六皇子,怎么会不明白这是为自己设的陷阱。 但即便如此,周沅也不得不跳进去。 予良能将禁卫与宫人退了, 代表的便是东宫,嘉惠帝少不了要来责问, 或许还会将刺客的名头安在他的头上。 “玉宁宫里的一个宫女因冲撞了燕贵妃被剪烂了舌头,属下仔细去盘问了,确实是她送苏姑娘出的宫,但至于谁指使的,属下没来得及问,就被毒发而亡了。” “至于刺客一事,燕贵妃宫中的人一口咬定行刺之人就是苏姑娘,因为一早察觉苏姑娘想对太后行凶,所以才会派人跟着。” “而且……太后也并没有否认此事,反而与燕贵妃是同样的说词。” 反嘴栽赃的事也就是骗骗嘉惠帝,太后对燕贵妃的手段心里清楚的很,但眼下她也只能认了。 至少对付苏悠,她是乐见其成的。 予良道:“太后知道苏姑娘昨夜没出宫,现下还在派人四处寻,殿下可要派人去说一声?” 予良其实想问的是,事到如今,不如趁此将人接回来东宫,也图个安心。 “不必。”周沅往殿外走,准备去上朝,扔下一句,“若是还有人想来探消息,不必留活口。 予良愣了一下,随后应是。 吕公公从廊下走来,看着有些傻懵的予良,提醒道:“主子最不喜人在他背后算计,昨夜苏姑娘只是无端遭了牵连,他们想对付的是主子。你觉得主子还能手软吗?” 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伺候周沅长大,最清楚他的性子:“主子小心了这么些年,早知道这宫里没有绝对信任的人,谁都不例外。” 太后单她三番五次为难苏悠,如今更是与燕贵妃联合起来给自家主子难堪,主子不手软也是意料之中。 吕公公更明白,自家主子不是不想将苏悠接回宫里,而是不希望在眼下这种情况接进来,给苏悠造成不好的名声。 但也应该不久了。 这东宫的女主人,大抵除了苏悠,也不会有别人。 . 苏悠中了药,又经历了一夜的折腾,身子虚得不行,到夜里才醒来。 吕公公一直在殿门口候着,听见里头有动静才敢朝里问了一句,得了回应才带着太医进去了。 隔着床幔把完了脉,然后才回了话:“姑娘昨日的药解的及时,没伤着根本,只是气血亏虚,好好静养一段时日便可。” 太医目不斜视,也不多嘴,说了自己该说的,便垂头退了下去。吕公公把人送走,又吩咐人把膳食端了进来。 苏悠吃不下,躺在床上,盯着床顶帐帘发呆。 回想起昨夜的种种,她缠着周沅怎么都不放,那般放浪的模样,想想她都觉得臊得慌,面颊不自觉地就染了红晕。 她当时脑袋迷糊,但却也能感觉到有人在替她擦拭身体,衣服从头到脚都换了干净的,甚至还不忘给她抹药。 她与周沅之间原本维持的关系纸,这下捅了个透底。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与周沅相处,更不知道见了他该说些什么,心中十分纠结。 翻来转去,最后还是觉得先不管了。 苏悠起了身,但□□摩擦的痛意袭来,走路也十分不方便。 她正发愁,殿门忽然推开,苏悠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身子。 周沅今日在勤政殿忙了一天,眼下刚赶回来,行至她身前:“怎么就起来了?” 苏悠没说话,只是往旁边挪,却因疼得趔趄了一步,周沅手快扶着她,有些愧疚:“还很疼吗?” “......” 问得这么直白,苏悠耳尖瞬间红了。 周沅面不改色:“床头有药膏,应该抹一些,消肿快。” 第90章 苏悠实在听不下去,挣开他的手,可动作大了却也不禁痛的嘶气,皱着眉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如今都到这种地步了,你与孤又何须见外。” 周沅上前去拿床头的膏药,递给她,“今早给你抹了,如今过去这么久,应该再抹一次。” “.......”苏悠瞪了他一眼,觉得周沅这般,实在让她有些下不来台。 诚然昨日是她投怀送抱,缠着他行了□□,但眼下这么直白的说出这些,她也真的有些不适应,羞到难以启齿。 苏悠拿过药膏,背过了身。 到底还是寻了一句话,将刚才的事情截断:“昨夜也是我一时大意未能察觉,多谢殿下相救。” 但她这般行礼致谢,在周沅看来,又有种在撇清关系的意思了。 “苏悠。” “你觉得现在我们是什么关系?” 苏悠这会儿脑子还是嗡嗡地:“殿下是我的救命恩人?” “......”周沅一时噎得无言。 “便只有这些?” 苏悠饶过话题:“昨日在香积殿五皇子试图破坏毁了王语然的清白,想让你与荣国公府的婚事作罢。” “随他。”他并不在意,反而乐见其成。 “怎么能如此。”苏悠皱眉。 “五皇子与荣国公已经彻底对立,他如今对荣国公府都能下手,下一步定是要来对付殿下,案子尚未了结,应当早些防备为好。” “而且......殿下还需要用着荣国公,也不该当下就与他翻脸。” 苏悠一直都知道,不管是为了扳倒五皇子,还是因为旧案,他与王语然的婚事当下都不能被破坏。 “我与殿下之事暂且搁置一边,无需太在意。” 气氛在话落的一瞬便开始凝固,周沅此刻的面色实在算不得好。 “殿下,太后往您这来了。”他没来得及开口,吕公公在门外突然回禀,语气颇是情急。 周沅收了悬在空中的手,转身往外走。 今日在勤政殿忙了一天,嘉惠帝意外地没问及昨晚的事,反而问他,何时与荣国公府完婚。 不难知道,这其中有太后的参与,夜里前来自然也是为了这桩事。 周沅去了书房,并未去相迎。 太后来的路上也一直忐忑不安。午间时候张嬷嬷派了一个小太监前来东宫打探消息,然后那小太监不知所踪,就连折回去的张嬷嬷也不见了。 到了申时才有人来回,刑司房发现两具被棍杖打成烂泥的尸体。 太后听见此事时惊心不已,却也猜到了周沅会因此恼怒,势必不会罢休,而她能做的便是装作不知。 她进了书房,关切道:“你身上还有伤,忙于朝政也该要注意身子才是。” 周沅漠然:“不劳费心。” 见他连“皇祖母”也不喊了,太后面色微微一僵,随后仍是一副慈祥脸:“你父皇今日也与皇祖母说了,你的婚事礼部已经着手在办,等秋祭一过便可完婚。” “荣国公在朝中能辅佐你,语然那孩子也体贴人,日后也定能为你打理后宫。” 太后缓了缓,又道:“凡是总有个先来后到,祖母知道你喜欢苏悠,待你成婚后许她个良娣之位也不是不可,只是你现下实在不该为了她,次次得罪你父皇。” 周沅无甚表情:“皇祖母为了荣国公府还真是煞费苦心。若是如此,孤倒觉得皇祖母昨日便该趁势让她嫁给五弟呢?” “太子哪听来的闲言碎语!”太后显然没有想到,周沅竟然知道了虞贵妃干得那些破烂事,脸色煞白。 周沅反问:“皇祖母何须装糊涂?昨日香积殿一事当真以为能压得住吗?” 太后突然反应过来,当即大怒质问道:“苏悠是不是还在你这!她都与你说什么了!” 几乎是肯定了苏悠还在东宫,要不然太子又如何会知道那件事! 周沅不想再多言,冷声道:“苏悠与任何事情都无关,但只一件,谁若敢伤她,孤绝不手软。” “好、好!”太后气急,“你如今当真是为了她,连皇祖母都不要了!你以为你父皇会让你娶她吗?你若再执迷不悟,她便连活命的机会都会没有!” 周沅仍是一脸平静: “大可以试试。” 苏悠停在外头的长廊,方才书房里的那些话她一字不落,都听见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苏悠从那些话里大概猜到太后想借燕贵妃之手除了自己, 否则不会知道她还没出宫,周沅或许也已经猜到了,才会如此动怒。 太后带着人气冲冲从书房出来, 苏悠侧身躲在廊下的柱子后面。 她其实从未想过争抢什么, 只想着要让自己父亲沉冤得雪, 可如今她似乎做什么都与周沅分割不开。 周沅走出书房,见她躲在廊下,也不意外:“可用膳了?” 苏悠摇头。 他上前来拉着她往书房走,苏悠由着他握紧自己, 没有松开。 只是突然问了一句:“太后对荣国公府似乎有些关照过头了。”好到情愿不顾五皇子轻薄王语然之事, 都要将她嫁进东宫。 第91章 而且京中端庄得体的世家小姐那么多, 怎么就偏偏王语然就是最合适的呢?视礼节为首的太后,行这等反常之事就显得有些奇怪。 周沅本以为她是听见刚才那些话后,在为赐婚一事心中不快, 可转过头见她一脸平静,好似根本不在意。 书房里吕公公已经提前布好了晚膳, 周沅先给她舀了一碗甜汤, 将碗推至过去,抬眼才问道:“怎么了?” “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偏偏一定要选荣国公府呢?” 嘉惠帝也就罢了,他就从来没有在乎过周沅这个儿子,但太后是从小都护着周沅的, 她难道会不知道这四年来, 王语然与五皇子虽未成婚,但两人之间有多少亲密的谣传吗? 如今执意如此,对周沅恐怕也没有几分真心。 周沅将她瞧了一眼, 眼底里有些失落她到如今还是这般不在乎的态度:“无碍,孤要娶得人不是她。” 他说这话时, 目光注视着自己,好像是在传达某种显而易见答案。 苏悠低头去喝汤,当作没看见。 也没有什么胃口只随便吃了些便停了筷,眼瞧着外头天已经黑得彻底,她忽然道:“殿下让我出宫吧。” “再等等吧。” 用完膳吕公公让人来收拾了书房,周沅也坐回了书案前处理政务,苏悠坐在旁边焦灼地约莫等了一个时辰,见人仍没有反应,准备起身再提醒一句。 她实在有些难以接受,在两人有了那种关系之后,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相处。 可她还未起身,吕公公又折身回来,端来绵布伤药:“殿下,太医嘱咐奴才来给您上药了。” 周沅眼未抬:“嗯,放那,出去吧。” 吕公公瞧了眼苏悠,弯眉称是,然后躬身退下,带上了房门。 然后苏悠就见周沅起身,边解腰带,边走向她,坐到她旁边软榻边上,毫不顾忌地将上衣扯开,毫不保留的露出那挺硕的胸膛,他皮肤本就白皙,那两抹异常的莓红分外显眼。 上衣褪至半截,流畅紧致的腹线一路往下,停在了恰好的位置。 苏悠惊得有些站不稳,慌忙撇开头:“殿……殿下……” 周沅不以为然:“这只有你。” “……” 只有她,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 苏悠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周沅淡淡:“你想让他们都知道,你与孤昨晚都做了何事?” 被这么一激,苏悠转过了身。 话到了嘴边却见他早就背过了身,后背上日前的那道醒目的刀伤还没有好,臂膀至腰腹两侧又添了不少的划痕。 那些痕瞧着是指甲的抓痕,条条清晰,条条都带着血痕。 应该是挺用力的。 周沅背着身,轻声道:“劳烦你帮孤上一下药?” 苏悠:“......” 抓痕可以无所谓,刀伤还没完全愈合不能不处理,若是让别人处理伤口,确实很难不让人多想。 想想那些都是自己造成的,苏悠耳尖泛红,极难为情的垂下了头。 拿起伤药去替他涂抹换上,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宫门关了,还请殿下派人将民女送出宫。” 周沅避而不答,倒是说起了案子:“香税的账目今日已经核实完了,香典司贪墨数千万两银子,荣国公也认了罪,待都察院与大理寺将案子呈上御前,便能为你父亲翻案。” “既能翻案,你往后便无需再以民女自称。” “孤虽然当初答应与你交易,但若没有你提供的那些证据,这些案子也不会这么快就能彻查,你可以好好想想需要什么,孤都能回给你。quot; 后背的伤口处被指腹打圈覆抹着伤药,那动作轻得生怕多用了一丝力,丝丝麻麻地叫人心痒。 身后的忍半晌都没回应,周沅转头看了一眼,便见苏悠低着眸,手中动作没停,眼泪却“吧嗒”地掉在了手背。 “殿下不必回给我什么,我该多谢殿下还父亲清白。” 四年前她看着父亲的尸体从大理寺运出来,一身囚服因鞭刑抽得烂碎,腰带还缠在脖颈处,露出紫红的吊痕,她静站在茫茫雪中连哭都哭不出声,灰暗到觉得天塌。 按大朔律法,凡犯大逆之重罪不斩首,游街三日然后焚烧而尽,苏悠甚至都没来得及走近看她爹最后一眼。 这四年来的屈辱及恨意至今日都不曾减过一分,她靠着希望还她父亲一个清白的信念活着,无论什么样的苦都忍了下来,如今得愿心中发酸,眼泪便怎么也忍不住。 周沅抬起指腹,擦了擦她眼睑处的泪,回想这四年她所受之苦,心中亦是发涩:“若孤早些知道,或许就不会像今日这般。” 若他早些察觉就不会有挪用修建宫殿的银款一事,也不会有船沉海一事。 他也是近日才想明白,苏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巴结顾氏,开香铺,被人欺辱,弃自己性命于不顾,也要卷入这案卷中,都是为了给苏景修翻案。 心中内疚不已,便伸手拉过苏悠的手:“当日荣国公未曾与孤禀明挪用银款一事,才会让人钻了空子,你父亲受冤他逃不了干系,孤眼下并非是在包庇他,只是你再等等,孤定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人。” 第92章 原本他是打算事成之后再与苏悠解释清楚,但眼下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没有那么有安全感了。 担心若是不讲清楚,面前的人会误会他,故意表现出无所谓,不在乎了。 他唤着她:“苏悠,除了你,孤也从未打算娶别人。” 苏悠默了默,这回倒是没有再说什么身份不配,只是抿笑轻轻应了他:“嗯,知道了。” 然后抽出手,退后几步,绕至他身后:“药马上就涂抹好了,殿下转过去吧。” 她从来没有怪过周沅,也知道他一定能说到做到,只是眼下即便两人已经越了规矩有了男女之情,她仍旧无法回应他什么。 四年或许不长,可先前一切却不能当作无事发生,眼下周沅的身份摆在那里,就更不是说在一起便能在一起的时候。 周沅也察觉出一丝什么,但却又不想把人逼急了。 苏悠继续讲伤药敷在最后一处的伤口,因为药膏有些滑手,便稍微加了一点点力使那膏药没入未愈合的创口。 却听见周沅几次疼得嘶气,她手停在那再不敢动了。 “很疼吗?”明明先前都不见他喊。 “……嗯。”周沅道,“原本是不会疼的,可这伤口因为昨夜有些扯裂开了,那些抓痕你也瞧见了,孤疼的很。“ “.......” 画风突变,苏悠 苏悠看得一时瞠目,差点没反应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周沅现在就有种,无赖且妖气的感觉,好像是她占了大便宜还不怜惜他一般。 哪里就他身上有抓痕,她的肩膀难道就没被他咬了吗?也就是这会儿衣服遮盖住了,可她被咬得也破皮流血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哪来的坏毛病,总喜欢咬她。 苏悠忍了忍,不说话。 拿起旁边的细纱绵伸手从他身前绕过,利索地缠了几圈,快速在腰侧打了个结。 然后退了几步,保持距离:“好了,现在都帮殿下弄完了,我也该走了。” 周沅悠悠起身,将上衣披回去却又不穿好,松松地袒胸露肚地故意走到她身后的软塌边,倒了一杯茶,算起了账:“你毁了孤的清白,这件事该如何办?” 苏悠凝目,惊奇看着他:“.......” 虽然这是她主动的,但也不完全算她占了便宜。 苏悠突然就觉得,面前的人转变的好陌生,哪里还有那副端肃清贵的太子模样。 她实在难以说出口的话,眼下无甚顾忌,直言道:“情急而已,我不在乎,殿下也当无事发生吧。” “啪”茶杯沉沉落在了矮几上。 周沅蹙眉:“你想赖账?” “......”总不会是管她要名分? 苏悠道:“似昨夜那种情况,自当是保命要紧,对我来说是谁都无所谓。而且方才殿下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这就是了。” “......” 这下换周沅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忽然就哑了口,眸色也暗了下来。 然后沉声:“你再说一遍?” 昨夜这种情况,他都根本不敢想要是苏悠遇见的不是他,会如何。 她眼下就这么没心没肺地说出来,简直要气死他。 苏悠不管:“殿下不是听见了。” 忽然又拌起了嘴,周沅当即起身,顶着那敞开的白花花胸/脯毫无顾忌地就要走向她。 苏悠下意识往后缩。 再退无可退之际,房门十分及时地被予良敲响了。 “殿下,马车备好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予良推开门时, 周沅已经穿戴整齐,依旧是那个清冷威严的太子殿下,就是脸黑得像是要吃人。 他缩了缩脖子, 一脸莫名。 总不会是他来得不凑巧, 破坏了什么好事? 予良垂着头, 声音突然低了几分:“殿下......马车在外面候着。” 早些时候赵郢真来东宫求见,周沅在勤政殿忙着便没有见,眼下案子就要收尾,他自然要去层层监督以免遗漏什么。 周沅应下, 然后看向身后的苏悠:“走吧, 孤送你。quot; “......”苏悠还是有些缓不过来他这转变, 刚才予良敲门,他竟然当着她的面,脱衣服, 换衣服,然后一脸无事发生的样子。 怎么一夜之后, 他奇怪的就像变了一个人。 苏悠头埋得很低, 一点都不敢将自己现在羞红脸的模样给人看见。 周沅侧眸瞧着她跟在自己身旁,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回到小宅子里时,许妈已经坐在院子里等了,苏悠进宫一夜未回, 太子倒是提前让人来说了情况, 以免许妈着急四处寻人。 许妈瞧见苏悠走路有些异样,又见她脸色红润得紧,几乎很快就反应过来, 苏悠昨夜经历了什么。 她是苏悠最亲近的人,便也没瞒着, 将昨日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许妈听完觉得后怕不已,根本高兴不起来,心疼抹着眼泪道:“或许姑娘说得对,皇宫里都是吃人的,咱们还是远离为好。” 起先她还觉得自家姑娘这么些年来受了很多苦,若是能嫁进东宫便可以享福,如今还未进宫便都开始要对姑娘下手了,日后若进了宫又如何了得? 第93章 许妈知道苏悠心里也容不下别人,可终究是无缘于他。 她叹了口气,问道:“那姑娘日后如何打算?” 女儿家破了身子,若想再嫁人就难,不过在她心里,她家姑娘是最纯净最善良的,日后总会遇到真心待她好的良人。 苏悠却从不在乎这些:“只要能给我爹翻案,还他一个清白,就足够了。” 她求得从来只是这一个,旁的她都无所谓:“许妈,待父亲的事一了结,恐怕我们要搬家了。” “奴婢随姑娘决定就好,只是太子那边......罢了……”许妈还想说什么,终究是觉得问来也无意义了,想起今日之事她道,“ 白日里荣国公府的王姑娘来寻姑娘,还让姑娘明日去青云楼,她那样的人天生就是一副坏心肠,奴婢帮姑娘拒绝了。” 苏悠大概能猜到王语然找她是为何,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许妈给她打来热水沐浴,她头靠在浴桶边沿,脑子里却还想着昨日之事。 太后要她别缠着周沅,荣国公府想除去她这个威胁,燕贵妃又想坐收渔翁之利,怎么可能呢? 她是没打算争抢什么,但也绝对不会当作无事发生。 王语然今日能来找她,便知道她为了自己的名声并没有将在香积殿所发生的事如实说明,至少连荣国公都没有告知。 翌日,苏悠去没有去青云楼,而是去了荣国公府。 荣国公因为旧案一事,停职在家,听到苏悠求见,想都不想直接回拒。 小厮支吾道:“苏姑娘说……若老爷不见她,那她便会将昨日小小姐的事传扬出去。” 荣国公端过茶盏的手一顿,昨日除了宴席结束后在内苑遭了刺客,他很确定宴席上并没有发生任何不妥之事。 且昨日燕贵妃一口咬死是苏悠陷害太后,才会被禁卫误会成刺客,这与他孙女有什么关系? 但苏悠能安然无恙从皇宫出来,想必又是太子作保出了面。 荣国公面色阴冷了几分,这半年来苏悠与太子搅翻了香典司,她的能耐让他不得不谨慎,她胆敢来荣国公府找他,恐怕也是有备而来。 “去,看看小小姐在做什么。”荣国公搁下茶盏,走出书房,准备去见见苏悠。 下人把苏悠带进了偏厅,荣国公正坐上方,看着杵在那丝毫不行礼的人,冷脸道:“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以你如今的身份已然威胁不到老夫。” 苏悠道:“荣国公想多了,我今日来只是想要向少夫人讨一个说法。” “太后生辰宴我在香积殿燃香,不巧撞见五皇子试图猥亵王姑娘,还将她的衣服烧了。燕贵妃带来人时,我与王姑娘正巧在一起。” 苏悠看向荣国公,见后者脸色明显变了,她继续道:“少夫人直言说我嫉妒王姑娘即将要嫁进东宫才生了歹意,与燕贵妃闹着就要去见圣上,太后将此事压了下来。” “让我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荣国公觉得我不该来讨个公道吗?” 荣国公假意镇定:“一派胡言!” 苏悠笑道:“那日之事想必也不少人知道,只有荣国公还被瞒在鼓里。” 他的话音刚落,方才去后院的小斯又折回来:“禀老爷,小小姐不在府里。” “昨日王姑娘约我去青云楼见面,想必这会儿现在应该在青云楼吧。”苏悠不慌不忙。 紧接着魏氏又着急忙慌赶了过来,见苏悠果真在此,破口大骂:“你这贱人,还敢来荣国公府,你害得然儿还不够吗!” 魏氏这话便是直接佐证了苏悠的那番话,她见到苏悠心底里就发恨:“然儿才是太子妃!你休想抢她的位置!” 一旁的荣国公脸色很难看,没有想到苏悠说的竟然是真的。 “够了!”他将茶盏掷在地上,强忍着要发不发的怒容看着此刻如同泼妇一样的魏氏。 魏氏吓得慌忙跪下,那日太后压着不准她将香积殿的事说出来,所以害怕苏悠把事情抖出来,才没忍住骂了苏悠。 她解释道:“父亲,都是因为她……” 荣国公眼下没心思听她说话,让旁边的丫鬟把人给带下去。 然后沉脸,看向苏悠:“你到底是何意?” 他心中有怒却不是因为苏悠,而是五皇子竟然当真敢掐断他荣国公府的前路,要来个鱼死网破。 若真有太后出面压着,他是不用担心的,怕只怕太子也知道,若借此为由退了这桩婚事,那他连最后的出路都没了。 荣国公很清醒的知道苏悠今日来的目的并非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却实在猜不出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向苏悠的眼底里藏着杀意,他突然笑问:“你来威胁老夫?是为了给你你爹报仇?” 结合苏悠先前的行为,十分有可能,但他不是陈戟,没有那么愚蠢,会被一个黄毛丫头耍得团团转。 荣国公缓缓坐到太师椅上:“老夫早已经向圣上表明了,当年的事老夫也是被逼无奈,你若想把此事抖出去,想必也不会有人信你。” 见他往这方面猜,苏悠也没有否认,顺话问道:“我只是不明白,既然当年与旧案有关之人都死了,荣国公为何直接向圣上禀明了香典司贪污的香税,是五皇子占了大头呢?” 第94章 荣国公不会想不到五皇子绝不会留他,为何还有给对方留有余地呢? 荣国公仍旧是笑:“此事自有太子殿下与三司去审,与老夫何干?” 苏悠:“荣国公说是便是吧,不过五皇子可不是心软留情面之人,香积殿一事恐怕只是开始。” 照常理来说,荣国公突然反水倒向太子,应该要直接上言将香税一案彻底扣到五皇子的头上,减少自己的威胁。而不是这个节骨眼上避在家里。 明明成了太子一党,却仍然想为自己留一手,想躲在庇护之后耍心机。 周沅现在虽是利用他,所以不细究他太多,可苏悠始终觉得,荣国公与五皇子对当年的旧案也脱不了关系。倘若有机会能够致五皇子与死地,荣国公定然是手起刀落不带任何犹豫。 所以眼下,她直觉应该都互相抓住了对方的把柄,才会使荣国公如此谨慎小心。 至于那个把柄,她大胆猜测正是嘉惠帝所忌讳之事,毕竟也只有嘉惠帝能直觉掌他们的生死。 苏悠道:“燕贵妃与五皇子都不是善类,他们的眼里只有死人才不会对他们有威胁。” 荣国公听完倒是不回话了,深深睨了苏悠一眼,明明知道苏悠压根什么都不知道,可她这般直言逼问,一时让他心里也没底。 又问了一句:“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悠见扇风扇得差不多,也懒得说下去,直觉道:“燕贵妃想挡的不止是你荣国公府,还想至我于死地,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一说。” 原来是怕死,想借他荣国公府挡灾。 再想起昨夜她确实被当成刺客,倒也没有不信。 入夜,荣国公在书房久久难安。 香税一案明日就要结案,他原本不担心会出什么差池,因为他知道哪怕到最后,嘉惠帝仍然会护着五皇子来制衡太子,所以他不能将事情做得太绝。 可是他却忘了以五皇子残暴的性子压根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否则也不会让周沅玩得团团转。 荣国公越想越不对劲:“来人,备好马车,明日上朝。” 既然五皇子要把事情做绝,他也不能坐以待毙,便准备明日早朝定旧案时,将日前燕郊留下的口供呈上去。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一直侍奉在太后身边多年的嬷嬷被太子杖杀了, 算是燕贵妃近来最顺心的一件事。 她倚在软榻上,谢全替她捏着腿,谄媚道:“娘娘好计谋, 奴才们可真是佩服。” “少拍那些马屁。”燕贵妃也没有想到离间太后与太子这件事这么顺利, 她眸子微眯, 问起了苏悠,“她现在可出宫了?” 谢全回话:“奴才们避着打听了一下,太子昨夜就出宫了,想来是把人送回去了。不过娘娘放心, 太子这般护着她, 便是忤逆了圣上。” 挑拨离间加上让太子担上个忤逆罪, 可谓是一箭双雕。 燕贵妃拨弄着手里的玉珠串,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旧案的事可是今日要审?” 谢全自以为揣摩到燕贵妃的心思, 细声道:“娘娘不用担心,圣上自来对娘娘与殿下偏爱, 再加上陈阁老在, 定然不会让五殿下有事的。” 燕贵妃闻言当即沉脸,显然对他这自作聪明拍马屁的劲头有些反感,将珠子甩他脸上:“滚下去。” 她担心的根本不是嘉惠帝,而是周沅。 当初嘉惠帝下旨把他从边关召回来, 若让他死在路上, 便也不会有今日。 眼下嘉惠帝再宠她们母子俩,可周沅到底也是嫡出,有在北境驻守统领五十万大军的舅舅, 又有都察御史等儒臣支持,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除去的。 加上香税案与彻查旧案, 便是要把她们往绝路上逼。 而谢全的话也正戳中了燕贵妃心中的那根刺,连自己的奴才都认为香税一案必然会受牵连,朝野上下的议论岂非更甚。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香典司背后就是内阁首辅,嘉惠帝默许陈遂年辅佐五皇子,又岂能脱得了关系? “从永安十二年初开始算,这六年应入国库香税为六千万,实际入国库为三千八百万两。” 大理寺卿将账目一报,朝臣们一片哗然。 户部与香典司每年都会有预算报价,眼下预收税目与实际入库的差值加起来竟有两千二百万两。户部不可能没有做过预估,每年入国库的银两是明显有问题的,差得那些无疑就是被贪污掉的银两。 陈遂年道:“那只是预算好的,预算外的情况,也就是每年会有香料供给不足的时候,因为环境地理原因造成的短缺,这些都是不可抗力的因素,自然是有差距的。” “阁老所说的差距,可是香料以次充好,用外番的次品顶替了我大朔的上品香料?如此扩大海运成本,从而加重百姓赋税,又怎么会没有差距!” 大理寺卿上前奏明:“自打海南沉水香推出,世人推崇爱之,反轻视外番沉香,可香典司却仍旧要花大价钱去买外番的低等香料,这又如何解释?” 陈遂年的话被堵得死死的,他根本没有想到还会出现以次充好这事,当即反驳道:“那是因为香料时有短缺,不得已要从外番采买!” 第95章 以次充好这件事一直是陈戟私底下耍得小聪明,这么些年来上头要钱,他自然要想各种办法取,所以这事这事除了荣国公没人知道。 苏悠一早就将香料以次充好的原因告诉了周沅,大理寺都察院也在查陈戟时把此事查得明明白白。 “陈阁老的意思是要装不知情?那孤倒要香典司每年上交内阁的账目,不都是阁老修改核审的吗?”周沅看向陈遂年。 陈遂年拱手欲作辩解,五皇子先道:“坐谈则理高,行之则难。皇兄可不要随便指罪,陈阁老虽然修改核审过账目,但那都是父皇过了眼的,你如今是在指罪父皇吗?” 五皇子很清楚自己与嘉惠帝必须绑在一起,才能让周沅无计可施。 即便他有核算账目的高手,对每一笔账都核对过,可那些钱又不是一分独享,而是一半都拿出来修宫室了,这些钱又如何追究呢? 嘉惠帝又怎么能允许一笔一笔账都核对呢? 五皇子便是一早就知道,即便周沅查出来,料他与那群人也不敢作死指责这掌天下生死的君主。 周沅反问道:“为臣为子,该慎其始终,以利民为本,五弟此言是要罔顾百姓生死?” 若是寻常嘉惠帝听见此言必然是要大怒的,但此刻香税被贪污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若他此时再站出来维护五皇子,恐怕他这个君王的颜面也要丢了。 可要认了,岂不是在承认他这个君王的无能?这是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嘉惠帝止了周沅的话:“香税一案确实与预算有些出入,但归根结底还是因高价买了外番香料,内阁监管不力,才使得下面执行官员生了贪念,钻了空子。” 陈遂年要揽罪,却也让那已经死了的陈戟分了大半的锅。 “内阁日后应该谨慎处事,否则朕绝不留情。户部将各地香税酌情逐步递减至三成。”嘉惠帝沉声看向太子,“刚刚说万安沉香是怎么一回事?” 周沅道:“时下第一品级沉香是永安十二年推出的万安沉香,永安九年的进士吴仁清所荐。” 推出万安沉香这件事嘉惠帝是知道的,当时陈遂年向他回禀了,但万安地偏地方又小,遂没放在心上。 “既然我大朔有如此好品质的沉香自然不能埋没了,这个吴仁清现下在何地当职?” 当初舞弊的事情闹得那般大,嘉惠帝未曾明查连名字都不知道,只听谗言便定了罪。 周沅默然片刻,然后道:“此人在永安九年因舞弊之罪废黜了,在两月前因香税案死了。” 嘉惠帝也是一顿:“那倒是可惜了,好好抚慰其家眷吧,剩余的事都由太子去处理吧。” 虽然有了处理结果,却丝毫不提被贪污的银款去向了何处,便要将此盖过去。 赵郢真却一脸肃颜站了出来:“启禀圣上,香税贪污账目关系新政贪污案,银款去向可追朔至四年前,及当时的内阁首辅以及陈阁老。臣以为有错便改,刑罚分明,方治万世之吏,恳请圣上还那些无辜冤死之人清白,而不寒天下清流名士之心!” 嘉惠帝想揭过去,却也无奈,旁边的内侍假意提醒了他案上有呈上来的旧案文卷,嘉惠帝才要拿起看。 接着荣国公道:“启禀圣上,老臣昨日在燕郊家中得到了此信笺,信中提到日前在校场行刺之人乃是兵马司燕郊,受五殿下指使行刺六殿下。” 五皇子本就怒着,一听此言,当即骂道:“荣国公是老糊涂了!本宫何曾有指使过人行刺!” 荣国公说得决然:“若臣有半句虚言,任凭圣上处置!” 赵郢真也插了一句:“校场行刺太子,其罪当斩。” 大殿内气氛逐渐凝重,嘉惠帝将手中案卷当场甩下,心知这些人是没完没了了,肃然道:“到底怎么回事!” 便是这么问,却无一人敢上前替五皇子说话。 吏部侍郎秦舒缓缓从人群里,朝前重重一跪出:“臣也有一事要禀,昭仪去年怀有身孕,无端大病一场险些丧命,乃是燕贵妃身边的人毒害,还请圣上明查还小女一个公道!” 这一连串的指罪,五皇子冷笑连连,扫了一眼众人:“好啊!你们结党营私,诬陷本宫,此罪亦能让你们人头落地!” 数罪并讨,虽有针对嫌疑,但桩桩件件都证据确凿,陈遂年自己身上都压了一身罪,已经不敢轻易进言,只能示意五皇子别再冲动。 而那些曾经谄媚五皇子的人更如临大敌,惶惶不安。 最让嘉惠帝没有想到的是,连秦舒也会在此时突然站出来帮太子。 他是秦昭仪的父亲,不为任何皇子所用,如今却胆敢忤逆他成了太子的人! 整个朝殿内乱作一团,两方的人争持不下,唯有周沅孑然站在那,在这哄闹中,做了最后的定调。 “法令之行,当正直无私。身为皇子贪墨横行,弃百姓性命不顾,不惜手段残害兄足,其罪难恕。” “身为内阁首辅不为朝政,只为名利贪污受贿,今又查明与奸佞谋害良臣,大乱朝堂纲纪,亦该凌迟处死。” “凡两案涉及的官员,革职抄家,举家流放。” 周沅将腰弯得极深,原本还在争吵的清流们随他一起跪地请旨。 第96章 嘉惠帝坐在上方,被逼地有些头晕目眩…… 傍晚的落日从西面照在殿门上,那残辉余影倾在殿中间,而銮座之上一片昏暗,嘉惠帝颓然坐在那,面容苍老而疲倦。 太监要掌灯,被他制止。 传旨而回的内侍跪在地上回禀:“涉及的官员革职抄办,即刻流放。太子殿下仁厚留了陈阁老一命,至于五皇子......” 余下的话内侍没敢说,嘉惠帝却不难猜到,自己那争强好胜的儿子,怎么可能甘愿就蕃。 “由他闹着吧,闹着,好过于死在他手里。” 嘉惠帝被搀扶着起身,终是想起了一人,他问:“苏悠如今何在?” . 新政出事前苏景修是内阁次辅,如今他沉冤得雪,嘉惠帝重新赐了一座府邸。 只是这圣旨她接了,却不曾在她的手里,而是给了苏老夫人。 内侍将她带进了宫,让她进了那銮殿。 偌大的朝殿里,空旷寂荡。嘉惠帝夜里眼睛看不见太远,内侍擎着烛台陪在一侧,缓缓下了步阶。 嘉惠帝默然打量着她。 跪在那的少女不卑不亢,背脊挺直,极为清丽婉柔的一张面容,便是站在这銮殿里也瞧不见半分柔弱,反而有一种清姿卓绝之态。 “你便是苏悠?” “回圣上,民女便是苏悠。” 沉默一阵,嘉惠帝忽然沉脸:“朕已经给你爹翻了案,为何不谢恩?” 苏悠未抬头,顿好了好几息,才回:“谢圣上恩德。” “呵呵。”笑她虚情假意,言不由衷。 嘉惠帝还要往前走,内侍举步要跟上,他摆了摆手。 “你很聪明,只可惜有时候聪明并非是一件好事,一个女子敢利用太子扰乱朝堂,朕便该杀了你。” 第50章 第五十章 嘉惠帝并非对苏悠一无所知, 从陈戟被抓,他便派人去探查过苏悠。更知道太子对她还有留念,此番费尽心思地翻案夺权, 兴许就有大半的原因是因为苏悠。 如同四年前一样, 苏景修一死, 太子便疯魔了一般,夺权立派,甚至差点逼宫篡位。 今时今日与当初也并无不同。 “或许朕当初就不该赐你们婚事。” 不赐婚,兴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嘉惠帝看着面前的女子:“眼下他身为太子, 大朔的储君, 朕就更不该容忍你活着。” 嘉惠帝坐在朝殿里挣扎了一天, 看着这个还属于他的御座,却早已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先太子的死对他来说是沉痛的打击,若如今五皇子再保不住, 世人又该如何嘲笑他这个父君的无能。 他做出退让只为护着五皇子,可若将来这个君王之位只能是周沅, 那他从现在开始就该掌握好他的一切。 身为帝王若被儿女情干扰左右, 那这个人便不该存在。何况苏悠还敢参与朝堂政事,私自参与查案。 苏悠也缓缓直起了身:“若圣上这般说,民女也有一事不明,大朔律法至上, 恣意贪墨罔顾百姓性命的五皇子, 敢问圣上怎么又轻易就饶恕了呢?” “父亲曾说为官有权就有责,用权便要受监督,做了违法害民之事便不能被饶恕, 可眼下皇室宗亲却在律法之上。圣上要治民女扰乱朝堂之罪,敢问圣上, 民女所做的哪一件事是触犯了大朔的律法,坏了大朔的纲纪?” “到底是圣上觉得民女利用太子殿下扰乱了法纪,还是圣上根本不在乎众臣贤良的冤死,不想翻案呢?” 嘉惠帝自然不会承认,他以这个“忠孝贤明”帝君的名号,力保五皇子与陈阁老,却不知世人早已看透了这个偏心自私,被蒙蔽了双眼的君王。 嘉惠帝挪动了几步身子,佝偻着缓缓回头,眼睑下是一片阴冷:“你此番言语如此大胆,当真不怕朕立刻就赐你死罪!”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内侍急忙上前去搀扶。 81四8一6九63苏悠跪地笔直,不惧,继续道:“民女从未利用过太子殿下,只是父亲蒙罪冤死,想替他求得一个清白。” 从一开始便是如此,她不求别人能信,但从嘉惠帝口中说出来,苏悠只觉得为大朔能有如此的君王感到默哀。 “圣上您注意龙体,奴才让太医来瞧瞧……”嘉惠帝今日独自在这朝殿上待了一整天,滴水未进,内侍在旁边劝着,一脸担忧。 嘉惠帝推开内侍,看向苏悠:“你敢与朕这般说话,朕倒想知道,你要如何说服朕不杀你。” 苏悠答得毫不犹豫:“传扬叶氏香方,兴邦济世。” 知道苏悠嘉惠帝笑她:“区区香方,就能兴邦济世?” “圣上低估了这区区香方。大朔盛行焚香用香,所合制的香方都是千年文化所积淀下来的,品鉴香类、应和酬唱,雅室熏香,调服香药诸多用处,无论贵族百姓皆离不开它。试问这样合制好的香方推行出大朔,如何不是兴邦济世。” “民女有数百年传下来的叶氏香方,叶氏香铺开张后有不少外番人慕名而来,并表示十分喜爱。大朔制香技艺,香具工艺,香品类型都十分成熟,放眼诸多外番,可有我大朔的香文化之盛?他们产香料却不懂香方,何不将香方推广出去?” 第97章 外番使臣来朝,确实有许多人钟爱大朔的香文化,也会以之回礼,但却从未想过要将香方推广出去。 “倘若能推广出去,必然也能带动大朔的经济,甚至可能盛于丝绸,民女对叶氏香方有极大的信心,定能给大朔带来贡献。” 嘉惠帝沉着脸:“这些话是你爹教你的?” 苏悠没有否认:“父亲的想法圣上也是认同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推行新政,如今既然已经查明父亲是被冤枉的,那么新政又为何不能重新推行呢?” 嘉惠帝没接话,只道:“你与其他女子确实不一样。” 他招手叫内侍跟上,烛火照在苏悠的头顶,嘉惠帝睨了她半晌。 到底是想起了苏景修,对苏悠也生了些愧疚不忍:“朕可以不杀你,但朕绝对不允许你再靠近太子,你的出现只会让他深陷困境,将来有可能误了朝政大事。” 苏悠反驳,“圣上何以见得女子便会误了家国大事?前朝有长公主监国摄政,亦有女子从军上阵杀敌,便足以说明女子也能助力朝堂社稷!圣上何至于认为女子什么都不做,也是错呢?” “呵!” 嘉惠帝虽然年过五十,但到底是掌天下生杀大权,威仪不减,居高临下地望着,便叫人后脊生了寒意。 苏悠依旧不死心:“倘若民女能将叶氏香方传扬出去,新政推行成功,能给大朔带来经年利益,圣上是否能收回刚才的那句话?” “凭你?”嘉惠帝笑了两声。 不得不说,他此刻倒有些欣赏苏悠的胆识。她的言谈举止并非一般女子能比,甚至胜过不少下层当事的官吏。 嘉惠帝不再看她,被搀扶着往外走:“若你真做得到,朕也决不食言。” . 苏悠在那銮殿里只待了小半个时辰,小太监毕恭毕敬地将她送至宫门口。 “圣上平反了苏大人的冤案,苏姑娘便应该回苏家,只要苏姑娘愿意,圣上会在朝中给您挑选一位值得托付的良人。” 嘉惠帝没有将圣旨给她,便是有意打压她,希望她回苏家得苏家管教,不要再接近太子,想不该想的。 苏悠问:“那如果我拒绝呢?” 小太监又回:“苏姑娘不该拒绝,那朝中之事,女子怎么能去参与呢?” 嘉惠帝的意思是,没有苏景修无人能将新政推下去,他随口应了苏悠,也只是想安抚她让她消停,省得到时候太子得知,又是一阵闹腾。 苏悠或许真的有才能,但无论如何,那都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完成的事情。 周沅已经在应承门候着,小太监行了礼,又看了一眼苏悠,希望她能遵守给嘉惠帝的承诺。 苏悠面无异色,也向周沅行了礼。 “孤送你回去。”周沅先往马车边走。 “不麻烦殿下了,我可以自己回去。”苏悠拒绝了。 周沅看了身前的人一眼,回了头,二话不说便将人半推上自己的马车。然后毫不顾忌地提溜着肩膀手翻转几遍,仔细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今日下朝后他忙着处理朝政与案子,并无一刻得闲,刚从勤政殿出来便知苏悠被带进了朝殿。 他信不不过嘉惠帝,从刚才来的一路上便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不想再等了,待这几日事情都处理好,他便去请旨将人娶进宫。 苏悠坐在那一言不发,也不抗拒他拉着自己的手,只是那么盯着他。 她这安静异常的模样反倒让周沅忽然紧张了起来,是真的担心她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我没事。”苏悠反抓住了他的手,“你呢?” 周沅挑眉。 “陈阁老摘冠贬庶,五皇子被禁,圣上明显是在袒护他,日后或将报复,你该如何? ” 今日圣旨一下,顾氏便派人来给她报喜,虽然知道嘉惠帝必然会护着五皇子,却怎么想不到竟然只是禁足思过。 若是从前,周沅定不会这种关键时候给自己留下祸患,但眼下苏悠有些不确定了,他能替六皇子挡下那一刀,如今又甘心将犯了十恶之罪的五皇子只禁足思过,且半年后还能就番。 “此事你不用操心。” 周沅未松开她的手,“孤不会让人伤害你。” 苏悠顿了一下:“所以殿下当真是为了我,才甘心如此吗?”是在担心嘉惠帝不放过她? 苏悠觉得周沅此刻有些失了理智,若此时不将五皇子的羽翼彻底折断,将来便又是新一轮的腥风血雨。 周沅瞧她一脸担心的模样,笑道:“孤在你眼里就那么不中用?” “难道不是吗?” 能替她父亲平反她很感激周沅,可若只是这样的结果,无论如何她都不甘心。 她也不相信周沅会止于此。 苏悠默然片刻,忽然抬头:“殿下一开始就知道了圣上会如此,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圣上给父亲平反?” 周沅并没有否认:“他尚有根基,余下之事不能操之过急。” 能给苏景修平反是遇到了好的良机以及苏悠的帮忙,但眼下绝对不是能彻底拔除的时机。 第98章 他要的不仅仅是那柄权力,还有朝野上下之心。 当然他还有另外重要的事,那便是要如何将面前的人哄软了心。 便是听周沅这般说,苏悠心里还是觉得憋屈,知他有自己的考量,也不再多言,只道:“殿下日后多小心些吧。” 翻了旧案,她也帮不了他什么了。 “如今平反了你父亲的冤屈,不知当日的话还作不作数?” “什么?” 周沅提醒她:“你与孤交易时曾说,会还孤一个人情。” “……”苏悠觉得他还能说出这种话来,也算是足够厚脸皮了。 案子的事她都是豁出性命与钱财去帮的,虽然他知道的不全,但向她讨要好处的话,她可什么都给不了。 苏悠倒想看看他又要耍什么心机:“殿下要我如何?” “过几日便是秋祭,崇庆寺的落霞与秋水甚美,你可愿与孤同去赏秋?” 怕她拒绝,又添了一句:“你爹的灵位供在那,孤刚好让人在崇庆寺做一场法事。”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周沅没有想到苏悠会答应的这么快, 心中有些欢喜,又嘱咐道:“今日你在銮殿上不管听见了什么,都不要将它放在心上, 所有的事情都与你无关。你爹府邸的事情孤会去帮你处理好, 你只要好好的待着, 明白了吗?” 嘉惠帝让苏老夫人接旨的事他知道,按照祖制来说苏景修是苏家的嫡长子,府邸赐得是给苏家的老祖宗,苏悠虽然已经独立出户, 但依旧没办法得到府邸。 他怕苏悠会因此难过, 更担心她听了嘉惠帝那些话想乱了。 苏悠满不在乎:“没事, 给他们吧。” 新赐的府邸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争来没有任何意义,只要她爹如今不再是罪臣, 那就足够了。 苏悠撩开窗帘,看向街巷的某处, 想着的是将来若有机会, 她倒是要把之前他们一家三口所住的宅院再给买下来。 “为何?”半晌静默中,周沅忽然问了一句。 实在有些奇怪苏悠今日的模样。 除了知道她一直想给苏景修翻案,他还记得她之前说过,苏家落魄她这四年受了很多不好的流言攻击, 不甘于此, 才会不顾一切想要澄清这一切。 可如今翻了案,何故连赐回的府邸也不要了? 苏悠落了帘,收回了视线:“既是圣旨, 便没有想改就改的道理,我知道殿下是为了我好, 可是真的没有必要,有没有府邸于我来说都一样的。” 周沅听见此言也不再强求:“也好。” 反正迟早要进宫,那些府邸要来也无用。 苏悠回到宅子,小枝与徐氏在院子里逗弄小明月。 见人回来,徐氏将孩子放在一边的木床里,当即走上前拉着苏悠去了房间,一脸严肃:“苏姑娘你这是作何?好好的铺子怎么就不要了?” 要不是宋渝今日突然在铺子里盘账,她多嘴问了一句,兴许她都还不知道这辛辛苦苦才开起来的叶氏香铺竟然要转卖给别人了。 徐氏有些不高兴:“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怎么说我也当得你嫂嫂,能帮的我一定拼尽全力去帮你,但你实在不该瞒着我。” 苏悠拉起她的手:“我没有打算瞒着你,只是今日还没来得及说,便被圣上请进宫去了。” 听见进宫,徐氏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忙问:“这么说来是那燕贵妃还是太后又找你麻烦了?” 苏悠摇头,瞒了下来:“圣上给我爹的案子平反了,圣上赐了一新宅子,我前去谢恩的。” 说起这事,苏悠倒是想起另一桩事,差点给忘了。 她看着徐氏道:“忘了和你说,圣上也给吴大哥澄清了冤屈,当年的舞弊一事乃是误判,圣上不日也会下旨于你,到时候你即便心中有恨,也切勿表现出来,当要好好谢恩才是。” 徐氏眼底忽然蓄泪,悲痛苦笑:“这迟来的澄清,算什么恩德?” 她知道苏悠是好意,不想将这不好的情绪带给她,转而又问回苏悠:“你爹的案子平反是你多年的心愿,可我倒想不明白,怎么平了冤你便不能留下了?那铺子你又费了多少心血,怎么能说卖就卖呢?许妈说你们要搬家,这到底是要去哪?” 苏悠宽慰许氏:“叶氏香铺仍然在的,你好好留在铺子里绝无人敢赶你走,你日后生活也不必忧心。只是铺子里的事劳烦你多多费心了 。” 徐氏听得急了:“你这姑娘,就成心要瞒着我是吧?我哪里是在意这些。” 她是知道苏悠脾气的,这般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出了什么事,想自己担着不想拖累旁人。 “苏家那些人从来不靠谱,你不与她们来往,可如今也与我这个嫂嫂也生分了,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让我操心死算了。” 徐氏本就是个温柔的性子,生起气来也不凶,就是眸里含泪,看得叫人不忍。 苏悠挽着她的胳膊,弯起眼:“没事没事,我是有一些打算,只能晚些时间告诉你,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有事的。 ” 第99章 见她执意如此,徐氏也心软不再多问,只叹了一口气道:“你向来聪慧有自己的计划,只要你人能好好的,我便也不多问了。” 吴仁清的案子,香典司的贪污案以及四年前的旧案,哪一桩苏悠都参与了,以她的聪明才智也断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徐氏也是知道苏悠喜欢周沅的,可是两人有缘无分,圣上给那荣国公府赐了婚,加上太后又从中阻挠,心里能好受吗? 也只有这事苏悠从不愿与旁人说,若是为此躲开些没必要的麻烦,也是好的。 . 今日嘉惠帝见了苏悠,周沅回宫后便也去了勤政殿。 不顾嘉惠帝是不是还在软榻上歇着,太医在旁边把脉,请言要将婚事退了。 嘉惠帝捂着额头,倒是神态淡然:“朕的旨意没有收回的道理,你身为东宫太子,若再不娶妻替皇家延绵子嗣,不只朕要治你的罪,朝臣们百姓们都要问责,你到时候又如何交代?” 周沅垂眸,也并未说什么,只道:“这桩婚事若父皇今日取消五弟尚能存些颜面,若非如此,恐怕到时候谁都保不住他。” 一听是有关五皇子,嘉惠帝立即坐起身,眼眸一寒:“你这话是何意?” “臣话已带到,”周沅躬身,“很晚了,臣告退。” 嘉惠帝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一次暴怒了起来。 他太不喜欢被周沅这样肆无忌惮拿捏的感觉了,甚至怀疑周沅此番话又是拿来威胁他的,大抵要生什么事端直到残杀尽兄亲才肯罢休! 嘉惠帝担心得来回踱步,又气又急,思来想去最后半步也不肯退让:“拟旨!给朕拟旨!” 礼部忙着过几日的西郊祭日,礼部侍郎正在拟写祝文,内监突然递来道旨意,着秋祭后举办太子的大婚事宜。 虽然之前就有预示太子很快要成婚,但因香典司的案子与旧案闹得那么大,周沅又当众拒绝了婚约,众人都以为会延后,眼下突然下旨在秋祭后就要举行太子的婚礼,众人都吓了一跳。 这前后不过五六天的时间,中间还隔一个秋季祭祀仪式没办,这如何来得及? 这事不仅礼部头疼,赵六郎也头疼。 他一大早接受到这个惊天大雷,现在都没缓过来 。 跑去东宫找周沅:“殿下不会当真要娶那荣国公府的姑娘?” 周沅低头批奏文。 “便是要娶也不能这么赶!堂堂太子的婚礼,岂能这般马虎操办。殿下昨日可是又去激怒了圣上?” 除了去请求解除婚约,赵六郎暂时想不到嘉惠帝会如此盛怒的下旨。 “殿下倒是说句话啊!这旨意微臣办还是不办?”赵六郎觉得头太大了,詹事府的事真的是太多了。 周沅抬眸,凝眉看他:“你觉得该办?” “……”赵六郎摸不透。 “微臣不明白殿下还留着荣国府是为何,但既然都留着,这婚事又该做何处置?” 周沅道:“这事用不着处理,自然有人会按捺不住。” “……”赵六郎再次发懵。 现下这段时间忙得可是脑中一团浆糊,如今朝堂上大小政务都交由太子裁决后再行奏报,所以东宫上下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他实在是想不出辙。 “您就行个好,别让臣这颗心一直这么吊着了好么?” “太后宴席上之事,你忘了?”周沅提醒了一句。 燕贵妃故意利用六皇子来传话,说苏悠欺负了王语然。当时那话两人一听便知是个局,但王语然背后系着的是荣国公府,有人要用苏悠来当替罪羊毁了这场婚事,这设局之人不言自明。 赵六郎一拍脑袋:“对对!瞧臣这记性!” 这下便都说得通了,哪有人会比五皇子更急呢? “行,那臣便忙去了。圣上将香典司这重担又压来东宫,我又不懂那些,被外番那几个吏官用得乱七八糟的口音夹着,当真是脑子都嗡嗡地。” “一个劲地要我教他们什么香方,调香什么的,我哪有那本事,我又不是苏姑娘……唉,那几个老长鼻子的不干正事净给我找茬……” 赵六郎边走边嘴里吐苦水吐了一长段,提着袍出了东宫。 他前脚刚走,予良也回来禀事:“圣上将旨意都发下去了。” 周沅“嗯”了一句:“方才赵六郎都与我说了。” 予良又一揖:“燕贵妃虽被圣上禁足,但事可没少惹,这回可是下了死手,让秦昭仪暴病躺倒,太后派人去救了,要不要将此事回禀给圣上?” “不必,将此事告诉秦舒就行。” 告诉嘉惠帝也只是护着罢了,只有告诉秦舒此事才不会罢休。 该说的该做的都做了,余下等着看戏便是。 周沅顿了手中朱笔,突然抬头看向予良:“去库房挑些好的玉器摆件给她送过去,进贡的那一盒夜明珠也记得拿上。” 新赐的府邸给了苏家,旁得总不能少了她的。 第100章 予良应是。 “去给青云楼传个话,让他们帮着物色间铺子,买下来再想个由头低价放出去。再寻几个靠谱的又懂香的去她铺子里帮忙。” 他记得苏悠是想开第二家铺子的,只是因为案子的事情一直耽搁了,商铺赁僦的手续太繁琐,索性买下来。 “崇庆寺的法事今日便可以开始了,满三日刚好。” 予良一一应下,正领命出去,未及门槛,又听得落下最后一声吩咐。 “去把孤的寝宫翻新一下,添一些她要用的东西……” 予良岂能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他们殿下这是准备把人娶进宫了,笑得嘴都咧到耳后,大声应了句:“是,殿下!”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这大婚的圣旨都下来也算是给荣国公一记定心丸。能尽早大婚是最好的, 否则他总是提心吊胆,担心苏悠日前说的事会生出乱子。 王语然也是高兴的,好像是终于达成了自己多年的心愿, 在她看来不管嫁给谁, 地位都绝不能低于她荣国公府, 当初嫁不成五皇子,现在她终究还是能当上太子妃。 魏氏得知圣旨一事也是高兴地合不拢嘴:“转来转去,这太子妃的位置终究是你的,娘一早就说过, 苏悠那样的女子怎么能与你相争?” 前几日王语然一直在为苏悠见荣国公的事情担心不已, 也害怕苏悠将那日的事情给传扬出去。 魏氏嘱咐道:“按照规矩你这几日可万万不能出门了, 宫里嬷嬷会提前把婚服送来,教你一些必要的礼仪,你可要学仔细着些, 别丢了你祖父的脸面。” 说完就喜滋滋地嘱咐人去派喜。 大朔的婚俗,在喜事前两天要出去派喜, 给亲戚好友邻居都送些香茶香饼, 寓意是送喜。像荣国公府这种大户人家,是要沿街派送,见者有份,人人送福。 这送喜的事情办得越大, 才越体面。 而魏氏将派送香茶香饼一事交给苏悠, 想让她的铺子的人去做这些事情。 钱荣国公府照给,甚至还给多几倍,为得就是想要借此羞辱苏悠, 倘若办不好,弄砸了, 还能以大不敬罪惩治她。 苏悠今日刚好在铺子里,听见荣国公府派人来要她去送喜,脸瞬间沉到了极点。 她自然可以拒绝,可来人却以太后的旨意压她。 王语然也来了,嘴上说着有吩咐事宜要商讨,径直走进后院,然后转过身就质问苏悠当日为何要把事情告诉荣国公。 “那日假惺惺地帮助我,事后又拿此要挟我祖父,害我跪了一夜祠堂,苏悠你怎么那般虚伪?” 苏悠笑道:“那日如果不是我,你王大小姐的身子早被那些人看光了,倘若我真的传扬了出去,你以为你还能嫁给太子?我倒想问问你,我当时救了你,结果你又是怎么报答我的?区区跪了一夜而已,让你破身了?” 王语然才不信她这番说词:“你就是嫉妒!嫉妒我能嫁给太子,嫉妒那太子妃的位置不是你,才生了那样两面三刀的心思!” 对于她一口一个嫉妒,苏悠实在有些忍不住,她缓步走上前,面色阴冷:“我真的嫉妒,就应该杀了你。” 王语然被她这陡然一变的神色有些吓到,“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就像你舅舅一样,当初不就差点被我砸死,最后还不是乖乖地咽下这口气?” 王语然面色吓得惨白:“原来是你干的!你这个杀人凶手!” “随你怎么说都行。”苏悠背过身,“只是你若再纠缠下去,我倒是不介意把之前在香积殿所见所闻全部给说出来。旁人的话或许无人信,但我苏悠的话在这几条街上还是有人能听进几分的。” “我不信你!倘若你日后反悔将此事说出来,又该如何?”王语然有些胡搅蛮缠。 在她看来她都要当太子妃了,苏悠竟然一点都不在乎,她这冷静还高高在上的态度,实在让她觉得难堪。 苏悠觉得她无可救药:“你能不能动点脑子?当日要毁你清白的是谁?你来我这百般问责纠缠,是觉得我才是最大的威胁吗?你不觉得你当下最该担心的是燕贵妃或是五皇子吗?” “我……” 她哪里敢…… 王语然蔫了蔫,把自己气得一肚子火,带起帏帽愤愤离开。 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苏悠握紧的指甲也已嵌入了掌心。 她是人,无法时刻都做到冷静,可是她无法将自己心中极度厌恶表现出来,那样显得她太过软弱。 . 铺子里的账盘得差不多了,苏悠将账册包好送去了宁远侯府。 宁远侯不在府里,只顾氏与几个官夫人正在西园里。 正巧是先前受了苏悠香方调养的几位夫人,她们气色养的好,皮肤也白皙细腻了不少,见是苏悠都凑上来要与她说话,想再讨要几个香方。 顾氏没想到苏悠今日会来,见她手里抱着东西神色有些凝重,便让她先去偏厅等候,安排好了几位夫人,才去见了苏悠。 第101章 苏悠将包袱里的账册都摊开放在桌上:“叶氏香铺里的所有账册都在这,房契、香典都在此,铺子里的人希望夫人能留下她们,尤其是徐氏,她调香手艺极佳,叶氏香方她基本上都熟悉了。” “原本打算在东街再开一家香铺与香料材铺,但因为之前的事情耽搁了,若夫人觉得需要可去与徐氏商量一下,她对此比较熟悉。” 顾氏怔然片刻,随后笑道:“这些东西,你都拿回去吧,我可从来没说要你的铺子。” 那日宁远侯之所以没有拒绝只是想看苏悠是否真心实意罢了。 她是太子心尖上的人,宁远侯岂敢受她的惠。 “既然承诺过的事,便没有收回的道理。”苏悠亦是坚持,“那日是我自己要与侯爷夫人做交易,并非是其他人。” 见她到现在还在替周沅考虑,顾氏摇头:“你便是这般说,又骗得了你自己吗?我也不瞒你了,侯爷他与太子在边关半年自有交情在,即便那日你不来,他最后也会帮助太子的。如今朝中的局势,你这么聪明岂能想不到?” “可你仍然要以交易来求我们出面帮忙,不就是怕我们也反水吗?眼下你大可放心,宁远侯府与太子将来共荣辱,绝不会食言。” “叶氏香铺是你这四年来一点点拉扯起来的,你的东西我岂能无端夺走,将东西都拿回去了吧。” 苏悠朝顾氏蹲身致谢:“多谢夫人。” “你不必谢我,倒是当初去行宫一事我该向你陪个不是。”顾氏说起便是愧疚,“此事就当我与你陪个不是,莫说再说交易之言显得生分了。” 苏悠垂眸道:“铺子是我许的承诺,不能不践行。” 顾氏不与她推来推去,琢磨片刻,突然抓住了关键点道:“你方才让我去找徐氏是何意?你要去哪?” 苏悠没答。 顾氏又道:“圣上昨日突然下旨让太子三日后就成婚,此事你已经知晓了?” 苏悠点头,然后道:“荣国公府命我去给他们派喜,我应下了,不过夫人放心铺子里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这……” 顾氏听着都觉得恶心,这种膈应人的小人行径也就只有魏氏能干得出来了。 “她定是拿着太后的帽子来压你,当真是无耻!我去与荣国公府说,让他们换一家。” “不劳夫人费心了。” 苏悠不在宁远侯府多留,交代好事情,便要走:“还请夫人莫要将此事告诉旁人。” 顾氏叹了口长气:“铺子我暂且帮你打理,待日后回来,我便还给你,绝不会贪你一分。” 虽然不知道苏悠到底要去哪,但今日的承诺她也一定会如约遵守。 入了秋,天色暗的早一些,朗月挂空带着一丝凉意。苏悠抱着小灰猫坐在葡萄藤架下,等着张伯从那在花坛底下挖出桂花酿。 “这酒还是老婆子酿的,她知道咱爷俩爱喝,特地酿了几坛。” 也是去年这个时候窖的,苏悠那会儿刚好在。如今人已经走了半年,两人对面而坐望着酒坛睹物思人,心中亦是一股酸涩。 “这桂花酒入口顺滑醇厚,从今以后都喝不到咯。”张伯一脸黯然,端起酒碗灌了一口。 苏悠不接话,捧起碗也喝了一口。 张伯侧头看向苏悠:“你这丫头性子就是倔,一旦决定的事情谁也劝不了。也不知你是真有事,还是就为了躲开不想看见他娶新人。” 苏悠撸着小灰猫的脑袋,面色平静:“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顺势而为便是最好的选择。” 张伯轻哼道:“什么最好的选择,我看你这丫头就是一时冲动,什么事都放心里,嘴硬到不肯松口。你这么想,他难道也会这般想吗?” 他年纪虽大,可眼睛却不瞎,周沅对她有几分情他还是能看得出来。 “张伯,我不小了,已经二十岁了。” 若是成亲早的,这个年纪孩子都已经进学堂了。 苏悠端起碗接连抿了几口,辛辣从喉咙灌下,一路都带涩,她道:“早就过了冲动的年纪。从前的事情挽回不了也改变不了,既然如此,我难道不该为自己活着吗?” 过去就只是过去。 皇室姻亲事也并非儿戏,亦不是两心相悦便可以的。周沅如今是太子,她不想那么累,更不想卷进去。 她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要为自己以后做好打算。 怀里的小灰猫从苏悠的腿上跳下去,被花坛边上的小飞虫吸引了,伸出前爪要去抓,张伯顺着瞧了一眼,发笑道:“你能这么想自然是好的,就怕你逃不了。” 桂花酿就剩了两坛,张伯不舍得喝,只拆封了一坛,剩下的那一坛大半都留给了苏悠。 小灰猫调皮,一会功夫就掉进花缸里,张伯紧张地去照顾那落水的猫,用衣服兜着它往里屋走,顺便提醒了一句:“我这还有些上好的药材,你走得时候记得拿上。” 苏悠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上挂着的朗月,残缺不满。她抬手试图挡住那残缺的地方,却挡不住半分的清冷幽寂。 第102章 她低头将碗里的桂花酿一饮而尽,起身往外走:“张伯,我走了。” 亥时刚至,街道上还有灯火。 苏悠清楚自己的酒量,没有喝太过,但桂花酿的后劲比一般的酒要大,加上有一段时间没喝,倒是开始有些上头了。 她走了没两步,就见巷子口站了一个高高的身影。 她以为眼花,可走进一看,竟是周沅。 予良今日奉命去给苏悠送东西,但苏悠自下午就不见人,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就着急忙慌地回了宫。 周沅这才出来亲自寻人。 “走吧,送你回去。” 苏悠走到灯火下,因为酒劲上头,脸也变得红扑扑的,盯了他半晌,温吞道:“你怎么还来找我?” 周沅蹙眉:“你喝酒了?” 看这样子,还喝了不少。 苏悠是有不小酒量的,从前苏景修在时她与他喝过一回,几轮下来都面不改色,眼下喝得满脸升红,想来是喝了不少。 “没什么,就是觉得闷得慌,和张伯小酌了几杯。” 苏悠绕开他,晃着往前走:“倒是你,都马上要成亲的人了,还来与我纠缠什么。” 周沅跟上去:“此事不会成,倒是你,吃味了?” “怎么会……”苏悠笑着摆手,“我只是觉得……王语然那样的女子有些不适合你。” 张伯住的这条街离苏悠的小宅子也就两条街道,这边也较冷清,苏悠想一路走回去。 周沅跟在她旁边,见她走得踉跄,牵过她的手机,扶正了她:“你知道的,孤除了你不会娶别人。” 苏悠侧头向他,笑道:“你到边关四年,是变笨了吗?你难道不知道我先前都是在利用你,我做的那一切都只是为了给我爹翻案。若非如此,你我岂会再见。” 她的话不似玩笑,反倒是有些认真的坦白。 周沅将她的手握紧了些:“你喝醉了。” 喝醉了,就不与她计较这些胡话。 苏悠回他:“殿下没喝过酒吗?喝完酒的人,怎么会有假话。” 她没有醉到不醒人事,只是有些晕,脑袋还是清醒的。 周沅没答她,目光看向前面的桥阶,有几对收夜摊的夫妇孩子走来,男子挑着担子,妇人牵着孩子,一家子有说有笑十分有爱。 苏悠也瞧见了,赶紧低头背过了身子,怕被人看见她现在这幅模样。 周沅却走到她身前蹲下:“上来,孤背你回去。” 那夫妇一家也刚好行至面前,特意停顿问了好:“苏姑娘,要下雨了,快些回去吧。” “……”这一家三口是在南市摆摊的,苏悠从前就认识他们。 那妇人也掩嘴笑:“快回去吧,我们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啊。” 苏悠:“……” 周沅此时还蹲在她跟前。 都认出来,她也不好再当没看见,硬着头皮“嗯”了一句,然后脸红得跟烫熟的鸭子,恨不得地方躲起来。 那桥上的台阶不少,两侧又无甚护栏能扶着,加上她这会儿脚踩棉花似的走得慢,生怕一会儿再碰见熟人。 她想了想,也没矫情,趴到了周沅的背上。 抱着他的脖子,藏起脸,默然不言。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有时候就是这样, 明明嘴上说着拒人千里的话,可身体总是不由大脑控制,不容抗拒地就想靠近。 她能感受到周沅身上的温度, 能揽着他没有丝毫顾忌, 恍惚间便好像回到了四年前。 她贪恋着这一丁点儿, 希望这座桥一直走不完。 周沅目视前方,脖颈间传来的热息无比滚烫。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背上的人开口:“娘以前说,男子有妻子也会有很多小妾, 但是爹娶了她就再没有其她人, 娘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 也希望我也能找到这样一个只待我好的人……” 他接话:“然后呢?” 苏悠稍稍抬了一点头,盯着他的侧脸,隔空描摹着:“我找到过的, 可那是以前,已经回不去了。而且他也不可能只娶我一个。” 过去他是三皇子, 如今是太子, 身份悬殊,太难。 “你怎么知道?”周沅侧眸问身后的人:“你都不曾开口问,如何知道回不到从前?” “能吗?” “能。” 苏悠趴在他的肩膀上一侧,脑袋晕乎乎的, 尽管知道不可能, 可在仍然不可避免地会因为这些话而动摇。 沉默许久。 凉风吹起她耳侧的发丝,让她恢复了一丝清醒,她才缓缓道:“可是皇宫规矩礼制太多, 我每次去都很担心自己没命活着回来,挣来抢去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我一点都不想进宫。” “何况已经不合适了,我也……不喜欢了。” 背着她的人,忽然停下了步子。 手拖着臀捏了她一下:“收回去,孤不想听。” 周沅捏人的力道很重,苏悠喊痛,一阵委屈。 或许是因为今天王语然来同她炫耀,让她心中觉得不是滋味,又或许是生自己的气,她执拗道:“四年时间很长,什么感情都能淡了,难道还要强求吗?” 第103章 “……”也不知她到底是醉没醉,周沅听得一脸躁郁,将人托住拢紧了些,“由不得你不喜欢。” 见他如此,苏悠也起了脾气,便闹着要下来:“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回去。” 周沅怕摔着她,便将她放下来,然后慢慢跟在背后。 下了桥,没走几步便见宋渝老远地奔过来。 他今日特来送文章的,上回送给周沅看过后,周沅倒真的给他在文章上批复了送回去了,眼下他又把改好的文章拿再拿来给苏悠看。 原本苏悠也是打算见完顾氏就回去见宋渝,但王语然突然来搅和,她便给忘记了。 “我听许妈说苏姑娘在此,我便来了。” 宋渝先是拱手说了来意,然后见苏悠斜着身子站不稳,两腮绯红,一脸醺醉之态,又关切问道:“苏姑娘可还好?” 周沅落在苏悠的身后,他站在阴影处沉着眼眸,宋渝一时没注意。 “我没事。”苏悠摆手,站定了身子, “铺子里已经没事了,余下的时间你该回去好好温习功课,怎么还跑出来?” 苏悠知道宋渝十分紧张明年的春闱,才会已经辞了铺子里的活计,今日被他临时喊来帮忙,心里本就有些过意不去。 “我……”宋渝捏紧了手里的文章,一副欲言又止状。 文章明日再给都可以,可他偏偏心急想要第一时间给苏悠,再得知她要将铺子给转卖了,心中担忧,也有些话想与她说。 但眼下被苏悠这么一问,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紧张到将原本要说的话突然卡在了嘴里。 最后只红着脸憋出一句:“苏姑娘,铺子里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 “好,多谢你了。”苏悠低头看见了他手里的东西,“还有事吗?” 宋渝垂眸,始终不敢看苏悠,支支吾吾道:“我来……是想感谢苏姑娘对我与娘的照顾。” 先前他爹被抓走,娘俩又被陈戟的人欺辱,要不是苏悠给钱帮他寻大夫治腿伤,帮他们解决生计,给他爹洗脱冤屈,恐怕他今日还躺在床上。 这份恩德,无论如何他都要报答。 可是眼下,他不知道苏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又突然就决定把铺子给转卖了。他心下担忧,却又害怕自己帮不上忙。 “嗯,知道了。”苏悠有些站不稳了,干脆走到前面街口的馄饨面摊前,想寻个空位坐下。 宋渝也跟上前用袖子替她将那木凳桌子都扫了扫,拘谨地跟着坐下,想想又觉得不妥,起身行了个大礼:“多谢苏姑娘帮我递文章,宋渝感激不尽。” 那些富家权贵子弟的才有资格递文章,他一介白衣书生,何德何能可以让太子殿下帮他看文章指点。 苏悠脸泛微光,嘴角浅笑,温柔亲和:“人才难得,便不该隐没于这市井,只是将来如何,都要靠你自己了。” 当初吴仁清一甲登科,最后被人诬陷考场舞弊,抑郁困扰被折磨一辈子。苏悠见宋渝熬夜苦读,赵妈又前来请她帮忙,到底是有些不忍,才会喊周沅帮忙。 想着宋渝此人将来若为他所用,总好过受罪被人驱使。 苏悠与宋渝说着话,那暗处的人也跟了过来,垂眸定息看了她几眼,然后撩袍蹲身坐在了她身后的座位。 “苏姑娘比我大一岁,按规矩宋渝该称一句苏姐姐。”宋渝突然开口。 而这一句极为亲热的‘苏姐姐’,让身后刚刚坐下的人,倏地握紧了双拳,冷眉冷眼地,往前瞧了一眼。 苏悠弯眉笑着,脸色红润,额前的碎发随风飘扬,似乎觉得这个称呼并无不妥。 宋渝也压根不知道身后的人目光恨不得把他给灼穿,不察丝毫,继续道:“我人笨,也暂时没什么本事能帮到苏姐姐,若日后宋渝考取了功名,一定不会忘了苏姐姐的大恩大德。” 在苏悠的眼里,宋渝也确实如同弟弟一般,她答他:“我无需你报答什么,你只需好好孝敬你的父母,再将你的一身才学去替朝堂效力,惠福于百姓,便也不负你寒窗苦读多年。” 宋渝点头:“苏姐姐的话宋渝会铭记在心,只是我想说的是那王语然固然当上了太子妃,可她比不上苏姐姐一分,苏姐姐聪慧玲珑且善义,不是旁得人能相比的。” 今日荣国公府要苏悠派喜之事他也知道了,见苏悠借酒消愁,便出言安慰。 “皇室联姻关乎着朝堂,荣国公府的婚事又是圣上钦定的,圣旨既下也无法再改,何况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将来也必定会有三宫六院的。苏姐姐若真进了宫也只是再将自己卷入了另一场漩涡。”宋渝说的极为诚恳。 苏悠笑笑,颇为赞同:“谁说不是呢。” 见她听进去了,宋渝又剖心道:“我觉得苏姐姐也并非会因为儿女情长而羁绊住的,将来一定会寻到更好的良人。但眼下只要苏姐姐有需要,宋渝刀山火海都愿往。” 他的目光不离苏悠,从刚开始的腼腆到一口一个苏姐姐叫得越发顺口,到目光灼灼,含着某种期许之意。 而身后坐着的人,脸已经黑沉得可怕。 苏悠愣在那,也终于察觉到今日宋渝好像有些不对劲,赶紧截了话题:“我不需要你帮忙,你当下只要好好温习功课,旁得不要多想也不要多管,明白了没?” 第104章 苏悠知道周沅就坐在身后,生怕宋渝此时多了嘴,说了不该说的,又忙问他:“晚膳可用了?” 宋渝摇头。 “那陪我一起吃吧。”苏悠转头唤了卖馄饨的老摊主,“劳烦老伯,这里两碗馄饨。” 见宋渝还站在那,苏悠又喊他坐下。 “苏姐姐……”宋渝欲言又止的话被堵在了那,似有些不甘心,他内心挣扎一番,终是放弃了。 只道:“不管发生何事,宋渝一定站在苏姐姐这边。” 摊贩老伯将锅盖揭开,水汽腾腾,随后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嘴里吆喝着“馄饨来咯”,苏悠正起身要去端,却不料被凳脚绊住,险些要撞上去。 宋渝惊呼一声quot;苏姐姐小心quot;便伸出手去扶苏悠。 可他的手连苏悠袖角都未曾碰到,苏悠就被背后突然伸来的一只手给拉走了,她踉跄地跌倒了那人的怀里。 周沅将人搂得很紧,然后睨向那胆大包天的人,冷冷扔下一句:“想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大多时候周沅行事都不带任何情绪,除了与苏悠有关。 宋渝被面前的男子气势所震慑,又恼他对苏悠举止轻浮,便怒呵道:“你……你是何人!” 周沅自然不会理,只管将人带走,隐于那街口巷子。 . 巷口涌着风,周沅将人堵在里侧。 “你能不能冷静点。”苏悠被他搂得有些难受。 “冷静什么?你要与他继续聊下去?” “你先松手,我腰都要被你握断了。”他是真的用力,干什么都用力。苏悠推开他,急着要回去,“你让我回去,我还没说完!” 宋渝没见过周沅,也不知道他是谁,就这么看着她被带走,肯定是会去报官的。 可说是推,苏悠的那点力气根本动弹不了他丝毫,因为酒意上头,便是生气说话也听着软声软气的。 周沅沉声:“你想回去?” 苏悠还在解释:“他等下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周沅:“……”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先前的传闻他只道是流言不可信,便也不当真,可现下看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那宋渝分明是起了念头,想趁着酒意表明心意,若他不在,兴许就开始打算将人拆入腹中了。 身前的人低眉看她,眸底一片冷然:“担心他,不如担心你自己。他什么心思,你看不出来?” 苏悠:“……” 这说的压根不在一个点上。 苏悠有些恼他这样:“看出来又如何?看出来我便要躲着?你若不阻止,我方才便该说清楚了,如你这么遮遮掩掩反倒让人误会了。” 她趁机从他臂弯钻出来:“我的事殿下用不着殿下操心。” 衣摆飘忽间,周沅也跟着转身,将人捞回,偏头,蛮横得吻了过来。 撬开那齿关,也不管被她咬,反正就是不松口。 似是这种时候,苏悠每次都觉得落下风,只能任由他一点点渡入,掠夺。 周沅手扶着她的腰,又掌着她的后脑勺,指尖也摩挲着她的耳廓。从一开始的蛮力强吻到动作逐渐轻柔,似要吻个绵绵无期。 “别去。”他在她耳边,轻轻劝着。 苏悠也早已无力去挣脱他,渐渐的放松,软了下来。 若她就这么回去了确实也有些不妥,她眼下喝醉酒的副模样本就不宜见人,宋渝虽已经相熟不是外人,但在此刻到底应该有个男女之防。 苏悠解释了一句:“我方才只是想回去告诉他,你并非是坏人,否则以他的性子,定是要去报官的。” 周沅愣了一下,随后“嗯”了一句。 知道不是要回头去找人,亦松了口气,盯着那被吻得粘有水渍的唇角,低头又要去缠。 苏悠及时抵住他又要贴过来的胸膛,趁势问了一句:“殿下觉得宋渝的文章如何?” 在此刻突然问起这事,那原本缓过来的面色顷刻又黑了下去。 周沅直言:“文章尚可,人品欠佳,孤不喜欢。” “……”苏悠替宋渝解释,“他这人品性良好,博学多才,老实可靠,将来考中若为殿下所用,当是个得力的臣子。” 周沅看着她:“你这般了解他?” “嗯,他在我香铺里也做了半年活计,还算了解的,他……” 话未说完,身前的人已经不想再听了,回应的也只是不让她有任何喘息余地的吻入。 她这张嘴说话时,比什么都硬,唯有亲起来时才觉得是软软的。 在给她留有呼吸的空隙间,听她无奈道,“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轻浮!” 还厚脸皮,动不动就亲她! 周沅揉着她的指腹,丝毫不觉,反问:“你我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何来轻浮?” “……” 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苏悠倒头就睡。 周沅实在荒唐,缠着她在那巷子里,不让她走,似乎有些,亲上瘾了! 差点就在那巷子里,回不来了! 风吹着,散了些酒气,她说冷,他才将人放了。 第105章 予良早就在另一侧停好了马车,也就半里路,最后还是坐马车回去。 到了家,许妈接手要来搀她,也不让,直接把她抱回了房。 苏悠很想说自己真的没有醉到那种不能走路的地步,但又只能在心里念,否则今夜说的那些话,他察觉不对势必不肯罢休。 遂装醉,装迷糊,倒头就睡。 周沅端来温水,替她擦洗脸与手,掖好被子,方才与她说:“明日在家好好歇着,后日一早孤便派人来接你。” 苏悠蒙着头,没有回他。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因为五皇子的事, 燕贵妃也被禁足,后宫中看似一片祥和,实则一刻也不曾消停。 秦昭仪与太后抄佛经, 末了被太后留下用膳, 哪知喝了口汤人就倒下了。 与上回陷害苏悠是一样的伎俩。 太后自然知道是谁, 也知道是何意图。 但马上就是秋祭不宜添乱,以及太子的大婚必须要顺利举行,所以便又将秦昭仪中毒之事压了下来,连嘉惠帝也不知。 但太后万万没有想到, 此回的燕贵妃是要至秦昭仪于死地, 那毒剂扩散的迅速, 太医也要有些素手无策,最后不得不派人去找燕贵妃,若她能给出解药, 便不予追究。 但秦舒在朝堂上奏本要向燕贵妃讨要公道,燕贵妃岂能不知道。加上眼下五皇子被禁足再无皇位的希望, 日后就蕃兴许一辈子都见不到, 她便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恨不得所有人都死绝。 又怎么可能会听太后的话。 她只言:“若想救秦昭仪,便要让本宫见到圣上,见到本宫的策儿!” 嘉惠帝自然是不能惊动的, 五皇子如今也被禁足, 明显是不可能的事,但太后斟酌几番,还是去见了五皇子。 五皇子对太后这个祖母也没有亲情好感, 甚至连礼都不行。 太后虽恼却不予计较,言明来意。 在知晓秦昭仪命悬一线的那一刻, 五皇子转过来了身,脸色阴翳异常:“谁伤得?” 太后笑道:“你会不知?” 旁人包括燕贵妃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曾经喜欢过秦昭仪,太后自来精明,对五皇子私下里早有监督。 五皇子沉默,随后笑道:“与我无关,死了也就死了吧。” 太后劝道:“她若死了,你母后便也活不了。” 最终太后还是从五皇子那里带走了一个小太监,他对那毒十分了解,给秦昭仪解了毒,把人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本该松一口气的,但不知为何秦舒竟然知道了,还连夜进宫要见嘉惠帝,身穿官服腰绑白绫进的殿。 再一说原委,一探虚实,嘉惠帝便又震怒了起来,当即把燕贵妃押来问罪。 一向见嘉惠帝就娇声软语的燕贵妃,此刻面冷薄情,知道嘉惠帝要来问罪,她直接承认:“若不这样,怎么能见到圣上呢?” “秦昭仪有什么无辜的?她那狐媚子一便侍奉圣上,一边想着野男人,情人留得锦囊至今都还挂在身前,我这么做不过是替圣上除去不守妇道的贱人罢了!” 秦舒气得手抖:“燕贵妃你欺人太甚!” 太后也在,沉脸道:“来人给她掌嘴!” 嘉惠帝满眼失望,不打算插手。 “哈哈哈哈!”燕贵妃突然大笑起来,推开不知死活敢来掌她嘴的宫女,“怎么?害怕本宫将那日在香积殿的事抖出来,破坏了太子的婚礼?” “也是,荣国公的女儿被人轻薄到衣不蔽体,太后都能护着,然后将那样的女子嫁到皇室成为太子妃,对比之下,本宫今日行的事又算什么?” 嘉惠帝面色一顿,打断道:“你说什么!” 燕贵妃不答,继续道:“圣上要追究妾之罪责,不如问问太后是不是犯了祸乱宫闱之罪?与那荣国公府到底又是不是清白?” “皇室的脸面可是你们自己丢的,我算什么?我做的事不及太后的万分之一!荣国公知晓此事却依旧瞒着圣上,敢问这样臣子,圣上如何敢信任?敢重用?” 嘉惠帝气不过,直接将原本握在手中的檀木珠子砸了过去:“混账!妒妇!” 秦舒属实没想到燕贵妃敢如此放言,听得冷汗连连,不想是因自己牵扯进来圣上事后怪罪,便要打断她的疯言疯语。 燕贵妃却指着在场的所有人都骂:“你们这些人伙同太子要害本宫的策儿,怎么不想想你们自己的嘴脸多丑恶,心里有多肮脏?” 随后看向嘉惠帝:“圣上为何要信他们?” 燕贵妃此刻是真的不怕死了:“我策儿是无辜的!太子杀了那么多人,圣上该将他的太子之位给废了!他才该死!” 嘉惠帝被气头发晕,他不需要问已经猜出了,当日在香积殿的事与燕贵妃与五皇子逃不了干系。他没有提起,只废了燕贵妃的贵妃之位,又把人送给了太后发落,实在不愿去后宫之事。 然后看向秦舒,眸里闪过精芒:“宫中之事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秦昭仪中毒之事连他都不知道,秦舒倒是来得及时,若没有人通风报信,他是绝对不相信的。 秦舒跪在下方:“回禀圣上,昭仪娘娘身边的宫女托人送信出了宫,老臣这才得知。” 第106章 嘉惠帝睨看了他几息,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担心起先前周沅与他说的话,又唤身旁的内侍去查当日香积殿发生的事情。 这才得知,看过王语然衣衫不整的有十来个人,而太后寿宴当日一直有宫女太监来往,五皇子到底有没有去香积殿,一问便知。 也是因为五皇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所以被燕贵妃这么一闹,嘉惠帝责问之下,众人都承认了。 五皇子对太子妃欲行不轨之事,乃大逆不道之罪,荣国公知情瞒着,也有欺君之罪。 这事若是传出去丢得是整个皇室的脸面,可上上下下盘问下来,竟然已经有数十人知晓当日的情况,还不包括那日来参宴的世家夫人们。 若是一两个人嘉惠帝兴许便杖杀了,可这么多人总不能将他们都给灭了口。 嘉惠帝也是此刻才反应过来,周沅那日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 周沅走后,苏悠才从床上爬起来,看着予良送来满屋的东西,她都头大了,那些东西她一个也不会带走。 秋祭后便是太子大婚,她也担心燕贵妃与五皇子虽被禁足,但绝对不会就此罢休。定会拿那日在香积殿事出来闹腾,而她作为那日的唯一的证人,太后会喊她去宫里作证,甚至有可能要在周沅大婚当日出现。 届时太后与嘉惠帝双重逼迫下,她必然要做出选择。她那么善心去帮王语然,也不想去管那些闲事让自己又搅入浑水之中。 许妈在一旁收拾包袱:“姑娘你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奴婢不放心,您就让奴婢跟着您吧?” “不用,那地方太远,你腰腿不好别跟着我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苏悠也没多少东西要带,就几个包袱,她走到梳妆台前将先前周沅给的几盒膏药装进包袱里。 “他送来这么多东西,许妈你帮着照看一下,等一个月后将它都送回青云楼就行。若是他问起来,你就说香铺里缺香料材,我去宁州采买顺便回老家住一段时间。” 如今嘉惠帝把朝堂政事彻底交由周沅处理,他应该忙到没空来寻她。 苏悠挑拣好东西,一回头又见许妈在啜泣:“明明圣上已经给老爷翻了案,姑娘为何还要去那么山高水远的地方?” 她本以为苏悠当日说的搬家是换个地方,哪曾想竟然是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一个人离开。 苏悠没作解释,她并非是负气要走,而是深思熟虑考虑好的。 除了与嘉惠帝之间的承诺,她自信能传扬叶氏香方,也自信自己能将父亲要走得那条道一点点走下去,如今朝堂有周沅掌权执政,且他也认同当初的新政,那么眼下便是推出新政最好的时机。 - 秋祭之事也是大朔的第二大祭祀节,古云:春祭所以祈五谷之生,秋祭所以报五谷之熟。不仅皇家会举行隆重的祭祀,百姓们也会在各个庙寺举行祭拜活动。 祭祀的前一日,街道上已经十分热闹,店铺皆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贵族世家装饰亭台楼榭,民间百姓争占酒楼登高赏月,丝竹鼎沸悠悠夜曲,宛若云外,通宵都不歇。 祭祀当日嘉惠帝当日携百官前往,在西郊举行祭祀仪式,由太子念祝文,未时祭祀完。 周沅并未回宫,而是上马车赶去了崇庆寺。 给苏景修做的法事已经满了三天,这会儿灵位供佛在殿内。今日崇庆寺比以往热闹,周沅特地命人把后山的禅院空了出来。那处漫山枫叶,站在高台处可望见江水与落霞,禅院里还有一处温泉,天冷最宜泡温泉暖身。 他本以为苏悠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禅房等着他了,却不想还未踏进寺庙大门,予良就来回道:“殿下,苏姑娘今日身子不适,留在家中了。” 周沅立时皱眉:“怎么了?” 予良道:“属下也不知,但许妈说并无大碍,只是需休息几日。” 这般说,周沅倒反应过来了,女子每月不都有那么几天么? 既是如此,在家歇着也省得来这山里受凉。 天色尚早,寺庙里的香客络绎不绝,每逢秋祭百姓都是一家子来祈福祭拜,周沅原本想着也进去灵殿祭拜一下苏景修,但行至一半又折身回去了。 到底是有些不放心,他知道苏悠那张嘴如今变得狡猾无比,根本当不得真,便准备去看看,但嘉惠帝这头又已经派人跟了过来,催促其回去处理政事以及大婚之事。 太子大婚就只剩两日,宫中忙前忙后都在筹备,身为太子也有诸多事宜需要去处理,嘉惠帝自然事事都在监督。 他从太后那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想着燕贵妃被废进了冷宫,只要五皇子不蠢就不会选择在此刻出来生事,那在香积殿发生的事的事便也不会闹大。 加上嘉惠帝刚好趁此机会拿住了荣国公的把柄,明里暗里地让他为自己办事,反监督太子的一言一行,所以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婚期如期举行。 假若真有人不怕死敢说出当日的事,也只消让苏悠出来证明一番就好。 来传话的太监道:“西北八百里加急传来了军报,殿下应当即可回宫。”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如今镇守西北的是周沅的舅舅, 李肃。 第107章 边境一直被几个联盟部落接连不断的骚扰,眼下突发军报必然是情况紧急。周沅在边关四年清楚当下局势,不敢耽误, 直接策马回了宫。 与内阁大臣商议了一晚上, 到寅时方才回东宫换了身衣服, 不待歇片刻又赶去了上朝。 几大部落联合攻进大朔边境,西北战事即起,朝会上都在议论派兵援拨银款,既然要拨银款, 先前被香典司贪污的香税银子刚好可以顶上。 周沅提议将之前抄陈遂年与陈戟家中所收回两百万两银子, 拨往西北军营。 本是情理之中的事, 偏偏有几个不识时务的站出来,称朝廷年年都下拨银子往边关,此时不过是剿灭几个部落的小战事, 用不着这么提心吊胆,明里暗里说有贪污银子的嫌疑。 那几人是吏部侍郎与户部尚书, 也都曾是陈遂年的学生, 他们几个没被案子牵扯,也是陈遂年认了罪没有供出他们想为五皇子留存些人脉,加上嘉惠帝本就在袒护五皇子,所以相安无事。 可眼下不怕死突然冒出来, 意图不言而喻。 荣国公第一个站出来驳斥, 哪知正中他们的下怀,转口就将事情立马又扯到了荣国公身上,称他教子女无方, 奸邪佞臣,欺君罔上。 嘉惠帝心道不妙却也来不及阻止, 那几人趁势将香积殿的事全说了出来,这下又弄得朝野上下人尽皆知。 原是燕贵妃当时喊人抓奸时,他们的夫人也都在场,带着证据而来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嘉惠帝也是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愚蠢,心中无奈至极。但好在那几人并没有将五皇子牵扯出来,只将荣国公拖下水,说他唯利是图,反了前主立马攀新贵,为了嫁孙女将多年来攒的名望一毁而尽。 荣国公气得脸红脖子粗,尚在挣扎,称那日有人在场可以解释一切都是误会,还要求嘉惠帝传苏悠上来作证。 “传何人作证都没有用。”周沅见闹得差不多,站出来,“行为不端衣衫不整地出现在宫宴之上,还妄想成为孤的太子妃?” 本就与五皇子私下有亲密的嫌疑,不避嫌便也罢了,有了婚约之后还敢与之私下幽会见面,便是没有做出什么,也是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殿下!”荣国公没想到周沅翻脸这么快,急忙跪地,“殿下,老臣孙女是无辜受害!您可传苏悠前来……” “无辜?” 周沅眸色凛然,打断了荣国公的话:“宫中有多少双眼睛看见了五弟也进了香积殿,好好的宫宴上不待,她为何要去香积殿?荣国公是觉得孤好糊弄?” 任谁都看得出来,太子对这桩婚事极为不满。眼下证据确凿,倘若要执意袒护,恐怕不仅荣国公要遭天下人唾骂,连带整个皇室都要被后世之人耻笑。 嘉惠帝此刻已经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他几日前才下的旨意,如今反过来当真满朝官员被打脸。 周沅岂止是算计了五皇子,连他也算计进去了。但边关的战事将起,他也不得不顾及周沅的情绪,好稳住李肃让其安心去对抗敌军。 与其当下被百姓笑话一阵与被后世耻笑,他选择前者,当即宣旨,太子与荣国公府婚事作罢。 散了朝会,周沅回了东宫。原本解决退婚一事,他该是高兴的,可不知怎么一整日他都心绪难宁。 或者应该说从昨日起,便莫名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重逢时,她虽然嘴硬但他能看得出来,她其实是心软的。可后来似乎除了关于案子,旁得她从来都不在意。 他与苏悠的关系如今也就只差一张婚书,该做的那夜都做了,他以为两人总该回到从前,可苏悠却对此并不在乎。哪怕他要大婚,她也表现的若无其事,甚至连问都不曾问一句。 加上那晚醉酒,她与他说的那些话,便有些烦躁。 日头渐暗,吕公公唤人掌了灯,见周沅愁眉紧锁,以为他是乏了,便问了句:“殿下您昨儿一宿没睡,不如用完膳早些歇息吧?” 周沅抬眸看了一眼吕公公,昨日秋祭,就连他也告假回家去祭拜过世的父母双亲,与家里人团圆,到今早才回的东宫。 以苏悠的性子,只要能走得动,她无论如何都会去崇庆寺拜祭苏竟景修的,可她却没来。难不成又像从前一样因为月事疼晕过去了? 周沅搁下朱笔,书案上的奏文已经批不下去了,他起身唤予良备马车,出了宫。 苏悠的小宅子里本就只有她与许妈两个人住,十分冷清。眼下酉时已至门廊下的灯都还未挂上,周沅在外瞧着都要以为里面没人。 予良去敲了门,许妈来开的门,见是周沅忙要跪下行礼。 予良扶起她:“许妈,我们殿下来见苏姑娘。” 许妈没想到周沅会来的这么快,明明她家姑娘告诉她,至少要等太子大婚后或是把东西退回青云楼,才有可能来找她。 心中有些紧张,垂首欠身道:“姑娘今日许是要晚些回来。” 周沅皱眉:“她不是在家歇着?” “奴婢也是这样劝的,但姑娘今日好些了,便去忙铺子里的事了,估摸着还要些时辰,殿下不若改日再来。” 许妈始终垂着头,不敢看周沅。 第108章 周沅也察觉到许妈异样神情:“无妨,孤在这等她。” 言毕,便要进门。 许妈慌忙上前挡着,意识到不对,又一脸惶恐后退。 不待她告罪,周沅已经冷眼扫了过去:“人去哪了?” 许妈跪地,失笑尴尬道:“怪老奴年纪大了,有些记不住事,刚刚才想起来姑娘因为香料材的事今早回宁州去了。” 这话一听便知是假的,周沅一时沉默。 许妈又接着解释道:“殿下大婚,荣国公府上门对姑娘好一顿言语羞辱,还压着姑娘去给她们派喜,姑娘想来心里也不好受,所以才想趁此机会出去散散心。” 这些事周沅并不知道,但眼下这么一听,心里便只剩了心疼。 “她是这么说的?”周沅问。 许妈应是。 原来苏悠还是不相信他,觉得他会娶王语然,故意躲开眼不见为净。 若是如此,便说明她还是在意的。 周沅心中郁结散了些,又问道:“她一个人去的?何时回?” 许妈答:“姑娘只说忙完了就回来。” 周沅没疑它,当即回了宫。 边关要打仗,李肃要领兵前去上前线,朝廷下旨要曾经驻守边关的老将也派去坐镇,刚好人就在宁州。 周沅想着等这两日忙完,他便亲自送旨去宁州,再将人接回来。 可他是这般想的,偏偏嘉惠帝这两日身子又不好,病了一场,奏文堆积如山,他从早上忙到夜里。 内阁首辅被贬,五皇子被禁,那些在暗处的人动乱不安,需要防着他们生事,另一边官员员调任贬升都需等着处理,而最麻烦的莫过于香典司那一摊子事。 赵六郎临时担任香典司指挥使,但陈戟留下的人要酌情处理,哪些人朝堂官员有接触牵连的也尚未查出来,只有查细了,才能彻底清除余党。 可周沅却道:“此事先不急,先将大理寺与都察院文书上批了的,该修正的先修正过来,保障香料供应。” 赵六郎称是,跟着合对了一会儿文书,便不知不觉便到了晌午。 见周沅这会儿急着处理奏文与政事连早午膳都顾不上用,觉得奇怪。 “殿下是受了什么刺激吗?”赵六郎突然闲话道,“眼下与荣国公的婚事也退了,你与苏姑娘之间怎么就没有后续了?” 周沅埋头继续批文。 予良在旁边瞧了赵六郎一眼,朝他招手。 赵六郎附耳过去一阵,然后失笑道:“殿下还是不够用心,要不然岂会察觉不到苏姑娘是何心思?何况啊,这男女之事不比朝堂之事,算是算不好的……” “臣觉得感情这事就是要趁早,不宜拖延。殿下以为的周全,对于苏姑娘那样心思玲珑的女子来说,便会觉得是隔阂。” 赵六郎突然就老夫子上身,一通说教,还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周沅瞥他:“你要是觉得闲,就去寻香料,种秧苗。” “哦,不乐意听了。” 赵六郎死猪不怕开水烫,嘻嘻笑了一句:“虽然臣也尚是孤寡一个,但是殿下可别给臣添事了,光是香典司的事都已经够头疼的了。” 周沅不理他。 赵六郎将手里的文书放下,继续道: “不过臣听说,苏姑娘在宁州好像有姓何的远亲,曾是苏姑娘母亲家的什么人,还挺有钱的,在宁州的名气数一数二。刚好那何家又刚好有个适龄婚配的公子……” 周沅面色一顿,手中的朱笔未落,悬在那。 忽然就想起当初苏悠确实与他说过,要去宁州嫁人,还要找个有钱家的公子。 赵六郎见他这幅失神的表情,笑道:“原来殿下也知道……那如何是好,可别给人捷足先登了!” 予良在旁边都为赵六郎这番大胆言词捏一把汗,赶紧咳嗽几声提醒他快住嘴。 赵六郎贱兮兮一笑,说完这些,就作揖告退:“臣就先回去了,殿下慢慢忙着叭。” . 京城离宁州不远,脚程快三日便也到了,但周沅等不及,提前启程一路没怎么歇,两日便到了。 先是去传圣旨,与老将寒暄问候一阵,又商议了一下边关军况,便没再久留,当即就去找苏悠的下落。 苏悠是来宁州采买香料材的,按章程是要走府衙签章盖印,所以周沅直接去府衙问苏悠的下落。 奈何走了几个衙门,都说没有苏悠这号人。 从她启程那日算起,到今日也有七日了,莫不是还没开始买香料? 虽然不想,但周沅还是让予良去打探赵六郎口中那有钱的公子家,看看苏悠是否与之有来往。 这细细一探,才知原来这人已经成过婚还有好几房侍妾,恰巧前几日京城来了一个貌美如仙的姑娘,便又要将人迎进府,今日正赶上在办喜事。 还听说,对着姑娘极为重视,以平妻之礼,八抬大轿迎亲的。 周沅在客栈等着,听到这回禀,手中的茶杯险些没端稳。 尽管有些不相信,但那面色还是不免变得有些紧张。 予良道:“属下听那府里的人说京城来的姑娘是他们家公子的远亲,家里遭了变故无父无母,一直不曾嫁出去,特来寻依靠的。” 第109章 周沅:“……” 指腹一颤,茶杯翻了底,茶水顺着桌案流淌而下。 予良瞧了一眼周沅脸色,试探问:“殿下,瞧着时辰应该快要拜堂了,您……去看看吗?” 从客栈出来,予良在前面带路,后头跟着人明显心急如焚,脚步生风一刻也不敢耽误,直奔那宁州第二首富,林家府宅。 周沅此刻满脑子里都担心苏悠不信他,负气跑来此地,真就随便寻个人就嫁了。 若是从前他能肯定苏悠绝对不是如此随意之人,但现在他不确定了,因为她不在乎他,也压根不在乎自己,名分什么的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 所以,她才会逃离他,逃离京城。 果真入予良所说,沿街张挂彩灯铺红毯,鞭炮锣鼓喧天,阵势排场极大。 围观的百姓将路堵得水泄不通,予良架着马车停在了街口,马车里的人心急,掀帘下来时,正巧看见迎新人的花轿被人群拥着往前走。 而要过去的路又恰好被人群堵住,周沅等不及,直接下马车,要穿过人群追上去。 予良也没来得及跟上,眼前着周沅无甚理智的就挤入那人群里,似是认定了那轿中的人就是苏悠,扒着人就了过去。 送亲的人将他拦下,被他抬手挥拳之间就混打开了,众人不是对手,轿夫也被迫停了下来。 周沅面色冷然,死死盯着那轿子,一步一步走上前:“你想嫁人,可有问过我同不同意?” 轿子里的人无应答,旁边的媒婆倒是尖声惊叫:“哪儿来的混账小子,这林家公子娶亲与你有何干系,敢在此拦亲,小心你的狗命!” 周沅不理,只道:“苏悠,你给我从轿子里下来!” 轿子里的人仍然没有回话。 周沅没了耐心,欲上前伸手去探帘,才听得里面有轻轻的啜泣声:“这位公子……我不认识你……” 声音稚嫩,似是极为胆怯。 周沅手忽然顿在那,当即收回手。 不是她,里面的人不是苏悠。 恰好此时远处来了一群人,瞧着是方才被打走到几个人去喊了帮手,准备要将那抢亲的人给捆绑起来。 旁边围观的众人也随着方才的动静越来越多,都以为有抢亲戏码可以看,却见周沅及时退身,朝那新人拱手致歉。 予良也及时赶了过来,又是跟着一顿致歉,再将方才的事给摆平。 喧闹的锣鼓声鞭炮声又起,送新人的队伍渐行渐远,而与人群相反而行的马车略显凄凉。 予良一阵庆幸道:“还好,那不是苏姑娘……” 可周沅面色泛白,比刚才还难看几分。 不是苏悠,便说明,她压根就没有来宁州! 他被苏悠骗了! 他以为苏悠是会在意,以为那晚醉酒与他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 如今看来,她是铁了心要逃走,更或许从一开始靠近他就真的只是为了翻案,所以案子彻底了结,她便也走得干脆利落! 寻人无果,不停留半刻,便连夜回京城。 时下中秋刚过,落了几场秋雨,冒雨赶回京城的周沅并未直接回宫,而是去找了张伯。 张伯见周沅来找自己,倒是并不意外,只是他也不知苏悠去了哪里:“那丫头性子倔,你便是去寻,她也不会和你回来。” 虽然知道这两人感情理不清,但张伯心底里是不希望周沅去找苏悠的,他认为苏悠若进了宫也只是束缚,就当下来说并非是好事。 周沅衣袍被雨水浸湿,发似凌乱,眉宇间除了彻夜赶路的疲惫还有明显的心焦慌乱。 堂堂太子,能为了一个女子这般奔波焦虑,张伯看着于心不忍,到底安慰了几句:“那丫头聪明,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太子殿下还请放心。” 周沅心知问不出什么,扶手离开。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他走在雨幕里,频频回头,总觉得苏悠并没离开,而是是躲在哪里。 可漫天的雨水糊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张伯说的没错,苏悠打定了注意要离开他,便不会让他找到。与当初撕毁婚书那一样,走得决绝,丝毫不肯回头。 还未走到马车边,周沅身形踉跄便有些站不住了。 去宁州时那两日便没有怎么休息,到了宁州也只待了一日便匆匆赶回,这一来回已经三四天没好好合过眼了,睡眠不足加上淋雨,铁打的身子也有些经不住了。 . 苏悠一路上都悠闲的很,不慌不忙赶路,眼下已经上了船,这边属于南端,时下风和日丽气温宜人,是极好的天气。 她坐在甲板上吹着海风,船帆刚好替她抵挡住了阳光,小灰猫趴在她的腿上,两只小肉爪刨着她腰间的香囊。 张伯年纪大了看不过来它,苏悠便将它一起带来了。 它仍旧很调皮,每次在苏悠的身上就喜欢扒香囊,然后扯住将那花囊咬在嘴里,撒欢了就跑。 苏悠想着它反正会饶回来,便随它去了,望着海面起伏的波浪发呆。 甲板上的几个商贾在船头闲聊,声音顺着风传了过来。 其中一人道:“这太子殿下在边关四年随着李将军镇守边关,履立功绩,回京后又雷霆手段,这年初一回京就查了香典司贪腐,替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出了口恶气!” 第110章 另一人随着附和:“谁说不是,这赋税一减,咱们万安这些穷苦也终于能喘口气,再也不用因为这压死人的香税,养不了家吃不起饭。” 万安在海岛之上,物资贫瘠没有什么肥沃的土地产粮食,不少乡民仅仅靠着采香料维持生计。但香典司香税年年增加,乡民们只为有口饭都变得艰难起来。 加上万安山高水远,朝廷又管不到,百姓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好在,苦日子终于过去了,咱们这个太子殿下为国为民,将来定是个好君上。” 两人在另一侧说话,回身看见苏悠也在,便过来问了好。 “苏姑娘,今日天气好风顺,日落便能到万安了,您若不嫌弃,一会儿带点海货走吧。” 苏悠坐他们这艘渔船,给了他们二十两作为报酬,打渔一个月都赚不到这么多的几人来说是一笔不少的钱,只是顺路带个人,实在没必要给这么多。 何况苏悠眼下这粗布粗衣也实在看不出来,能拿出这么多银钱。但她坚持要给,他们不好推拒,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便想着拿些东西送送。 苏悠没有拒绝:“那便多谢了。” 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苏悠回了船仓,小灰猫也叼着香囊一路跟着,咬烂的香囊,里面的一小颗一小颗的香丸,咕噜咕噜散落在船仓内。 小灰猫喵呜喵呜了几句,又跑去木椅子上继续抓扯香囊。 苏悠收拾着东西,门外突然有人问:“苏姑娘,这是你的香丸吗?” 问话的是一个绿衣女子,名唤阿俏,眉目清丽自带一股英气。 苏悠倒是没察觉小灰猫竟然把香囊都给撕扯破了,弯眉笑着:“嗯,是我的。” 阿俏捻着香丸在鼻间一闻,然后放在手心,又蹲身去将地上散落的那些都捡起来:“你来的时候我便闻到了你身上的香味,清雅至极,甚是好闻。” 苏悠问:“你喜欢吗?” 阿俏将香丸放在小木桌上,把随身的香囊解下,把里头的干花与碎沉香快都倒出来,再小心翼翼地把香丸都放进了自己的香囊。 然后递回了苏悠:“给,这么好的香丸,丢在地上多可惜。” 苏悠没拿:“你若喜欢,那便送你了。” “不要不要!这太贵重了。” 阿俏自小生活在万安,近几年才随着渔船去外头闯,知道外间许多女子都时兴佩戴香囊,那些香囊好闻又好看,只不过每一个都需要好几两银子,她不舍得买,就弄些干花与沉香放在一起,虽然不好看,但也有些香味。 苏悠解释道:“这个香丸要不了多少钱,日后有机会我再做几个送你。” 阿俏亮着眼睛:“真的吗?苏姑娘你会调香吗?” 万安县里虽然有香料不少,可是没人会调香,只是会弄些香药罢了。 苏悠点头。 “那我拿东西给你换。”阿俏又从腰包里拿出几枚珍珠,“这算是我身上还值点钱的东西了,苏姑娘可千万别嫌弃了,你若不要,我也不敢拿你的东西。” 苏悠无奈接下,去收拾剩下的东西。 阿俏撑着脸,百无聊赖地看着苏悠在那忙着,好奇地问:“苏姑娘为何想来我们万安啊?是来寻亲吗?” 苏悠点头:“算是吧。” “哦,若是你需要帮忙,可一定要来找我,万安县我哪都熟悉!” . 周沅起了两天热症,好不容易退了热,不顾太医医嘱便开始忙起政务。 也由不得他歇着,每日上朝,散朝,小朝议,处理奏文,回到东宫还是处理奏文。 似是无事发生,一切都很正常。 那日说跑了边的赵六郎,在予良那打听了苏悠离开的消息,深觉愧疚,特地去请罪。 周沅以为他来处理公事,抬眼却瞧见他空手来的。 “有事?” “殿下可还有派人去寻苏姑娘?” 周沅未抬眸:“与你无关。” “殿下总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吧?”赵六郎道,“其实……苏姑娘心里是有殿下的,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当日颍州洪灾有富商捐钱粮一事,那十万两的银子兑成粮食运往颍州解了灾情,也替殿下解了困境。” 周沅抬眸。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姑娘。臣也不知她是从哪打听到的消息,直接来找了臣……” 赵六郎说得有些心虚:“但臣可以发誓绝对不是有意瞒着殿下的,当时苏姑娘说若我不帮忙,她便自己去找人,臣想着她一个女子要将那么多粮食运去颍州,必然要去求别人帮忙,所以才答应了。” 周沅曲了曲袖中手指,他知道苏悠当初被赶出苏府身无分文沦落街头,一点一点靠着调香积攒了些钱财,竟然为了他轻而易举就拿了出来。 心中忽觉酸涩心疼,亦更加躁郁。 赵六郎又道:“苏姑娘能拿出十万两银子,想必是掏光了家底在帮殿下。她可是时刻都记挂着殿下,若殿下就此放弃不去寻人,那苏姑娘可当真要被别的男子给抢走了啊!” 第111章 他这般激着,周沅沉默一阵,却没有多言:“无事便回去吧。” 赵六郎称是,起身正要告退,又折身提醒了一句:“臣昨日去街上,才知苏姑娘把叶氏香铺都给了顾氏,臣觉得兴许那顾氏会知道些什么,又或许苏姑娘的离开是被迫的呢?” 书案前,周沅手中的笔杆握得很用力,随即“啪”一声,断裂成两半。 哪里还坐得住,当即让人传话给顾氏。 青云楼。 突然被太子传来问话,顾氏知道是为了什么,但看着面前的人端坐在那一言不发,便是再端庄得体也生出几分惧怕。 “不知道殿下传臣妇来要问什么?” “苏悠为何把香铺转卖给了你?”周沅的语气不算好,直接问道,“何人指使你的?” 除了与嘉惠帝、太后为伍,他想不到宁远侯府何至于敢如此。 顾氏慌忙跪地:“殿下误会了,臣妇并未贪夺苏姑娘的香铺,只是暂时替她照看。” 周沅看着她,又问了一遍:“孤问得是,香铺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 先前在行宫被罚跪,被顾氏利用,苏悠不是不知道,以她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无端将香铺给顾氏。 顾氏垂首解释:“臣妇不敢欺瞒,大理寺起火那晚,苏姑娘来了府里寻侯爷与臣妇,要侯爷帮助殿下,去圣上面前替殿下求情。侯爷与臣妇当时是拒绝了苏姑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哪知她便要拿出叶氏香铺作为交换。” “巧在此时听见下人回禀说大理寺起了火出了大事,慌乱之下侯爷便答应苏姑娘,但侯爷当时只心系殿下,并没有将苏姑娘的话当真,又怎么会当真要她的铺子。” “苏姑娘前几日确实来找过臣妇,说要遵守诺言执意将叶氏香铺让给我们,臣妇并没有打算要苏姑娘的香铺,只是让她再考虑清楚,也并不知道她人已经离开了京城。” 顾氏虽然当时已经猜到了苏悠有离开的意思,但她也不敢擅自揣度,也不想再辜负苏悠对她的信任,便也瞒了下来。 又道:“苏姑娘她也是为了殿下,不想殿下有任何把柄遭落人手,所以才会自己扛着替殿下分忧。她对殿下,也是用情至深,用心良苦。” 周沅从来没有想到,苏悠竟然在背后默默为他做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 这四年里她过得如何,又费了多少心血去开香铺,他都知道了。 可便是知道,此刻听见这些话心口仿佛被刺了一般地抽疼。 若是从前他可以看见她那张藏不住任何情绪的脸,会依赖他。可现在她从未在他面前诉过委屈,冷静理智的让他感觉到胸口阵阵刺疼。 若真是心里记挂着他,用情至深…… 为何还要逃? 周沅心里一阵苦笑。 她默默为他做这些,到底是真的用情至深,还是只是弥补她一早就打算逃走的亏欠? 赵六郎那句“你以为的周全,对于苏姑娘那样心思玲珑的女子来说,便会觉得是隔阂”,或许在他看来能解决好的,可苏悠却觉得是阻挠他们在一起,无法攻破的壁垒。 他当真,不值得她有半分的信任。 便要像当初一般,挖人心,再一次狠心绝情离开。 周沅回宫后,予良把先前送给苏悠的东西,原封不动的又给搬回来了。 “苏姑娘让许妈把东西送去了青云楼。” 因为周沅提前知道了,许妈便将东西也提前送去了青云楼。 周沅睨了一眼,未置一词,已无心去在乎这些。 人不在,要这些东西何用? 早起天是晴的,等到日落以后便乌云滚滚开始下雨,如此几日皆是反复无常。 这几日周沅从早忙到深夜才回东宫,看似并无任何异样,但这对于东宫上下来说,很恐怖。 先前因为嘉惠帝强行要周沅完婚,所以东宫上下挂满了大红色的喜饰,虽说下令全部给拆了,但那些翻新的红墙柱怎么都没办法复原,如今到了夜里连灯都不许多点,就有一种死气沉沉又的阴森之感。 这夜戌时,趁着周沅还未回来,予良摸黑把备好了的衣服热水端都进书房,才转身去点灯火。 这不点还好,一点完发现桌前凭空多了人影,冷不丁的就吓出了叫声。 予良哆嗦道:“殿……殿下,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沅坐在书桌前,一手拿着书,神色略显疲惫:“什么时辰了?” “戌……戌时三刻。” 予良还在抖。 其实也不能怪他,周沅一身白色寝衣还散着发,加上近几日彻夜不眠面色又瞧着惨白惨白,再黑灯瞎火的直盯着一本书发呆,怎么看怎么瘆人。 他轻轻抚着胸口,心道别说天气无常,就连人这下也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予良在旁边候了好一阵,等吩咐。 周沅抓着书,垂眸,继续入定。 予良见状不敢吭声,正准备退下,又听身后的人忽然又问:“几日了?” 眼下也没什么需要记得的特别日子,予良下意识以为问的苏悠离开几日了,便答:“回殿下,苏姑娘离开有一个月了。” 第112章 “啪”手中的书似是没抓稳,突然掉落在地。 周沅缓缓抬眸:“孤问的是赵六郎。” 予良讪道:“哦哦,赵大人是请了假说去相媳妇儿,眼下有三日了吧……” 沉默一阵。 “传孤的手谕,让赵六郎正式领任香典司指挥使,吩咐他即刻启程去万安。” 予良:“……” . 苏悠初到万安饮食有些适应不了,这边粮食作物较少,遂都是海货为主,她一时有些不习惯,加上人生地不熟,不知哪里有铺子能寻。 好在阿俏来找她,带她去买了一些米面,这才缓了过来。寻好房屋,安住下来,便也没闲着,去与那些采香料的村民们买些香料,开始做起了调香的活。 刚要出门,阿俏来了。 “阿俏,你今日不用去李先生那吗?” 阿俏是万安县吴县令的女儿,比苏悠小三岁,不愿意嫁人,成日都躲着她爹,后来干脆找了一个去学礼仪规矩的借口,混进了学堂。 眼下苏悠来了,便日日来找苏悠,学堂也不去了。 “有你在,我还去李先生那做什么!”阿俏躺在苏悠的竹木塌上,手里晃荡着苏悠新给她做的香囊,开心到不行。 “苏姐姐,你真的是从京城里来的吗?我听说京城很繁华,什么都很丰富什么都能买到,在那里生活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苏悠换好轻便装,从里间走出来,往外走:“嗯,很多,有机会你也该去看看。” 阿俏从竹床上起来,跟上:“我大概是没机会了,我爹他固执得很,他才不愿意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今日要去的地方是府衙的香料仓房,那儿堆积着沉香、檀香及各种香料。阿俏与她爹打了招呼,便同意了苏悠来采买香料。 这万安街上没有香铺,几乎都是零零散散的香料配做的简单香药。苏悠想重新开个香方铺子,再将香方运往各处。 “苏姐姐,你说这个法子能行吗?” 与阿俏相处了半个月,苏悠便将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她。 阿俏不解:“苏姐姐,你说这个法子能行吗?我是觉得在万安这里开香铺,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啊!” 苏悠并没有将自己要开香铺的事情瞒着阿俏,毕竟阿俏是县令的女儿,有她帮忙行事会方便很多。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喜爱香方之人到处都是,我们可以将调制好的香方可以运往各处,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在我们万安求取香方。” 当地买香料材本就可以节省很多的成本,而节省下来的可作初期投出去的运往成本。细细算下来,其实只赚不亏。 阿俏不太懂,但却莫名相信苏悠。 “我听我爹说,京城里的香典司出了大事,圣上会派人来万安,重新收管香料。就怕到时候新来的大人我爹也说不上话,便可能帮不了你。” 苏悠道:“没事,此举必然能行。” 沉香出自万安,以如今嘉惠帝重视的程度,到时候派来的人应该会是周沅选定的。再即便是嘉惠帝钦点的,在下这个风口浪尖也必然不敢造次。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万安县也设有香司, 主要就是收管香料,而看仓库的人还是陈戟当初调派下来的。 苏悠与阿俏来到了仓库,刚好今日管理仓库的提举王乾在, 他本就不喜欢吴县令, 看见阿俏来更是没好脸色。 “阿俏姑娘你来此地做什么?莫不是又大发善心要来替那些闹事的百姓求情?” 万安的香税账册是在县衙, 但具体的税收却不由吴县令插手管制,香税徭役每年增加,百姓们叫苦,阿俏自然看不下去, 与百姓来闹过几回。 王乾仗着自己是京城派来的人, 说话极为嚣张, 长得肥头大耳,八字胡,一副油腻之相:“本官可是听从的是圣上之命, 你若要为那些刁民来与本官胡搅蛮缠,休怪本官手下不留情。” 说话时, 王乾又抬头望向了苏悠。 此刻的苏悠虽穿着粗布衣, 但依旧掩不住那玲珑有致的身段,王乾毫不掩饰地从下到上打量着苏悠,为她肤白貌美略惊艳的容色,看怔了眼。 万安县何时有这样的绝色女子了?他怎么不知道。 阿俏瞧见了他猥琐的目光, 觉得恶心至极, 走前几步挡在了苏悠的身前,从怀里拿出盖了印的特许文书:“我今日来是来买香料,你可看清楚了!” 王乾回神, 转而看向阿俏,讥笑道:“阿俏姑娘可别开玩笑了, 能到这里来买香料的只有香料铺的掌柜,这万安县里可有香料铺啊?” 苏悠上前:“提举大人是否也糊涂了呢?若非不是香铺采买,吴大人又怎么可能允许盖印这张文书呢?” 官服香料材自来只卖给商铺,能盖印便也说明是有商铺向官府申请了。 王乾面色一顿,从阿俏手里拿过那张文书,看了一眼,然后问苏悠:“你要买香料?你这两个铺面可都到府衙落印了?” 苏悠道:“自然。” “呵!”王乾又笑道,“倒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他看向苏悠眼色如同在看傻子,会想到在万安这种穷山恶水之地,开香铺与香料材铺简直脑子有病。 第113章 “你脑子才有问题,你全家都有问题!文书拿过来了,你敢不卖,我让我爹上书参你!”阿俏撸起了袖子,一脸愤怒。 “哟,好大的威风!”王乾压根瞧不上阿俏这点威胁,反倒乐了,“你们求人办事就这态度?本官还就告诉你了,要买可以,你们得双倍价格!” 阿俏气得差要冲过去要与他们打架,好在苏悠及时拉住。 “你让我过去,我不打死他们!” 苏悠劝她:“他们人多,你若上去,吃亏的也是咱们,你冷静些。” 言毕,走上前问道:“只有双倍价格,提举大人才同意卖吗?” 王乾负手,一脸得意:“本官向来说一不二说一不二,你若能拿出这些钱,本官今日就卖你香料,亲自派人给你送过去,如何?” “可立字据为证?” “你若要,本官也亲自给你写!” 阿俏看得急了,直言道:“苏姐姐,别跟他买香料,他就是个毫无底线吸人血的贪官污吏!” 苏悠拍手安抚她,转而拿出面值五百两的银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好!”王乾看见那银票眼睛都直了,完全没有想到苏悠竟然当真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转头唤旁边小吏:“去给本官拿笔墨来!” 不消一刻钟,买卖的字据立好了,苏悠亲眼看着王乾在上面盖了官印,又在吴县令那里拿来的文书上也加盖了,流程步骤一个不差。 王乾揣着那银票,恋恋不舍地望着苏悠离开的背影,笑地有些阴邪:“去看看,那女子什么来头。” . 香料被几个小吏送到了县衙,苏悠再从那运回铺子。 阿俏实在不明白苏悠会听王乾的话,回去的路上闷了一肚子气。 苏悠晃着手里字据,安慰她:“放心,有这个在手,这些钱他到时候都会吐出来。” “苏姐姐你不明白,那王乾就是卑鄙小人,吸老百姓血的大恶人!这样的人留在我们万安,人人唾骂!你怎么就让他平白占了这么大便宜,受他欺负!” “我知道他是欺压百姓的恶人,但眼下我确实需要香料材,否则这个香铺没办法开。但是你放心,我并没有平白让他占便宜,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阿俏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一边又去帮苏悠去搬香料,因为数量确实有些多,她便要去找人来帮忙 。 正巧遇见学堂里的先生李淮,因为阿悄没去学堂他特意来找她的,阿俏二话不说直接拉他来帮忙。 李淮身穿一袭水墨长衫,眉眼修长焕光,是个白净书生样貌。 他边走边劝:“事无始终,无务多业,你这学堂不来,成日去忙别的事情都是无益。女子求学,可明是非知礼仪,你这样躲懒,将来走出万安该如何自处?” 阿俏烦他这样:“哎呀李先生,这些话你课堂上说也就算了,现在需要你帮忙呢,快点快点!” “诶……你别推我……”李淮被推着往前,不慎撞到搬香料的苏悠,他急忙扶手道歉,“抱歉姑娘,可有受伤?” “无碍。”他抬眸见瞥见苏悠手背被木箱蹭伤了一道划痕,却见她毫不在意地垂下手,连看都不看一眼。 阿俏没瞧见,忙着介绍道:“李先生这是苏姐姐,她从京城来的,在我们这开香铺,你一会儿要帮忙搬一下哦。” 李淮扶手见礼,没有拒绝。 方才不小心将人撞了,此刻又听阿俏说人是从京城来的,不由得又多看了一眼苏悠。 见她搬着重物,便要过去接手:“既是阿俏的朋友,在下没理由不帮。” 苏悠有些不想麻烦人,阿俏便道:“苏姐姐放心,他一天到晚都闲得慌,让他锻炼锻炼也好!” 多一个人帮忙,香料材很快就运到了铺子里。李淮知道苏悠要开香铺,虽有些意外,但回来路上听阿俏说了与王乾买香料材的事,倒是好奇的问了一句:“苏姑娘为何要在此开香铺?” 在万安县开香铺绝不可能是奔着盈利而来的,而且还不远千里从京城来此。 阿俏抢先回答:“苏姐姐可厉害了,她会调香,而且还是叶氏香方,将来还要把调制好的香卖去别的地方,来帮助咱们万安的老百姓!” 苏悠道:“万安盛产香料,在此处采买香料能省去不少来往成本。至于法子能不能成,还要看以后。” 听完此话,李淮眸里又多出一分欣赏,对于苏悠越发好奇了起来。 他看着苏悠忽然问:“在下先前倒是有听说,现如今京城里最有名便是叶氏香方,苏姑娘莫不是就从那儿来的?” 叶氏香方不仅在京城里火,其名声也传到了不少地方,就连这么偏远的万安县都已经知道了。 李淮看向苏悠,又笑:“据说那叶氏香方的唯一传人也是一位姑娘,这京城女子倒真是深藏不露。” 苏悠知道李淮那眸中之意,她没有否认,只是顿了顿,问道:“先生可知吴仁清?” 李淮笑倏然敛下,顿了顿:“他,是我老师……” 阿俏也垂眸道:“吴大哥是我们万安县第一个能进京赶考的士子,也是我们万安县的大恩人,只可惜几个月前冤死在狱中了。” 第114章 吴仁清的死早两个月便已经传回了万安,对于万安百姓来说打击不小,尤其是李淮。他是吴仁清一手带出来的学生,感情颇为深厚。 李淮怔了一会,摆放好最后一箱香料,然后回头看向苏悠:“姑娘怎么也认识老师?” 苏悠没有隐瞒:“吴大哥是我父亲的学生,他如今不在,他想为万安百姓做的事,以后便由我来替他做。” . 苏悠的铺子离她住的房子有些远, 今日忙得晚了些,回去时就已经天黑了。好在把房子借住给她的村民心善,早早就在屋子前挂两盏灯笼,不至于让她抹黑找不到路。 好不容易回到屋子,却发现里面的东西有被人翻过。 虽然都放回了原位,可东西到底还是被她发现挪动了。翻了她的箱子,衣柜,甚至床头枕头被子都被掀开过。 她来这万安也有一个半月了,在今日之前一直都相安无事,偏偏今日买完香料就开始被人盯上。 也不难猜到是谁,她将屋内的门窗都锁好,然后来到书案前铺好笔墨。 按照吴县令之言,京中派的人再有两日便能到,不管来的是谁,她都应该把王乾等人压榨百姓的罪证提前写好,然后再把今日买香料材的字据夹放在一起。 不管何时,签字盖印的字据都是最有力的证据,或许不能致死,但陈戟派的这些人一个也不能留。 已经进入了深秋,若是还在京城,该要穿厚衣服保暖了,但万安这个地方的气温似乎四季都这般宜人 。 苏悠洗漱完正要躺下,瞥见窗外头忽有人影晃荡,她警惕地从枕头底下拿出匕首,那人却忽然开口:“李淮,冒昧前来打扰姑娘,实在有事想问。” 苏悠没出门,只在屋内答他:“何事?” “还请苏姑娘告诉我老师.....他是怎么死的?”李淮说得艰难,“是不是因为账簿一事?” 万安香税账簿有问题这件事,除了吴仁清李淮也知道一点,他也知道先前曾经有两批人来过了万安,都是为了账簿一事而来。 而苏悠说吴仁清是她父亲的学生,他便也知道苏悠是前内阁副相苏景修的女儿,他远在万安对京城的事一无所知,只希望苏悠能够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悠却没打算告诉他实情,只委婉道:“京中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吴大哥是无辜受牵连。” 李淮见苏悠有意隐瞒,也没再多问,朝里作了一揖:“多谢姑娘。” . 香铺开张了几日,倒是让平日没几人的街道变得热闹了起来,除了新奇来凑热闹的,许多妇人都是被苏悠铺子外贴得招工告示吸引来的。 这里的男子外出劳作,妇人们便只能在家带着孩子偶尔去做些短活,勉强度日,眼下突然听见苏悠铺子里有活干工钱还不低,便争相而来。 因为制香有许多种工序,除了挑拣原料以外还需要煮、炒、蒸、炙、炮、焙、捣香、收香,窖香。而调制好的香又有凝合香、佩熏香,涂傅香……种类繁多,苏悠一人根本忙不过来,所以以她打算手把手教会大家,将叶氏香方好好传扬下去。 这头做工的事情都安置好,苏悠便要去与吴县令商量一下渔船运货的事,但她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阿俏火急火燎的来寻她。 “苏姐姐,李先生在王乾的饭菜里下药被他们发现了,眼下被他们拖起来刑打,王乾他们心狠手辣,李先生落在他们手里会被打死的!我爹他这会儿又不在府衙,我找不到他人……” 阿俏急得快哭了,她也不知道一向木讷只知讲大道理的的李先生突然就动了害王乾的念头,敢在他们的饭菜里下药。 苏悠也心下一顿,李淮那晚来找她问吴仁清的事,分明是早就猜到了冤死的原因,可当时虽然她没有告诉他实情,却也没有否认,所以他才会一时冲动,要找王乾等人寻仇。 思忖了片刻,心知找吴县令怕是无济于事,能救李淮的只有今日京城来的人了。 这个时间怕不在府衙,便是去酒楼摆接风宴了。 苏悠不敢耽误,与阿悄分头去找人。 聚香楼里无甚宾客,但楼下几个小厮候着,见苏悠要进去,拦下问了话。 苏悠道:“事情紧急,我要向吴大人与京城来的大人禀报香司提举王乾中饱私囊,欺压百姓,眼下还将李先生私自关押用刑!” 小厮是吴县令身边的人,也通过阿俏见过几回苏悠,听她这么一说不敢再拦,领着人就进去了。 楼上雅间里,吴县令毕恭毕敬地正在招待京城来的官员,那人不着官服,一身月牙长袍,身形颀长。 苏悠觉得这背影很是眼熟。 不待她开口,那人转过身来,看着她又惊讶又惊喜。 苏悠也愣在那。 这最爱含情带笑的眉眼,不是赵六郎又是谁。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苏悠怎么也没有想到, 赵六郎堂堂三品少詹事,竟然会被派来万安。 “苏姑娘,好久不见。” 第115章 赵六郎扶手见礼, 笑得比刚才更甚。见苏悠这身粗衣打扮, 颇有打趣之味:“苏姑娘在这万安看来还挺适应。” “赵大人安好。”苏悠忍了忍, 回了礼。 吴知县见两人竟然认识也是错愕一阵,他原以为苏悠只是与吴仁清认识,没想到竟然还认识京城里的官员,而且看起来甚是相熟。 想着连赵六郎都给她行礼, 吴知县也赶忙揖礼, 问道:“苏姑娘所来何事?” 苏悠这才禀了来意, 将发生之事都说了一遍。吴知县听完一脸犯难,王乾是正五品比他官衔还大,又怎么可能会听他的话。 再看看面前来的这位官员虽然是京城来的, 但说打底也只是是个提举,既是平级, 恐怕也难插手。 不待他答复, 赵六郎皱眉问道:“这王乾是何人,怎敢如此嚣张?” 苏悠答:“香典司派下来的人,许是陈戟的手下。” “这也难怪了。”赵六郎当即往外走,“既如此, 本官替你做了这个主。” 吴知县还在后头劝:“赵大人, 那王提举气性冲动,你刚刚来此他必不会听您的劝。” 吴知县还是说的委婉了,那王乾就如同恶霸一般, 仗着有香典司做靠山,但凡有人敢忤逆必定会遭他教训一番。 他想着赵六郎这文弱模样, 若是争执起来必要断胳膊断腿,实在得不偿失。 赵六郎却睨了他一眼:“就是因为你这般胆小怕事,才会生出今日祸端!” 吴知县当即哑了口。 香司衙门里,王乾坐在堂上喝茶剥花生,趴在下方的人被施了杖行,也被揍得眼肿脸肿,满嘴是血,垂着眼皮痛晕了过去, 小吏将他踩在脚底下,端一盆冷水泼下去,激得李淮清醒了几分。 “在这万安县,敢谋害老子的,你是第一个,知道有什么后果吗?”王乾嘬了几口茶,回看向地上的人。 “要杀便杀,你这样的蠹虫害类奸邪走狗,最后不过是成为一双敝屣无葬身之地!”李淮吐了口血水,丝毫不抬眼看他。 王乾最讨厌的就是像李淮这样的读书人,但也最喜欢折磨这种自命清高的人。 小吏见王乾的面色冷下,当即朝又给李淮一脚,“知道提举大人是谁提携的吗?京城里的香典司指挥使是提举大人的干爹,香典司背后那是当今的内阁首辅,你今敢害提举大人,日后想科考入仕,都是做梦!” 吴仁清的死虽然一早就传回了万安县,但后来陈戟贪污以及内阁首辅被抄家贬官,这些后来发生的事还没有传到万安,就连吴县令也只是收到了公文说朝堂会重新派人来收管万安的香司。 王乾等人自然也是不知的,所以还会拿着内阁首辅的名头,来显威仪。 李淮丝毫不惧,笑了:“倒也不必再重复一遍自己是一条狗。” 王乾没好脾气,眼下被李淮这么一激,当即起了杀心,杯子往桌上一扔:“丢下去喂狗。” 人还没押起来,堂外有呵斥声来。 “本官倒要看看是哪个目无王法之人敢私自用刑!” 赵六郎方步走来,不着官服,却威仪尽在。 他低眸看了人地上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人,再看看那正堂处的王乾,定睛问道:“你就是王乾?” 王乾瞧这气势以为是哪个大官来了,但见赵六郎没有穿官服,也就没有回话,又望了眼身后跟来的吴县令以及苏悠,才又坐回了主位。 “你算什么东西?本官用得着回你的话?” 吴知县见状生怕掐起来,遂想上前去解释一下赵六郎的身份,不料被苏悠给拦住了。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县尊大人稍安勿躁,赵大人自然会处理好。” 赵六郎迈步走向前,用脚踢了踢座位面前的花生壳,又看见那桌上到处都溅了水渍,到底没坐下去。 没有理会王乾的以下犯上,好言相劝:“把人放了,本官兴许还能免了你一顿皮肉之苦。” “你是什么官?哪来的官?想插手香司的事,经过了本官的同意了吗?”王乾坐在那四平八稳,一副傲然做派,“把你官印拿出来给本官检验检验。” “口气挺大。”赵六郎背了过身,朝外头喊了一句,“顾侍卫啊,把这给处理一下吧。” 来人是太子的亲卫,一身暗红甲手握佩刀,腰挂东宫的金令牌,只一人从外走来,便叫众人感觉到了一股凌然杀意。 王乾坐直了身,看向来人以及腰间那块令牌,心中惶然不已。 他虽然有听说太子已经回了京,可想不明白,太子的人怎么到这儿的来了? 顾侍卫拔刀指向王乾:“以下犯上,藐视君威,欺压百姓,按大朔律法,该行六十杖。” “大人明察,李淮放毒药在下官饭菜里,下官才是受害者。” 太子亲卫至此王乾不敢不怂,方才还挺腰仰面的跪在地上,求饶比谁都快:“他谋害下官的性命,下官不能不严惩。” 廊檐下,苏悠将罪状与前几日与王乾买香料的字据都递给了吴知县,后者看了一眼,又看向苏悠。 第116章 “苏姑娘……” “递上去吧,王乾一日不除,万安县的百姓便一日要受苦,若是错过,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吴知县知道苏悠的意思,如今万安的事都惊动了太子,他若再唯唯诺诺,恐怕也乌纱帽不保。 他上前几步,将罪状递给了顾侍卫。 赵六郎也拿着瞧了一眼:“得,我也算是蹭上苏姑娘的福气了,这事不用我再费心费力了。” 他被周沅派来万安,就是要彻底除根陈戟他们的余党,在路上时他还在苦恼要从哪下手比较利索点,没想到一来就遇见苏悠,她还提前帮自己做好了这些活。 赵六郎觉得松快至极,原是觉得被派来这么远会无聊没劲,眼下有苏悠在,倒是不那觉得了。 王乾被押了下去,顾侍卫还没来得及向苏悠揖礼,就见她走上前要去扶李淮,颇是关切的问道:“还能不能走?我带你去找大夫。” 李淮受了杖行,那几十杖让他已经站不起身,他趴在地上看着苏悠,不感觉身上皮肉之痛,心中只剩了感激之意。 苏悠与面前这个官员是认识的,是她带着人来帮他,也将王乾给落了罪。 他颤颤巍巍地起身,给苏悠道谢,然后道:“苏姑娘今日之恩李淮没齿难忘,只是我如今已是待罪之身,还请姑娘回去吧。” 王乾固然该死,可他试图下毒害人是真,亦是犯了罪。 苏悠看了眼赵六郎。 他眼眸流转在两人之间,然后发话道:“昂,此事尚没有人证能证明,待你身子好全了再领罚也不迟。” 李淮却固执道:“犯罪便是犯罪,没有包庇一说。” 苏悠伸手去扶他:“先回去吧,大家都很担心你,等你日后好全了再去请罪不迟。” 她从前挨过二十杖,再清楚不过这仗刑板板皆是往实了打,以李淮的现在这模样来看若不处理好,这以后恐怕行走都有困难。 李淮怔在那,由着那柔软的纤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臂,试图让自己的身子倚靠在她的身上,眸子里也满是担忧之意,他陷进其中,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赵六郎在一旁瞧着觉得不妙,但也有些幸灾乐祸。 顾侍卫看着两人搀扶出去的背影,又回看了赵六郎一眼,突然道:“赵大人,回殿下的信……你写吧……” 这儿的情形,他不知如何下笔,也不敢回。 . 王乾一事处理的很快,中午没能吃成了接风宴,晚上续上了。 找人想,没有探寻不到的,何况还是他在意之人呢?” 苏悠撇开头:“……” “来时便已经知道了,不然以他的性子,能把顾侍卫派给我么?”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 赵六郎来万安是意外,但在他来之前周沅的人便探到了苏悠来万安的消息,因为抽不开身,便先派顾侍卫来了。 苏悠出来有一会儿了,寻不到人的阿俏也找到了酒楼里。 她很担心苏。虽说万安县的百姓都淳朴从来不作恶事,但苏悠却莫名被京城来的官员邀请吃饭,她怎么都放心不下。 想着,万一又是王乾那样的人苏悠大抵要遭殃。 向掌柜打听,二人在雅间,当即冲上来,把门踹开。 抬头便见赵六郎要和苏悠举杯,她二话不说夺了赵六郎手中的酒杯:“我替她喝!” 苏悠压根来不及阻止,阿俏又端起酒壶倒连续灌了自己好几杯,然后看向一脸懵的赵六郎,拍桌道:“这下你满意了?不许再欺负苏姐姐了!” 赵六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这个勇猛的姑娘,问苏悠问:“你认识啊?” 苏悠点头,便要去拉阿俏。 哪知根本拉不动,她甩开苏悠的手,走上前,恶狠狠地盯着赵六郎,然后揪住他的衣襟:“你们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贪贪贪,就知道贪,他们连饭都吃不饱了,你知道吗!” 阿俏因为王乾作恶憋屈了很久,眼下扯住赵六郎的衣服发泄似的,怎么都不肯松开。 赵六郎一脸委屈:“姑娘,我今日可是帮你除了恶人,你应该感谢我。” 阿俏骂他:“感谢个屁!你就是那个大恶人!” 然后揪着赵六郎好一通骂,任苏悠也在旁边解释也没用,因为阿俏这会儿已经酒意上头了。 她看着两人骂着解释着,莫名其妙缠打在了一块儿,然后一拉一扯之间,意外的亲上了。 苏悠:“……” 赵六郎:“……” 苏悠静默片刻,拉起阿俏,然后道:“赵大人,这是吴知县千金,你有马车,烦你送一趟吧。” 虽然有使坏之意,但阿俏喝醉了,确实需要马车送回去才安全一些。 她也知道赵六郎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做出什么趁人之危的事情,左不过是想让他也窘迫一番。 . 嘉惠帝近来身子好转了很多,因为有荣国公这个先例在,加上有赵郢真等人坐镇,朝堂里无人敢再生事。 而周沅也就以送行老将军去西北边境为由出了远门,然后行至一半便改了方向。 他也就比赵六郎晚了六七天,顾侍卫确定人在万安且平安无事之后,第二日便返回去接应周沅。 第117章 艳阳高照,渔船缓缓行进,甲板上的几个渔夫面对这突然赠来的金元宝,开始怀疑人生。 这万安最近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达官贵人往万安县跑了? 百思不得其解,但如同先前一样,临下船时,又赠了十来斤腌过的海货给乘船的客人。 周沅看着那一堆腥味十足的鱼虾,婉拒。 那几人却劝道:“贵人您就收下吧,先前乘船的姑娘一尝就喜欢上了,我们也送了些,虽寒碜可能配不上您的身份,可要说海货独我们这的最鲜亮。” 周沅顿住:…… 她喜欢吃? 不假思索,回了头,双手接过了那大十几斤的鱼虾。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李淮受了伤, 家里又没有其他人照顾,只有一个眼睛看不见,还腿脚不便的婆婆, 于是近来几日苏悠铺子里回来便会和阿悄去看望李淮, 顺便照顾一下他年迈的婆婆。 今日阿俏不在, 苏悠也来得晚了一些,她带了些饭食,与李淮的阿婆说了几句话,再问了回诊的大夫关于李淮的情况。 大夫道:“李公子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如今行动也无大碍, 只是腰还虚再养养, 莫要干重活。” 说完大夫便走了,苏悠付完了诊金,李淮也刚好从屋子里出来了, 他拄着一个拐杖,一点点挪出来。 傍晚的余霞将天边染得如红绸一般, 煞是好看。李淮看了眼低替他检查药方的苏悠, 她眼睫如羽,温婉沉静,莫名让人感觉无比的安心想,也不可控地内心也泛起层层涟漪。 苏悠检查完要熬的草药包, 便拿食盒要回去了:“这是三天的药, 记得按时喝。” “嗯。”李淮轻应了一句,知道她明日不会再来,喊住她, “我送送苏姑娘吧。” 房子外面便是小一片草甸,晚风习习, 格外舒适。 李淮低眸看了一眼身前的人,突然问了一句:“苏姑娘为何要帮我?” 苏悠这样的女子心有远大志向,不拘小节,为人善义,他知道之所以这般关心他,恐怕也只是因为吴仁清是他老师。 但他这般问便也想听听别的话,有些期盼她会答得不同。 苏悠道:“你是吴大哥的学生,如今受了难,我理当帮忙的。” 李淮笑了笑,转而去望了远天的红霞。 他与苏悠之间原本离得有些远,慢慢地也跟了上来,与她并肩。 苏悠侧头看向李淮,也将一直盘旋口中的话问了出来:“万安地偏,可也有不少的好学勤奋的学子,我想帮助他们重新建个学堂,希望他们将来都能取考取功名。李先生学问好,不知可否去当他们老师?” 吴仁清博古通今,他的学生自然也差不到哪去。 李淮闻言,看向苏悠的眼里亮起了莹光,忙向苏悠弯腰揖道:“自然是可以!苏姑娘大义,李淮替万安县百姓谢过苏姑娘。” “不必行此大礼。” 她也有她的私心,这些学子将来若能进朝为官,也算为自己铺点人脉关系。 如今虽然周沅掌控了大权,可她总不能事事再去依赖他,无端惹来闲话给自己添堵。 苏悠停在了门口不远的地方,正准备唤李淮回去,突然瞥见前方树下有道极为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她脸色霎时一凝。 那怎么……有点像周沅? 李淮见她神情忽然凝重,以为她哪里不舒服:“苏姑娘怎么了?” 两人站得位置正好在坡上风口处,苏悠一时愣在那,忽然被风吹落的树叶打到了眼睛,比她反应还快的李淮,先她一步凑上前替她去拿开树叶。 厚重的干树叶边刺刮到了苏悠的眼畔,一条细细的红痕在她那白腻的皮肤上极为明显,李淮替她紧张起来:“留下一点红痕了,苏姑娘这下不能留着她不管了。” 苏悠都没来得及说不用,李淮立时从袖口里拿出一盒艾草膏,替她涂抹上。 “艾草清冷贴肤,能止疼,涂抹几天便能好了。” 因为涂药,两人挨得近了些,也刚好错位,站在斜下方看着就像是一对璧人极为相配的依偎在一起,恋恋不舍…… 苏悠视线望向那越走越近的人,眼睫忽然抖了起来。 那人冷幽幽地看着她,语气极其冷:“我道你跑哪去了,原来是在这。” 周沅未走近,可看着眼前这极为刺目的画面,手握成拳,脸色惨白也掩不住他想杀人神情。 苏悠愣在那,惊讶至极,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周沅上前把她拉走,眸色里压着一股怒气。 李淮也同时转身看向突然出现的男人,觉得他实在像是不怀好意的人,便也及时牵住了苏悠的手。 两个身量相当的男子抬眼对视,苏悠夹在中间,气氛相当诡异。 李淮保持儒雅随和的模样:“敢问这位公子是何人?” 他此刻才反应过来刚才苏悠脸色突然变得沉重,约莫就是看见了面前的男子,但他不管两人认不认识,都他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让苏悠被带走。 周沅看了一眼李淮,视线落在他着抓苏悠的手腕上,忍着最后一点耐心,一点点抬眸,杀意尽显:“不想死就松——开!” 第118章 李淮不与他说,去看苏悠:“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没喊“苏姑娘”,也无任何自称,故意表现出两人关系非常。 “……”苏悠觉得这气氛有些莫名。 她皱眉,先推开了周沅的手,抬眸看向他,语气里有些不耐烦:“你先松手。” “……”周沅看着她推开自己,有些不可置信,“苏——悠!” 苏悠不看他,转身道,声音明显柔和:“我自己能回去,不劳烦李先生了。” 李淮依旧是笑,那笑里带点庆幸地意味,轻声应了句:“好。” . 日头下了山,劳作而归的人都赶在天黑前回家,在回去的路上,每个见到苏悠的都会给她打招呼。 苏悠与周沅保持着距离,然后一一回应了他们,周沅看着她这幅装作不识的模样险些被气死。 待走到无人的地方,她才转过身,终于肯看他,然后开口道:“你在这做什么?” 周沅:…… “这话不该是孤问你吗?跑这么远的地方,就为了躲着孤?” “殿下多想了,我来这与殿下无关。我在哪儿,殿下也没必要知道。”苏悠有些烦,好好的太子不当,偏偏要跑来这万安,继续纠缠于她。 “行,孤自己来的,你别管。”周沅没打算与她争嘴,继续凑近她,跟着她。 “那殿下别跟着我。”苏悠走开道 “你方才与那人走得那般亲近,现下与孤就这般疏离?” 一想到这个周沅就觉得心堵。哪知苏悠又道:“殿下既已成婚,还望殿下以朝堂社稷为要,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了,我与殿下应当保持距离。还有,我与谁关系如何,殿下管不着。” “……”她这淡漠无情的离去的背影周沅看得心绞痛。 苏悠没管他,径直往屋子里走,可他当真没跟过来,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周沅忽然倚在墙边,面色有些不对劲。 其实从刚才苏悠便察觉到他脸色也有些苍白,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有周沅一个人在这,难道身边就不带个人吗? 苏优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殿下没有将予良带在身边吗?”苏悠还是走了过去。 周沅不说话,他的状态确实不好,因为送行的途中剿灭了一窝山匪,手臂上不甚中了一箭草草处理了一下就赶来了万安,赶路坐船,风尘仆仆,模样瞧着确实有些狼狈,哪里还是那矜贵到不染世俗的太子样貌。 苏悠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一点鱼腥味,想来也是因为坐了渔船。 见周沅不理她,也懒得再多问,当即要走,却在转身之际,陡然拉住了她的手。 指节分明的手掌泛起青筋,紧紧抓住了那藕白的手腕。 他缓缓抬眼,眉目如碎玉,唇色泛白,眼底也有淡淡的黑眼圈,一副凄惨状:“利用完就把孤一脚踢开,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明明上回就已经说过了,眼下又再问一遍,苏悠不知他是何意。她一脸淡然:“殿下此话有些过了,你情我愿之事,何来利用?” “……”当初还知道撒谎骗他,如今直接无情翻脸,所以还是不想与他有丝毫的关系吗? 两人视线交织,周沅再次被她那冷漠无情的眸色,气到内心发抖。 冷笑勾唇,将人拉近,缠着,便覆身吻了过去。 她的这张嘴不知要硬到何时,还是闭嘴吧。 苏悠整个身子都倾倒在他身上,被他箍得紧紧的,丝毫不给她任何反抗的余地,口中也不断的被他那软厚搅弄,呼吸一点点被夺。 “想把孤踢开?” 趁她急喘间,扶着她腰间的手陡然上移,忍了近两个月,又被刚才给刺激了一番,无甚理智,报复似的耍起了恶,“门都没有。” “唔……” 苏悠被他手中的动作被惊得发颤,虽然已经天黑,可这到底还在外、面! 周沅看着她这惊吓的反应颇是得意,低头又吻了过去。她的腰实在又细又软,哪都软的,他根本不舍得放开。 感受她细碎火热的喘息,心间也被撩起轻羽扫过的痒意。 “周沅……你放开我。”苏悠被他这蛮横无理的吻,弄得有些失态,语气突然变得不对劲起来。 “可以,你收回方才的话。”周沅讲起来条件。 “……” 这周围的房子挨着不远,苏悠很怕自己这幅模样被人看见,可力气差距,苏悠压根挣脱不开。 遂垂眸,答应了。 周沅“嗯”了声,腰间的手却未松,然后得寸进尺道:“孤没有带予良来。” “所以,孤今夜就与苏姑娘挤一挤吧。” 苏悠觉得他在撒谎诓骗自己,但没来得及拆穿他,隔壁张婆婆家的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入夜了,她要帮苏悠门口挂灯笼了。 “……..” 苏悠哪还能拒绝,反应其快地在张婆婆迈出门槛前,拉着周沅进了屋子。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隔壁张婆婆挂好了灯笼, 听见里头有声音,便问了一句:“苏姑娘,屋里还有热水, 可要老婆子给你打过来?” 苏悠开了香铺, 这附近许多妇人包括张婆婆家的儿媳妇, 眼下都在苏悠香铺里面做活,知道苏悠孤零零一个人,便都自发的去照顾她。 第119章 苏悠的腰间还粘着一只大手,她忍了忍, 将门缝推了一点, 应了一句:“不用了婆婆, 您回去歇着吧,我自己能行。” 张婆婆应了好,便也回去了。 门后, 周沅还搂她:“怎么不要热水了?孤这一身腥臭味,得洗洗。” 苏悠略有些嫌弃, 推开了他。 进了屋把窗台边的几盏灯都点着了, 屋子里亮堂起来。周沅迈步四处打量了一下,这屋子虽然看着很简陋,但也被苏悠布置的极为素雅,墙上的插画以及窗台的盆栽小景看着很温馨。 最后, 她的那张床挺大的。 苏悠直接拉开面前这个无赖:“殿下可以走了。” 没看见人时心里总是想着, 这会儿见着了人心里觉得踏实,周沅弯起的唇角一闪而过:“孤能去哪?你与孤的关系,你以为能这么轻易就能撇开吗?” 他脱下外衣, 直接坐了下来:“放心,孤不打扰了你, 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苏悠根本不信他,“殿下可以去找赵大人,他自然会安排好殿下的一切,何必来为难我。” “孤这是为难你了?” 周沅盯着她那有些红胀的唇,笑道:“孤不出去便是,你喜欢孤偷偷摸摸的,也行。” 只要见着人,能理他,都行。 “……” 苏悠现下真的觉得周沅变得十足无赖,气不打一处来,干脆不理他。 屋子外面围着一个小院子,有厨房还有一间空着柴房,她不伺候周沅,自己烧了热水,进了柴房洗浴。 穿戴整齐后才进了屋,周沅此刻正坐在外间凳子上,侧头单手支着看起来像是疲累地睡着了。 苏悠放缓了脚步径直往里间走,目光却不经意看见了他先前脱下的外衣,那上面竟是染了血。 她顿了步子,忍不住回了头,便见周沅的后肩受了伤,伤口似乎没有处理,才会流血浸染了衣服。 他出京后又遇到刺客了? 五皇子不是被禁足了么,怎么还有人敢行刺? 苏悠本不想去管,可内心纠结一番,还是拿出了干净棉布与药膏放在他旁边,才安心去睡。 前半夜苏悠其实没能睡着,但周沅还算守信确实未踏进她里间,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动静他似乎是出去洗浴了,才没熬住睡着了。 等醒来已经卯时三刻了,天已经光亮,苏悠起身并没有看到周沅,以为他是走了。 她梳洗好正准备去铺子里,推开门却看见厨房升起了炊烟,面香味肆意飘荡,那雾气腾腾中周沅走了出来。 菘蓝的圆领锦袍,玉簪束发,长身玉立,恢复了原有的俊逸矜贵模样。 他冲她招手:“过来,尝尝。” 苏悠怔在那,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周沅……进厨房了? 她半信半疑地走近了厨房,就见台面上一碗鸡蛋面已经煮好,筷子,汤匙一齐摆放在托盘里。 “殿下……煮的?” 堂堂太子能下厨房,这是苏悠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见她一脸不放心,周沅道:“孤能下毒害你不成?” 苏悠摇头,受宠若惊正欲坐下,外面敲门声突然响了。 是李淮与阿俏。 “苏姐姐,你起了吗?” “苏姑娘,在下知道有个地方可做学堂,可要与我们去看看?” 苏悠其实一来万安就开始准备了要建学堂的事,如今李淮答应了帮忙,便也应该趁早将事情落实,遂起身往外走:“我不饿……殿下还是自己吃吧。” 身前的人脸色变沉:“便是吃东西的时间也没有?” 苏悠道:“可我真的不饿……” 他不容分说:“坐下,吃完。” 不过是一个多月不见,脸都瘦了一圈,她腰上本就没什么肉,昨晚搂着比之前还轻薄细几分。眼下可算是知道了,原来压根没有按时吃饭。 周沅见人依旧未动筷,抬脚要去院子里去开门。 苏悠急抓住他:“我……吃完便是了。” 一碗清汤鸡蛋面,苏悠一口一口嚼着,不消一刻钟,全部乖乖吃完了。 她看向周沅:“我吃完了,可以走了吧,” 周沅“嗯”了句。 走到门口,又听见他喊:“等等。” 苏悠回头:“怎么了?” 他伸手过来,用指腹替她拭去嘴角的汤渍,然后薄唇紧抿,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笑意:“去吧。” 周沅确实完全变了,清冷矜贵的外表竟然有种妖里妖气的错觉。 苏悠定了定,挪开了视线,然后问道:“殿下今日走吗?” 他问:“你不舍得?” “……” 她只想想问他能不能快点离开。 “那孤留下。” “……” . 苏悠离开后,赵六郎带着吴知县便来门外候着了。 早上听顾侍卫说周沅在苏悠这过夜,赵六郎一点也不意外,只道:“殿下可要去香司看看?” 周沅还未答,旁边的吴知县“扑通”一声跪地,说话都有些结巴:“小臣......拜见太子殿......殿下。” 万安这小地方能迎来这么一尊大佛,他整个人都很飘忽以及惶恐。 第120章 能让太子纡尊降贵的来此,必定是为了香司二来。香司出了问题,与他也脱不了干系,他冷汗直冒,直言请罪:“小臣有罪,还请殿下赐罪。” 周沅瞧了他一眼:“你管着香司,这么些年却对他们的欺压百姓横行贪污而无动于衷,你确实有罪,罪在瞒报,罪在贪生怕死。” 吴知县再叩首,认罪。 “但此事也并非因你而起,孤不治你罪。日后好好将香司管理尽心办事,凡是多想着些朝廷百姓,将功补过吧。” 本以为自己这知县当到了头,却不想又免了罪,吴知县的心情犹如过山车,这会儿又连磕了几个响头。 他不明所以,赵六郎却笑着点了他一下:“你应该去好好谢谢苏姑娘,若非她机敏抓住了那几人的罪证,罗列清楚了这些年的税目问题,以及欺压百姓的罪状,恐怕这事还处理不了这么快。” 吴知县弓腰连连称是,也觉得若不是苏悠拦着他,那日他可能就坏了事,更有,若不是苏悠给了提前他那那几张罪证,劝他站出来表态,恐怕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今日就得摘了。 揩衣抹汗,一阵庆幸,心里再次觉得苏悠是他的贵人。 他跟在后头,走了几步,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己女儿曾经提过苏悠就是住在老张家的旧房子里。 那不就是在这? 这太子殿下刚刚是从那屋里出来的……没错吧? 吴知县脑子“嗡”地一下,瞬间反应过来苏悠与太子的关系,暗暗记下回去一定要让自己女儿对苏悠谨慎恭敬些。 建学堂的地方就在香司衙门的边上,那从前有几个大仓库,后来王乾他们嫌弃太破旧就在另外一头重建了几处仓库,而那些破旧的一直荒在那。 用仓库修建成学堂也不至于浪费,苏悠觉得可行,便与李淮一起商量了一下何时动工比较好,至于细节便都交给了李淮。 苏悠回了铺子里忙到快天黑才回去,傍晚的天空乌云滚滚,隐有下大雨的气势。 她走得急没带伞,走到半路,遇见了李淮。 似乎是特意在等她。 “李先生,可还有事?” 李淮递了一把伞给她:“学堂事宜,还有些地方需要和姑娘确认一下,在下送送苏姑娘吧。” 怕她会拒绝,又道:“苏姑娘别误会,只是白日里不好单独去寻苏姑娘。” 白日里阿俏也在,便也没那么顾忌,可若两人单独在一起,他怕会给苏悠照成困扰。 听见他如此说,苏悠也并没有太在意。 两人一路上都在商讨一下学堂入学事宜,快到苏悠屋子里时,李淮止了脚,想起尽早苏悠迟迟未出门,以及屋内传来的声音,心中有些纠结。 他凝看苏悠几息,问道:“昨日来的那男子可有为难你?” 苏悠道:“没有。” “那他与苏姑娘是何关系?”李淮问得有些紧张。 巷子里没灯,苏悠没回头,自然也没有看见李淮此刻的神情,她随口答了一句:“只是认识。”周沅的身份她总不能随意告诉外人,便也就这般作答了。 李淮沉了肩膀,笑着揖道:“我听阿俏说你缺一张书桌,正巧我前些日子买了些新柏木,改日我给你打一张新的。好了,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远天劈了几道闪电,雷声轰轰,开始起风落雨,苏悠穿过巷子小跑回了屋。 外头的门是上了锁的,应该是周沅今日走时帮他锁的。 可她刚进屋,便被一只大手捞过,将她身子抵在了门边,冷声问道:“你与孤便的关系便只是认识?” 他都看见了,那人亲自送她回来,故意问她态度,她却作答,只是认识! 苏悠被他这步步逼问觉得很烦,敛起的情绪在此刻崩发:“便是如此觉得又如何?殿下应当知道我恨不得杀了荣国公府的人,可如今你与王语然成婚,又为何还要来招惹我?” 明明成了婚的人是他,这般咄咄逼问她,算什么? “那夜之事我从未放在心上,殿下更没有必要!就算我将来嫁了谁,也与殿下——” “唔——!” 那未说完的话,被堵在了口中。 直到将两人的气焰都消融在那吻里,他才松了口,问道:“谁跟你说孤成婚了?你与孤早已有了夫妻之实,除了孤,你还想嫁给谁?” 苏悠没明白他前一句话的意思,倒是被他后一句话再次问恼了,推开他:“嫁给谁都行,便是嫁不出去,便老死在这万安!周沅,我讨厌你!” 周沅僵在那,显然被这话给激到了。 俯身再次含住了她的唇。 他眸色如墨,扣住她的腰,将她的脸抬了一些。 密密麻麻的吻落下,襦裙也被往上推。 苏悠一惊:“你冷静点……” “你说什么,孤都听不见……” 他将她反转背对着,在她耳边粗粗地喘息着,咬着她的耳垂,似在报复。 “苏悠你可真狠心。” 不告而别,说走就走。 这一个多月里,他都快活不下去了。 “你偷偷为孤做了那么多事,敢说心里没有孤?你负气来这万安,便是躲着孤,说这些话不过是再次把孤赶走,苏悠你的心可比石头还硬。” 第121章 这屋子不遮风雨,屋内更是简陋不堪,她竟也能在这忍受得了,还想在这待一辈子! 不是识破的苏悠根本不敢回头看他,想抽回脚,却被他下半身牢牢地压住。 他又将她翻转过来,随后将人抱回了小茶桌上,茶杯被撞倒碎裂在地上。 屋外守着的人惊得往后退了数十米。 周沅暗着眸盯着着眼前的人,等着她回答。 苏悠此刻有些心虚,一边往后缩,一边支吾道:“我没有躲,我只是想到处走走……” “呵。” 周沅见惯了她这张爱撒谎的嘴,根本不信。 惩罚似的,腰间忽然一把掐来,随后肩膀又落了一排齿印。 苏悠疼得眼泪冒出来,把脖子往前凑,视死如归:“殿下既然这般恨,干脆直接掐死我吧。我绝对不会怨殿下半句。” 周沅不理她:“你想得美,孤哪能让你这般痛快。” 苏悠:“……” 软硬不吃,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手中动作一下都不停。 知道他这回是真的生气了,遂先退了步,软声道:“这门边上四处都透风……我怕冷……” 其实门上还挂了一块棉布,就是为了挡风。 但周沅倒是听进去了这话,转而将人抱回了里间的案桌上。 那本就残旧的桌子,哪能经得起这般猛烈撞击,苏悠惊呼一声,生怕她唯一的书桌给压断了。 本能地环住了周沅的脖子,怕摔下来。 周沅托着她,侧头埋在苏悠的脖子上,咬着她的耳朵:“别这么大声……” 随后唇瓣丝丝小雨般一点点吻着,从耳廓耳垂,再到耳道。 苏悠被他磨得发软,脖子上耳朵里全是痒的意,唇角里也溢出些嘤咛。 她缩了缩脖子想躲,却又完全推拒不开他,只能任由他啃咬。 他每次都是这样,先是轻轻地然后就会真的下嘴咬,回回都肩膀都被她咬破了皮,苏悠怕疼。 “能不能别咬。” 她的声音轻颤,尾音好似带了勾子,勾得他心尖都跟着在颤。 周沅的喘息声在她的耳侧,一点点加重,转而又吻住了她的唇。 李淮才和和她说要给她打张大一点的新桌子,她不想麻烦人拒绝了,现下看来不重新打恐怕都不行了…… 周沅察觉身下的人心不在焉,问道:“为何走神?” 苏悠应着他:“在想,明日还得麻烦李先生……” 周沅咬牙:“嗯?” 到了此时,她脑子里竟然还想着别的男人。 浅舒了一口气,便又扣着她的腰,桌子再次晃荡了起来,似乎每一次都在加大力度。 苏悠此时摇摇欲坠,快要破碎。 她有些受不住了,强硬要推开他:“不要了……” 可箭在弦上,哪有回头的余地。 周沅眼角薄红,酸里酸气:“不要谁?” “……” 再后来就是,桌子当真塌了。 四个桌角同时受裂,塌在地上。 第60章 第六十章 外头大雨击打着屋檐, 破旧的门窗被风吹得颤颤作响,涌进来的凉风也把旁边案几上的烛台也给吹灭了。 桌子骤然塌倒的声音让两人触不及防都吓了一跳,好在苏悠原本就半挂在周沅的身上, 他反应快及时将人搂在怀里, 然后抱进了里间的床榻上。 先前被他强箍着不放, 苏悠一点反抗不了,眼下倒趁机逃脱了,黑暗中摸寻自己的衣服重新穿上,然后快速躲进了被子里, 对着周沅道:“你……你不要过来了。” 为什么突然就, 又滚到一起了....... 很荒唐! 昨日见他还因为肩膀受伤表现出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眼下强要她干这等事便生龙活虎,恨不得把人拆吃了。 苏悠觉得她又被她骗了! “怎么了?”周沅眼眸里的情欲未散,看着她突然又拒绝自己, 凑了过去,关心道, “可是刚才因为桌子受伤了?” 说完伸手过去要帮她检查, 苏悠羞得难以启齿:“不是桌子……” 桌子只是让她吓了一跳,真正让她疼的是他的蛮横无理的闯入! 不管不顾,失去理智一般! 她自觉承受不住,往里一躲。 周沅的手被挡住落了空, 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眸色欲色更深,故意问她:“那是哪儿?” “……”苏悠只觉脸越发烫起来,裹紧被子背过了身。 “你不说清楚, 孤怎么知道?” 见她不理,周沅躺了下来, 连带着被子将人揽过来,开始来哄她。说那行一半停一下的,会死人,叫她可怜可怜他。 苏悠裹紧小被子,态度坚决:“你刚才还咬我,不行。” 8乙4巴以6酒六三说好的别咬,可他就是属狗的一般,忍不住就要咬她。 周沅也觉得自己有些控制不住,软了声,摸摸她的后颈:“孤错了,保证不咬你……” 压着一口闷气,只行了一半,抓心挠肝地,实在难受。 先前有多硬气,这会儿就有多低声下气的求她。一边告诉她与荣国公府退婚的事,又说除了她谁也不会娶,一边磨着她…… 第122章 甚至说起上回中药,他为了救她牺牲了一次,这次应该要讨回来才公平……. 苏悠现在就觉得他像快要饿死的虎豹,而自己就是那砧板上的兔子肉,怎么躲都逃不了最后被吃结局。 最后无奈,被他磨得耳根子软了,放他入港。 然后就是后悔,很后悔! 兴许是寡了二十五年,尝到滋味便恨不得累死她,一刻不歇,将自己先前哄她承诺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苏悠埋在他胸前,捏着他宽厚结实的肩膀,将他仅剩的衣衫揪成了一团。 虽然慢慢的没有那么不适,可怎么耐不住他这般折腾……而且她每一次想躲,都只会迎来他加重力道。 周沅却只哄着她:“乖乖地,别乱动。” 这是彻底疯了。 她带着哭腔:“周沅你个骗子……我再也不要信你……” 周沅低头去亲亲她的额头,鼻子,再到那红唇,回了她:“那便好好记住今晚。” .. 雨到后半夜才停,少女的嘤咛声也戛然而止,只剩了沉沉的呼吸声。周沅抱着她静静躺了一会儿,也终于恢复了清醒,然后起身收拾完床上的狼藉,又打来热水清洗。 外头还刮着风,屋子里有些凉,周沅不敢给苏悠擦洗,只处理完自己身上的黏腻,才去给她把衣服穿上。 和衣躺下,面朝着她,瞧着她那张脸出神。 他第一次见苏悠,便觉得她好看,那张脸温婉绝俗,自有一股清灵之气,那清冷冷又澄净的眸子里偏偏藏不住任何情绪。 是那种一眼就入心的好看。 后来他了解她,便更加不舍得放开,只是那时候他担心她会拒绝,所以只能循循诱之。 他从来不是禁欲能自持的人,他会恨不得拥有她的一切。 分开的这四年,对他来说何尝不是煎熬痛苦,而重逢后每一天,以及苏悠每次躲开他,都只会让他欲念加深。 眼下苏悠离开这一个月,早已让他失去了理智。 苏悠与他说的每一句气话他都记着,他不想再有第二次,所以极为小心眼地想占据她所有,一丝一毫都不愿被别人抢走。 清早苏悠未起,周沅精神焕发,起身坐在外间的窗边安静看书,知道她被折腾了大半夜一时还起不来,没有吵她。 不多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周沅敛眉合上书,推门出去。 李淮看着人松散着寝衣从里头出来,面色都僵住了。 周沅冷眼:“有事?” “苏姑娘……” 李淮今日特地来的早了些,却不想面前的男子当真与他猜想的一样,果真是住在这。他淮握紧了拳头,往里看了一眼,问道:“她在哪儿?” “嘭”院子大门被关起来,周沅迈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警告道:“她不是你能惦记的人,你若知趣,便不该私底下来找她。” 周沅到底还是想顾及着苏悠,否则以他的性子定然会杀了李淮。 李淮虽已经察觉到面前人对他的敌意,却仍旧不甘心:“她明明说你们只是……” 周沅眸底冷傲:“都看到了,何必多此一问?” 是啊,何必多问。 李淮便是觉得难过,也不想失态:“待我当面问清楚了她,自然知晓。若苏姑娘当真心属意你,在下也自会退出。”他还是相信苏悠的,否则那日又何必说他们之间“只是认识”的关系。 周沅冷笑:“怎么问?凭你现在的身份?” 他昨日便找赵六郎问了情况,李淮是吴仁清的学生,年纪二十三,却连万安县都不曾踏出去,满身学问竟荒在此,实在窝囊得紧。 被他这一番嘲讽威胁,李淮捏紧了拳头。 他知道面前的人定然身份显贵,自己比不过,再看着他堂而皇之进了屋,心中更是备受打击。 . 苏悠是辰时才起来的,除了还有些累,身体上倒没有不适的感觉了。 今日吴知县传她去衙门一趟,她险些给忘了。 周沅依旧寝衣大敞,坐在外间:“要去哪都” “吴知县要我去衙门一趟。” “别去了,孤帮你回了就是。” 苏悠会看了他一眼:“殿下别闹了,采集沉香需要提前检验,我不能不去。” 周沅也抬眸看她:“你腰腿不酸痛了?” 经历了一夜荒唐,苏悠不想再被他拿捏,已经很坦然:“我已经休息好了。” 周沅默了片刻,提醒道:“孤今日回京。” 苏悠“哦”了一句表示知道,然后回他:“那殿下一路小心。” 周沅:“……” 他昨夜明明已经跟她说了今日就要赶回京城,结果醒来又是一副翻脸无情的模样。 “苏悠,你当真打算一直待在万安?” 苏悠也疑惑:“赵大人没有告诉殿下吗?我在万安重新开了香铺,若能利用香料材的差价将所制的香品卖于各地,将来便会有更多的铺子,所以我恐怕还回不去的。” 说完苏悠转身去案头将一早写给吴知县的文卷拿给了周沅:“殿下应当知道,新政推行能不能成功关键在于万安,而放眼整个大朔,除了叶氏香方,暂时没有其他人能助力。” 第123章 周沅的脸肉眼可见的发黑,他用不着看文卷也知道苏悠脑子里到底是什么打算。 但这更让他觉得心堵。 他问:“所以,你来万安,便是为了新政。” 苏悠老实道:“这算是其中之一,吴仁清曾说万安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希望我能帮帮万安。” “……” 果然逃走不是在躲他,而是为了其它,她心里始终没有自己。 周沅极其烦躁,极其不安。 暗下眸子,迈步走向她:“若孤不同意呢?” 苏悠被他这奇怪的反应看得莫名发寒,往后退了几步,脚刚好踩到了昨夜被他们……裂塌的书桌。 四个桌腿被收拾在一旁,桌面立在墙上,手扶在上面,险些摸上面的刺。 苏悠收回手,是真的有些怕他这些不正经的念头,安慰他:“等万安事情了了,新政能推行成功,我就回京吧……” 新政想推行成功少说一年半载,若是再久一些岂非几年都见不到人。 周沅尽量冷静:“工部已经在开始造船,至于叶氏香方,孤可以让人跟着你学,然后再派她们来万安。新政一事孤保证会处理好,定不负你父亲之托。” 然后拉她至身前,将手搁置在胸膛处,贴着,“苏悠,孤真的等不及。” “不行,推行新政应当谨慎对待,叶氏香方应该由我亲自来教,万一出了问题也能及时处理。”旁人是旁人,她是她,这些事情她想亲自出力。 苏悠不理他绵绵柔情,妖气眼神,抽出手:“新政最重要,殿下再忍忍吧……” 周沅知道苏悠的志向远,可他到底不忍心将她放在万安受苦,何况还有一个对她虎视眈眈的李淮。 他态度坚决:“你今日就跟孤回京,孤一刻也等不了。” “……” 苏悠瞪他。 他哪里是等不了,他是脑袋里发情,不务正业! 遂干脆道:“我不和你回去,这些事情忙完了再说吧。” “也行。” 周沅轻笑一声,坐回了窗边。 苏悠正疑惑他怎么突然又改了口,却听他道:“跟孤回京,或者孤杀了李淮,你选一个 。” “……”每到这种时候,周沅就会变得失去理智,苏悠觉得他为了把自己带走,实在无理取闹了:“我留不留下,与李淮有什么关系?” “是吗?”他与李淮同为男子,太清楚不过李淮存了什么心思,倘若他不在,他又会如何凑近苏悠。 苏悠解释道:“李淮是正人君子,越规矩的事情,他断不会做。况且我对李淮不会有男女之情,将来也不会的。” 周沅轻笑:“孤今日一早见了他,知道孤与你彻夜缠绵在一起,他都无所谓,甚至亲口承认对你有所意图,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苏悠愣住:“李淮来过了?当真说了这些话?” 外头顾侍卫已经在敲门了。 “殿下,咱们该走了。” 周沅坐稳在那,目光盯着苏悠,还在等苏悠选择。 “这世上唯一能懂我的只有殿下,而我能信任的也只有殿下,可是殿下对我的喜欢好像只是浮于表面。”苏悠转身看向他,平静道,“若我们只能于此,不如就这样结束吧。” “这就是你的回答?”周沅扶着椅座的手,青筋凸起。 苏悠沉默。 她昨日其实有些动摇了,周沅答应她没有成婚,甚至不远千离奔来寻她,内心又怎么可能不为之动容。 可她现在根本无法答应他,更无法放弃在万安传承制香方术。她应了嘉惠帝承诺,待她光耀苏家门楣,她自然会回头去寻他。 看着周沅已经为情昏了头,她也只能摆出如此坚决态度。 “决定权是在殿下。” “……” 周沅脑袋嗡嗡地。 半晌才吐出一句:“苏悠,你就气死孤吧。” 顾侍卫再次敲了门,他穿正衣服,束好发,已经起身往外走了,可想到苏悠这负心女人对他冷漠无情,心情还是无法平复,又转身回去。 苏悠来不及反应,他侧头递唇,直接吮了过来。 “孤可以答应你,但你日后若反悔,孤会来亲自将你绑回去。”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苏悠知道周沅便是这样的人, 他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得到自己想要,所以这话他既能说得出口,将来也必然会做到。 但她现在暂时不想去想将来的事, 她现在只想将叶氏香方好好传扬下去, 能够帮助万安百姓, 再试着将计划好的事情一点点去实行。 “你今日去找吴知县是为了海船一事?” “嗯。” 因为万安有香料运往京城,府衙专门造了一艘运货船,比渔船好一些。 周沅道:“虽是在大朔境内,但海运之事始终需要朝廷批文, 你若想让吴知县帮你上奏申请文书, 必然是行不通的。渔船不够便去找赵六郎, 他可为你安排调度。” 苏悠将开香铺的事以及她的计划都告诉了赵六郎,周沅昨日便在他那知道了,也就猜到了苏悠不会跟他走, 所以能想到的也都提前帮她想到了。 周沅将令牌放在了苏悠的手里:“新政一事你不要太过担心与操劳,更不必事事都藏在心里, 只要你愿意开口, 孤定然会全力助你。” 第124章 他也是信任苏悠的,至少在推行新政这件事情上,她的每一步都与他一致。虽然生气她对自己狠心绝情,但他更不喜欢苏悠什么都瞒着他。 “……”刚刚还威胁要带她走的人, 这会儿又替她着想起来, 苏悠看着手里的令牌很是意外。 但确实如他所说,找吴知县帮忙递奏贴是遥遥无期,远没有这块令牌来的方便。 苏悠不打算推辞:“那多谢殿下了。” 周沅看着她:“就这样?” 苏悠捏紧令牌生怕他突然又反悔要回去。 “孤答应你条件, 竟然只是口头说谢?”他这般问,实则压根不指望她能作答, 扶腰低头凑来亲她,亲自讨要好处。 苏悠躲是躲不开了,只能由着他闯入。 温热有力的舌在她嘴里勾缠着,周沅也看着她,脸上挂着欲求不满的情绪,还有一点凶,像是要咬人的狼狗。 然后她唇瓣,就真的被他咬了一口。 像是要留下什么印记才好,简直坏透了! 苏悠伸手捶打他,却被他再次拉近身前,伸舌头去舔了舔那淤红:“疼点吧,省得被人惦记。” . 周沅回去后,当即挑选了几批伶俐些的制香宫女派去了万安。到底关乎新政,若将这重担压在了苏悠一个人的身上,他担心新政还未推行,人就已经累跨了。 而吴知县这下才彻底弄明白了,苏悠开香铺竟然是为了新政做铺垫。虽然知道她是太子的人,可看着赵六郎都在她跟前听从吩咐,还是让他震惊不小。 他自然不是觉得苏悠不行,反而是从这些日子万安逐渐改变的状况来看,觉得苏悠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子。 尤其是她资助万安的学子建学堂,开香铺给了这些毫无收入且孤苦的百姓生活保障,便让他这个父母官惭愧不已,也感激不已。 但是万安这么一个小县突然抗起了新政这么重的担子,他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但见太子连东宫令牌都交给了苏悠,便知道对其有多信任,故而不敢误了事,将这些事务大小皆过问苏悠再决定。 比如眼下府衙的税课使是李淮,因为还是举人的身份,吴知县便让他去看管香司仓库当个免费劳力,过问了苏悠。 苏悠没拒绝。 “这是土沉香,虽长得像牛角附子外形难看,可都是品质上好的香,当初运往京城的其实还要比这差一些。” 李淮一边介绍,一边要将手里的沉香准备递给苏悠检验,抬眼时看到她的下唇,再想到先前周沅说的话,顿了顿,又收回了手。 将香块放在旁边的木盒里,才递给了她。 苏悠没去在意这些,拿起盒子:“原本道先前的沉香已经要比外番运来的那些品质要好上许多,哪曾想眼下的品质竟然比之前的还要惊艳。” 作为调香人的角度来说,这块沉香的品质其佳,堪为国品。 苏悠将它放在鼻尖细细闻了一下,香气清淑,类似莲花梅花的香气。 她道:“我曾听闻许多使节说过,他们外番最好用品质上层的沉香与檀香,用于各种茶道、仪式、禅修,觉得可以净化心灵。只是可惜了,他们眼下只认,真腊占城等地的沉香,而这等上品却被埋没在此。” 李淮闻言当即解释道:“万安县处于海岛正东方向,集聚朝阳之气,香品自为最上乘,是丝毫不亚于外番沉香的,倘若他们有机会品品这香,便知何为仙品。” 苏悠笑笑,没说话。 李淮见她这表情,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苏姑娘的意思……是要将此沉香作为单一的香品,推出去?” “正是,不过采集沉香一时还需要劳李先生多费心了。” 李淮有些受宠若惊。 他知道近来吴知县十分信任苏悠,将关于新政一事都交给了她做决定,但他没想到,她会信任自己…… 这荒废的日子里,觉得自己竟然有点用处了。 感激地朝苏悠揖道:“在下定不负姑娘所托。” . 苏悠在香铺与香司之间几乎来回转, 若不是周沅将那些人派来帮忙, 她可能真的完全处理不来。 但好在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与大家两个多月的忙碌,终于将一批香品从万安运出去了。 赵六郎亲自运送,连阿俏也跟着去了。她这回收起了玩心,跟着一起过各地州府转运。有“叶氏香方”这个名号,香品都没有留过当天,被各个香铺一扫而空。 接下来的日子每十日便有香品运出,时间转转过去了两个月,叶氏香方的名声已经传遍了各地,万安来往的商贾也越来越多,甚至不少外番使节都慕名前来万安一探究竟。 而这么大的事自然也早就传到了朝堂之上,周沅看准时机再站出来跟嘉惠帝提出新政一事,朝臣也出来力挺,再加上各个使节也都奉他们君王之命前来请旨,甚至提出愿意签订贸易协议,嘉惠帝见着了真实利益才点头同意了。 新政一事被确定,无疑让所有万安百姓都振奋,香品能运出去,便说明他们万安将来会被更多人知道,不再是无人知的贫瘠之地。 第125章 若当真能靠他们小小的万安,为新政推行出一份力,将来又会是何等的光宗耀祖。 到了十月下旬,工部造的新船也下了海,于此同时,圣旨也到了万安,让苏悠为香典司“香使”,回京授命。 虽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却是大朔的第一个女官。 阿俏听见这个消息都快乐疯了,实在为苏悠高兴:“苏姐姐是咱们大朔第一个女官太了不起了!我要像苏姐姐一样,读书求学问,将来也做些为朝廷效力之事!” 苏悠看着手中的圣旨,上面有自己的名字内心也有些触动。 但她很明白,嘉惠帝的意思是不许再让她插手了,急着要招她回京了。 她移开眼,看着向阿俏,笑问她:“你想这么做,可是你爹同意吗?” 阿俏煞有其事点头:“我爹同意了!他说不再逼我嫁人了,要我跟着苏姐姐去京城去学习呢!我终于可以自由了!” 然后转头看向来报圣旨的赵六郎:“我爹说的时候,赵大人也在旁边听见了呢!是吧赵大人!” 赵六郎“嗯”了一句。 开心报完喜的阿俏又想着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李淮,一刻也闲不住,就又走了。 赵六郎目光落在阿俏背影上,站在一旁摇头笑了笑。 这哪是不逼,兴许吴知县知道跟着苏悠去京城,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算盘打得响呢! 苏悠察觉到赵六郎那一抹怪异的笑,问道:“赵大人难道不为阿俏感到高兴吗?” 几个月相处下来,她经常看到赵六郎盯着阿俏傻乐。 说没点情况,她是不信的。 赵六郎笑说:“苏姑娘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呢?” “赵大人也瞧出来了吗?”苏悠看着他,反问道,“吴大人是想把女儿交给我呢,还是交给赵大人呢?” 赵六郎怔在那。 “吴大人又不是与我说的,而是当着你赵大人的面说的,难道不是希望赵大人在回京的路上多多照拂照拂吗?” . 赵六郎的马车从苏悠家门口的巷子驶出来时,阿俏刚刚走到街头。 李淮的屋子离得远,若是走路得费上几刻钟,阿俏走习惯了不觉得什么。赵六郎捏着扇柄想起刚才苏悠的话,捏了捏眉心。 他刚觉得有些烦,便听见马车外,忽然听见一句阿俏突然“哎呀”的痛喊声。 “停车。” 赵六郎掀开帘,便见阿俏扭伤了脚坐在地上。 阿俏走得不算急,只是被路上一群小孩玩闹不小心推到了,而她的脚半个月前就因为搬杂物时砸到了脚,一时没好全,导致刚刚被推脚脖子一酸,竟是没能及时站稳躲开。 但她也不恼,只是朝着那群干了坏事的小孩儿喊道:“快来扶我一把啊,你们这群小坏蛋!” 干了坏事的小孩儿撒欢了跑,阿俏扁扁嘴,一脸委屈:“坏蛋!” 她正要寻个着力点起身,面前罩来一片黑影。 她抬眸似有些惊喜:“赵大人!” 赵六郎伸去一只手,掌里握着扇柄,朝她递过来:“起来吧。” 阿俏点头然后握住扇柄,可在起身时另外一只脚怎么都使不上力,险些摔倒。 眼瞧着脸就要着地了,赵六郎也就顾不得什么君子礼仪了,直接扶腰将人托着扶起来。 两人突然挨得极近,阿俏弯腰起身时,脸从他胸膛处划过,连下巴也若有似无地被她的额头碰了一下,酥酥麻麻地。 赵六郎僵在那。 身前的人却没事人一般:“谢谢赵大人。” 然后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没事啦,我要去找李先生啦!” “……”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十一月的万安天气还很舒适, 出了万安就慢慢变冷了,经历大半个月的路程终于到了京城。寒冬腊月,京城里已经裹起来厚厚的雪。。 从没看见过下雪的天气的阿俏一到京城便恨不得把自己埋在雪里头, 高兴地像个孩童。赵六郎跟在后面替她撑伞, 提醒她别玩太久小心着凉。 旁边李淮则不同, 他一时受不了这么冷的天气,受了寒已经病了,眼下虚弱的不成样,缩在马车里愿意出来。 苏悠也是完全没有想到李淮会突然打算进京来参加春闱, 先前听阿俏说因为吴仁清被冤枉舞弊科场一事, 他便不愿参加科举, 觉得即便入士也是前途昏暗没有出路。 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突然就想通了,要跟她一起来京城。 李淮家里有亲戚在京城开铺子,苏悠便让车夫送他过去, 然后请了大夫照看,自己则和阿俏回了宅子。 回京城的消息苏悠在宁州时就送信回来了, 许妈算着时间, 将屋子里多烧了几炉炭火,把房间都烤得暖烘烘的。 阿俏冻得鼻子通红,进屋后朝着许妈就行礼拜见:“夫人好!” “快快起来,姑娘不必向老婆子行这么大的礼, 老婆子只是个伺候姑娘的下人!”许妈忙把人扶起来。 “哎呀……抱歉苏姐姐……”阿俏显然也没有想到面前这个身着锦衣的妇人不是苏悠的母亲。 “没事。”苏悠上前替她拍拍肩上的雪, 把斗篷给解下来,一边解释道,“阿俏, 这是许妈,从小到大都是她陪着我的。” 第126章 “好的, 许妈!” 阿俏笑嘻嘻地又行了大礼,一边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觉得极为精致好看。 旁边许妈转过身去倒热茶,与旁边的苏悠对视一眼,然后轻声道:“姑娘一路劳累,本不该现下就告诉你,但今日宁远侯府已经派了好几回人来问话。” 苏悠也褪去了身上的茶色斗篷,露出那张清丽的小脸,一如既往的平静:“没事,你说吧。” 许妈应是:“铺子里的事一直都是由顾夫人打理着,但这几日皇宫派了人来说是要将铺子收走,让我来问问姑娘的” “顾氏与你说的?” “正是,顾夫人说宫里来的人是圣上身边的内侍,兴许是圣上的意思。” 苏悠捧起茶杯暖了暖手,面色淡淡:“随他吧,左右这铺子已经是宁远侯府的。你帮我去回了她,如何处置我都不会过问。” 既是交易出去的东西,她没理由再去帮着做决定。 许妈担忧道:“可是若真被收走了,徐娘子与那些铺子里的人怎么办?” “那就备好银子,倘若他们的真的无处可去,便一人分些给她们。” 嘉惠帝要收铺子的事其实一早就下了旨意,因为顾氏一直称病,才拖了几日。 如今谁都知道苏悠的母亲就是叶氏一族,而叶氏在前朝就是一直侍奉在皇宫内苑,嘉惠帝如今给苏悠赐了官,也就能名正言顺的收香铺。 虽然听起来有点强取豪夺的意味,可到底是为了新政也为了朝堂社稷,谁又敢道半句不是呢?更何况苏悠去万安不正是要将叶氏香方发扬光大吗?不正是为了推行新政吗? 而嘉惠帝正是知道苏悠不能拒绝,才会如直接来收铺子。 但其实对苏悠来说也是无所谓的,因为叶氏香方已经不是她独有,便是将京城的铺子和万安的铺子都收走,她都没有意见,只要新政能顺利推行,便不负她这几年来的付出。 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苏悠便被召进了宫。今日是小朝议,去的时候勤政殿里的人都还没散,苏悠候在旁边的偏殿。 “苏姑娘您若觉得冷,可去里殿,那有地火炉。” 旁边的小太监是自她一进宫就跟着,对她恭恭敬敬地,似乎不是嘉惠帝身边的人。 苏悠道:“多想,不用了。” 她穿着斗篷,又淋了一身的雪,不敢进殿脏了地,便就在外殿候着。 小太监道:“不打紧,这地儿一直都是殿下在这歇着,圣上不会来此。” 苏悠没动,便是如此她更不敢坏了规矩。 小太监劝说无果,无奈只得让人一起把里面的火炉给抬出来,然后又道:“今日一早边关传来了军报,这散朝的时间兴许要晚上一会儿。” 这一等便到了晌午,外头雪停了,出了日头,将廊下的积的雪化成了水。 议事的几个老臣们揣袖佝着身子从勤政殿走出来,被风吹得打了阵摆子,都驻足停在廊下,面色都有些凝重。 “诸位大人,你们说这圣上怎么好端端又让户部的人插手新政一事了?” 户部官天下赋税财政,按理推行新政确实密不可分,但这朝堂上下包括嘉惠帝谁人不知道,这户部上下先前刻也都是五皇子的人。 贪墨案未能查到他们的头上,不过是陈遂年将罪全揽了下来,保全了他们。眼下嘉惠帝突然让户部的人也跟着插手,怎么都有一种五皇子即将要脱罪了趋势。 “不管是香典司还是将来的香料航海贸易,有哪一项能与户部割舍开?” 赵郢真到底是七卿之首,即便心中也是对此愤愤不平,也不会表现在面上,一脸泰然:“何况你们看殿下刚才可有说什么?既然没有,我等就不必太过担忧了,倘若殿下有应对,我们在此时谏言,只会言多必失。” 听闻此言,余下几人都频频点头,然后缩手各自归家。 赵郢真也要走,可余光瞥见了在旁边偏殿的苏悠,见她站在殿门口,知道把刚才的话她应该都听了进去,便走上前去要打声招呼。 不摆自己正二品大臣的架子,竟是朝着苏悠揖手道:“苏姑娘回来时,万安一切可都还顺利?” 苏悠亦回了礼:“按照殿下的吩咐,一切都好。” 新政一事嘉惠帝才决定没多久,若苏悠承认了万安那些都是自己做的,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自夸自大了。 所以苏悠没称自己,而是改口说了太子。 赵郢真对这苏悠这机敏且谦逊的的反应,颇是欣慰。 他原本还想嘱咐她,在御前说话句句都要斟酌再三,否则说了不该说的,恼了御座上之人,便可能获罪。 但显眼下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不再多言,直道:“进去吧,圣上方才唤你了。” 苏悠应是,朝殿内走去。 政殿里的落地烛台都燃着烛火,地面铺着羊毯隔了地上的凉气,御座两旁的紫金炉里也都供着银炭火。嘉惠帝坐在案桌后的软塌上,将边关的折子捏在手里:“你可知你舅舅这在折子上,都替你说了些什么?” 第127章 周沅没答,抬眸看向走进来的苏悠 ,见她穿着单薄唇色冻得泛白,眉宇不自觉地就沉了几分。 嘉惠帝也放下折子,看着跪在下面的人,没有喊起,只问:“万安一事都是你的主意?” 若是从前他定然不会相信,一个女子会有这样的本事,但苏悠不同,他见识过她的聪明,也听过她曾经信誓旦旦地对他说,能助力推行新政。 可说过是一回事,瞒着他与周沅去参与朝政大事,便是越矩罔上,该问罪。 嘉惠帝心性如此,自然不会去承认苏悠把情做得有多好。 当然,苏悠也不会承认:“回圣上,臣女不敢擅自做主,臣女在万安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传扬叶氏香方。” 嘉惠帝脸色并未表现除一丝喜悦:“能在万安开香铺用渔船运货,你的本事不小,如今整个大朔都知道你苏悠的名字了。” 何止是如此,就连与几个外番签订的协议上都直接点名“苏悠”的名字,非她叶氏香方不可。 “这些都是万安百姓的功劳,臣女不敢邀功 ” 问罪不成,嘉惠帝转而表现出颇为满意她谦虚的态度,突然道:“朕记得你当初对朕说过的话,你如今确实做到了给朕的承诺。” 虽是笑说,可苏悠却明白这话里的威胁之意,是在提醒她,当初为何才留下她一条活路。 “臣女没忘。”她跪在那不动丝毫垂首胸前,规矩守礼。 周沅的面色有些不好,虽然不知道嘉惠帝当初对苏悠说了什么,但她突然离开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 看着苏悠这般顺从,他觉得刺眼,走上前将人扶起来,然后揖道:“关于万安县以及香典司的事,儿臣尚有事要与她商讨,先告退了。” 嘉惠帝睨向他抓着苏悠的手,沉声道:“就在这说,朕也想听听她还有何想法和见解。” 气氛莫名冷固,周沅握着的手一紧,似乎下一刻就要发作了。 “怎么?朕难道还要听从你的话不成?”嘉惠帝脸上也没有丝毫忍耐之色,他将先前的折子拿起来往他跟前一丢,“李将军有先见之明,他让朕转告你,要勤劳思政,当个精励之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一个女子屡屡对他这个君父作对。 苏悠不想周沅因为她被斥责,及时松开了手,看向他:“该交代的,臣女定会详细地都禀明殿下。” 然后转过身又向嘉惠帝:“回圣上,臣女觉得除了香品香药以外,还有不少手工制业,如香笔,香囊,香扇,香墨,香枕.......及各香具需要考虑在内。” “外番喜欢大朔的香品香具,而这些工艺之精细都非我大朔不有,若新政能顺利推行,这些增项也能为我大朔带来长久利益,也让万安的无业百姓有一份长久的生活保障。” 马车里放着来时的许妈备的汤婆子,可这个天气放一会儿就冷了,毫无用处。周沅解下大氅裹在苏悠的身上,又将她搂在怀里:“孤不知道你信期会来。” 苏悠缩在那,小腹里面好像有刀绞着她的血肉打转,实在疼得说不了半个字。 周沅去摸摸她的手,才发现冷得如同冰锥子,没有一丝温度,他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怀里,催促着予良快些驾马。 今日阿俏在徐氏那未曾回来,许妈则一早就在家里备好了暖炉汤婆子,连枸杞红糖水也熬好了。 苏悠忍着疼灌了一碗,热呼呼的糖水喝下去,终于好受了些。 周沅坐在床前看着她:“孤明日让太医来给你再瞧瞧。” 从前两人还在一起时,苏悠也这般疼得死去活来,周沅让太医瞧过,说是要调理别受凉。 “这时而疼时而不疼,便是太医也是没法子的。” “那便这么一直疼下去?” 苏悠趴着那,说话声音也变得很轻:“也无妨......我听说不少女子都会如此,但后来到了一定年纪慢慢的疼痛也就没有了……” “你告诉我她们都是谁,孤去找她们。” 言毕就要起身去寻,一刻也不忍看着苏悠受这被折磨的罪。 苏悠及时扯住他的衣摆:“殿下……你便是去了也没用……她们都是妇人又不是大夫,如何医治?” 周沅皱眉,一头雾水:“妇人,如何?” 他这般刨根问底,苏悠实在不想解答。 “反正……你去了也没用。” 周沅:……? 他站在床榻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往里侧身躺着,背对自己的苏悠,缓缓问出了口: “因为嫁作人妇,生了孩子?” “……”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信期肚子疼这事大夫和太医都看过了, 都说苏悠是气血不足淤血不通的寒体质,才会有信期腹痛的症状。若能调理好便罢,调理不好也只能等日后嫁了人, 或许才会改善一些。 而作为过来人, 许妈是这样说的, 铺子里许多妇人见过苏悠来信期时腹疼,也是这么安慰她的。苏悠本不当回事的,刚才也只是想告诉周沅别担心,便随口一答。 眼下被周沅这么直白说出来, 就很让人觉得羞得慌。 第128章 她刚要转过来的身子, 又缓缓侧了回去。 周沅不觉得这么说出来有什么不妥, 也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孤记得从前太医给你瞧着腹痛时也是这么说的,你当时未曾调理好,现在更不能再拖下去了, 还是先得调理好身子。” 苏悠不以为然,自打四年前那场大病后她的体寒便难治好, 又何必天天喝药折腾自己。她回他:“调理未必有效果, 我多休息保暖便是了,殿下别操心这个,快些回去吧。” 周沅道:“孤今日闲着。” 其实并不闲,只是他那些奏折他都懒得看, 无非都是让他娶妃纳妾。 他盯着苏悠背脊:“你既然不想看太医, 那不如多试试那些法子?” 阴阳调和有用,也只是累一点,反正她迟早都是自己的太子妃, 那些事床笫之欢也不是没有过。 “……”苏悠不知道他怎么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些话,就假装没听见。 床边的炉子还烧着炭火, 周沅去开了些窗户透气,没有追问她到底要哪个,只是坐在旁边安静的陪着,百无聊赖地将窗幔上挂着镂空的香熏球,给取下来了,拿在手中把玩。 苏悠睁眼躺在那,没有一点睡意,听着香熏球的链条在手里转动,心情跟着一点点悬起来。 但那该来的,终是来了。 周沅两指捏着球体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忽而抬眸看向床上那个装睡的人,缓缓开口:“苏悠,你那日答应孤的可还作数?” 与外番的协议已经签好了,朝廷彻底也派人彻底接手了万安的事宜,新政推行势在必行,苏悠已经没有必要再回万安了。 既然如此,答应他的事总不能再拖下去了。 苏悠默了一会儿,应道:“明日我便该去香典司点卯,不会再回万安了。” “……”周沅觉得苏悠是故意的。 周沅有些难以置信她的回答:“你当真要去香典司当职?” 嘉惠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赐了官职也只是为了收她的香铺而已,那不入流的官职,根本就是硬塞的。 而且她难道就不明白,要真去了香典司当职,将来便难以脱身。 “圣上下旨意,岂有抗旨的道理。”苏悠抱着怀里的汤婆子,心情有些低落,“何况成为“香使”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挺喜欢的。” 周沅看出来苏悠在意这个官职,没再忍心告诉她实情,只道:“你若想去无人拦着你,但孤并非是在乎这个,孤问得是你何时才能答应嫁给孤?” 她若不想这么着急成婚,也是可以的,只要他能答应,多久他都能等,但他不允许一直拒绝他。 他等得太久了,久到觉得这四年如同四十年,折磨人心。 他今日也势必要她个答案,否则明日入了香典司的职,他再要人就会很麻烦。 苏悠拢了拢被子,已经不想答他的话。 周沅道: “孤也告诉你,逃避并没有用,你与孤这辈子都会纠缠在一起,除了孤,你谁也不能嫁。” 苏悠:“殿下何必苦苦相逼?” 周沅也不想听她这话,反问道:“所以你当真只是为了这一官职?”他知道她的聪慧敏捷确实强过很多人,但女子为官,终究走不远,她不会不知。 苏悠不否认:“有何不可?” 周沅尽量保持冷静:“你告诉孤,你到底还在顾虑什么?是想再次推开孤,还是从未在意我们之间的感情?” 苏悠不答。 周沅僵在那,神情逐渐变得黯然,苏悠的无言,比直接拒绝还让人觉得难受。 他不明白,为何会这么艰难。 他甚至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她分明也是喜欢自己的不是吗? 还是说她当真就只是为了这个官职? 苏悠突然开口:“如果非要说的话,殿下护不了我。” 周沅冷笑:“你当真是如此觉得,还是又在寻借口?” 本以为她又缄口不言,哪知她这回却应答得很快:“殿下可是忘了,我爹当初是如何死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冤枉,可最后还是死了……敢问殿下,你如何能保证?” 苏悠尽量克制住自己快要哽咽的声音,这冷漠无比的话一字一句,她自己听得都心尖发颤。 身后的香球陡然被松,“叮当”一声搁在了案桌上。 一段沉默后,她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收香铺的银子,孤会让户部清算好给你送过来,至于其它你放心,你若不愿意,孤不会再逼你。” 听着门被打开又关起的声音,苏悠心口也空了一块,难受得紧。 他若真的能放下, 对大家来说都是好的。 . 嘉惠帝近来身体好了很多,连着几个月都没有犯心疾,硬朗到像如今这种寒冬,他其实都可以不用披袄,只穿着寻常的衣服便可。 不过也只是刚服用丹药的那两天精神焕发,身强体壮,一旦这种药效过了,便又开始怕冷还浑身都痛。 而一旦体会过这种返老还童的感觉,就再也欲罢不能。今日是进丹的日子,嘉惠帝早早的就散了朝来到养心殿,荣国公也一早候在那。 第129章 自从香典司整顿,给苏景修翻案,朝堂上似乎没有再掀起什么风波,而因家教不严遭人耻笑的荣国公也跟无事发生一样,每日不上朝,只在初一十五按时进宫来给嘉惠帝问安。 “你也是花甲之年了,这么大风雪的天气,不用特意来宫里给朕请安。”嘉惠帝面上十分的客套,像是在关心一长者,让人听着都觉得慈爱。 王语然与五皇子勾搭毁坏太子婚事,他不仅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反而近来因为荣国公献丹药,大大的褒奖了他,甚至隐有让其恢复职位的心思。 “臣还能走,等到圣上不需要臣了,臣也就走不动了。” 荣国公也态度谦卑,特意将步子迈得颤颤巍巍,却将手中的木盒宝贝似的护在怀里,生怕摔落地。 内侍走上前接过,又从木盒里取出几枚丹丸,端来特制的汤水,又递到了嘉惠帝面前。 那汤药瞧着浓稠碧绿,可嘉惠帝却眼也不眨地连带着丹药一口气灌入喉。 紧接着里殿半个时辰都没有动静。 荣国公恭谨地跪在那,不多时便跪麻了腿,内侍忙给他端来凳子,正巧嘉惠帝也刚好从那里殿迈步出来。 他褪去了先前的厚袄袍,换了一身看着就单薄的橙黄龙袍,挺肩阔胸,威严凌然。俨然没有了上早朝时那种一脸疲累且病态的样貌,整个人精神抖擞,如同年轻了十岁。 “今日朝会朕让户部参与了新政,你怎么看?” 嘉惠帝坐在案前,见旁边的两个火炉还燃着,皱了皱眉,内侍这才命人撤了下去,又去开门开窗。 外面的风雪刮进来,吹得幔帐肆起,冷得人直打寒颤,可这殿里的人谁也不敢吭声。 荣国公坐在风口,起身回了话:“户部管钱税自然是要清楚这其中的底细,倘若将户部孤立在外,此事便没有朝堂章法。” 嘉惠帝点头:“是这个理。” “爱卿从前也任过户部尚书一职,朕打算让你与户部尚书共同去帮朕管理好新政的财政。” 荣国公扶手跪地:“臣惶恐,臣乃待罪之身。” “朕说你行,你就行。万安的事一直是太子负责,但他执政到底不久,还需要有人从旁协助。” 内侍亲自把荣国公送到了宫门口,临上马车又嘱咐道:“国公不必忧心,只需按着圣上吩咐做便是了。” 荣国公仍是一副谦卑态度,扶了手,进了马车。 马车里灰狐毯铺盖着,旁边匣子里置放着六七盒的丹丸,证明他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只要在这期间把事情完成,他容国公府必然不会再是如今的模样。 荣国公将那木盒关上,转瞬便将那副卑躬屈膝且行动不便的沧桑老者态,恢复了一脸精明貌:“去让人给柳大人带话,事情成了。” 夜里,东宫。 “荣国公今日送了丹药,这夜里便有人偷偷潜进了月华宫。” 月华宫如今是五皇子的寝宫,他被禁足在里头也有四个月了。 予良道:“殿下可要属下去将那人给抓来拷打?” 周沅:“不必。” “可那丹砂终究不是什么好物,用多了怕是不好……” “这东西好不好,用得的人岂会不知,孤又何必去阻拦他。” 近来嘉惠帝精气神好,周沅每日要处理的奏文也少了许多,他闲着便瞧书。 旁边的吕公公在整理书架上的书籍,拿得多了不小心掉落在地,那书册里还掉出几张信笺。 字体清秀,一看就是姑娘家写得,不是苏悠还能是谁? 周沅余光扫了一眼并不在意,只问了句:“香典司今日没来上奏?” 吕公公小心地将信笺给夹放了回去,小声回了一句:“赵大人午膳时来了,说是有苏姑娘的事要回禀。” 现下才腊月,海船明年年中才会出海,香典司现下没什么事需要进宫禀报,但赵六郎今日来得急,见人不在,又匆匆走了。 “奴才听说苏姑娘家的朋友今日在聚香楼闯了祸,把掌柜价值五万两的血玉盏给碎了,苏姑娘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两……” “被告到了官府……”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嘉惠帝将叶氏香铺铺子都收归朝廷, 户部又没有结算,苏悠现在穷的叮当响。别说五万两,就是一千两她这会儿也拿不出来。 吕公公猜着两人大概闹了什么矛盾, 否则以周沅对苏悠的在乎程度, 这会儿怕是早就亲自出面去护人了。 但若说吵架是不太可能的, 周沅似乎不是会与苏姑娘计较的人,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不敢问,只道:“那聚香楼是秦昭仪母家的产业, 按说实在不该为难苏姑娘的, 可那聚香楼的掌柜偏偏性子硬, 拉着苏姑娘就去了官府。因为有秦大人这层关系在,赵大人不好亲自出面处理,这才进宫请示殿下……” 事情闹着都有大半天了, 若是没解决好,怕是还在与他们争持。 周沅低眉瞧着手里的书, 翻了一页, 没说话。 吕公公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但瞧着他这漠不关心的神色没敢继续说下去,转身又去整理书架。 过了好一会儿,又听见书册翻了几页, 闲坐在那的人才开口问了句:“苏家拿了御赐的宅子, 就没有出面吗?” 第130章 吕公公回:“五万两是不小的数目,苏家一家子又都是白眼狼守财奴,哪会想着拿钱出来护着苏姑娘。” 书册眼瞧着快翻到了头, 吕公公习惯性地把另一本放在旁边的案几上:“但这事应该闹不大,进贡宫里的上好血玉都值不了五万两, 秦家到底是狮子大张口了,待官府的人查清楚了,估摸着也就没事了。” 周沅接过书,刚打开书册里的便信笺滑落在手心,拇指摩梭着上面的字迹,那新纸边沿锋利无比,只是轻轻抚过,便划开了一道口子。 靡丽鲜红的血珠落在那字迹上,妖冶绽开。 周沅漫不经心地回道:“那就去库房拿血玉送过去吧,顺便告诉她,是孤还她当日捐赠灾银的人情。” 先前离开时将铺子给了宁远侯府,后来万安县几个香铺以及货物运往加人工月钱,少说花费入了十几万两,苏悠的那点家底恐怕已经掏了个精光。 可事情闹了大半天,也没瞧见她来找自己。 周沅知道那没良心的女人铁了心要与自己撇清关系,定不会收他的东西。 可她不收,他便偏要让她抗拒不得。 . 阿俏嘴馋,近来几日就喜欢在聚香楼买糕点,好巧不巧,只是正常走路的速度便撞翻了人家护在手里的东西。 按照聚香楼掌柜的说词, 阿俏碎了的血玉盏是太后赏赐给秦昭仪母亲的, 因为赴宴要带去展示,中途路过聚香楼,才会被阿俏撞碎了。 阿俏自然不认:“他自己凑上来碰到了我的袖肩,便想讹我五万两!要我说你们这么不要脸干脆也别开酒楼了,改行去打劫吧!” 她本以为京城繁华遍地都是达官贵人,自然会比她们这些没什么学问的人有修养,哪知没几天就被人讹上了。 一个大男人,自己不好好走路凑上来,她没说他走路不长眼,他还要怪她碎了他的东西!简直离谱! “你个穷乡僻壤的丫头懂什么!这是太后送给我们夫人的生辰礼,我管你是不小心还是故意,你打碎了就要赔!否则夫人可要告到太后那去......” 秦府的管家死死咬着就是阿俏给碎的东西, 一边骂着,然后抬手指着她们:“太后知晓你们如此狂妄,就不只是把你们关起来,而是要你们都掉脑袋!” 京兆府衙的曲仁平坐在堂上,听着他们从下午掰扯到了晚上,心中实在不耐烦:“既然都有人证,苏姑娘,我看你这个朋友也别抵赖了,照价赔偿了吧。” 阿俏朝着正堂前行礼,然后道:“大人,这东西不是我撞坏的,我一个铜板也不会赔!就是我们告到御前,也是你们没理!” “呵呵!”那管家冷笑,“你若有能耐告到圣上跟前,你也只会死得更快!” 在一旁默然很久的苏悠,走上前扶手道:“曲大人,这东西价格到底是多少,未有估值,若让我们赔五万两未免太过夸大了,还请据实说一个价。” 曲仁平看向秦府的管家,后者坚定道:“太后御赐的东西不值五万两,你值五万两吗?五万两一个子的都不能少!” 阿俏心里头急,扭头看向苏悠:“苏姐姐,这个人分明就是诬陷人,你千万别听他的!要不然我们换个府衙去求公道,自然有人会为我们做主的。” 没有人的,苏悠心道。 五万两而已,她的叶氏香铺价值几何,秦府会不知道?会觉得自己没有钱吗?会不知道新政推行靠得就是她叶氏香铺吗? 都知道的,只不过秦府今日之为,就是故意要为难她。 料定了她现在囊中羞涩,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才会以这么差劲的伎俩来对付她。 放眼朝堂中,没有谁会这般没有眼力见的公然来对付她,所以秦府身后到底是谁,苏悠也很明白,所以当下她不挣扎。 “苏姑娘你可考虑清楚了?你要是拿不出这么多钱赔偿,本官可就要按律法将你收监了。 ” 曲任平其实也觉得今日这事颇为蹊跷,若是旁人他兴许看在太子的面子上,还能帮帮苏悠,但秦府如今随着秦昭仪在后宫中升了妃水涨船高,有圣上与太后撑腰,他得罪不起。 想了想,他试探着问了一句:“苏姑娘可有什么话让本官代为转告?” 问得是周沅,他想知道如今苏悠与太子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也号好让他心里有个底,不至于两边得罪。 苏悠没答话,只道:“由曲大人处置吧。” 赔不起钱而已,她耐心等两天,等户部一结算,便也没事了。 衙吏将苏悠带下去,阿俏拦着不让走,她不知情,只想到自己闯了祸让苏悠替她担罪,便急得哭了起来。 苏悠道:“户部一把银子还我,就能出来了,你先回去吧,我没事的。” 曲仁平也看出来,这秦府就是在揪着苏悠不放,句句都是针对苏悠来的。他怕阿俏继续闹腾,便让人把她给赶出了府衙。 外头,赵六郎已经在那等着。 “走吧,我送你回去。” 阿俏不想理赵六郎,饶过他。 她今日看见了那坐在里面的大官对赵六郎俯首哈腰,可这种要紧关头他却无动于衷,没有一点要帮忙说话的意思 ,她不想与赵六郎这种人当朋友了。 第131章 赵六郎跟过来:“这里头的牵扯可复杂了,我便是和你说,你恐怕也弄不明白。但我可以告诉你,苏悠在里头一定没事,有人会去救她。” 阿俏看着他:“能有谁?苏悠姐姐的那些家人都不是好人,他们怎么会来救苏姐姐。” “便是有在乎她的人,你放心好了。”赵六郎道,“你苏姐姐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呢?” 他一开始也没明白,秦家为何突然会这般不理智的对付起苏悠来,但稍稍一想,便猜到了大概。 新政能推行靠得就是苏悠和叶氏香方,她一个女子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嘉惠帝心里能舒服吗?必然是不可能的。 至于秦舒他也不是个傻的,几个月前知道选择站在东宫这边,眼下突然又对着干,必然是因为秦昭仪升了位分,有些自以为是了。 所以他这会儿不敢冒然出手,只等宫里的那位下指令了。 阿俏听得确实糊涂了,赵六郎只好又解释道:“那血玉盏是太后赏赐的,你苏姐姐若是这会与秦家人硬碰硬,是会吃亏的。你且等等,只要户部把钱还给你姐姐,交了钱,一定平安出来。” 阿俏心里愧疚不已,这般听着眼泪又止不住的掉,冷风一吹冻得红紫。 赵六郎瞧着也头疼,拿出帕子递给她:“别哭了,这么晚了,府衙又离你的宅子那么远,你当真准备走回去?你认识路吗?” 阿俏被哄着上了马车。 人刚走了没多久,吕公公便来了。 曲仁平前脚刚把人给关起来,后脚看见太子的人来了,他脊梁冒冷汗:“敢问吕公公所来何事?” 吕公公还礼,直接问道:“苏姑娘人呢?” “这……苏姑娘暂时被收押了……” “糊涂!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苏姑娘如今是什么身份,是你说关就关的?” 吕公公觉得曲仁平当了个糊涂官,把手里紫金锦盒的东西递上前,打开:“这是西域进贡的血玉,这么大颗的血玉,整个西域都只得这一块,瞧着可够两个玉盏了?” 曲仁平望着盒子里与盘大小的血玉,险些惊掉下巴,同为血玉,面前的这块可是极品血玉,何止是够,简直价值翻倍。 吕公公又道:“殿下说了,让你给拿去还给秦家,若是他觉得还不够抵,可让秦大人自个儿来宫里头与殿下说。” 曲仁平连连称是,心里头已经给苏悠又定了一层身份。 吕公公说完又亲自去牢房里把人给带出来,苏悠看着曲仁平捧着一个紫金盒,里面放的是血玉,便知道了周沅又来帮她解围。 越是在这种时候,她越不想周沅来帮她。 遂拒绝道:“曲大人,这是太子殿下的东西,我不能收,更不能以此来作赔偿。” “这……”曲仁平看向旁边的吕公公,一脸为难。 “苏姑娘宽心,殿下的意思是,当初颍州赈灾是苏姑娘慷慨解囊救了灾区百姓,所以今日就当是还了姑娘的情。” 苏悠愣在那,没吭声。 原来周沅已经知道了她捐赠一事。 吕公公见她有些犹豫,又道:“殿下还说一恩一报,都该要分清楚的。” 苏悠想起那日周沅被自己伤狠了的模样,又觉得他应该不会再理自己了,或许眼下还她人情,也是一种与她割离开的态度,才会特地说明,要分清楚。 倘若是拒绝,倒显得自己心虚了。 见她没再推辞,吕公公嘴角露出笑容,回头看了眼曲仁平:“那就麻烦曲大人送去给秦家吧。” 从府衙出来,已经亥时了,外头还飘着雪,街道无人,漆黑一片,只余府衙门口的马车上,挂了灯笼。 吕公公备好了马车,领着苏悠:“苏姑娘时辰很晚了,也叫不上马车,您坐马车回去吧。” 苏悠点了头,没有多想便跟了过去。 她上了步梯,刚掀开帘子,就见里面的人端然坐着,从她握着帘子的手缓缓望向她:“苏姑娘可要上来?” 苏悠一时顿在那。 “孤就这么一辆马车,苏姑娘若是介意,那便走路回去吧。” 他语气清淡,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苏悠略显尴尬,她刚才并没有想到周沅会来,所以才想着上马车。 但她也确实没有过问就上了马车,眼下见人在里面又要走,未免有点太装了。 苏悠踩稳步梯,撩开帘子,坐在了马车的外侧。 “多谢殿下。” 她甚至没敢看他。 冬日的马车帘会换上些厚重的锦帘,但夜里风雪大马车行起来便会吹开缝隙,坐在外侧,就是在挡风。 不过比起走路,已经好了很多了。 两人在马车里无话,狭小的空间里静默地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苏悠坐着有些局促,还是率先打破了沉默。 “殿下今日特地来此的吗?”她其实挺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见到周沅,尤其是出现今日这种情况,她只会觉得压力与苦恼。 周沅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见她蹙眉欲言又止,问道:“怎么?” 苏悠垂着眸:“没什么,麻烦殿下了。” 第132章 她背往后靠了靠,避开了些冷风。 周沅笑了一声:“吕公公没跟你说清楚吗?” 苏悠抬头。 “一恩一报,苏姑娘可是分清楚了?” 马车驶过东街,已经到了宅子门口,苏悠下了马车。 看着马车远离的背影,她还愣在原地。 她一开始没明白周沅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他说,那血玉乃是西域王赠的国宝,无价之宝,问她接下来该怎么还……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西域进贡的血玉是一对的, 确实极其罕见,当初西域使者称这一对血玉价值二十万两。所以眼下这一个也就价值十万两,不至于到无价的地步。 苏悠四年前参加宫宴时见过, 是极其清楚的, 自然不会受了周沅的骗。 她看向周沅, 反问道:“西域进贡的血玉是一对,一个不过十万两,何来的无价之宝?” 面前的人“嗯”了一句:“一对,当然不值钱。” 然后看着她:“但孤碎了一个。” ???? 苏悠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她本以为自己说了那般绝情又伤人的话之后, 周沅会像四年前一样放弃, 甚至再也不理自己, 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比之前还厚颜无耻! 苏悠真的无力:“殿下用不着拿那么贵重的东西,我也赔不起......” 周沅垂眸看着她, 黑金的长袍大氅衬得那张脸冷白,他几步上前, 挺阔的身躯蓦然压过来, 停在了不过掌宽的距离。 他忽然伸出手,修长的食指带着一个金铜指环,撩弄着她耳鬓飘起来的发丝,然后问道:“苏姑娘要和孤划清关系, 怎么又赖账了?孤总没有拿刀压在你脖子, 逼你同意的吧?” “.......” “苏姑娘是做不到,还是不舍得?” quot;……quot; 苏悠无话可说。 随便吧,让他疯。 . 苏悠如今在香典司当职便不能再开香铺, 但户部折算回来的银子并没有少了她,那些钱即便她什么都做, 也足够她后半辈花用了。 她每日辰时去香典司点卯,可也只是挂了名,没有什么实职,非常的闲。不过好在香典司其他几个香使都是外番人,很早就听过叶氏香铺, 听闻苏悠来香典司,便请求让苏悠教他们调香。 苏悠没有拒绝,也算发挥了一些作用。 那些外番男子,性子也不似大朔男子谦逊温润,反而开朗坦率,学起调香也十分细心,见了苏悠也会恭恭敬敬的喊师父。 赵六郎终于不用再忍受他们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了,自然乐得清静,但看着苏悠在香典司当职这么受欢迎,总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苏姑娘虽然你能来香典司我真的很高兴,但是你当真想在这当一辈子官么?”她若一直在香典司当官,有人便该发急了。 苏悠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应了他一句:“会如何?” “哦,也没什么。“赵六郎笑笑,”你近些日子都小心些吧,香典司若无事便早些回家。” 秦府的事情现下还没有个结果,难保不会有人还想要生事。 但他不提醒,苏悠其实也一直很谨慎着。 阿俏把血玉盏打碎被迫赔五万两,以及她没钱赔偿被关在牢房的事情就闹得不小,包括后来周沅帮她解围的事,也有不少人知道。但外面却不止有这些流言,甚至还无端出了她贪墨银两这么离谱的传言...... 她这次回来,看似立了大功,嘉惠帝任她当了香使风光无限,可她那颗心却怎么都是悬着不安的,总感觉这香使一职如同一柄刀子吊在头上,随时会要了她的命。 她也听说了,嘉惠帝近来寻了个名医,身子好转了很多,所以又有了执掌大权的精力,五皇子复出的消息也传得沸沸扬扬,暗潮之下又开始在分权立派。 她如今自身难保,便该处处谨慎。 但偏偏她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 。 赵六郎这头刚提醒说小心一点,都察院的人便来了,问及情况才知道有人秘密参了周沅,苏悠无端被牵连。 资助万安学子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了朝堂之上,于是万安即将参加科考的几个学子,便成了太子在暗中培植的势力。 这种考前受投递文章认学生的官员不在少数,偏偏到了周沅这便成了培植势力,拉拢人才。 而嘉惠帝本就对周沅疑心重,自然容不得此。但周沅是太子,训斥一番也就过去了,但苏悠不同,香典司,翻旧案及新政,她桩桩件件都参与了其中。又与太子的关系亲密过甚,便认定了她有所图。 所以,不管是真是假,她都少不了被带去都察院审讯。 似乎无论如何都要打压她。 好在苏悠眼下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赵六郎是东宫的人又是赵郢真的儿子,他开口说情,都察院的人还是会卖几分面子,只说将人缓一晚上,待明日查清楚了再将人带走不迟。 然后赵六郎让苏悠先回家,自己则进了宫。 . “苏姑娘近来处处被针对,殿下当真不管管?”看着周沅还有闲心画画,赵六郎觉得不可思议。 “你爹他知道分寸。”周沅未抬眸,继续作画。 第133章 “话虽如此,可苏姑娘这样被牵连,有一次便有两次、三次,殿下难道就不怕吗?”他都能看出来苏悠一回京就被针对了,没道理周沅会没察觉出来。 不过赵六郎更担心的还是这背后的人,表面上拿苏悠作幌子,实际就是在探周沅的底。 不说户部尚书现在还是五皇子的人,就单说先前的婚事一闹腾,荣国公早就怨恨上了周沅。他那只老谋深算的狐狸,用丹药讨好嘉惠帝,存了什么邪心思,一点不能小觑。 “斩草便要除根,孤若是现在动手,除不尽,反而让他们有喘息的余地。”周沅一边作画,一边余出心神来回他,quot;你费心多看着她些吧。quot; 赵六郎觉得周沅这反应颇是奇怪,瞧了他一眼,狐疑道:quot;你们俩又吵架了?quot; 若是以往,只要关于苏悠的事,他定然是亲历亲为,自己去告诉她情况了,但现在好像是在,避着? 周沅没理他。小片刻后,收尾的一笔停在了凉亭的宝顶上,凉亭只画了半截,另一半是烟火袅袅的塌陷,这画面就让人瞧着有些熟悉。 赵六郎随之一顿,想起来这画上的地方是哪儿了——月华宫当年被烧了的惨景。 而如今的月华宫住着的正是五皇子。 赵六郎咂摸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了:“殿下的意思是荣国公与五殿下又勾结一起了?” 周沅把画递给他:“收好了。” 赵六郎称是,收完放进了怀里,又道:“那殿下可知这参奏的人是谁?” 苏悠在万安建学堂、出钱帮助参加科考学子一事,朝廷里没什么人会知道,而且这种是大善之举,即便知道也不会有人拿这事来参奏。 但近来的嘉惠帝又动了心思,先是让户部插手新政一事,前几日又恢复了荣国公的官职,这秘密参奏的人会是谁,根本不难猜出来。 周沅敲击着桌面,目色流转间,突然问了一句:“李淮现在住在哪?” 赵六郎道:“住在东街附近,家里有人在那开铺子,不过近来应该都在温习,说是明年要参加春闱。” 默了片刻:“殿下是......怀疑他?” 李淮是吴仁清亲自教出来的学生,为人也算老实本分,来这京城才几日,怎么也不大可能与他们在一起...... 周沅睨了一眼赵六郎一副很懂的神色:“你与他很熟?” “倒也见过几回,建学堂的杂事都是他亲历亲为,不过说起来他参加进京参加科考一事,像是临时决定的……臣听阿俏姑娘说,他是为了苏姑娘才想考取功名的……” 周沅冷笑一声:“他倒是出息。” 赵六郎有些意外:“殿下早就知道了么?” 李淮喜欢苏悠这事,他也是回京路上才发现的,但他没当回事,便也没与周沅说。 “臣直觉李淮应当是对苏姑娘有想法的,不过他既然来了京城,自然也会知道您与苏姑娘之间关系,说不定早就死心了呢。” 周沅转着手中的茶杯,没说话。 怎么可能死心。 苏悠在香典司当职,他借着由头去找人,都不知几回了。 . 苏悠第二日被带去了都察院,赵郢真亲自进得审房,但关于奏贴上的事却一字未提。 只是照常在审房里面坐了半个时辰,然后问了她一句:“苏姑娘最后想一想,在万安时有什么可疑的人,又或者路上可有跟随着什么行迹鬼祟之人?” 虽然不知道赵郢真这么问的目的,但苏悠还是如实答了:“并未有。” 赵郢真沉思了片刻,然后道:“奏文已经成交了圣上,按照规矩,你要在这多待几天,不过你放心,本官自然不会让你受半点冤屈。” 苏悠什么样的人他如何会不知,这封滑稽的奏文,嘉惠帝就该随手扔的。试问当下有哪个女子能有此才能又大义,还能如此不求回报的为朝廷效力?这些人又怎么忍心对一个姑娘去妄加猜测。 不过眼下待在都察院,总比去外面强一些。 苏悠在都察院待了两日,因为没有查寻到证据,周沅又在这个时候避嫌的很好,最后嘉惠帝才同意将人被放了出来。 而这一头,听见苏悠回来,李淮当即便来寻她。 他这些日子除在家温习,还将苏悠这几年的情况他都了解的差不多了。知道她曾经被苏家驱赶过得很艰难,是一点点靠自己有今日的成就,心中便越发敬佩。 他也知道了周沅太子的身份,猜测出来在万安看到的就是周沅。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与苏悠关系这般亲密却迟迟不娶她,就连近几日她被秦家的人欺负,被带去都察院也不能出面帮一下。 所以周沅的这种喜欢,到底又算什么? 他直觉自己会做得更好,可眼下又得知她被人欺负,便恨自己无能力保护她,难受得紧。 带着来找阿俏的借口来找苏悠,不料半路上不知从哪冒出来一群地痞流氓,二话不说把他拖进巷子里揍。 只道他是说错了什么话,要来给他点教训。 “你一个穷山恶水出来的刁民,也想学人出风头,你也不看看你几斤几两?谁给你的胆,敢在话堂子搬弄是非!?” 第134章 为首的那个下手极狠,一脚踢踹在了李淮的腹部,他捂住肚子涌出一嘴的血。 身后的几人抄起木棒,围过去打。李淮本就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反抗得了。 可他便是受着的打,嘴里也依旧骂着秦家:“贫贱非辱,要感到耻辱的是你们这群权势之徒!奸邪恶毒,欺负弱小,迟早会消亡不得善终!” 秦府污蔑苏悠仗势欺人,以及被人参奏说当女官是为了贪污图谋不轨的流言传得到处都是,李淮一时气不过,便进了说书堂里为苏悠正名,这才得罪了秦府。 但他这般硬气,只会被打得更惨。 巷子的一侧停了一辆马车,予良坐在车头,皱着眉眼,听着李淮被棍棒抽身的声音,再代入一下自己,感觉疼得不行。 这般打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可坐在里面的人却丝毫不觉,耐心得等着,直到人没什么惨叫声了,他才开口:“去看看吧,别死了。” 倒不是因为李淮做了好事可怜他,而是想着他若死了,恐怕苏悠还要分心去给他收尸。 . 李淮确实被打的很惨,若是周沅没有阻止,兴许那群人就会将他打死了。左不过是平民百姓,秦府有的是办法处理他。 周沅没那么好心带他去看大夫,但却将他带去了苏悠那。 苏悠今早才从都察院回来,刚沐浴完,许妈便面色吓得惨白得来告诉她,李淮受伤了……周沅也在门外。 苏悠皱眉,知道这两人一起碰面准不会有好事发生。她头发还是半干,匆匆披了件外衣便去门口见他们。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被惊吓到了。 李淮衣服沾血,脸上无一处白净的地方,眼睛被打的也已能半睁着一只,还有些站不稳,语气怯怯口齿不清:“苏……姑娘……” 苏悠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周沅,锦衣玉服,眉目明朗,唇角是带着笑意的。 而且明显是颇为得意又傲慢的笑容。 她不知道为何两人会突然一起来,但李淮被打绝对不是意外 。 苏悠没有细问,她也尽量忍住,与许妈一起扶着李淮进了厅堂内,丝毫没有理会身后的周沅,忙着去烧热水,准备棉布伤药,给李淮处理伤口。 李淮的伤一看就是被人给揍的,脸上全是瘀肿,手臂似乎也脱臼了,又见他捂着腹部,想来还有内伤,苏悠一时处理不了,只能让许妈去请张伯来,自己又去清理他身上的伤痕。 而被晾在大门口的周沅,看着人全副心思都在李淮的身上,暗压着的眸色,似乎也凝结了层冰霜。 苏悠头发没干散落着,她轻轻别在耳后,然后去撕扯干净的棉布想要把李淮有伤口的手先包扎,弯腰时,发丝一点点落在了李淮的肩膀上。 他盯看苏悠的神色温柔缱绻,一时忘了身上的疼。 “苏姑娘……谢谢你……” 李淮下巴也被打肿了,说话含糊不清,苏悠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便道:“你在这等等吧,一会儿张伯就来了。” 苏悠端着盆要走,李淮那只没事的手忽然抓住她:“别去……” 然后下意识看了眼还在门口周沅。 他知道她过去是去找周沅的,可这样的位高权重太子,却根本不适合苏悠,只会给她带来灾难,不如不要再靠近他。 苏悠低头看向握着她手臂的手,分明没有用力却抖得厉害,“别去”这两个字她还是听清了的,他眼里的担心与惧怕她也瞧见了,但她此刻只觉得胸腔攒起了火,不得不发。 她轻轻推开了李淮的手…… 苏悠刚才并没有邀请周沅进去,他便在门口吹着冷风等着,见苏悠却一副心思都在了李淮的身上,压根就想不起他,也已经忍耐到了极限,迈步往里走。 予良在旁边都不敢看,只知道自家主子神色从烦躁,到逐渐起了杀意。 但周沅还未踏进厅堂,便被苏悠拦在了外面。 她抬眸看向周沅,冷声质问:“李先生身上的伤,是你打的?” 周沅沉默,然后挑眉:“若是孤打的他,你要如何?” 苏悠拽紧了拳头。 “就凭殿下是太子,便能随意欺辱人吗?李先生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去对付他?” 周沅冷笑:“他被打,那也是他自己愚蠢造成。” 苏悠也毫不退让:“所以,殿下为了讨女子欢心便只会做这些威胁人的手段?” ...... 苏悠这句话精准的刺激到了周沅那根发不发的神经,看着她这般护着别的男人,真的让他十分想杀人。 他睨了一眼在那看戏丝毫不打算解释一句的李淮,然后看向苏悠,缓缓开口:“孤若想杀他,有千百种方法,而他,还不够格。” 苏悠神色忽地顿了一下。 周沅这话的意思是,李淮不是他打的?那为什么两人会同时出现在门外? 既然不是他打的,为什么不直接解释? 而且她之所以自己第一时间就怀疑了他,也是因为他之前便说过这种话,又岂能怪她。 苏悠微微张了张嘴,但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周沅突然沉声道:“但孤这会儿,又改变主意了。” 第135章 李淮见情况不对,才挪着走了出来,他欲走向苏悠,一把长刀刃抵在他的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周沅绕开苏悠,将剑刃刺在了李淮的胸膛处。 “殿下不能杀他!”苏悠怎么也没有想到周沅会突然变脸,毫无理智可言,那眸色是当真要杀了李淮。 “哦?苏姑娘孤与是什么关系,孤为何要听你的?”周沅不紧不慢。 长刀刺进了胸膛里一点,血液染红了刀尖,只需再往里,李淮便要瞬间毙命。 他不做挣扎,反而急得在劝苏悠:“苏姑娘.......quot; 周沅看着苏悠,还在等着她的回答,极为耐心地劝苏悠:“孤不会逼你,但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 苏悠站在那,看着面前的场景,真得觉得受够了。 她岂会感受不到李淮对自己的心思,可她不明白,她分明告诉过他,自己对他没有任何的男女之情,他却偏偏固执,情执。 周沅也是如此,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会与他在一起,后来种种也都是无奈之举,可他却偏要缠着她不放。 好像她哪都逃不了,也怎么都与他分不开。 明明说好了不会逼她任何事情,却都是在骗她!堂堂太子,眼下却幼稚到举刀胁迫她! 她真的恨死周沅了。 “孤数到三,”周沅面上表现的很有耐心,可嘴上却又忍不住催她,目色冷冷,quot;若你......quot; 他话未说全,苏悠已然踮起脚,仰头堵住了那张讨人厌的薄唇。 院子里的雪与梅花缓缓晃落,冬日的时长仿佛停留在这一刻,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变成了缱绻绵柔。 瀑布般的长发从苏悠的后腰吹向了身前的人,好像将两人缠在了一起,在这冬日的暖阳里格外刺眼。 李淮肿着格外不适应的脸,看着面前这一幕,神情一点点黯淡。 有些不相信眼中所见的一切,又有些心如死灰的落寞。 顿了顿,想说的话,彻底卡在了喉咙里。 她与周沅是什么关系的这些话实在让人难以启齿,苏悠是打死都说不出口的,所以她选择放弃。 而在柔软冰凉的唇瓣覆上来的那一刻,周沅嘴角似笑非笑,缓缓抬眸看向李淮,悠悠懒懒地将刀收回。 一种无声的宣告胜利。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苏悠也是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周沅是故意的。他没有必要杀李淮,因为他知道她根本不可能会和李淮有什么,只不过是故意来戏耍她。 但苏悠恼他, 却也不敢现在就表现出来。 旁边的李淮收回了目光, 拿起了脱下的外袍, 朝她扶手。苏悠让他留下等张伯过来,他却笑笑,十分落寞地就往外走。 虽然有些伤人,但比起委婉拒绝, 直接表明她与太子直接的关系, 是最快让他对自己死心的办法。 阿俏不知道苏悠已经提前回来, 一早去找了赵六郎,这会儿两人又从都察院回来,刚好碰见李淮瘸着腿, 又带着一身伤的从里面出来。 “李先生你怎么了?”阿俏跳下马车,上前去扶他。 她与李淮是表兄妹, 一起玩大的, 她当李淮是哥哥,所以见他受伤也是极为担心。 李淮见她身后的人,笑着摇摇头,然后收回了自己的手。 赵六郎倒是看见了在门口的予良便也知晓了周沅在里面, 他倒不会认为李淮这鼻青脸肿的伤会是周沅揍的, 但也觉得蹊跷,走上前问道:“李公子身上这伤是何人打的?” 李淮张了张嘴,实在不方便说话, 干脆摆手,不想再提了。 阿俏顾不上这头, 又着急忙慌地又跑里面去了,厅堂里两人还站在一块,气氛莫名诡异。 苏悠拿着伞正要出去,周沅则握着她的手腕不松,两人僵持在那。 上回周沅去万安时,阿悄并没有见过他,所以看着苏悠与陌生的男子在一起虽觉得好奇,却也并未问什么,只道:“苏姐姐你可有受伤?” 苏悠的手还被抓着,她试着抽回也没抽动, 吸了一口气,终是妥协,把伞递给了阿俏嘱咐道:“李先生受了伤,你快些将他送去张伯那。” 周沅的面色冷若寒霜,一看就是脾气不好的人,阿俏看着苏悠被他拉住,想前帮忙,到底还是没敢伸手出去,只点了点头:“那苏姐姐......你呢?” 苏悠缓缓脸色:“我没事,你先去吧。” “好......” 赵六郎识趣地没进去凑热闹,跟着阿俏一起将人送走了。 厅堂里,见苏悠没有再追出去的念头了,周沅才松开了她的手。 李淮受了伤加上方才那一幕,这般双重打击之下,苏悠到底于心不忍,想着递把伞或是帮他雇一辆马车回去,但也只转了个身,便被周沅挡住了。 又是个不知力道的,将她的手腕勒红了一圈。 周沅自是瞧见了,心里也嘀咕,她这身皮肉当真是碰不得,稍稍用力便起了印。 语气缓了缓:“苏姑娘方才那举动,是考虑好了吗?” 明知故问,一副欠欠地模样。 苏悠闷着气,撇开头,不愿意再与他说话。 第136章 周沅却捉着她的眼神来问,语气绵绵,一股无赖之气:“孤帮你解决了一个烂桃花,你应该感谢孤。” 继续没脸没皮的讨要好处。 受着威胁,又被骗,还要看他百般无赖,苏悠心情被他搅的乱乱的:“我答应殿下什么了吗?殿下本事大的很,我能有什么用处?” “所以……你是想赖账了?” 苏悠看着他,静默了一会儿,然后皱眉道:“殿下该知道,你这些招数对我没用!” 苏悠还散着发,微卷长发自然的垂落两鬓,许是才沐浴完,脸颊眼圈都有些红红的,便是生气也瞧不出什么凶意。 周沅道:“生气了?” 他又伸手要去握她的手,苏悠躲开了他:“殿下回去吧!” 他不意外她会有这反应,但对比起那张淡漠的脸,能生气也好一些。 周沅也装作没听见她赶自己,兀自坐了下来:“你就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 苏悠回了头,看向周沅。 “秦府拿着血玉生事,又用太后威压你,他便去话堂子里让说书改了戏文,将你说成无所不能,惩奸除恶的青天女官,然后被那些贪官污吏所害。言词激烈,愤愤不平,倒是为你挣了不少面子。” 苏悠没有想到李淮竟然为她做了这些。 “可你觉得这些秦府能忍得了吗?他背后的人又能容他这般妄议吗?” 必然是不能的,所以李淮被打,就是被自己自负愚蠢的行为所导致的。 但苏悠想到李淮是被自己拖累,心中是愧疚的。 周沅瞧她这模样,轻哼一声:“若不是他逞能,对着话堂子的人言无不尽,孤也不至于会被参,你也不会被连累到去都察院受审。” 如果不是李淮将苏悠在万安做的事情一件件都说了出去,恐怕现在还没人知道。如今明目张胆地去教说出来了,自然就会变成有所图的意味了。再添油加醋,拿此做文章,将这些发酵成苏悠野心肆起,与太子狼狈为奸,有所图谋。 这个疑心种下,后续问罪,便怎么都洗不干净。 “如此,你还觉得他无辜?” 苏悠怔然,没有想到周沅被参,竟是因为这个。 “可李淮也.......” “他什么?不识事端,不解其中,纵然是是好心,可擅自多言只会给人带来困扰。你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人,有些话便该在一开始就说清楚。” 坐在那的人少了些风流气,转而变得肃然起来。 “今日的事就当给他一个教训了。” 听到此时,苏悠的气缓了些。 李淮若真的做了那些事,秦府的人恐怕都不会留下他的命,但他能逃脱出来,多半是因为遇见了周沅。 如此一来,自己当真是错怪了他...... 不过他刚刚的威胁自己的行为实在可恶,苏悠便也没说什么软话。 但她不说,周沅也能猜出她几分心思,解释道:“孤今日来不是来特地救他,而是要来见你。秦府与都察院受审一事,都是冲着孤来的,你在都察院这几天孤并非是不救你,而是你在里面待着,才能安全出来。” 苏悠:“哦......” 这件事情赵郢真与她说过,她也没放在心上。 “旁得你不必担心,但有一事还要你帮忙。” 苏悠直言拒绝:“殿下既然只道他们要拿我来对付你,今日便不该来此。” 保持距离才是安全。 何况她现在对他都开始有了警惕,总觉得他又是在哄骗自己。 周沅曲指转着手里的茶杯,盯着她那张防备自己的脸,随后又放下,起身: “此事,你必然会答应孤的。” . 周沅如同甩不开的牛皮糖,总爱缠着她。 苏悠本以为只要给父亲翻了案,便能远离朝中之事,可如今却好像无论如何都与周沅脱不了干系。 她坐在房间,还在琢磨着周沅白日说的话。 他说那些人都是为了对付他,应该也是指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应该是嘉惠帝授意的。 当初旧案与香典司贪污嘉惠帝没有治五皇子的罪,只是将他禁足,所以当下的情况来看,十有八九是嘉惠帝想解了五皇子的禁足恢复其身份,便开始找周沅的麻烦了。 但有一点周沅猜错了。 她不是被他牵连,而是嘉惠帝想趁此机会处理了她,才会对她身边的人下手。 她从前不知朝堂事,便觉得事事该求个公正,求个无愧于心,可如今陷进其中才发现,波谲云诡,瞬息万变的朝堂,一切都太难。 她以为孑然一身便可无所顾忌,才信誓旦旦与嘉惠帝承诺,证明自己能助力新政。可她却忘了,有功不忠,便也不会有好结果。 她与周沅关系从翻案时就绑在了一起,即便她现在顺从了圣意,嘉惠帝也不会全然信她。 而如今周沅让她帮忙,是因为荣国公献给嘉惠帝的丹药,竟然是妙惠师父给的。 第137章 荣国公嫁孙女不成,便献丹药求得嘉惠帝的荣宠,存了什么心思显而易见。所以周沅才会让她出面去问清楚妙惠师父是否知情。 她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管。 苏悠收拾着明日要去静慈庵的东西,许妈重新灌好了汤婆子,一边铺床一边与苏悠说了李淮的情况:“伤不算严重,但也要好好修养些时日。阿俏姑娘说要去报官,可李先生宁死不去,不知姑娘要如何打算?” 被人打得如此惨,也能忍气吞声,许妈都有些看不下去。 “李先生今日是因为血玉才遭遇了此事,自然是要替他求回公道的,但朝中事多变,眼下冒然报官,恐怕会耽误他开年的春闱。” 秦舒官居正四品,士子告朝廷重臣,这是要留污点的。 苏悠也有些愧疚:“今日是太子救的他,没有人比他知晓这其中的情况,待事情了结后,会给他一个交代的。” 周沅今日的意思,怕是也不打算留着秦舒了,所以没必要因这一时而误了前程。 明日便是苏景修的忌日,苏悠该去静慈庵祭拜,早早的便歇下了。 晨起时外头还在飘大雪,院子里的海棠树枝上铺着层层雪,屋檐下也冻得全是冰棱。许妈伺候着苏悠穿戴,又备了两个手炉。 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但许妈见了却觉得有些奇怪:“姑娘,这好像不是奴婢昨日雇的那辆马车......” 苏悠平日出现雇的马车要小一些,坐在那的车夫身量也不对,一身灰袄,浑身裹着只剩了双眼睛在外面。 即便是这样,苏悠还是认出了他。 予良也主动上前来朝她躬身行礼,然后替她拿过许妈手里的东西:“苏姑娘快些进马车吧,外头风大。” 原本苏悠是打算与许妈去静慈庵的,可周沅跟来,许妈便没办法同行了。 不过许妈知道是周沅,也并不担心,想着时下除了太子,没有人会更上心她家姑娘了。 早起就出行,下雪行得慢,近一个半时辰才到山脚下。先前静慈庵被烧,苏悠便让人里外里都重新修建了,从山脚下看上去倒是比之前瞧着更气派了些。 马车不能上山,还需要走一小段路,虽然路上的雪明显是被妙惠师父铲扫过的,但泥土混着雪都积了冰还是有些行走不便。 苏悠几次差点滑倒,都是周沅眼疾手快给扶住了,最后实在瞧不下去,便将人牵着走。 他抬手替她将斗篷上的帽子给戴上,毛绒绒的大帽檐盖遮了一半的视线,苏悠抬起头时,便只见露出了下半张脸。 小巧挺立的鼻尖,微张着的柔嫩唇瓣,如浸染了薄红海棠,晶莹红润。 让人瞧着喉咙一紧。 出门时苏悠特地穿了厚夹衣厚襦裙,外面还罩了厚厚的斗篷,方才坐在马车里,还裹着狐裘,抱着手炉。 闷了一路,脸颊也闷得红红的。 她刚要将帽子拨回去,周沅却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戴着吧,山里冷。” 苏悠真的瞧不见路,完全被拉着往前走。 妙惠师父知道苏悠今日会来,如同往常一样,早早的就准备了祭拜的东西。 她前来迎人,见周沅也来,弯眉笑得慈祥:“两位施主里面请。” 灵殿布局也没怎么改,但因为先前起了火,如今前后都开了门窗,整个灵殿十分敞亮。 两人随着妙惠师父的指示,燃香祭拜,又都给添了几勺灯油,一切事毕才退到了殿外,独留苏悠一人在里面烧着纸钱。 周沅站在廊下望着院子里的槐树,不知在想什么。 妙惠师父走上前:“这颗槐树还是叶夫人在时给种下的,算算时间,也有二十年了。” 叶氏在苏悠出生那年种下的,今年也刚好二十。 “在那段极其艰难的日子里,小施主每次来静慈庵祭拜,也会一个人在这槐树底下坐很久。” “小施主曾说,她不祈求自己能有多顺遂如意,只希望殿下能好好活着,找寻到自己所要的。” “不知殿下心中所想,如今可如愿了?” 周沅如今已经是东宫的太子,能从边关回来,将来也必定能执掌大权。 这样说来,他应该是完成了自己心中所愿。 大雪雰雰,廊檐地上也积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被压断的槐树枝刚好掉在了周沅的脚边,他弯腰将它捡起来,深邃的眼眸里,很是平静:“妙惠师父知道今日孤会来。” “贫尼知道。” “既然知道不该参与这朝堂的纷争,为何还要如此?” 妙惠师父笑道:“贫尼此生只伴这青灯古佛之下,怎会有世俗的贪欲之念。只是因果使然,贫尼曾经欠下的承诺,不得不还。” 周沅道:“妙惠师父恐怕还不知道那丹丸,最后献给了谁。” 一片默然。 “那丹丸,献给了当今的圣上。” 妙惠师父合掌并于胸前,有些愧疚道:“阿弥陀佛,贫尼罪过。” 荣国公当初来找妙惠师父时,只称自己年过花甲病痛缠身,需要有强身健体之效的丹丸,却也不曾说是谁要。 第138章 妙惠师父想着自己许下的承诺,也并未过问。但这丹丸,她是与荣国公说清楚的,只能短暂的掩盖病痛,并非长久之计,若服用过量,还会有不良的反应。 她也只给了一瓶的数量,按照十日服用一次,如今应该早已经用完了。 但若荣国公将其献给了嘉惠帝,便说明他拿着药,重新去调制了。 所以,妙惠师父才会称自己“罪过。” “贫尼愿认罪伏法,还请殿下莫要牵连小施主,此事她并不知情。” 丹药献给了嘉惠帝,倘若吃坏了龙体,追起责来,她便是死罪。 妙惠师父虽然知道两人的过往,但却并不能确定周沅会不会因此迁怒与苏悠。 周沅捻了捻手里断裂的枯枝,仍是一脸淡然:“你放心,孤并没有问罪你的意思,孤相信她,自然也相信你。” 妙惠师父旋即松了心,合掌,躬身。 周沅轻声道:“你方才问孤有没有如愿。” 然后缓缓抬眼看向那灵殿。 “应该,快了。” …… 时值年底,天色晚的早,寒风郁积,风雪迷蒙。 下了一整日的雪,沿途四处都被大雪封了路,车马不宜骑行。尤其是现在,雪盖得厚厚地,若要回去恐怕夜里都得困在山间。 苏悠与周沅随意用了些晚膳,便准备各自回禅房歇息。 但在歇着之前,苏悠还要去找妙惠师父,周沅吩咐他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去问清楚。 “她晌午便走了。”周沅忽然道。 “妙惠师父要去哪?”苏悠一脸茫然。 “孤哪里会知道。不过她叫孤看着你,要你别担心,她云游惯了,时候到了自然就回来了。” “可丹药的事我都还没帮殿下问清楚。” 虽说妙惠师父向来随心,可这年底了,怎么突然又要下山? 苏悠顿了顿,看了眼周沅,问道:“殿下与妙惠师父说过此事了?” “嗯。”周沅没否认,“如你所说,妙惠师父并不知情。” “.......” 还要需要她帮什么忙呢?还特地选今日跟她一起来。 禅院前的松桂被雪压得低低的,廊下纱笼那一点点烛光迷茫地笼罩着黑夜一切,显得这夜里极其的清冷。 苏悠坐在案几前抄着佛经,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心。 依妙惠师父的性子,知晓荣国公将丹药献给了嘉惠帝,心中定然生了愧疚,所以才会想着去云游攒功德赎罪。 这避开自然是好的,□□国公迟早会发现周沅查到了丹药之事,万一想派人去对妙惠师父不利,岂不是危险。 妙惠师父对苏悠来说也是亲人般的存在,她始终放心不下。 外面的海棠树的枝条被压断了,雪簌簌落下,苏悠闻声也望了眼窗户,停了笔。 周沅应该也还没睡吧。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打算。 苏悠推开门,见对面的屋子果然还亮着灯,她轻合上门,走向对面。 院子里的雪已经没过了脚腕,苏悠尽量顺着先前脚印走,免得湿了鞋。 可走到屋檐下,却始终不敢敲门。 她先前那般拒绝他,要与他撇清关系,如今又贴上前去求人帮忙,自己都觉得她是个唯利是图的。 纠结一番,终是决定敲门,骂就骂吧,她都受着。 可刚抬手,屋内的灯突然熄了。 苏悠手停在了半空。 叹了口气。 罢了,明日再说也不迟的,也不急于这一时。 她刚要转身,身后的门突然打开。 周沅衣带整齐,站在门口,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苏悠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打扰到了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只是想来问问殿下,妙惠师父她.....” “先进来再说。”周远将门打开,侧过身。 苏悠顿了顿,还是进去了。 周远重新点燃了蜡烛,转过身才瞧见杵在门口的人头发衣服上全是雪,脚上穿着的并不是来时的云靴,脚背露着,已经湿到鞋袜里了。 这两个屋子不过几米的距离,不用想也知道人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 苏悠来时的靴袜都已经湿了,如今还在屋子里烘着,所以脚上穿着的是禅房里备着的浅口粗布鞋。 斗篷也是刚刚出来的急,一时忘了披上。 “你不睡觉,来孤这做什么。” 苏悠先瞧了一眼,周远床铺上的被褥整齐,他身上的衣服也穿着整齐,瞧着刚才好像是要出去。 她问:“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周远解下身上的大氅:“没有,孤只是瞧着有人影在外面晃着,觉得可疑。” 便是有,在她进来的那一刻,也不会有了。 苏悠打算问完就走,所以只站在了门口:“荣国公献丹药的事,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既然查到了,想必也是要动手了。毕竟荣国公此人本就是个利己之人,王语然嫁不成,如今靠献丹药,苟在了嘉惠帝身边。 第139章 但不管他是回靠了五皇子,还是投靠嘉惠帝,对于周沅来说都不利。 苏悠说完,静静等了一会儿。 周远没有回答她的话,双眸微微沉着,然后把门关上:“你不冷?” 苏悠对他关门,下意识就有些怯:“我只是来问问,若殿下不打算告诉我,也无妨的。” 言毕她转身就要走,怎么说这会儿也已经夜深了,确实不太好。 “你这般问,就不怕将来与孤又纠缠不清了?”身后的人忽然问。 他们俩之间现在是明细账分明的,若再往深了去说,便该逾矩了。 苏悠开门的动作一顿,回身道:“事关妙惠师父的安全,还望殿下告知。” 周沅挑挑眉等她下文,然而并没有。 他收回了目光,然后背过了身。 显然这不是他要的回答。 苏悠捏紧了袖口,虽然有准备周沅是这样的反应,可很多事情她不知该如何解释,也无法一下说出口。 就像他们之间经历的四年无法忽视,而现在两人早已超乎寻常男女关系的当下也不能不作数。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回不了头,也逃不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互刺对方。 她收回了手,声音很轻的,回了一句:“我与殿下的关系,本就不算清白。”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我与殿下的关系, 本来就不清白,无论怎样,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她担心周沅没听见, 又重复了一遍。 良久的沉默。 周沅忽然冷笑了一声:“苏悠, 你现在是借此来套孤的话?” 说到底, 还是为了妙惠师父,否则怎么会轻易就承认了这些话。 苏悠看着他:“如果我说不是呢?” 苏悠知道自己是个厚脸皮的,当初靠近周沅只是图利,后来又次次拒绝他, 眼下若不因为妙惠师父, 这些话大概她会藏着永远不会说出来。 若换作她, 也会对她这话产生怀疑的。 苏悠试着解释:“殿下想借献丹一事来除掉荣国公,殿下也知道妙惠师父对此不知情,所以不会牵连于她。” 事实上周沅与她说献丹药一事时, 苏悠便已经知道了周沅要对荣国公动手,他也知道妙惠师父是无辜的, 所以让她来帮忙是假的。 “所以, 殿下今日陪我来一起祭拜父亲,只是不想我一个人待在此。” 她都知道的。 在他说出妙惠师父去云游时,她又岂会猜不到周沅来陪她的心思。她抄着佛经,心里不仅担心妙惠师父的安危, 内心也纠结着要如何与周沅开口道谢。 但她又觉得道谢太过于敷衍, 明明心里想的远不止于此。 苏悠顿了顿,又道:“殿下一直问我为何不愿。是因为那些话我一旦说出了口,就会让我觉得从前的一切并未发生一样。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我仍然没有勇气……” 她曾经那般狠绝的断了两人的感情,故意斥责周沅险些将他害死, 这一切她都无比后悔,也似乎成了她的心结。如今若是在一起又要面对层层阻碍,她会害怕牵连身边的人,也没有信心。 可次次狠心拒绝周沅,他次次不放弃地纠缠上来,她又有哪一次是好受的。 她不知道眼下这些话在他看来是不是虚情假意的,也不期待他能回应什么。她只是忽然觉得两人总是这般纠结,又牵扯不断,总该有个平静地说清楚的时候。 “我确实如同殿下所说,是个没有良心的人。” 说到最后,苏悠声音闷闷地。 她转过了身去开门。 堪堪打开的一瞬,又被合上。 周沅手抵着门,低眉看着她:“话不说完,就又想着跑了?” 苏悠抬起了头,声色有些哽咽:“我这般没有良心,殿下还愿意听吗?” 尽管灯色昏暗,周沅还是瞧见了那微红的眼眶里盈着的水雾。对于苏悠的次次狠拒,他也不是没有回刺过她,可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便也只剩了心疼。 今日是苏景修的忌日,他刚才不该是那般语气同她说话的。 他定定瞧着她,恍然间有种回到了从前时的错觉,她从前什么情绪都会写在脸上,高兴与不高兴,喜欢或是不喜欢。 周沅缓缓松了她的手,将自己的大氅罩在她的身上,又揉揉她的头:“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再纠结。” 温热指尖覆在她的脸侧,苏悠不知道为何,鼻尖有些酸酸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哭了,总觉得哭来换取的只是同情,这样很没有出息的。 可今日,她的心情实在糟糕。 她尽量忍了忍:“殿下说的对,从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当下也不该再逃避……” 周沅听着她这些话,瞧着她眼下这委屈至极的模样,静默了好一会儿。 是自己将她逼得太紧了。 若是当真厌烦了,如何是好。 他刚要抬手再安慰她,却听见身前的人闷声闷气地道:“殿下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虽然现在说有点厚颜无耻,但我还是会试试看的。” 第140章 试试不逃避,然后接受。 周沅的手还怔愣在半空,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予良的声音突兀的在门后响起:“殿下,人已经追到山脚下了,顾侍卫已经都将人解决了。” 房里的灯还是亮着的,予良见里头没有回应,欲再开口,门“吱呀”从里头打开了。 苏悠将身上的大氅还给了周沅。 予良显然没想到苏悠会在里头,一脸惊慌,转身就走。 苏悠却唤住他:“我已经好了,你进去吧。” 啊? 予良顿在那,抬头看了一眼自家殿下,就见他好像也怔愣在那。 两人是......吵架了? 他还在门口琢磨周沅的脸色,那头苏悠小跑进了自己的屋子还将房门重重地关上,而且关得很死,烛火也一瞬就熄灭了。 ...... 坏了,是真的吵架了。 . 苏悠是紧张。 她刚刚,没有拒绝周沅,还说了试试...... 天知道,她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那样厚颜无耻的话来。 她也不知道,周沅会不会觉得,她现下主动靠近,又是在利用他。 若是这样,她也只能多费些心了。 予良又把事情禀报了一遍,周沅目光却还望了一眼对面的屋门,手里还揽着大氅,又缓了几息,才回过神。 然后问:“怎么了?” “……” 合着,他刚才说的都没听见? 予良又重复了一遍:“如殿下预料的一样,他们派人来杀妙惠师父,顾侍卫都将他们拿住了。” 周沅“嗯”了一声:“将他们都送去刑部,好好拷问。” 能活捉,便也说明五皇子没有参与其中,否则派来的便该是死士。 予良又问:“那妙惠师父如今怎么办?可是要派人护送她离开?” 妙惠师父确实下了山,只不过走的时候乔装了一下,来了个调虎离山之计。 周沅先前要出门,也正是为了此事而去的,如今也错过了相送的时间。 “若是护送,反倒显眼了,就跟刑部说,人已经被乱杀了,无需再追查到此了。” 献丹药之事无论如何都会查到的,但好在见过妙惠师父的人不多,找一具尸体混淆过去,便也罢了。 只是,妙惠师父这一走,兴许要很久才能回来。 苏悠都没来得及道别。 第二日一早,天放了晴,苏悠起来时,周沅已经在禅院里等她。 槐树底下掉了一地的枯枝,他正盯着那粗壮的枝条凝眸,苏悠顺着望过去,上面的小小嫩芽已经发出来了。 她出声打了招呼:“抱歉,我起晚了。” 或许是因为把话说开了,也或许少了束缚,她昨夜睡得很安稳。 周沅回了头:“无妨,肚子可饿了?” 苏悠道:“没有。” 说起来她昨天一整天都没有胃口,吃的那一点也近乎没吃。 但她也不怎么饿。 “先回去吧,殿下要应该早些回去的。” 周沅看了她一眼,像没听见似的:“先去用膳,一会儿再回去。” 苏悠无奈应好,跟着走了两步,还是问起了昨日的事:“昨晚走的时候,听予良说有人追到山脚下,被顾侍卫给抓住了,会是荣国公的人吗?妙惠师父会不会有危险啊?” 说实话,她有些不信妙惠师父会去云游,兴许被周沅给安排藏起来了? 周沅昨日与她出行明显是有在掩饰身份,才会让予良寻了一辆普通马车。 “不会有危险的,孤不会让她有事的。”周沅给了肯定的回答。 “多谢殿下。”苏悠停下朝周沅福礼道谢。 她知道,不管昨日她有没有说那些话,周沅都会救下妙慧师父的。 周沅瞧着她:“就这样,没了?”若是以前,她必然要刨根问底,不知道真相誓不放弃的那种。 苏悠以为这样道谢太寡淡了,抬眸表诚心道:“殿下的恩德,我会记得的,一定会好好还。” 周沅笑了一下:“行。” 好像是有些不一样了。 . 回到京城的第二日上朝,嘉惠帝再次提出新政推行一事,需要户部与荣国公参与。 两人都是户部堂官的,按理参与新政也算是必要的,加上嘉惠帝这般事在必行的态度,众大臣们便也无人敢言不行。 周沅却道:“儿臣觉得不妥。” 服用了丹药的嘉惠帝神采焕然,对于周沅的反对,并没有太过暴躁,只是淡淡问:“怎么不妥?” 周沅:“父皇恐怕还不知,荣国公当下牵涉了一桩忤逆案,在案子处理之前,都是不合适的。” 嘉惠帝道:“朕怎么没有听说,昨日也没有听见有什么大案发生,大理寺也并没有呈案宗上来。” 荣国公今日也在朝殿内,听见周沅如此说,心中立时警觉了起来。 终于要对他动手了。 他近来几月一直在为此担忧,虽然嘉惠帝能暂时保他无虞,可掌权者还有东宫,他就不得不留几分忌惮。 第141章 但现在的情况来说,周沅此时站出来反对他,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因为他早就准备好了应对的办法。 “启奏殿下,若说大案,臣也有要事奏禀。当年月华宫失火,先太子被烧,乃是有人蓄意放火。” 嘉惠帝面色立时沉下,怒气陡然间升起:“你说什么!?” “臣有证据证明。” 荣国公觉得好在周沅翻脸翻得快,这月华宫失火的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否则今日就是被人宰割的地步了。 “当年从月华宫走出来的除了先太子的人,还有如今太子殿下身边的顾侍卫。韩统领当年就是因为救火被房梁断落砸断了腿,昏迷了几个月,才造成供词不全,加上圣上又悲痛欲绝下令禁查此事,因此韩统领的罪证一直未能呈上御前。” 先太子的忌日刚好在这几日,此时提出来,嘉惠帝怎么能不怒。 荣国公可算是精准的拿捏了这时间点。 他知道前日派出去人没有消息回必然是中了招,但他不怕的,因为丹药此事有嘉惠帝帮他兜着。 而周沅不同,这件事就是在触嘉惠帝的逆鳞。 哪知周沅听完,面无波澜,反倒给了建议:“既然如此,那便查吧。” 他这态度,让荣国公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有种后脊发凉的感觉。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月华宫在东苑, 先太子出生时,嘉惠帝特地命人在月华宫内修造了小沁湖,造了小园林, 四季风景极好。 不过当年那场大火将宫殿都烧了个干净, 成了一片废墟, 修建过后也不复以往的华丽,与冷宫无异。 五皇子被禁足在里面,除了伺候的宫女太监,没人敢探视。夜里无灯火, 无甚人气, 幽寂到让人毛森骨立。 被禁足多月的五皇子不再华冠丽服, 披发闲散的坐在水亭边上,而他的旁边是一具刚刚因来报信而被灭口的太监尸体。 沁湖已经快要干涸,独留下面前这一汪水, 五皇子目光漠然从尸体扫过,然后抬手抓了一点鱼饲料扔进水里。 水面结了冰, 只有一个被凿开的冰口, 饲料落在上面,仅剩的一条鱼儿,缓慢得游了过来。 老太监在一旁举着灯笼照着:“今日朝上,荣国公提起了韩统领当年的供词一事, 想来是为殿下动手了。” 五皇子嘴角扯起冷意:“他倒是老谋深算, 可做这些,也未必是为了本皇子。” 唱戏似的,换了副嘴脸要与他搭桥, 未必就成了忠心。他就不信,当初他投靠周沅, 没有将月华宫失火一事拿出来做筹码。 自以为握住了两边的把柄,就可以肆无忌惮,当真是愚蠢。 老太监道:“□□国公此举,对殿下来说也算是个机会。圣上早就想解了您的禁足,不如就助了荣国公。” 水面漂浮着的饲料没少,那鱼儿孤零零地游晃着,就是不肯吃一口。 或许是腻了,或许是不安于现状。 五皇子瞧了两眼也失去了兴致,阴起了脸:“那就随他去吧,本皇子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情形是如此,他没得选。 只有周沅失利,他才能有翻身的机会。 东宫。 几个老臣还在为嘉惠帝让户部与荣国公参与新政一事而苦恼,来找周沅要对策。 周沅宽慰他们:“无妨,户部管银钱,可若要批文还是得通过内阁。” “话虽如此,新政支出的预算圣上已经让户部给做了,臣怕到时候恐怕都会由他户部说了算。”旁的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嘉惠帝这儿的变故最大。 嘉惠帝历来偏袒五皇子这个庶子,当初旧案连坐那么多人,却只是将五皇子禁足。如今户部也都还是五皇子的人,将新政让户部插手,是什么心思大家都心照不宣。 “没有那一天的,他们等不到。”周沅面色平静。 “□□国公拿了个一个没头没尾的事情来为难殿下,臣等担心圣上会听信了谗言,可否让臣等上奏书陈请圣上?” 嘉惠帝最忌先太子的死,如今因为一个供词便对周沅怒声震气,倘若那些人再来罗织罪名陷害,岂非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若是他们这些大臣都出来反对,兴许还有转机。 周沅眼睑垂下,一边整理案宗:“不必。” 他若是怕,便不会在朝上说出“彻查”二字。换句话来说,没有荣国公这一出,他后面所计划的每一步,都可能走不下去。 荣国公以为周沅是打算除了自己,实则不然,他只是其中之一。 顾侍卫被押进了刑部审讯,按照韩统领的供词,顾侍卫是第一个从月华宫出来的,而当时周沅刚刚夺了太子位,确实有赶尽杀绝的嫌疑。 但终究也只是嫌疑,没有做过的事情也不可能找得到证据,届时大理寺与刑部只能往后拖延。 而嘉惠帝要彻查此事,一方面是真的认为月华宫的火是周沅放得,一方面是刚好想借此把五皇子给放出来。 当初月华宫失火,五皇子救火出了不少力,也是他不顾危险冲进火海救人。虽然最后没有救到人,但他这份心,嘉惠帝一直是记着的。加上彻查月华宫失火,少不了要将当年有关的人都集在一起问案。 第142章 这么一来,五皇子便能借此名目解了禁足。 以对嘉惠帝多年的了解,周沅也早就预料他会如此。 几位老臣一走已经天黑了,赵六郎踩着酉时末的最后一刻来东宫禀事。他现在虽然主要管着香典司,但东宫的事他也一直在忙。 荣国公派人杀妙惠师父,那些被活捉的人在刑部已经招供的差不多了,赵六郎将供词递上前:“人还吊着一口气,应当是有力气上殿的,这份供词殿下可要呈上去?” 周沅:“再等等,眼下呈上去问罪,等于白费。” 鱼还没有咬钩,还不是呈上去的时机,何况嘉惠帝此刻必然不会在意这事,也治不了什么罪。 赵六郎应是,又禀了些其他杂事,最后才说起香典司。 “苏姑娘近来在香典司倒是颇受欢迎,臣听闻,他们好像要办什么谢师宴。”赵六郎仔细回想了一下,“哦……好像是专门要谢谢苏姑娘的。” 周沅正批复文书,听见此话霍然抬起了头。 赵六郎道:“臣先前就与殿下说过,那些外番官吏十分痴迷苏姑娘的叶氏香方,如今见苏姑娘在香典司当职,便贪着便利,央求苏姑娘教他们调香。苏姑娘不好拒绝,便教了他们一段时间。” “殿下也知道,那些外番男子个个热情似火,苏姑娘又是一个姑娘家,哪里经得住他们缠着,天天被他们围着,左一个师父右一个‘师父’可是亲热。而且呀那调香的活又细,男子哪能做得好,苏姑娘兴许还得手把手教。” “……”烛台被窗户外的风吹得泯灭,周沅面色也幽沉。 他竟不知她还收了徒弟。 赵六郎又道:“不过这也没什么的,你想啊,那些个外番人都是奉了他们国君的旨意前来我们大朔进行友好交流,苏姑娘既然身为香使,教授他们调香,这也算是恪尽职守了……” 那叠在案上的文卷,龙飞凤舞,仓促几笔便批完了。 瞧来是急着要脱身。 那头,赵六郎还没说完,忽然问道:“殿下可是与苏姑娘吵架了?” 周沅面色凝滞:“谁与你说的?” 赵六郎下巴一抬,指向了门口的予良。 “本来这事臣未时进宫就该告诉殿下的,可予良道你们那日在静慈庵吵架了,臣便斟酌犹豫一会儿。不过,殿下若是现在出宫的,兴许还来得及……” 这与外番人进行香文化友好交流可是嘉惠帝下得旨意,何况自从苏悠来香典司,他也轻松了不少,赵六郎实在不好拒绝。 先前没敢说苏悠收了那些人为徒,实在是没找到好的时机。 但今日赴宴这事,他总不能看着不管。遂在这铺前铺后的说了半天,终于把事情给说清楚了,也把自己给摘干净了。 予良缩在门口,内心叫苦连天。 苍天大老爷,他也只是顺嘴想提醒一句赵六郎,让他小心伺候着,可没让他不回禀事啊。 周沅暗了暗眸,匆匆行至门口:“喜欢多嘴,就缝起来吧。” 予良:“.......” 赵六郎跟在后面,坏兮兮笑了一句:“为了殿下,尚且忍忍吧....” ..... 苏悠在香典司担任香使一职,是着浅绿色圆领官袍,原本下了职便应该回家换常服的,但苏悠觉得与同僚应酬这种场合,穿自己的衣服反而有些不合群,便只能穿着官服去赴宴了。 她有想过拒绝赴宴的,但嘉惠帝曾经特地下了旨意,让她多与外番官吏多交流沟通香料香方是香使的本职所在。 便也想反正都是同僚,且也只是随意应付一场而已,便没有拒绝众人对她相邀。 今日宴定在了青云楼,苏悠顺路去的时候先去了一趟御成街。 叶氏香铺已经移至宫里,这御成街的香铺便已经空了,宫里的人处理完末尾,便要将地契交还给她。可如今她在香典司当职,这些铺子对她来说也没用了。正巧徐氏想要重新开一家香料铺,苏悠便将铺子转给了她。 徐氏前脚刚走,苏悠就看见了宋渝。 “苏姐姐!” 宋渝从学院休假回来,与一众士子正巧路过,他走在前头,老远就朝苏悠打招呼。 走上前,朝苏悠行了礼,然后愣了几息。 苏悠今日着一身扁青官服,束冠束发,风姿清卓,与平时清冷温婉的模样截然不同。 有道是君子如竹,却不曾想,女子竟然也有如此风姿。 宋渝瞧着心中顿时起了敬佩,转而介绍道:“这是我苏姐姐,如今在香典司当职,是咱们大朔第一个女官!” “苏姐姐好。”学院的学子清一色的青襟白衣,瞧着约莫是与宋渝一般大的,也就跟着行礼一齐喊,前脚挤后脚的都堆在门口,朗朗少年音,说的也有些大声。 “.......”对于众人这齐声喊姐姐的场面,苏悠虽有些不适,但也应笑回礼。 “苏姐姐今日怎么得空来此?”宋渝问道。 “只是一些铺子里的事。”苏悠手中拿着铺子留下的法帖,递给了他,“你先前想要的法帖。” 宋渝接过,欲要掏钱。 苏悠道:“拿着吧,不用给钱。” 第143章 当初宋渝与赵妈在铺子里帮忙,她一直心存感激,便当作是回了这份人情。 宋渝却不愿,只道:“待我来日高中,定会好好报答苏姐姐。” 说罢,这些学子们一个两个都不肯走,竟是突然八卦起来…… 冬季天黑的早,但大朔的百姓最喜热闹,尤其是快年节了,街道红灯笼挂满长街,酒楼铺子已经宾客盈门。青石路上还有雪未融化,却也有不少摊贩开始卖唐花新酒,好不热闹。 灯火市集的街口处停了一辆马车,车里的人步行进了御成街,看着那围堵在中间的人,突然又顿了足。 怕她会觉得不适,没走近,停在了几步之外。 那一面,人群攒动,争相问着苏悠,从问及香政到闲谈八卦…… “苏姐姐,香使任职可会很辛苦?” “不辛苦。” “苏姐姐不仅为朝堂效力,还帮助了万安百姓,建立学堂帮助那些寒门学子,实在是令人敬佩!” “尽绵薄之力而已,朝堂更需要的是你们这些后起之秀。” …… 一番争问相谈下来,众人越发觉得苏悠是个令人值得敬重的女子。 谈吐不俗,谦虚贤德,能替父翻案,亦能为新政助力,且还不居功自傲,女子如此心性,实在令人赞叹。 到此,也都是正经闲谈。 忽地,一个相貌俊美的学子,凑到跟前,大胆发问:“苏姐姐与太子殿下是何关系?” 苏悠与周沅两人的传闻可谓是一直没有停下,从年初传到年尾。 从两人携手翻案,抓贪污奸邪,到太子有婚约到退了婚,再到推行新政,两人的关系似乎密不可分。 这百姓间可都看好两人,但偏偏没有个后续。 再者,苏悠如今是七品官,而她身后是东宫之主,将来更是天下之主,他们不求攀附太子,但求能与苏悠结交,也算是趋势而赴。 同时呢,也夹了些私心,似苏悠这样人美心善,聪慧大义的女子,哪个瞧了会不动心。 年轻士子们心思比发丝都细,也是铺垫了半天,在这等着问。 宋渝欲言又止,也很想知道。 旁边暗角出的人也凝神听着,也想知道会是个什么答案。 苏悠觉得自己被架起来被拷问一般。 她默了默,还是斟酌了一下,然后淡淡笑着回应了一句: “我与殿下只是君臣关系,并无其它。” 这铺子旁边,一墙之隔,是个热闹的酒楼所在,喧嚣沸腾入耳,偏偏这句“君臣关系”听得人心颤动。 暗角处,十步间距离,周沅站在那,指节捏得泛白。 …… 苏悠最终逃离了那围观,要去赴宴。 方才那句话,她其实也答得有些心虚。 君臣关系,怎么瞧着都不像,但此时若公开两人的关系,并不庄重,也并不是好时机。 而且她那天说完,周沅也没有回应她......她还是再等等吧。 不过话说回来,能被人认可,且不是她攀附了谁,苏悠还是有些开心。不过想想刚才宋渝见自己穿官服的样子,突然又觉得自己这身官服还是打眼了些,遂靠着那街边的暗角走。 走着走着,发现有些不对劲。 似乎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再往前走了两步,便发现周沅的马车停在了街口。 予良站在那,还朝她扶手。 像是在那有一阵了。 苏悠讪讪的点了头,然后拐了个弯。 赴宴来不及了,她也就不过去了...... 反正,周沅若是来找她,应该不会不和她打招呼,所以他来此应该只是路过...... 苏悠一边安慰自己,脚下的步子却越走越快,怕被抓住什么似的。 可没行几步,忽然撇见前面拐角阴暗处有道人影,她缓了步子,微微抬眸看了一眼。 那暗巷子里,周沅墨色锦袍,如暗夜邪魅,周身阴冷,死死盯着她。 “殿下怎会在此?”苏悠走上前,镇定问道。 她甚至没敢走近,隔着四五步距离。想着这赴宴的同僚们也都在这附近,即便见到了,也不至于失了规矩。 周沅只看着她,眸色幽深不明:“苏姑娘觉得呢?” 苏悠弯了弯唇:“殿下来的不巧,我今晚还有事。” 言罢,扶手要走。 周沅不言,神色不定,冷冷目送着她,并没有要拦着她的意思。 苏悠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步子还没迈出去,后腰忽然一紧,暗巷中的长臂一伸,就将她抱住了。 手死死箍紧她的腰,胸膛紧贴在她的后背,垂头低声,咬牙道:“你还真敢跑。” “殿下......你先放开我。” 那手勒着她腰腹处,力道着实狠,越是挣扎,越贴得紧,感觉气都喘不顺了。 “你这样勒得我好疼啊......” 许是听见她真的疼得难受,周沅才松了她,却也换了姿势,将人逼仄在角落,一步距离都不曾离开。 苏悠就惊呼提醒他:“殿下这是街道上,万一被人看见堂堂太子与人在巷角这般亲密,还以为殿下是在偷欢!有失体统!” 第144章 周沅闷笑一声,“你与旁人相处亲密,相谈甚欢,到孤这儿,就要讲分寸了?” 苏悠支吾道:“我……我没有。” 周沅冷目沉沉,几乎是咬着牙质问:“孤与你是‘君臣关系’,嗯?” “……” 他果然还是听见了! “那是......我可以解释的……”苏悠想狡辩,却又一时找不到理由,卡在了那。 而她这欲言又止的模样,面前的人瞧着脸更沉了。 敢情,上回说试试,是骗他! 周沅将人又揽在怀里,腰背处紧握的手背青筋泛起,大半个腰身便骤然一紧,迫使她往身前贴近:“那夜之欢,苏姑娘与孤可热络得很.....” 不待她张嘴,偏头就封了她的呼吸。 吻得重重地,撬开贝齿,急急探入。一通混搅后,惩罚似的将那清冽软绵的唇舌,咬了一口。 握在腰间的手,缓缓伸至脖颈间,指腹摩挲着,随后握紧了苏悠的后颈,鼻息交缠,吻得有些重。 在这灯火热闹的夜集市里,突然被堵了嘴,苏悠惊吓不已。 听得那巷子外头不远处的喧闹声,她心跳得厉害,恍若被抛到秋千高处,悬在那,停不下来。 偏偏她越推,越被压得紧紧地。 烈风卷云,发了狠的亲吻,苏悠简直招架不住,呼吸紧,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溢出几声嘤咛。 “松一些......我气紧。” 想让他温柔一点,他却以为她是在害怕。 “这没人......便是有,孤也挡着了。” “.......” 热息涌进了嘴里,贪婪的吸吮着, 然后睁眼,借着昏光,清醒地看见了那双清澈的双眸。 睫羽轻颤,眼底薄红,微微上扬的眼尾娇媚迷人。 周沅贪婪着这柔软,像似进入了漩涡,涟漪层层,不觉沉沦。 他的双手在腰间游离,一点点摁揉,身前的人却忽然没用一丝抗拒。 周沅顿住:“孤咬痛你了?” 虽然有些恼,可也怕把人咬得又生气了,所以刚刚还是收敛着力道的。 苏悠双眸氤氲,似要滴出水一般,定定看着他:“没有。” 然后仰头递唇,吻了回去。 到底也是自己理亏,所以她哄一哄,让他别那么疯。 赶着时间,还要去赴宴。 可她这主动索吻且乖巧的模样,让周沅先是一愣,随后便受了蛊惑一般,又是一通激缠。 不似先前一般疯狠,极为克制地,柔柔地缠。 情极之处,伸手忍不住将人抱了起来,抵在了墙边,双手托着,侧头轻轻咬着脖间的皮肉,使坏笑着:“苏姑娘,现在是与孤在偷情吗?” 与暗巷相反的外侧灯火通明,行人不断,喧闹不已。 巷子里的人,交缠火热。 与她亲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堂堂的太子殿下。 苏悠也觉得有些好笑,忍着痒意,应了他:“是吧......那殿下可要快一些,因为今晚我要去赴约。” 脖间的酥麻消失,代替的是,一点点刺痛。 “旁得人休想,你这辈子只能有孤!”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那暗巷的缠绵, 没有太久,很快就因为炸开的烟火,给惊扰了。 花火至头顶绽开, 光亮下的暗巷无所遁形。 苏悠被吓得一颤, 拽紧了周沅, 只管躲在他的氅衣下,再不敢露头。 大朔民风开放,可当街亲热之事到底也只有寻花问柳的才会如此,若是被人看见她一身官服躲在此间与人当街幽会, 会落个品行不端之罪的私罪, 官职不保, 以后还会抬不起头...... 周沅将人拢在身下,笑她:“当初你敢参与孤查贪污一事,还敢唬得陈戟撞銮殿, 怎么如今胆小的跟个猫似的。” 苏悠:“……”这明显是不一样的。 虽说嘉惠帝赐她这个香使只是为了应付她,可她还是还是很珍惜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 担周沅明显不在乎这些, 还揶揄她, 苏悠没好气道:“殿下身为东宫太子,不以身作便罢,怎么还在此说风凉话。” 周沅压低声,尚没有个正经: “你若愿意, 无人敢说。” 光明正大地宣告, 他又何须这般遮遮掩掩。 苏悠觉得他很任性:“殿下心性如孩童一般,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即便她当下应了他,也不该在这种情况之下, 公布出来。 真的如同一头饿狼,看见她扑上来。 周沅怔看着她, 然后噎道:“行,你倒本事了,成了人师父了,还手把手教调香?” 这话听着是在不满自己说他孩童心性,实际上苏悠收徒这件事,他酸得很。 苏悠想说她教过的人可太多了,但又怕说出来周沅又开始缠着她,刨根问底,无端吃味。 头顶的烟火来得快,消失得也快,巷子复又一片漆黑。 苏悠从那胸怀里出来,抬眸看着他,认真道:“我答应了殿下会试试不是吗?” 周沅也看她:“然后呢?” 苏悠:“男女之间并非只有情爱,殿下别老是把我想成三心二意的人,我如今在香典司当职,与他们都只是很正常的相处。” 想想之前因为李淮的事威胁她,苏悠真是怕了。 第145章 “而且,吃味都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殿下难道觉得自己比不过旁得人?” 周沅:“......” 周沅觉得她这淆惑视听的厉害,不受她激将法:“若非你当初不告而别,还三番两次拒绝孤,又怎么会如此?孤这般担心也不是旁人造成的,就是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 这般顺滑地就把锅甩在了她的身上,苏悠怔了一下。 话虽如此,可她却不会承认。 垂着眼睫,沉默。 隔了一会儿看向他,压着声轻轻问道:“所以,殿下是不信我吗?” 苏悠并非是那种娇软爱撒娇的,可她这冷不丁地一脸委屈模样地望着人,周沅一时愣在那没有接她话。 他想他要应了“是”,她便该会说出,强扭的瓜不甜,不如算了之类的。 这么一想,他便也不敢再说其它,只道:“孤没有不信你,即便你当真跑了,抓回来便是了。” 然后截了话:“你今日不是还要去赴宴?” “去吧。” 周沅本不打算让她去赴那什么谢师宴,可瞧她方才那眼神,又不忍心说出口。 他知道苏悠性子倔,万一束缚紧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苏悠对他这反应颇是惊奇,她已经猜到了他今晚就是来阻止她去赴约的,没想到突然又同意了。 她识趣地没有再说下去。 巷子两端各自分开。 予良还在马车边候着,抬眼见自家殿下就这么孤身一个人回来,也觉得十分惊异。 他道:“青云楼离这不远,殿下可要去青云楼视察一番?” 周沅:“不必,回宫吧。” “哦……” 予良以为两人是说通了。 可周沅脚迈上马车,又顿在那:“遣人去与他们说,香政上还需要再商议的,今晚便可商议,孤过时不候。” 她不去阻止苏悠,自然也有办法让宴席办不成。 予良觉得对味儿了。 他家主子在朝政之事应对敏捷,对于党派之争也是成算在心,唯有在对苏悠的时候,是要而不得的揪心,性情也极其善变。 予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殿下不如去找圣上要一道赐婚圣旨,总好过这么耗下去。” 他的随口一说,面前的人似有所触动,突然怔在了那。 予良立时躬身道:“属下多嘴了。” 周沅向请婚了几次,嘉惠帝便大发雷霆了几次,怎么可能同意赐婚呢? 除非,他死了。 . 荣国公一早被召唤进了宫,秦舒紧随其后,一同进了勤政殿。 “两位爱卿可知朕今日唤你们来何事?” 两人跪在那,互相觑了一眼,都没有答话 。 嘉惠帝喜上眉梢:“昨日太医告诉朕,怡妃又有了身孕。” 怡妃便是当初的秦昭仪,名唤秦怡儿,燕贵妃被贬,她便被抬了位。 秦舒也展眉笑开,激动得揖道:“怡妃娘娘怀有皇嗣乃圣上福恩,恭喜圣上!” 她秦家若有皇嗣,将来便又多了一层保护。 荣国公也贺喜:“恭喜圣上又添皇嗣。” “朕确实是高兴。”后宫里也有四五年没有添喜了,嘉惠帝有些自豪,他又道:“所以朕打算喜上添喜,让你们两家结为亲家。秦爱卿家的大公子,品貌出众,才学兼优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荣国公觉得如何?” 怡妃有了皇嗣,秦家以后只会有至上的盛宠,荣国公当然不会拒绝。 秦舒却十分不满这个婚事,他荣国公的孙女被几皇子踢来踢去,还有不清不楚的传言,让他的儿子去娶,简直有种侮辱之感。 可他心里也清楚荣国公现在也得圣上信任,圣上想要五皇子回到朝堂,也离不开荣国公帮忙。何况君王之命,他也不敢不从,虚着笑就应下了。 赐婚圣旨一下,容国公当即上门去拜访了秦舒。 先是客套了几句,然后隐晦曲折地说了来意。 大致就是,嘉惠帝当下要彻查先太子的死因是要找个由将五皇子放出来,所以韩统领的供词,必须死死咬住东宫。 秦舒当年也是参与这件案子,所以大理寺要彻查,还需要秦舒的助力。 “此事国公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秦舒一脸防备与警惕。 荣国公笑了笑:“你我都是为圣上办事的人,圣上信得过我们,自然都要竭尽全力。” 其言之意,是嘉惠帝的旨意。 秦舒静默几息,随后应下。 如他先前所说,嘉惠帝是非常信任荣国公的,他当初在朝上直言先太子的死因,或许就是嘉惠帝之意。 既是如此,他并没有抗拒的道理。 不过至于要出几分力,还是由他说了算。 狡猾如荣国公怎会看不出秦舒的心思,又提醒似的问:“太子送给秦大人的血玉,可还在府中?” 秦舒后脊一凉。 “太子对那苏悠可是十分的上心,秦大人当初碎掉的玉盏,想必太子一直记着。” 言外之意,意在言外。秦舒岂会不知,当初他故意为难苏悠,太子必然是记恨上了他。 见秦舒面色发白,荣国公又假意安慰道:“苏悠只是圣上的一枚棋子罢了,龙椅上的人还在,她是死是活,也全由龙椅上的人说了算。如今既然是一枚碍手碍脚的棋子,早晚需要除去,秦大人无需过忧。” 第146章 苏悠是如此,太子亦是如此。 既然早已成了对立面,唯有解除威胁才有生路。 秦舒没得选。 . 自从那晚在宴会之后,苏悠便再也没有在香典司见过另外的几个香使,只知他们因为香政一事忙着。再后来便是春节将至,香典司开始休假了。 苏悠却不得闲,叶氏香方如今成了宫廷香方,而她作为叶氏香方惟一的传人,宫内的事宜,她也要帮忙的。 尤其是当下春节,宫廷宴多了起来,嘉惠帝还特地点了要苏悠帮忙。 时下天气寒,这一来一去出宫又不便,就将就着在宫里住下了。 香药局的事很杂,除了调制熏佩香,还有各宫娘娘的日用香品,描眉,口脂,花露,涂敷香......等需要用上上等名贵香料制成的,都由苏悠一一经手。从天不亮开始忙到深夜,脚不沾地。 便是知道故意为难她,苏悠也没法子。 她身为香使,职责如此。 晚间下起了雪,东宫派人来传她。 书房内周沅刚处理完政事,门被推开,冷风横扫,飞雪跟着涌进来,苏悠脱下斗篷,露出那有些被冻得泛红的小脸,朝着周沅弯了弯唇:“殿下。” 云纹铜炉里熏着梅香,屋子里也烧了暖炉,比外面暖上好多,周沅走上前拉过她的手,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你当下才歇?” “明日便忙完了。” 苏悠来宫里不过几日,两眼熬得有些乌青,不过好在已经忙完了,明日便可以回去。 “我听宫里不少人都说,明日五皇子便会解除禁足.......可是真的?” 周沅“嗯”了一声,又道:“月华宫失火,与他有关,迟早要出来的。” 他这话苏悠有些不明白,放五皇子出来,只是为了查案? 她凝眉还在想,周沅忽然将她推坐在了书案前的椅子上,弯腰蹲身,捉她腿来看。 掌心握在她的小腿中间,霎时疼得她缩了一下。 “怎么回事?”周沅皱眉。 从刚才进来,他便发现她绷直着腿。 不待苏悠收脚,三下两下,脱了她的鞋袜,露出那细白的小腿,入眼便是小腿正中间至脚背有几个两指宽大的水泡,已经破了皮。 “昨日炉子不小心翻了......不过没事,只是这一点点。”昨日那炮制药材炖盅倒在地上,她身前的宫女比她伤得还重,苏悠说的还有些庆幸。 “这叫没事?” 周沅见不得她受伤,脸色难看得紧,到底是后悔,为何会答应,让她进了宫。 说得那般好听,进宫能方便与他见面,可这五日来,请了她三五回也不见她来。 周沅一边冷脸一边又去寻来药箱,亲自与她上药,包缠。 苏悠也就乖乖坐在那,看着他。 然后轻声道:“圣上让我明日参加除夕宫宴。” 周沅:“宫宴人多且乏闷,你脚不便行走,无须去。” 沉默一阵,苏悠没说话。 她自然是不想去,可嘉惠帝的旨意,若不去,便又该寻由头来处置她。 “这个节骨眼上,殿下还是小心些,好吗?” 到底是没像从前那般硬气,换了个法子来劝。 周沅定定看着她,眼中情绪浓稠,似有不解与惘然。半晌后,才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觉得孤,没能力护着你?” “自然不是。” 苏悠说的肯定。 然后顿了一下:“我只是,不愿见到殿下被人欺负。” 尤其是利用她,来对付周沅。 . 除夕宴上除了朝中大臣及其家眷,苏悠因为新政一时出了不少力,也被受邀参加这除夕宫宴。 宫宴上的席位都是按亲疏和官职来排,苏悠的座席按理应该在最末尾,可嘉惠帝却将她安排在周沅的斜对面。 因为香药局实在事忙,苏悠赶到宴席时,该来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侍人领着她穿过人群时,众人的目光无不投放在她身上。 苏悠这几日在宫里忙着,穿着的也是寻常衣服,雪青色暗花齐腰襦裙,杏色对襟长袄,领口的白狐软毛柔柔抚过下颌,不算华丽,却极是清雅,衬得她乌眉肤白,胜却冬雪。 她的骨相也生得极好,暖光映射之下,悠然轻抬头,便见那侧脸柔艳婉约,是与她周身清雅气质截然不同的冷魅。 款款行步间,腰背似有无形戒尺,绰约多姿。虽是在市井中生活了四年,那眉间却散发着贵胄的清贵。 算上从前,苏悠已经是第三次进入皇宫宴席,但却不像从前的拘谨,而是温婉大方。众人瞧着,多数都称赞。 苏悠先上前去给嘉惠帝行了礼,然后才要去落座。 回身时目光看向了周沅,他唇线抿直盯着自己的脚踝,显然对她受伤害来参加公宴,还在生气。 宴会中的乐舞不断,苏悠这个位置又实在显眼,不少官员看着嘉惠帝器重苏悠,加上他与太子的关系,还是有几个官员隔着坐席向苏悠举杯打招呼。 苏悠见他们都是太子的人,以茶代酒都礼貌的举杯回应他们,可刚举杯,一旁的侍女突然打翻了茶盏,将整杯茶水都洒在了苏悠的裙摆上。 侍女慌忙致歉,苏悠摆手,不想闹出大动静 便退下去换衣服。 第147章 侍女领她去隔壁宫殿换衣服,但苏悠不习惯穿宫里备的衣服,只说在衣阁里备个炉子,烘烤一下便是,去参加那宴会。 侍女应是下便下去备炉子,苏悠一人留在衣阁里等。 不多时门突然被推开,进来一个身量高大的年轻男子。 苏悠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茶盏为什么会摔落,原来有人在这等着她。 她起身要走,那人却道:“别急着走啊,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那又如何?我又没必要见你。” 来人三夫人的儿子,苏浩。因为明年参加春闱,苏老夫人特地命令他待在书院,不许回家。 而自从苏景修沉冤得雪,苏浩的爹也跟着升官,今日除夕宴嘉惠帝便也邀请了他们一家。 苏悠如今与苏家彻底分开,还过得风生水起,就连今日宴席席位都是坐在太子附近,这让坐在末尾位置的他们丢尽了脸面。 苏浩冷然道:“从前我在学院并不知晓你这般忤逆不孝,否则我这个当兄长的必会将你打死!” “你算什么东西?忘了四年前的腊月,你像乞丐一样缩在东街躲在巷子里,连个落脚地都没有了吗?看着太子回了京就不知羞的缠上去,缠着当上了香典司的女官,就连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浩只比苏悠大两岁,从小就厌恶苏悠,当初同在一个府邸时,就骂她心眼多又狠辣。 苏悠面无表情:“没本事就只会学狗吠,吠完了,可以走了?” 苏浩知道苏悠的嘴历来很毒,次次都会被她惹怒,他忍住想打人的冲动:“我有没有本事你日后就会知道。倒是你,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别白日做梦,嫁太子了!” “呵。” 苏悠根本不想听再他说一句话,绕开要走,却苏浩扯住胳膊,狠狠往后一推。 到底力气悬殊,苏悠被推倒在地上,小腿伤口刚好撞倒桌脚,疼得她骤然蜷紧了手指。 “你以为你能神气多久?凭你一个人得罪了这么多人,竟还如此洋洋得意!我今日便警告你,若想活命,最好断了嫁太子的念头,否则你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苏悠起身:“死不死,与你何干?怎么,是收了人好处,给人当狗腿子了?” 她拍了拍身上尘土,也勾唇笑了一声:“未入官场,便已经学会了趋时附势。我也奉劝你一句,你若不想死,就少听那些邪言邪语!” 以苏浩的性子不可能会来关心她的安危,要么就是被人威胁或是收取了好处给人当狗使,才会这般自以为是。 可这些,与她何干? 苏悠刚才的那一番话,揭了苏浩的底,他陡然抓住了手腕,望向她的眼底似要崩出火:“你和你娘不过是我苏家养得两条狗,终日在那破院子里,吃馊菜烂饭度日,你以为你有多高贵!” 当初苏景修还是个六品官无甚俸禄,离京任职的那几年,苏悠与叶氏在苏家的日子过得极其辛苦,每日做不完的家务活,仍旧换不来三餐。 叶氏不想苏悠也被打骂,便那般受着。 苏浩恼羞成怒,要撕破苏悠的嘴脸,来提醒她,当初她到底有多么的贱骨头。 “你忘了吗?你娘生病,你跪在那门口,求着祖母找大夫,下贱得像个乞讨的狗吗?” 苏悠握紧袖口,甩开他:“我爹娘不欠你们任何人!不过是一个妾室上堂贪夺家产,真当自己是一家之主了?欺辱丈夫子嗣,贱得是你们一家!” 她瘸着腿走向门口:“妄想用这些言语来激怒人,苏大少爷这几年的书读进狗肚子里了。” 宴会还在继续,见苏悠许久没回来,周沅神色不耐,也跟着出来了。 予良原本是一直跟在苏悠后面的,因为那休息的殿里大都是女阁他不便进去,便一直候在外面,直到见苏浩也进去了,才折身回去禀报周沅。 周沅便是知道苏家没有一个好东西,遂急着跟来,想也没想便寻进了那宫殿里。 还未至殿前,便听见了苏浩的声音。 “你敢说你没有利用太子?你当初为了给你爹报仇故意撕毁婚书激怒他,让他替你爹报仇,杀先太子,最后害他被去贬去边关。你说他若知道这一切,他还会像现在这般护着你吗?” 苏悠怔愣在那,没有想到当初撕毁婚书一事,苏浩会知道....... “苏悠,你生来如此,狠毒自私,没有利用价值了便一脚将人踹开。如今太子得势,你便恬不知耻地凑上去!我要是你,绝不会厚着脸皮苟活.......” 殿门陡然被推开。 来不及作任何反应的苏浩被突如起来的一脚,狠狠踢倒在地上。 一道黑金锦袍的身影立在他身前,涌起的怒火及肃杀之意,压在头顶:“你再说一遍?” 周沅那深如寒夜的双眸变得阴沉至极,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苏浩,却终是顾忌身后的人,不愿她在这除夕守岁之夜见了血腥。 他定了定神,转身看向苏悠。 她顿在那,晦暗的月色中,眼眸微红。 若是平日里有人若想在嘴上欺辱她,只会被她更加尖锐地回刺,可独独在此事上,会哑口到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如同陈年旧伤,被人重新用刀子剜了一遍,喉咙不觉翻涌的酸意,脸色也惨白。 第148章 夜里的雪下得凶,就这么卷着风灌进来,也叫她有些寒颤。 是了,四年前,也是这样寒冷的风雪天。 第70章 第七十章 风色寒厉, 急雪片阔,似乎京城每年的寒冬都是如此。 苏景修从大理寺被拖出来时已经断了气,雪下得急雪花盖住了脸, 苏悠没能看清, 却清晰地瞧见了脖颈间的紫淤勒痕。 匆匆一撇, 便被拖去了游行街市。 予良来找她,告诉她周沅察觉出了新政不对劲,可因为皇子身份不能过多干预庶政,便去找了太子, 谁知太子狠心到连自己亲弟弟也下毒。周沅好不容易在太医那捡回来一条命, 又去勤政殿外求情。 跪求一整夜无果, 并非是故意不救人。 苏悠听着予良解释这些,想起她撕毁婚约,看着他虚弱地倒地不起, 心都被剜碎了。 她从来也没有怪过他,只是新政一事, 她爹冤死, 如何能再拖周沅下水了。 可她没有想到,周沅还是查出了那些害死她父亲的人,当着嘉惠帝的面血洗銮殿。接着京城就开始传言,周沅为夺权不择手段, 先太子死于大火, 嘉惠帝震怒,杖刑了周沅将他贬去了边关。 她知道,周沅为此受得罪远不止如此。 她无比愧悔自己所为, 自以为能不牵连他,却不知把他推向了深渊。 大雪弥漫, 她没回头,每夜梦回此都会无比痛苦、懊悔。 ...... 在香司局的这些日苏悠每日只能睡上一个时辰,甚至比宫女们还要劳累,天气寒冻日夜操劳,能撑到今夜,已是极限。 当周沅冲进来要杀了苏浩时,她有一瞬的无措,有些不想面对,漠然退身出去。 予良要将人拖出去时,瘫坐在地上的苏浩面露恐惧,当场发憷,怕周沅当真杀了自己,慌乱磕头求饶:“太子殿下恕罪,是小人一时口无遮拦,冲撞了殿下!” 周沅回头睨了他一眼,如看一具已经烂坏的尸体:“你若是冲孤来,或许还能死得安详些。” 对于无理且试图对抗他的人,周沅大多时候都算仁慈,会给他们留有挣扎的余地,让他们死得明白,然后给个痛快。 但到苏悠这却不同,当初魏明因着荣国公的面子免了死罪,可在牢里头却日夜受尽折磨,以至于醒来后的每一句话都是求死。 上头吩咐过了,自然是要留着命,可也只是留着喘口气的命,七八尺的身量,只余了一半。血腥程度,光是想便觉得冷汗涔涔。 苏浩不是无脑之人,但却是极为怕死之辈。 当初苏景修一死,苏家上下都担心会被连罪,便要苏悠让周沅去求情,苏浩这才撞见苏悠撕毁婚书。他清楚他们之间分开的原因,也才会觉得只要他把苏悠的面目揭露出来,周沅便会厌弃她。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周沅如今都已经了太子,竟然还对苏悠这般死心塌地。 他顾不得其他,跪着出去求饶,却注定得不到饶恕。 苏悠最后还是逃离了宫宴,周沅将她送出宫,她坐在马车里浑身发烫,却觉得极冷,没一会儿便扛不住昏睡了过去。 睡得也极其不安稳,陷在梦境里怎么都出来。双目紧闭眉头紧皱,细密的睫毛颤着,周沅揽着她,衣襟也被浸湿。 那眼泪滚落下来,好似烫在了他的心尖,也疼得厉害。 予良逼问过守在门外的宫女,让她将所听见都供了出来,转而才来回了周沅。 那些话,予良不敢瞒着,只道苏家一家子真不是个东西!一个扶上来的妾室当家,竟然如此狠毒虐待嫡长子嫡孙,苏悠母女俩在苏家待的那些年,过得比下人还不如。 周沅听完也沉默了很久,心脏都揪着疼。 从前认识苏悠时,他觉得以她这样性子绝不会肯受半分欺负。见她从未说起过自己的娘亲,也以为是走出了悲伤,却不知是那些过往一提便会让她觉得痛。 他也曾经噎她,为何要怕苏家那些人,为何要忍气吞声。可细细一想苏悠那时不过才是七八岁的孩子,被那样压着脚底下欺辱,能存活已是困难至极,那些伤痕又岂是说没就没有的。 苏浩该死,苏家更该死!虐杀一百遍都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马车里,苏悠温凉的呼吸洒在周沅的脖颈处,颤着唇,哑声呜咽。 周沅低眸,抚着她的面:“孤从来没有怪过你。” 他不管当初苏悠撕毁婚书是怨恨他还是利用,他都理解。只要她愿意,便是真的利用了,又如何。 “孤当时便是丢出去了这条命,也与你无半分关系。只要能解你心头一分气,孤都愿意去做。” “明白了没?”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却在他的揉抚下,渐渐息了声。 回来之时周沅已经叫宫里的太医瞧过了苏悠的病,到了她宅子里,他也不假旁人之手,亲自替她换衣,喂药,那般捧着生怕碎了。 阿俏和许妈瞧着,也不敢随意掺和,遂退下去上灯,剪窗花,备年糕。 “许妈,你说太子殿下会娶苏姐姐吗?”阿俏来京城也有些时日,知道了苏悠的身份以及两人的关系,却一直这般耗着,实在有些替苏悠着急。 第149章 “这些事咱们不管,只要姑娘好就行。” 许妈知道过去那些事苏悠没那般轻易放下,但不管将来嫁或不嫁,她只希望苏悠能早日解开那些心结。 今日除夕,院子和廊下各处都被许妈和阿俏点挂了年灯,极其地漂亮,即便是下着雪,也教着院子里溢着暖融融的气氛。 暖光朦胧的照进房间,塌上的人退了热,睡得安稳。 周沅尚握着她的手,凝看着那眉眼,似乎只有这般睡着才乖柔些。 苏悠骨子里便倔,望向他的眸子里总是带着不愿屈居人下的执着,可他从未看轻过她一分。 于朝堂、东宫而言,她便是一个合格的政客,能在借调香之便回转于朝堂的暗流潮涌之间,翻旧案、惩奸邪、又将所学才识助推新政,替父完成了心愿。 聪慧机敏,隐忍大义,若是青年士子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可她是苏悠,他偏不愿止于此,他只想求得她。从回京起,他便没打算放过她。 他先前还在想把人逼得紧了恐又生了怯心,但现下让他再等,也已是耐心将尽了。 他看着她,轻声道:“孤不知你要试到何时,但教人这般挠心,如何受得。” 周沅望了眼窗外。 今年的守岁是他陪着,该年年如此的。 . 在宫里操劳实在伤元气,年初的这几天苏悠都在家养病。 大年初三,天初晴,嘉惠帝特地派了人到香典司给苏悠封了赏,还问及她对于朝中这些官员可有中意的,若是有只管与他禀明,若没有也没关系,他会看着挑。 强行牵线的事,苏悠没放在心上,谢过传话的内侍便去忙开年的杂事。 只是刚清静下来,便有人告诉她苏老夫人又来求见了。 苏浩在除夕夜便被周沅送去了大牢,苏家本以为训诫几天便能出来,哪知最后竟然落了个与朝廷官员勾结谋害太子之罪。 这罪名影响将来仕途不说,兴许还得关一辈子。 苏老夫人对苏浩找苏悠之事一清二楚,所以她知道找旁人是万万没用,只能来求苏悠。 但这种自取其咎,自食恶果,苏悠自然是不会见。 于是苏老夫人也不走,拄着拐杖就要闯进香典司,口口声声说着苏悠是她孙女,谁拦着她便是让苏悠陷入不孝之地,见无人理她,便在门口哭闹着,试图撞柱以死相逼。 苏家的名声没什么好的,众人自然也知晓苏老夫人是在胁迫苏悠,所以强硬把苏老夫人抬回去了。 即日下午,苏浩招了罪,称被秦舒威逼,画押签字呈上了御前。而这罪名一定,苏老夫人受不了刺激,在家自尽。 若只是秦舒若胁迫苏家对付苏悠,便也闹不了这么大。但偏偏苏浩听出了秦舒是受了嘉惠帝的旨意,所以才会那般恶狠狠地踩碎苏悠的脸面,愤恨又惶恐地说出那番话。 而被太子一抓,露出马脚,也受不住刑罚,很快就招供了。他自然不可能说是嘉惠帝授意,只能死死咬定是秦舒。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苏浩并不清楚那份供证上到底是什么,只急着签字画押,好证清白。 另一头,大理寺正在查月华宫失火的案子,秦舒刚刚拿出顾侍卫害先太子的证据,突然一道圣旨下来要摘了他的官帽。 对于这提前扣好的锅,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吵着要去见嘉惠帝,宣旨的内侍无奈摇头,然后点醒他:“这是苏浩的供状,秦大人您可还有法子赖?” …… 秦舒懵在原地。 那苏家怎会,如此愚蠢! 他混迹朝堂多年,好不容易熬出头,怎么就突然会栽倒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 . 五皇子已经解了禁足,嘉惠帝让他去大理寺一起梳理案情,一来是为了避开那些清流的口水唾沫,另一方面则希望他真的能查出月华宫失火的真相。 对于一个君王独治且对权柄是否握在自己手中极其敏感来说,首要的便是谦卑和忠心。所以即便五皇子做事狠辣,但只要他能保持为人子为人臣的该有的谦卑,嘉惠帝便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比起周沅,自然更喜欢五皇子的乖训听话。 至少,嘉惠帝当下是这么认为的。 荣国公府。 对于五皇子突如其来的拜访,荣国公明显有些不喜,但又不得不小心奉着。 “事办得怎么样了?”比起先前的暴躁,禁足的小半年里,五皇子瞧着比以往沉敛了很多,除去那双眸子,晦暗依旧。 “秦大人的证物交上去了。”荣国公也答得从容。 五皇子转弄着茶杯,冷笑一声,直言不讳:“过河拆桥,你倒是个精的。” 秦舒前脚刚递了证物,后脚就被贬了官,说不是荣国公从中使了手段,他都不信。 “殿下误会老臣了,圣上年前才给我们两家定了亲,老臣担心秦大人还来不及。” 荣国公其实是不屑解释的,秦舒怎么样都行,反正嘉惠帝器重的是他的儿子。 “行了,本宫不想知道你的家事。”五皇子面色暗了几分,看向荣国公,“你给圣上献的丹药呢?出自何人之手?” 第150章 因为献丹药才得了器重,倘若是真心归顺自己,不可能不会告知他实情。 荣国公含糊道,“这事殿下应该知道,太子已经将人杀了。” “哦?” 五皇子是断然不会信的,如他所料,荣国公还有异心。 至于打什么算盘,也不难猜出,无非是想渔翁得利罢了。 五皇子没兴趣再问,起身抖了抖袖口,往外走:“本宫知道了,案子的事多上点心吧。” . 年初的这些日子朝政最是繁忙,议事也是从早上到天黑,书房的灯也点到夤夜,周沅忙到脱不了身。 “殿下,昨儿圣上赏了苏姑娘。”予良在旁边研墨,忽然提了一嘴。 “有事就说。”这件事周沅知道。 “圣上问苏姑娘有没有看中朝中哪个大臣,要给苏姑娘牵线……” “随他。”因为没有可能。嘉惠帝故意摆弄这些小动作,无非是来试探他,周沅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过了一会儿,予良帮忙整理旁边批复完的奏文,瞧着这堆积如山,又道:“殿下,您今日还是休息休息吧,可别熬坏了身子......” 周沅抬眸,觉得他有些奇怪。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这样的,傍晚青云楼来传话了……”予良憋了半天,支吾道,“应该是苏姑娘……说是想您了。” 周沅:...... 苏悠什么性子他会不知道,怎么可能说得出想他之类的话来。 他眸色一沉,将笔放下:“你好好说话,到底何事!” 予良很为难:“青云楼是这样来传话的……属下也不知道。” 这般欲说不说,周沅也没了心思。 想起苏家死了人,莫非是因此又遭了麻烦事? 这几日没有下雪,马车行得也快,亥时三刻便到了苏悠那儿。 可敲了门,却说人不在。 许妈道:“姑娘说,今儿初六,殿下会知道她在哪儿的。” 周沅:“……” 竟是一堆人与他打哑谜。 . 弦月楼独立于水岛之上,原是个茗香雅集之地,后来因为牵扯上官事就被掌柜遗弃了,苏悠早两年把它买了下来。 江水迷蒙,雾失楼台,只瞥见那处星火朦胧。 楼阁里烛台遍地,青釉三足鼓式香炉里盈着软香,没有外头的寒凉,屋内暖意融融。 周沅拨开那层层纱幔,避开地上的烛火轻脚迈入。 简席蒲团,松木小几,散落一地的纸张,还有一炉小火正在烧着。少女伏于案上,双袖挽起,玉白藕臂正伸在笔洗里捣鼓什么。 周沅眉轻蹙:“你的病是好全了吗?就这么跪在地上不觉得凉?” 听见后面动静,苏悠回身看了一眼,然后道:“这儿有些乱,殿下再等等我一下。” 香典司下职晚了些,她也只是匆匆收拾了一下,又忙着手里的活,余不出手去迎他:“殿下自己找个地方先坐一坐吧。” 周沅卸了氅,将它丢在红几旁边的蒲团上,弯腰去拾起地上的纸张,又催她:“你不过来,孤怎么坐?” 苏悠不慌不忙,将洗好的斑管用擦笔布拭去多余的水,置放在笔格上,才起身走过去。 坐在那红几前,然后从旁边又端上来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隔在两人中间。 揶揄道:“是,殿下如今矜贵了,想当初来此,便是席地坐在花草地间都不讲究。” 周沅愣了愣,绕有趣味地看着她:“你如今还学会故意曲解孤的话了。” 外头风吹江面,水浪声如银铃,屋内的烛火也被透进来的风吹晃了几下。 苏悠还身着官袍,墨发束成冠,两鬓的发丝因为收拾屋子太久,松得有些杂乱,那似清水的眸子里泛着些无辜:“我哪里冤枉殿下了?” 周沅笑笑没答,只问:“怎么今日想到要约孤来此?” 四年前,他与苏悠来游船来过这弦月楼,那时两人正处于暧昧期,她便是在这间屋子里,与他表明心意。 约他来此,周沅有些惊喜。 苏悠弯眉:“匆忙了些,还没来得及备好,殿下莫要嫌弃这迟来的生辰礼。” 案几上的小木箱里,是一整排香墨条。 “制作香墨的时间较久,不过好在赶上了,我待会儿清理出来,再描一层金腊便可以了。” 何止比较久,烧好洗净的烟要阴干一年,辅以甘松、藿香、零陵香、龙脑……等香料锤打至万遍压制成型,最后将这香墨条在木箱里用草木灰吸湿。 所以为了这礼物,提前准备了一年。 苏悠低头去处理箱子里的墨条,周沅瞧着她,眼眸的深处忽地跳出一簇亮光,欣喜半晌,才问:“所以今日,当真是你要孤来的此处?” 自从除夕那晚之后,两人就没有再见面,周沅担心她会被苏浩那些话给影响,很想亲口告诉他自己从未怪过她,却又怕这般提起,又让她让伤心。 他顿了顿,凑前捧着苏悠的脸:“苏悠……” “殿下。”他这般欲言又止,苏悠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道,“我知道,殿下若是怨恨我,恐怕连见都不会见我。” 第151章 垂下的眸子复又抬起,杏眸里含着光,坚定又认真:“我会试着走出来,所以这次,可不可以让我来?” 让她来靠近。 周沅看着她,凝了几息,挑眉:“怎么个试法?” 捧着她脸的手,缓缓摸向她的发间,两鬓、耳垂,再摩挲着她的脸颊。 周沅这张脸本就生得很好看,眉眼娇矜,清贵摄人,一笑起来,便有些让人移不开眼。 苏悠盯着上他的眼,莫名就红了脸,遂移开视线,推开了他的手。 将浓墨弥深的松烟墨条整齐的摆在案几上,执起毛笔道:“金腊已经好了,殿下可要帮忙?” 周沅视线从她的泛红的脸颊收回,将旁边那盛着金腊的碟子也拿到桌上,执笔开始在墨条上描金。 又问:“既然是送孤的生辰礼,怎么孤也得帮忙……” 苏悠:“一起完成,才算圆满。” 周沅应她:“嗯,是这个理。” “但孤,觉着,还是有些亏?” …… 案几太小,两人挨着紧,周沅一伸手便将人捞到怀里,不给她反应,倾身过去衔着那柔软的樱唇就吻了过去。 蜻蜓点水一般触碰了一下嘴唇,又去亲亲她的鼻子,脸颊…… 柔软的耳垂卷入舌尖,气息轻轻喷洒在那细白的颈肉上,最后又寻着唇瓣吮。 细细地舔吻着,和以往的那狼吐虎眼的啃咬不同,吻得极其温柔缱绻。 苏悠握着毛笔的手僵在半空,随后掉落。腰腹间的大手将她推着往前,热息交缠,闷闷沉沉。 周沅含混着说:“苏姑娘,这般不主动,如何叫试?”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从前在一起时, 周沅除了言语上直白些,也只是拉拉她的手,最出格的反而是苏悠。 如今却截然相反。她承认了自己的心, 亦做好了两人在一起要的准备, 可余下想说得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周沅便急不可耐地堵来嘴。 将她满腹情真且正经的意,突然就给堵了回去。 “孤还以为,到死都撬不开你这张嘴。”她口不由心,险些要将他折磨死。周沅揽着人, 扣着后颈, 偏头去厮磨。 屋子里面暖意升腾, 无法抑制的气氛逐渐晕染,周沅握着她的手在掌中揉捻,那手心软柔, 竟是与她唇瓣无异。 但细一想,她身上, 似乎哪儿都是软得, 一时贪念,吻得也深了些。 苏悠没有推拒他,由着口中堵来的软厚逐着她的小舌,一点点渡入, 然后被这长吻吻到眼色昏昏, 从眉眼到耳侧,缱绻不断。 她余出些心神来答他:“旧案不翻,我哪有心思, 何况殿下那般咄咄逼人又好到哪里去了。” 虽然她靠近周沅是为了翻案,但其实, 她心里也庆幸周沅不记恨过往,否则之后的一切都不可能。 “孤那是逼你?” 周沅嘴上的磨咬着:“真是出息,生怕孤吃了你,还敢逃跑了。” 苏悠:“殿下知道的,我并没有其余选择。” 周沅心里头是无奈,定神看她,“苏悠你不是没选择,你是从始至终都不信任孤。” 两人唇瓣分离,苏悠低着眉,不作狡辩,头埋在他的肩窝,声音轻轻的,很直白的承认道:“殿下是东宫太子,若要娶妃,背后便会牵扯着宗室国政,所有人都站出来反对时,我怕自己承受不起。” 她的身份不匹、嘉惠帝与太后的威胁……如此种种,她不得不顾及。 苏悠的声音轻轻地,似有些委屈:“我顾及所旁人,唯独对殿下无情,殿下该恨我的……” 周沅何尝不知道,她从前嘴硬,心里其实在意得要命,可这般听她坦白,他亦感觉心刺疼。若是没有四年前那一场遭遇,他们已经成婚了,她又如何会受了这四年的苦。 哪忍心再说她一句,伸手又将人搂过来,环住那柳条似的腰肢,抚头安慰她:“除了你,没人能受得起。不管从前、现在还是将来,都是如此。况且,朝政国政自有掌权人去担负,倘若孤做不到,也只是孤没本事,与你何干?” 成婚亦夫妻两人之间的事,若不能娶她,他当这太子又有何意义。 “ 旁得女子挑夫君都是都顺从自己心意,偏你爱想那么多,钻了牛角尖。你该知道,孤想要的,不管什么手段孤都会抢回来。” 周沅掌住她的后颈,吻在她的耳垂,“可是苏悠,你心里一直都有孤的,不是吗?” 不管是四年前狠心撕毁婚书,还是现在,他都信苏悠心里是有自己的。 可问出来的话,却不免带有小心翼翼的试探。 苏悠知道自己那次是伤狠了他,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忍着痒意,承认道:“是,一直都是。” 脖子间得吻突然停住,食指摩梭着她的唇瓣,然后一下又一下得吻得更深,贪恋至极,欲望横深:“既如此,孤该要些补偿......” 作为他这一年里,次次被她拒绝的补偿。 苏悠抬眸,眼底澄净,顺着问:“殿下要什么?” 她一脸诚恳的表情,倒真的希望他能说出什么,若能满足了,也能减轻些愧疚吧。 第152章 周沅听她这般问,怔了一会儿,眸中情欲不掩。 苏悠:“……” 就很直白。 虽然两人已经行过那事,可这里也没有收拾完......也有些不方便。 苏悠的脸颊绯红,唇瓣也被吻得有些红红的,嘴角还残留着方才勾缠着的银丝,盈润欲滴。 见她有些走神,周沅拢着她的下颌,轻咬了几口她的唇,故意问了句:“在想什么?” “没什么......”他这般故意问,苏悠耳根子也开始发热,一缕羞意透上心来。 想了想,还是不要受他蛊惑。推开了他,继续去给墨条描金。 周沅笑她脸皮薄,也没戳破她,只道:“孤知道,你这几日癸水该要来了。” ...... 他若不提,苏悠倒真是忘了。 外头的风声好像小了些,廊下檐铃也消了声,屋子里极静。 苏悠身上穿的官袍实在宽薄,瞧着也暖不了身, 周沅将自己的氅衣罩在她的身上,然后什么也不干,就盘腿坐在一旁,支着脸,别样地瞧她。 “你当初送给孤的锦囊,早都勾丝了,孤一直没舍得扔。” 苏悠向自己周沅表心意那日,送了一个绣了字的荷包给他,在边关的几年他一直带在身上,倒是小心护着了,可盔甲笨重一穿一卸难免会摩擦到。 苏悠:“殿下若喜欢,我再绣一个送你。” “喜欢,怎么不喜欢。” 女子送荷包,便是表心意,他求之不得。 周沅又拿起那描金的墨条,近在鼻间闻了闻,香气四溢:“不过,你这般用心,孤倒不舍得用了。” 他心中实在欣喜,打量着这屋内的结构,然后视线望向苏悠,眸中溢出几分邪浪,似有所指:“门窗通透,面朝江面,倒是个雅静的地方,该叫人好好收拾收拾,别浪费了。” 苏悠抬眸:“弦月楼已经是我的了,殿下莫要打这楼的主意。” 这楼是她准备给张伯当古玩铺的。 周沅失笑:“ 你觉得......孤是打谁的主意?” 箱子里的墨条,一共十一块,描好了金腊,苏悠整齐地放进了另一个箱子里,然后端到周沅面前:“殿下上回说,你没有安全感都是我造成的。” “......”周沅道她是来算账了,“孤有说过吗?” 那些都是一时气话,哪会轻易承认,也不想无端破坏这么好的氛围。 他不承认,苏悠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静默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地上有些凉,我能坐在殿下的腿上吗?” 这屋子陈设十分简陋,整个房间除了书架便就只有几张案几,和两个能跪坐的蒲团垫。一个周沅正坐着,另一个苏悠刚刚把身上披着的氅衣放在了上面。 周沅挑眉,张开手:“来……” 苏悠上前走了一步,矮下身子 ,横坐在了他的腿上,手环着他的脖子,盯着他的薄薄嘴唇,高挺的鼻梁,再到眉眼。 屏了几息,凑前吻了他的眉心,浅浅掠过,即止。 然后弯眉一笑,温声道:“殿下生辰快乐。” 她这笑似晨曦微露中临风轻颤的花朵,眼波荡漾,明媚诱人,周沅喉咙不自觉滚了一下,顺着搂过去的手,掐着她的腰腹往里推,眼底情欲沉沉,恨不得亲死她。 苏悠指腹摸向他的脸,又抵在他的唇边,直言:“你便是打主意也没有关系……可是不能沉溺于此。” 周沅看向她的眸色湛深,抬起的手来得及将人扣紧,苏悠已经抽身而退。 “锦囊下次再给,殿下今日该回了。” “……” . 嘉惠帝从除夕后又开始犯旧疾了,便是荣国公按时送丹药也有些不管用,病发时甚至比以往还要痛苦。尽管他将此事嘉藏得紧,但周沅每日往返勤政殿,又如何察觉不到。 所以当下周沅确实不能离宫太久,收了生辰礼,就送苏悠回去了。 次日清早,苏悠前去香典司当职,还未到衙门口,便见到了本该在大理寺查案的五皇子。 他未曾下马车,只将车帘掀开,眼底一片阴凉,面上却是带笑:“苏姑娘,别来无恙。” 香典司与大理寺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方向,苏悠知道他肯定不是无故来此。 苏悠扶手:“见过五殿下。” 五皇子:“本宫也不拐弯抹角,静慈庵的妙惠消失无踪,你可知她去哪儿了?” 苏悠:“五殿下恐怕不知,妙惠师父不幸遇害了。” “哦?本宫知道,你与妙惠甚是亲近,竟会不知她没死?” 苏悠抬头,怔然:“果真如此吗?” 五皇子见她这反应有些拿不准苏悠知不知情,他一脸不信的神色:“也无妨,她便是走再远,本宫也能找到她。” “不过,孤倒有一件事还想提醒你,荣国公心思不正,怕是要在月华宫失火的案子上下死手,皇兄怕是有难了。” 他笑笑, “就像当初对你爹一样的,他势必不会轻易收手。” 第153章 马车很快消失在香典司的门口,苏悠在原地怔了一会儿,不多细想,转身去告了假,然后离开。 五皇子显然知道妙惠师父是假死的事情,也不难猜到,他是奔着妙惠师父的丹药而去。至于突然告诉她荣国公要对付周沅,怕也是想借她之口告诉周沅,暗中挑拨。 但她有些不明白,荣国公拿先太子被火烧死一事做文章,不就是为了让五皇子解除禁足吗?既然又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这般背刺,对他何益? 苏悠暂时不想去理清他们的矛盾,只担心若真让五皇子找到妙惠师父,恐怕就有危险了。 赵六郎今日不在香典司,苏悠这官职也不够资格去进宫去求见周沅,遂去了青云搂。 青云楼近来闭了门,说是休息几个月,好不容易找到了掌柜,却被告知因为朝政繁忙周沅近来都没办法出宫,只能帮她代为传话。 青云楼的人都是周沅的心腹,是周沅留在外面的眼线与照应。虽乔装打扮似寻常百姓,可却各个都是身手极为不凡之人。而且从前还在查案时,掌柜从未与她遮掩着说话。 苏悠没有细问,也隐约能猜出宫里出了事,且这事,一定会掀起一场大的风波。 第二日下职回家,赵六郎来家里寻她,然后告诉她:“妙惠师父一事,你无需担心,殿下早已安排妥当。而且月华宫失火一事很快会水落石出,他们到时候没有功夫去理会。” 苏悠应是,然后又问:“当年月华宫失火一事,真相到底是什么?” 赵六郎道:“这说起来牵连太多,我一时间也没办法和你解释,但我可以告诉你,此事与殿下无关,他绝对不会有事。至于五皇子找你,想来对荣国公也无甚信任可言,欲借殿下之手除了他罢。” 苏悠疑问道:“所以,五皇子是想借丹药之事扳倒荣国公?” “殿下也是如此说,可怕就怕,他想做得远不止此。” 按照嘉惠帝先前的旨意,五皇子七月便要就蕃,他怎么看都不会是心甘情愿就蕃的。 赵六郎看向苏悠,见她一脸担忧,宽慰道:“你不必担心,月华宫失火一事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苏悠点头,看着准备离开的赵六郎,有些奇怪:“赵大人既然来了,为何不见完人再走?” 要与她见面,哪都成,偏偏来家里告诉她。 “阿俏近来一直在家读书,无聊得很,赵大人不去看看?” 赵六郎笑笑:“苏姑娘应当知道,我还有一堆杂事缠身,哪有时间容我歇息片刻。” “阿俏要回万安了,她娘身子不好,要回去照顾,恐怕也不会再回来了。” 赵六郎顿住步子,笑容有些僵凝,再回头时,又是一脸温润之风:“那就有劳苏姑娘代我转告,望阿俏姑娘一路顺风,吴夫人早日恢复。” . 嘉惠帝连着十日没有上朝,倒是每日巳时会出现在勤政殿半个时辰,教太子与一些大臣们粗略地将朝事禀报一下。 今日正巧说的是月华宫失火一事。 前禁卫统领的供词是看见顾侍卫第一个出现在月华宫,那些还在禁军中当职的也是这边站出来指认。 荣国公拿着秦舒一早备好的罪证,递上前:“这是大理寺近来查寻到的腰牌,在先太子所在宫殿挖出来的。” 腰牌是顾侍卫的无疑,不过在月华宫失火前就遗失了,如今被找到指认,算是人证物证齐全。 大理寺卿跪在那将案子及供词彻头彻尾梳理了一遍,然后道:“腰牌确实是在月华宫发现的,但臣觉得,现在就定案还是有些太过武断了。” 五皇子没来勤政殿,户部尚书倒是及时开口:“人证物证都有,怎么就武断了?怕是江大人想要趁机谄媚。” 荣国公也随着道:“案子如何,圣上自有明断,江大人莫要越了规矩。” 有人证物证,足以让嘉惠帝治罪周沅。毕竟先太子当年虽被废,可以嘉惠帝对其喜爱的程度,也不是没有复位的可能。一场大火烧死了先太子,也只让嘉惠帝对周沅的痛恶更深。 荣国公见嘉惠帝面色难堪,又补了一句:“若非当年圣上对先太子一死太过痛心,这失火的真相也就查出来了。” 大理寺卿沉得住气,未与之争辩。 周沅冷笑一声:“此案今日能断,但在此之前,孤想问问,荣国公当初给大理寺的供词中提到的批银子一事,是皇兄胁迫你?” “殿下突然提这事是何意?” “孤觉得当年批银子一事,国公根本不是被受胁迫,而是故意为之。” “太子殿下,慎言!”荣国公此刻尚有些底气,“莫要混淆视听!” 周沅:“荣国公怎么就恼了呢?你既然质疑月华宫失火的案子,拿孤那为何不能觉得,是你担心陷害苏大人一事被爆出,又瞧着皇兄失势,才纵得火烧了月华宫呢?” 荣国公面色霎时冷僵,有一瞬被戳中尾巴的慌乱,他握紧拳头,跪地上前:“臣难辞其罪,但纵火一事,臣绝不敢为!” 第154章 当初给苏景修翻案,荣国公确实坦白了被胁迫一事,说是因为嘉惠帝一直禁查先太子一死,所以才没敢上报,所以才勉强混过了关。 周沅当时并没有追究此事,嘉惠帝也就只将他被贬职遣回了家,算是惩处过了。 如今拿出来说事,多少有些针对的意思了。 但针对又如何?周沅等得就是今日,他侧眸看向荣国公:“是不是胁迫到底只是国公一人之言,要想清白,不妨拿出证据来?” 与先太子私下有结交,就不可能就这么能置身事外,周沅故意抓住这一点,逼他自证。 荣国公一时语塞。 座上的嘉惠帝今日待了快一个时辰,身子早已吃不消了,轻喘着气,然后硬转变成叹息:“太子有话直说。” 他自然看出来周沅在这铺垫什么。 周沅扶手朝向大理寺卿:“月华宫失火当晚,父皇设了宫宴款待使臣,孤身负重伤没去,这一点海公公很清楚。” “月华宫起火最先烧的是偏殿,而殿外十米便里有湖,若是救火怎么会来不及。偏偏怪就怪在,禁卫赶到时,主殿也已经火势滔天了。顾侍卫只是比禁卫快了那么一步,如何能在顷刻间将火势间造那么大?” 从偏殿烧到主殿,不可能是瞬间的事情,也不可能那么大的火势,会无人发现。 荣国公道:“韩统领亲眼见到顾侍卫从月华宫出来,怎知他在里面埋伏了多久?” “孤不像荣国公,可以随口捏造。孤之这么说自然也是有证人。” 周沅抬眸看向嘉惠帝身旁的太监:“不如海公公,替孤答了他吧。” 海公公跪地:“奴才当时奉圣上之命去给殿下传旨,凑巧遇见了顾侍卫,问及了太子殿下的去处。” 嘉惠帝当时虽立周沅为太子,但对他一直戒备在心,所以让人在暗中监视他,而这监视的人便是海公公,而嘉惠帝斥责周沅不来参加宫宴,也是让海公公去传人,才会恰巧路上遇见了顾侍卫。 对于东宫上下的一举一动,海公公可谓是一清二楚。 当初他守死这个秘密,让嘉惠帝误以为周沅害死得先太子,也因此被贬去了边关。 周沅回京后他心里头一直胆颤心惊,生怕被报复,但周沅装作不知,一直留着他到今日。 如今嘉惠帝病重,朝中形势会倒向谁,海公公心里跟明镜似的,也就卖了周沅一个面子。 至于为何现在才让海公公出来作证,是也因为若是一开始就证了清白,这戏就没办法演下去了。 海公公跟了嘉惠帝几十年,他的话自然没有作假,而这反转让荣国公也是一点辩驳余地没有。 嘉惠帝皱了皱眉,有些无力再听。 荣国公一时踌躇,望向嘉惠帝,后者君威陡现,压得他求饶辩解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 嘉惠帝被搀扶着下去,有些疲倦地回了一句:“此事大理寺处理,太子从旁协助吧。” . 入夜,嘉惠帝倒在了寝殿,然后吐血不止,海公公慌了神,去东宫请了周沅。 慕帘沉沉,整个寝殿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点了香也遮盖不住。 嘉惠帝发狠将手里的丹药丸扔在地上:“废物!通通都是废物!太医呢?朕要杀了他们!” 小太监们跪在地上收拾,一动不敢动。 周沅拨开隔绝内殿的幕帘,便见嘉惠帝坐在龙床上,气血亏无,面色青白,寝衣上还有呕吐的血迹。 他怒脸看着周沅:“谁让你来的!” 海公公跪在地上:“是奴才擅自做主,奴才该死!” “呵!朕还没死!你将他唤过来是要他逼迫朕断气吗!” 嘉惠帝情绪本就不稳定,见到周沅,直接捶床怒骂:“他是逆子,是克朕的逆子!孤得儿子都被他害死了,他不甘心,便用尽办法来羞辱朕!” 他抬头:“朕有你这个儿子,让朕觉得恶心!倘若有得选择,在你幼时朕便该掐死你!哈哈哈哈哈哈!” 周身的病痛让嘉惠帝无理智可言,情绪极端,只想找一处地方来发泄。 过了好一阵才消停,许是疼痛过了,他缓了下来,也不骂了。 看着一言不发,面无任何情绪的周沅,突然开口道:“东宫之位,朕不会再动,你大可放心。至于策儿,他七月就蕃后,朕也绝不让他回京,你大可安心。” “他比你小,你多宽容,之前种种不可再计较。倘若朕知道,你想对策儿不利,朕便是拼了这口气,也会让你生死不能。” 这一年,嘉惠帝真的累了。到今日他才反应过来,似乎从苏景修死后,周沅便如同换了个人,对他这个父君一直怨恨在心。 嘉惠帝松了口:“苏悠你想娶便娶吧,朕不拦着你。但朕告诉你,儿女情长是最没用的东西,它迟早会害了你!” 周沅听着不言,也并未踏前一步,见嘉惠帝缓过来了,便道扶手要离开。 第155章 嘉惠帝又喊住他:“去将策儿喊过来服侍朕。” 五皇子被解了禁足,但一直被安排在宫外住,如今没有周沅的首肯,他也进不来宫。 周沅默片刻,开了口:“奉劝父皇一句,眼下这种情况,还是不要召见五弟为好。” 嘉惠帝谑道:“怎么,你是担心朕要立遗嘱,威胁到你的皇位吗?” 见周沅不应,他又急了:“朕让你传,你就去传!是不是要朕现在就废了你!” 嘉惠帝一激动胸腔起伏震荡,边说边喘,似乎一口气就要上不来了。 周沅颔首:“臣遵命。”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五皇子虽住在宫外, 但府里贵气奢华与皇宫无异,甚至更甚。 他披散着发坐在美人塌上,嘴里塞着晶莹圆润的果子, 侍女一边帮他揉腿。 宫里来传话的太监道:“荣国公今日只揪着太子, 并未拿殿下出来挡刀, 所以这事圣上应该牵扯不到殿下身上。” “他若知晓分寸,就不会把本宫牵扯进去。”五皇子面色很平静,根本不在意荣国公事败。 虽然他是急了一点,但不至于愚蠢到自断后路。毕竟此事之后太子不可能再留着他, 到时候他也只能爬着来求自己。 五皇子心思不在此事上, 思忖片刻, 又吩咐道:“再多派些人去将那老尼姑找到, 二月之前,若没找到, 你们也别回来了。” 他的声音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新来的侍女有些胆小, 陡然听见伺候着的人变了脸,不由得胆颤,手中动作也重了些。 她不知五皇子腿上有伤,这般顺着捏过去, 刚好捏到伤口, 五皇子疼得倒吸了一口气,抬掌要打人,却在看见那张求饶的眉眼与秦怡儿有几分相像, 又收回了手:“滚下去。” 夜已深,伺候的太监刚落下床帘, 宫里来了人传话,说是嘉惠帝病了,要他去侍奉。 五皇子听见此话,凝神了好几息,随后突然笑起来:“荣国公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到底帮本宫铺了一条路。” 太监不明所以,但也为其高兴:“圣上记挂着殿下,终于要您回去了!” 五皇子嗤笑:“今时不同往日,他要真是记挂,何至于让本宫在宫外。” 太监没敢接话,只帮他整理冠发,准备进宫。 刚要出门,忽地又听见荣国公来求见。 五皇子面露不耐:“让他回去,不中用的人,本宫已经用不着了。”他本来就没打算再用荣国公,这样的愚蠢的人,被人玩死了都不知道,如何能给他办事? . 月华宫失火一事嘉惠帝让周沅处理,自然是洗脱了嫌疑,荣国公反倒惹得一身骚。 嘉惠帝对其失望,已然再顾不上他,再有半个月,他若不能在月华宫失火一案上洗脱自己的嫌疑,便要入狱发落了。 但来得更快得是,嘉惠帝病了,太医诊治是丹药伤了身子,荣国公当即入了狱。 近几日香典司上下都在讨论,说周沅果被荣国公抓了把柄一事。 苏悠去卷阁拿卷宗,无意间闯入听见,他们当即收了声,赶忙解释道:“苏姑娘别在意,我们几个只是在替太子殿下痛恨那宵小之人。” 苏悠点头,转身去拿卷宗,没打算多留。 但有人耐不住想知道事情后续,便问了苏悠:“话说苏姑娘可知朝堂上下如今都在传是太子殿下授意荣国公给圣上献丹药,苏姑娘可清楚?” 苏悠顿了步子:“何意?” “圣上近日龙体不佳,太医诊治说是丹药毒性大,才伤了身子。五皇子问罪了荣国公,可如今到处都在传是太子授意他献得丹药。” 苏悠近几日没有见到周沅,也不太清楚宫里发生了何事,但她不明白,丹药一事怎么会扣到周沅的头上。 她去找赵六郎,他正好要进宫一趟,便也告诉了她:“妙惠师父对外已经是被杀害了,算是死无对证,加上荣国公如今又走投无路,像条野狗一样乱咬,说苏姑娘与妙惠师父关系颇深,自然也就怀疑到殿下头上了。” 五皇子与太子两派一直相争,加上周沅有斩杀宰相与废立太子的前事在先,很容易就能被误导成是弑君夺位。 “但此事与你无关,谣传一阵也就过去了。只是圣上缠病在塌,宫里许多事与春闱都要殿下一个人去处理,所以不得空来见苏姑娘。” 荣国公死到临头还能这般挣扎,想来是有人给他撑着腰,至于这个人除了五皇子也不可能有别人。 若五皇子不肯就蕃,此时嘉惠帝病了便是最好造事的机会,以他狠毒程度,造谣恐怕只是第一步。 苏悠心里清楚,这些事她帮不了周沅,也没办法去插手。她该做的便是安心留在香典司,尽量不要让自己搅入其中。毕竟先保住了自己,才能有后续帮忙的底气。 但偏偏事与愿违,苏悠这日下职刚回家,宫里便来了人。 “苏姑娘太后娘娘有请。”太后身边的嬷嬷相较之前,十分的客气,还给苏悠行全了礼。 “香典司事务繁杂,恐怕走不开,还望嬷嬷谅解。”未翻案之前苏悠兴许还会顾忌太后的旨意,但现在她不会,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 第156章 嬷嬷笑道:“ 阿俏姑娘是前几日回去的吧?” 苏悠目色一冷。 阿俏离开京城有三日了,太后为何会知晓,想必是一开始就盯着她,等着今日来威胁她。 “太后娘娘说了,苏姑娘迟早是要嫁给太子的,必然不会跟您生了嫌隙。苏姑娘聪明,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去不去也全凭苏姑娘。” 说完,嬷嬷便往外走。 苏悠无奈喊住:“等等,我换身衣服随你走。” 到宫里时,酉时刚至,太也坐在病榻上见得苏悠。 距离上一次见太后还是在寿辰宴上,那时候她还容光焕发,此时再见时已经是头发半白,苍老之态尽显。 苏悠行了礼:“太后不惜绑架人来威胁我进宫,是有何急事?” 太后对于苏悠这般语气也不恼,直言问道:“哀家问你,那妙惠与你是什么关系?” “太后应当知道,臣女落魄时,父母的灵位一直都在静慈庵的灵殿里供着,才会认识妙惠师父。” “只是如此?”太后狐疑道,“哀家听闻那妙惠四处云游,怎么就会答应帮你供了灵位?” “许是看臣女可怜吧。”说到这里,苏悠已经猜到了太后喊她进宫是为何,她顿了顿,“妙惠师父与丹药一事无关,而且她经遇害了。“” 太后冷笑:“若真死了 ,那也是她咎由自取。若她没死,你可知你被其牵连了什么罪?” 苏悠攥紧了手指,默然不言。 “她犯得是株连之罪,你与她关系亲密怎么都逃脱不了的。哀家听闻圣上已经同意了你与太子的婚事,你若拎得清这其中,就该把她的下落说出来,或许哀家还能帮你一把。” 轻而易举地给她扣了一个罪名,苏悠默了片刻,平静地问道:“太后如何得知妙惠师父没死?想找到妙惠师父又是为了谁?” 太后面露不耐:“哀家问得是你的话!” 苏悠不紧不慢,继续道:“我想太后大概是从五皇子口中得知的,至于为何要找到妙惠师父,恐怕也不是为了要给太子殿下澄清,而是为了荣国公。” “满口胡言!” 太后前一刻还从容的面容瞬间变得狠厉起来,明显是被说破的慌张之态。 其实不难猜出来,她当初口口声声是为周沅好,可却在所有人都知道荣国公罪行不轻的情况下,还让一个清白有争议的王语然嫁进东宫, 这中间的关系就有些超乎寻常了。 而妙惠师父在不在,对于帮周沅澄清没有授意荣国公献丹药一事来说,没有任何作用,但对荣国公不同,他献丹药害了嘉惠帝,那妙惠师父的存在对他来说便是一道斩立决的令签。 是以,太后这般关心妙惠师父的去向,无疑还是为了荣国公。 苏悠夷然自若:“太后为了私情,这般无条件地去帮荣国过,可否想过,就算你帮了荣国公,他最后都逃不了一死的结局。他诬陷太子,与五皇子同流合污,待这一切落定,太后又该如何自处?” 坐塌上的人显然没有想到苏悠竟然会知晓这些,愠怒却又无力发作,最后只道:“哀家是太后,太子都得尊一声祖宗,哀家怕什么?” 苏悠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那殿下的生死,太后也不顾了?为了一个本就该死的人,太后要至殿下于死地?” “放肆!” 太后气得头昏:“你这般口出狂言,可是忘了今日为何要进宫?” 苏悠淡然:“来了,就没打算回去。” “好好!” 太后被她激得恼了,唤来人,“把她给我关起来。” . 正月还未过完,天气已经提前回暖了,上回离开月华宫时的梅花开得极好,现下已经谢落了一地。 那水塘也着人重新在修建,里头的鱼已经不知去向,掌事太监说得掏净了池子,才能重新灌水。 五皇子握着饲料的手忽然僵在了那,冷目一沉,有些骇人。 一直跟在五皇子身边的太监自然明白他为何冷了脸,抬脚便踢那掌事太监:“混账东西!谁下得命令让你把这池子给掏了?” 掌事太监趴在地上,哆嗦着回话:“回公公,是圣上吩咐的奴才们......圣上说殿下既然喜欢这,便让奴才们上上下下都给好好修葺一番......” 五皇子的宫殿并非是月华宫,只是被禁足的那几个月里他似乎有些住习惯了,不愿意搬,便就将就着住。那池子里的鱼他一直养着,还曾打趣道:“你这鱼儿倒是厉害,怎么就独独活了你呢?” 这条鱼孤零零的,与他的境遇颇是相像,所以那段日子,经常会给它喂一些东西吃。 五皇子将手里的鱼饲料一点点都倒进了塘子里,回身道:“传话罢,本宫不等了。” . 入夜后,嘉惠帝又发了病,依旧疼痛难忍到呕血,性子发狂急躁。太医将其摁住,灌了些安神的药才止住。 五皇子在跟前伺候了半个月,每次对嘉惠帝的病情发作都绝有些惊恐。 “太医,何至于每次都这般呕血?”五皇子问了病情。 “殿下……”太医惶然,支支吾吾有些不敢言。 第157章 “怎么,本宫连自己父皇的身体状况也不能知道吗?尽管如实说,本宫绝不怪罪你。” 太医挎着药箱,跪地回道:“回殿下,圣上的龙体亏虚已极......怕是......” “行了!”五皇子暗沉着脸,截了他的话,“下去吧!” 都是一样的说词。虽然知道嘉惠帝的身子不好,却没有想过会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他怔然看着满地的血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根本不多了。 内殿,嘉惠帝的情绪缓和了过来,朝外唤道:“策儿何在.....” 五皇子应了一声,进了内殿,跪在塌前,亲手去洗帕子为嘉惠帝擦拭身子,一边道:“儿臣无能,只能眼睁睁瞧着父皇因病折磨,无法替父皇受了这些苦处。” 嘉惠帝心里宽慰,面上却沉着:“哭丧着脸做什么,朕不是还没死。” 五皇子没吭声,继续为其擦拭,一副乖顺模样。 嘉惠帝瞧了他几眼:“你放心,朕即便不在,也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儿臣愧对父皇,心里也别无所求,只愿父皇早日康复。” “行了,朕岂会不知你怨恨朕禁了你的足。”嘉惠帝道,“这几年你帮朕处理朝政,能力如何朕都看在眼里。但按宗法礼制,立嫡以长朕不能不守着规矩。” 周沅去了边关四年,嘉惠帝一直没有另立太子便是因为先太子与周沅都是嫡出,只要宗法不乱,周沅没死,这个太子之位嘉惠帝就不能擅动。 “不过,你也无需担心,南安地大物博,是大朔是富庶之地,也是你母妃的娘家,你且好好安心去蕃地,那儿无人敢与你争抢。” 他这般宽慰,五皇子浸洗在铜盆里的手,却是一僵。 与他料想的一般,甚至来得还快一些。 他缓缓转身,然后牵唇笑了一下,那笑不达眼底。弓腰谢恩的那一刻,眸中闪过的一丝冷光,也不含半点温度。 嘉惠帝倒下,周沅近日忙着处理政事无暇顾及此处,后宫嫔妃也被限制前来,所以这里外都是五皇子的人。 服用完药,内殿也清理完了,重新燃了一炉安神香,接着跟前伺候的太监宫女都给退了下去。 偌大的寝殿里,安静地有些空旷,五皇子深望着因安神药而沉睡的嘉惠帝,恍然间闪过他儿时重病躺在床上,嘉惠帝也是这般在一侧望着他的记忆。 只不过那陪伴的时间太短,短到他只是刚闭起眼睛,便要走:“朕是天子,要以朝堂政事为紧要,你若是抗不过去,那也是你的命。” 言毕,转身就走。深夜里,母妃趴在的床前哭泣,说他临幸了另一个女人,骂他薄情,自私,狠毒。 他那时候不解,反复忖想,后来他那些话教他学会了这毕生一课。 所以眼下,他有什么错? 子夜,皎洁的明月,孤悬于空。 那一炉香方才点完,床榻上的人鼻息全无。 幕帘落下,五皇子朝外走。 一种如释重负的口吻,宣告:“圣上,驾崩。” 半个时辰后,养心殿的嫔妃太监们哭声成片,内阁重臣们踩着点进了宫,五皇子当着众臣的面以弑君之大罪,定了周沅的罪,随后整个宫廷开始戒严。 嘉惠帝突然驾崩,众朝臣们除去悲痛,也深知五皇子与太子这场旷日持久的争夺,终于要做个了断了。 赵郢真等人即便不肯臣服,也该在太子来时再与之对峙。 可传消息去时,周沅已不在东宫。 一切似乎太过异常,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无不为当下这场景冒出一身冷汗。 五皇子明白这些人的心思,阴冷道:“今日倘若有人敢踏出这宫殿半步,禁卫可以弑君之罪将其斩杀。” 外头禁卫层层围住,火把烛天,殿内却被巨大的阴影笼罩,嫔妃们哭声也止了,静静地守在这,时光流动得缓慢而艰难。 . 康宁宫,太后的寝宫。 嘉惠帝驾崩的消息未曾传达这里,太后却似有所感,心绪不宁,一直未曾安寝。只教嬷嬷多注意些周沅,若是他来要人,只管教他相换。 哪知她话音刚落,周沅便直闯了进来,手中提留着用布包着的什么物件,扔在了太后的床前。 “皇祖母既然不死心,孤今日便替你做了这个决定。” 散落在地的是数柄沾满血的刑具刀,腥红粘稠的血液还溅到了她的床榻之上,太后惊慌不已,骇然到一阵失语。 周沅目光犀利,冷然:“一个恩罢了,皇祖母早该还清了他王家。可皇祖母帮了这么些年,到底是在还恩还是在留情?” 荣国公年轻时曾解救过太后,他当时不知太后是要进宫为妃的贵家小姐,才会慷慨解囊,所以那点恩与皇家来说根本不只一提。 先皇在时,太后从未提起过这事,先皇一走,嘉惠帝念及此恩情,对荣国公已经是百般宽容。可偏偏,太后不满足以此。 “一个该死之人,皇祖母百般相护失了皇家威仪,也丢尽了颜面,此番还觉得不够,竟然还要与孤做交易?这深宫终究是困住了皇祖母,不若陪着他一起?” 第158章 周沅的每一字都似泛着寒气的刀,将那层裹着报恩的遮羞布骤然被撕破,太后此刻羞恼不已,却又惶恐,抖着手指向周沅,“你......你.....” 周沅犹觉得不够:“这些刀具皆是从荣国公身上取下来得,但皇祖母大可不必心疼,扎他身上的每一刀都是该!” 太后有些承受不了,喘息不匀,险些气闭过去。 旁边的嬷嬷慌得跪地求着周沅:“太子殿下,求求您看在太后身子不好的份上,别再往下说了......苏姑娘在佛堂,殿下.....求求您了!” 此刻的周沅 ,眼中无一丝亲情,只剩了违逆者,死。 嬷嬷便是从这神情中吓到心颤,全然忘了太后先前吩咐她,要与周沅交换人质。 周沅纵然怒,也不至于失了理智,慑服完便回了东宫。 其实苏悠早被他救出来了。青云楼歇业,那些人成了眼线在京城各处,自然也知道是苏悠被带去了太后的宫里。 只是在见到苏悠躺在佛殿时,他的心有那么一刻停止了跳动,迈向她的那几步比他曾经在战场重伤厮杀出重围还要艰难。 那因近日政事太多熬得全是红血丝的双眸,似有水光,伸出去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 在边关的那四年,他多次在死亡边沿来回流荡,从未惧怕丝毫,但苏悠是他的命,他所有从容都会在她身上失效。 但万幸......只是晕了过去。 松下心来后,紧接着便是滔天怒意,周沅出宫去了大牢,将荣国公拖拽出来,手腕缠着粗重铁链 ,一鞭抽打下去,教人弓身痛伏在地上,如此反复,那痛嚎声一句也未成出来。 那些刀子泄愤似的都扎进了荣国公的身体,亲眼看着人气绝,才带着刀子回了宫,结束了这□□宫闱的祸首。 苏悠醒来时,周沅坐在她身边。 她的手被握得很紧, 紧得有些疼,她抬眼见他,蹙着眉未松懈一分。 并非是冷色,而是害怕。 苏悠头一回瞧见他如此,回握住了他的手:“殿下?” 周沅似是才回神:“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见他一脸紧张,苏悠解释道:“殿下,我只是被敲晕了。” “与你万安一同来的姑娘,没什么大碍,孤让人送回去了,也让人守着了,你放心。”周沅松了她的手,又去倒了一杯水给她,“喝些温水,若是觉得冷,便再躺一会儿。” 他伸手向她的发丝,替她别在耳后:“在孤的东宫,没人敢伤你,无须害怕。” 有些小心翼翼,亦有些不知所措。 苏悠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吓到他了,她不知说些什么,遂软了声:“殿下,可不可以抱我?” 周沅瞧着她,伸手揽过,将人贴在怀中安抚。 她的腰身纤细,仿佛极易折碎,搂着的力道也改成虚虚扶着。 苏悠却抓着他的手往里摁紧:“瞧,我没事,还好好的,殿下感受到了吗?” 周沅似是顿了一下,随后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殿外,来东宫探消息的人走了两次,纵使知道此时不该打扰,予良还是敲响了门:“殿下,时辰差不多了,赵大人他们还在养心殿,若不去,恐怕他们耐不住五殿下的性子。” 周沅低眉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在她眉心轻轻落了一吻,然后询问道:“孤可能没这么快回来,安心在这等着,成吗?” 苏悠点了头,然后又听见他朝外嘱咐了句:“守着,有人闯入,杀了便是。” 予良应是。 宫里的气氛异常凝肃,外头还有禁卫围那,苏悠知道这是嘉惠帝出了事,心情不免跟着焦灼起来。 予良坐在外守着,挑起话,想宽慰她:“苏姑娘想知道殿下在边关四年,过得如何吗?” 苏悠回了些神,应道:“你说。” “殿下初去边关时,是在军营当了步兵,也因不曾习过武,吃了很多苦头,还干了很多粗活,白日溜马喂马,甚至还当了烧火兵......” “......”苏悠忽然起周沅给她煮过面,那般矜贵的人当烧饭兵,真是既心疼,又觉得好笑。 予良继续道:“殿下没什么怨言,这样半年时间后,殿下逐渐对手里的活熟练了起来,有时间他便去看士兵操练,一边分析阵型一边找出不足。仿佛天生就是一块行军打仗的好苗子,在一次敌袭中,殿下的兵阵解救了三千兵马,反剿敌军五千。 再后来宁远侯见了殿下,教他带骑兵去扫荡游击,殿下仅凭两百骑兵,夜袭敌营,火烧粮草,让后来一场大战赢得十分漂亮,自此军中无人敢轻看殿下,有得是越来越多的追随者。” 苏悠也并不意外,以周沅的聪明才智,当时如此的。 她顺着问:“还有呢?” 予良突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殿下也是在那一次险些丧命……箭矢扎在胸口及腰腹处,血有些止不住,缝了数十针,军医道若再晚一些,便活不了。可那样危急时刻,殿下却顾不上疼痛,也不是想能不能活着,而是担心倘若苏姑娘在京中受欺负了,该怎么办?” “后来养好了伤,可殿下发狠了去操练兵,短短一年的时间,练出二十万精骑,为边关竖了一道铁防。而这四年里经历了大小十三战役,十三次都大捷。所以眼下,苏姑娘不必担心,今日远没有战场凶险,殿下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第159章 说完这些话,殿内良久没有应声。 好一会儿,才听见喃喃一声:“我当初那般伤了你家主子,他该恨我的。” 予良忙道:“苏姑娘可别这么想,殿下那四年虽从未探取京中的消息,但殿下却担心了苏姑娘整整四年。殿下也怕苏姑娘不肯原谅他,所以闷了这四年。之所以赶回京,也是听闻苏姑娘被人欺负挨了板子。 后来您离开京城去万安的那段日子,殿下的心就跟被掏空了似的,魂不守舍,一得知您在万安,马不停蹄地又赶着去寻。殿下那颗心可一直吊在苏姑娘身上,从未有旁人。” 东宫的月升了又落,格外静谧安详。 苏悠听着周沅的过去的四年,心中一半难受,一半高兴。难受他在边关受了这么多苦,亦煎熬了四年而她全然未知,也高兴在自己对他做出那样狠决的事,他也从未放弃过自己。 似乎有懂了他这般患得患失,极其没有安全感的模样,原来当真是自己将他折磨成如此的。 苏悠心里甜丝丝的,果真没那般焦虑了,但又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些,她想快些见到他。 约莫等到了辰时,天刚翻亮,予良推门来报喜:“苏姑娘,殿下回来了!” “好。”苏悠醒了神,脸色藏不住的开心。 仔细算来不过是四个时辰,远没有四年那般久。可以苏悠却等不及,迈着步子奔出去,奔到了周沅面前,还险些被自己绊倒。 周沅站在那,瞧着她踉跄,也被吓了好一出:“怎么这么急?” 苏悠弯眉:“因为我等不急。” 她靠近了些,想去牵他的手,周沅却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有些脏......不碰你了。” 苏悠低眉,顺着他后缩的手,看见了腰腹上浸出衣袍的血,她一时高兴,竟是这么浓郁的血腥气也没有闻见。 “怎......怎么了?可是哪里受伤了?” 苏悠的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强忍着泪,伸手去碰他,又怕弄疼了他,颤颤地又缩了回去: “太……太医呢?受伤了要去找太医呀。” 周沅这才伸手去摸她的脸,安慰道:“无碍,别哭了......” 刀伤在腹部,草草绑了一下便从养心殿赶回来,便是怕她担心。他一边安慰着,身子却有些失重,眼前的人的面容也逐渐有重影,暗下。 最后跌倒在面前人的身上。 苏悠撑着他,攥紧双手,心坠下沉渊。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周沅的腹部被匕首捅了一刀, 匕首短浅没伤到要害,而且对于在战场厮杀过的周沅来说,那点伤根本不至于让他晕倒。但要命的是, 那刀刃上淬了毒, 血止住了, 却解不了毒。 苏悠看着太医手忙脚乱地帮着处理伤口,塌上的人面色发唇色发紫,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太医分出一点心神道:“这并非大朔境内的毒药,妙惠师父云游四海见多识广, 不妨请她来试一试。” 眼下周沅倒在床上, 东宫上下自发得将苏悠当成了决定人, 遂目光都看向她。 苏悠对太医这话有些莫名,发急道:“我倒是想,可这妙惠师父去哪里寻?” “妙惠师父如今就在宫里, 属下这就去请她过来。”予良得了首肯,来不及解释, 便一阵风似得跑出殿。 约莫两刻钟后, 妙惠师父便来了,她一身太监衣服的打扮,见了苏悠只点了头,便入殿去探周沅的中毒情况。 苏悠也余不出心神去惊讶, 只觉得看见救星一般, 祈祷着妙惠师父能解了毒。 一番查看下,确如太医所说,毒是来自外番, 名为蝎尾毒,虽不致命但被此毒侵蚀后, 全身会逐渐硬化致死,若不能解救,怕是整个人都要废了。 苏悠听完整个人险些站不住。 妙惠师父安慰道:“小施主别慌,贫尼可调制药拔些毒素出来,延缓他蔓延,此毒药亦不难解,只须寻那引子来,便能解毒。” “好......辛苦妙惠师父。” 苏悠只能稳住心神,让自己冷静下来。妙惠师父要出宫去寻解药,因为引子难寻恐怕要耽误个六七天,为保安全苏悠安排顾了侍卫陪同而去。 皇宫里也还有一堆事务要处理,太医忙着稳定周沅的毒素,予良在外殿与她解释昨夜之事的来龙去脉。 那夜养心殿,五皇子宣告嘉惠帝驾崩,当着多位重臣的面定周沅的罪,要废除他的太子之位。不是兵刃相对的血腥厮杀,但五皇子提前埋伏下的丹药引子,在此刻成为了最关键的导火索。 有当年先太子被烧死一事的先例,而当下周沅又无法与献丹药一事撇清干系,便有绝佳的废除理由。加上禁卫被五皇子买通合污,只要趁着嘉惠帝气绝迅速行动,掌握主动权,夺权之事就势在必得。 就如同当初周沅拿得就是手握大军的舅舅做靠山,一道边关急书,便敢废除先太子,斩杀首辅,夺了东宫权位。而他若一举夺得了皇位,将大势定下,其他人又能如何? 周沅时赶到时,五皇子当即下令要禁卫斩杀了周沅,哪知已经咽了气的嘉惠帝并未死,虚弱得从床上爬起来,沉声痛骂五皇子是弑君逆子。 这转变来得太快,巨大的震惊和错愕让五皇子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跪在地上的大臣与嫔妃们也同样不知所措。 第160章 五皇子脑中一片空白。 怔然片刻,一个不可遏制的念头便涌了上来,他拔出袖中的匕首,迅速刺向嘉惠帝。 似是疯魔了一般,心里想得竟然是只要嘉惠帝死了,他便还有希望,只要皇位最后是他的,那所有障碍都不是问题。 嘉惠帝颤颤巍巍,看着那柄尖锐无情的刀子要刺向自己时,他感到头痛欲裂,迟缓到无法回避。 五皇子距离他十分的近,旁边的禁卫与假扮成太监的东宫侍卫也有些来不及阻挡,千钧一发之际,周沅护在了身前,那柄刀子便也刺在了他的腹部。 ..... 听完这些,苏悠才明白过来,原来周沅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才会让妙惠师父暗藏在宫里给嘉惠帝治病,他那所谓并发的呕血症正是因为妙惠师父在暗地里给他解丹毒,驱除污秽。 只不过药物到底也是伤身,所以嘉惠帝才会瞧着极度亏虚,也才会让五皇子生了弑君夺位,栽赃陷害的念头。 嘉惠帝的身子并未好全,但强撑着在处理谋反后事。因为五皇子弑父夺权对他冲击击太大,以至于他想起自己当初有多袒护五皇子,如今便有多悔恨。 也用不着周沅动手,他亲自下令将那些与五皇子合谋的人斩首,甚至左右亲信也通通拔根除尽了。 至于五皇子,他暂时囚禁,准备留给周沅处理。 除去悔恨, 嘉惠帝亦对周沅多有愧疚。他也是事后才记起周沅曾劝过他,莫要将五皇子召回宫中,原是早就发现了他有谋逆之心,是自己固执不曾相信他。 对周沅愿意挡刀的行为,他也是瞧在眼里,但多年的隔阂,使他并没有勇气做那个低下头的父亲,只在周沅昏迷的头两天,去东宫望了一回。 彼时苏悠衣不解带得陪在这寝殿熬了好几天,即便面色疲惫,见嘉惠帝来此,也没失了礼数。 而相较以往,嘉惠帝对苏悠似乎也瞧顺眼了一些,语气温和:“无须行礼,太子的情况如何?” “回圣上,殿下如今还昏迷着,太医称还需要几日才会醒来。妙惠师父去寻解药了,恐怕也还要些日子。” 嘉惠帝沉吟片刻,不知说什么好,只道:“朕定会让人治好他。” 苏悠视线轻缓平淡,并没应声。 嘉惠帝扫了一眼苏悠熬着青白疲惫的面容,又道:“太子先前几次向朕求赐婚,朕没有答应,待太子痊愈,朕挑个好日子让你们成婚。” 比起朝中后宫中争夺不休的斗争,赐这一场婚实在算不得什么。 嘉惠帝不作停留,可刚踏及门槛,身后的人忽然道:“圣上唯恐丢失的东西,从来不会在殿下这。” 嘉惠帝这样的君王除了自己和手里的权力之外,不会去关心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倘若周沅真的会反,那皇位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唾手可得,可他只是一点点夺回自己应得,并未僭越。 苏悠道:“当年月华宫失火一事,圣上想必已经心知肚明了,所以能不能请圣上看在殿下受伤的份上,还殿下一个清白。” 周沅从幼年开始就备受针对,忍辱负重长到成年,却仍逃不过父兄的打压。先太子被火烧死一事,至今都还在谣传是周沅所为,便是有这样一个前因在,五皇子才会有弑君夺权栽赃周沅的念头。 若非嘉惠帝当初的不信任,也不会有今日发生的这些事。 嘉惠帝愣在那,面色茫然,站在殿门外沉默了很久。 东风渐起,廊檐下的铁马啷当回响,春雨簌簌落下,万物生长的季节里,在他的眼底里蓦然只剩一片荒凉。 先太子的死,是他一直放不下,才有了今日的果。 嘉惠帝终是低下了头,承认道:“是朕之过。” ...... 妙惠师父走后,周沅躺了七日,每日服下的药虽延缓了毒素扩散,但受罪得是每日都呕吐不止,还要经历一阵蔓延全身的剧痛。 唯一庆幸的是人已经醒了。 夜里,烛台低燃在侧,苏悠坐着在床边,替周沅的伤口换药重新包扎。 周沅低眉瞧着她:“孤那半个月都未曾见你,教你担心,也未告知你真相,你可怨孤?” “为何要怨?”苏悠没抬头,知道他说得是半个月前被传谣言受牵连的那些事,“丹药一事,殿下不作处理自然另有安排。” 那缝合的伤口渐渐消了肿,苏悠瞧着还是有些狰狞,不觉蹙眉。 那一刀就非要他去挡吗? 那么多禁卫,难道就没有一个眼疾手快的人? 苏悠终是有些恼他不惜自己,过于冲动。可抬眸时,又面色如常,她伸手托着他的肩背,要扶着他躺下。 周沅道:“孤没那么娇弱,这点伤,孤从前照样上阵杀敌。” 他本意是宽慰宽慰苏悠,不曾想,却瞧她怔在那,眉间又轻蹙着,他方才改了口:“一开始也是疼的,但想着你在身边,便也没那么疼了。” 他去握着她的手,苏悠不应他,见他不愿意睡下,便问:“可要我去拿写书籍来?” “孤……没说要看书。” “好。” “……” 第161章 周沅昨日就醒了,但醒来后苏悠除了让他休息,不愿多与他说话,眼下这般,他有些慌了。 自己要躺下去,却扯着了伤口,痛得“嘶”了口气,苏悠不忍,忙伸手去扶他,周沅趁机抓她发凉的手,将人近到身前,因为还毒药缠着,声色也低哑:“孤皮糙肉厚,不怕这点伤,别担心……” “殿下……”知道他在装疼骗自己,苏悠几度哽咽,眼泪扑簌簌跌落下来,打碎在他的外衫上。 除了恼他,更多的是心疼。 周沅瞧着她这般委屈可怜的掉眼泪,将手又握得紧了些:“你这手这么凉......怎得还要出去?” 苏悠移开脸,抹了抹眼泪,止了自己的狼狈样:“殿下又何须管我......” “怎么不管……”周沅将她的两只手都覆在胸膛,方才包扎好伤口,他衣衫没怎么穿整齐,丝毫不顾及地又将她的手往里贴去,要用身子来暖她。 他见不得她哭,教他有些手足无措。从前替她挡箭受伤,她便也是伏在这床前哭花了脸,怎么哄都哄不好。后来他嘴里哼着疼,她才顾不得难过 ,急切地问他哪疼,要不要再教太医来看看,紧张得忘了哭。 他道她如今虽瞧着冷心冷情的,可内心到底还是柔软又细腻的,便又故技重施,来哄她心疼。 哪知,装得有些过了。 她忍着不哭,眼眶却红红地 ,教他瞧着心都碎了。 老老实实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那日是孤让你久等了,还带着伤回来教你担心了。如今你想问什么孤都应了你,成吗?” 周沅的身上很烫,苏悠的手敷在那,恰好停在了凹凸的疤痕上,她蜷缩着手,挪开了几寸。 一截长了新肉的疤痕在心口的位置,光是瞧着疤痕便知当时的伤口有多深。 苏悠指腹抚着:“这伤口.......是不是很疼?” 周沅揉着她的手背,一副不太正经地模样:“你再问一遍。” “疼吗?” “这箭插中倒没感觉,孤那会儿顾不上疼,想着能活着出战场就行,可后来军医告诉孤,若再晚一步来性命不保,孤才开始真的觉得疼。” 周沅望着苏悠:“想着你,便觉得疼。” 苏悠垂眸,心头酸涩不已。 他又道:“可若没有你,孤兴许真得就捱不住了。” 那箭矢百米外急穿而来,透着盔甲射在了心口,军医险些拔箭时根本不敢下手,因为只稍偏一点点的位置,他便活不成。 眼瞧着失血过多,要休克而死,他念着远在京城苏悠,下死令要军医拔箭,求活一命。 倘若不是怀着要见苏悠的念头,他恐怕也扛不住那么久。 周沅大掌抚在她的脸侧,一只手又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早已勾了丝的荷包。 粉色金边的荷包上绣着“沅”字,因为她当时的女红实在差,那字体绣得歪歪扭扭的不怎么好看,连旁边的鸳鸯也绣得像两只在打架的小鸡。 看着突如其来的滑稽荷包,苏悠一时没忍住,笑了出声:“这般难看......你还留着……” 苏悠接过那荷包,她记得里面当时放着得是香丸,现下里面也还装着东西。 她扯开瞧了一眼,是一片一片被撕碎的纸张,金箔字体...... 苏悠的笑缓缓敛起,看着手中的东西,眼泪“吧嗒吧嗒”重重地落下,晕开在手腕。 周沅抬指抹去她的眼泪,一边玩笑似的笑道:“也不知你哪儿来那般大的手劲,这册封庆典使用的硬白纸教你撕得这般利落。” 苏悠将那荷包握在手心里,想起四年前他跪在地上一片一片捡起来的模样,心骤然发疼,哭得也有些越发不可收拾。 “怎得还哭......” 周沅没了辙,只抬起她的下巴就吻了过去。 驱舌而入,缠绵深吻。 交缠喘息间,听他道:“嫁给孤,成吗?”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周沅身上到底还有毒缠着, 入夜后又开始剧痛袭来,他自是不会告诉人多疼,只等苏悠进殿时, 才发现他原本干爽的衣衫被汗水浸透了, 虚脱得睡了过去。 好在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之前, 妙惠师父赶了回来,连服用了三天解药,才将毒都给解了。 如此修养几天,整个人的起色也好了很多。 这日, 苏悠在书房选书籍, 秦怡儿忽然派人来了。 因为荣国公与五皇子勾结, 而秦舒又与荣国公之间有牵连,谋反一事也遭了牵连,虽未斩首但一家人都落了大狱, 秦怡儿忧心过度,刚怀上两个月的胎又流了。 本该在宫里好好修养, 却实在等不及, 来找了苏悠。 她的面色惨败如纸,走路都需要侍女扶着:“苏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苏悠目色淡淡,与之疏离开:“秦妃娘娘不该来找我, 秦大人自己的选择, 怨不了别人。” “苏姑娘误会了,我来并不是要给父亲求情的。”秦怡儿忙解释道,“我只是想苏姑娘帮忙.....让我见一见五殿下。” 苏悠不解:“为何要见他?你不怕圣上知道你们过往?” 秦怡儿笑笑:“后宫与前朝无异, 一旦失势,便无人在意。苏姑娘放心, 我自不是那般糊涂之人,只是有些话,想亲自问问他。 ” 第162章 秦家落到今日这副田地,确实与五皇子脱不了干系,不管是过完还是现在,苏悠知道秦怡儿内心必然是煎熬至极,听她这般说,她有些不忍心。 但见五皇子一事,终究是要问过周沅。 周沅执书瞧着,神色淡然,仿佛并不是什么大事:“让她去吧,孤吩咐人看着她就成。” 苏悠:“嗯,多谢殿下。” . 嘉惠帝的本意是将五皇子贬为庶人将其流放或是幽禁余生,但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让周沅处理,便暂时囚在冷宫。 冷宫不比月华宫,就是一座废弃的宫殿。年久失修杂草丛生,枯井院里鼠虫肆意爬行,一股腐烂的气味弥漫着。屋内也没好到哪里去,四处屋顶洞穿,阳光漏下,能清晰地看见那些飘荡在光底下凌空飘荡的细碎尘埃。 伫立枯枝上乌鸦时不时叫两声,屋里的人仿若不闻,蓬头垢面,死气沉沉。 不知多久,院子小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领路人的声音传入了屋内:“娘娘,您小心。” 原本一脸死寂的人倏然握紧了双拳。 秦怡儿没有进去,只站在院子外,她牵唇轻笑,笑得苍凉至极:“昨宵春梦,今朝冷宫,这一晃,竟是过去了五年。” “如你所愿,秦家落败了,这五年里我也过得无比的恶心。但一想到你都没死,我便也咬牙撑下去了。” 她的声音很轻,听着有些虚弱:“你母妃对我处处打压,恨不得我死,而你负心无情,为了皇权不择手段,连我秦家也不惜利用,你的心……难道就不会有些许的愧疚和不安吗?” 里面的人良久都没应声。 秦怡儿谑道:“你这样的人,也不会有后悔的时候,若重来一次还是会选择如此……但我绝不会再回头。” 枯枝上乌鸦停了声,她抬头望了一眼,忽尔释怀一笑:“周策,你时尽运尽了。” 白晃晃的日光从屋顶洒落在周策的脸上,脸色死气的青白,他的喉咙里发不出声音,耳朵里却全是少女弯眉朝他走来唤他“策哥哥”的轻脆笑声。 随着门撕拉合上,像是梦境被挑破,那道日光也逐渐消失。 是啊,他时尽运尽了。 日落时分,冷宫起了一场大火,由于位置偏僻,等人发现时,囚禁周策的屋子已经烧塌了,禁卫将尸体捞出来时,在屋角处发现了一个盛油的陶瓷灌,盘查之下发现是后宫秦妃之物。 嘉惠帝派人去后宫问罪,秦怡儿也已经悬梁自尽了。 苏悠听闻这消息时,心中不免有些悲悯,盯着面前那微弱的烛台愣神了好一会儿。 周沅瞧着她,宽慰道:“你又何须自责,这样的结果于她,未必不是成全。” 派人随着秦怡儿去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了秦怡儿的目的,但他没有插手阻止,反而由他们自己选择。 苏悠低眉:“我只是在想,很多事情一旦作了选择,便再也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quot;那是他们。quot;周沅放下手里的书,倾身过去将她拢在怀里,“你在孤这,永远都是孤的首选,不会有例外。” 周沅的伤口恢复的很好,毒也已经解得完了,太医道修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遂妙慧师父出宫那天苏悠也同去请辞,想着新政推行香典司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她这般留在宫里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周沅却将婚书递到她面前:“都已经赐婚了,孤的太子妃。” 那婚书,是新制的,用得不是硬白纸,而是锦缎,金线锁边,教她怎么撕都撕不坏的那种。 苏悠接过,叠放在胸前,然后道:“这有什么影响吗?” 周沅险些被她这模样给气到,软声哄着:“你这样出去没多久又要回来,不如留在这陪着孤。你若觉得闷,便来孤的书房,一同听听新政事宜,如何?” 苏悠神色未动。 周沅倏地捂着腹:“孤这伤还有些隐隐作痛......” 苏悠无奈:“最迟春闱一过。” “好。” 便是这般说,然后事情根本不是料想的那般。 白日里周沅与朝臣在书房商议政事,留她在书房的里间旁听,待中途休息时,他便寻进来,二话不说要与她耳鬓厮磨的羞缠。 明明前一刻还是端严肃穆,威严赫赫在议朝事的太子殿下,一身金蛟黑袍衣冠楚楚,一丝不苟。可下一瞬抚着她的发,变得妖邪无比。 压着她,吃净她唇上的胭脂,还使坏道:“别出声,不然外间的人,该听见了......” 很离谱, 苏悠羞得想找地方钻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春闱结束,她再次与周沅提出要出宫,可巧得这日他竟不在东宫,问及吕公公才知,他去贡院巡视去了,晚间才回来。 日暮时,人倒是回来了,可她寻着又饶了一圈,结果予良告诉她,政事缠身,还在勤政殿忙着。 苏悠知他是故意避着自己,干脆也不管了,想着明日自行出宫去,料想也不会有人胆敢拦着她。 近些日子她虽然一直住在东宫,但与周沅是分开的寝殿,因为朝中政务繁多,夜间他倒是很安分地休息在自己寝殿。